林乾
在雍正皇帝的眼中,田文镜是“巡抚第一人”。雍正甚至提出,如果地方的封疆大吏,都像田文镜和鄂尔泰那样,则天下“允称大治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田文镜是执行雍正一系列革除积弊政策最彻底的人。但说起田文镜的仕途经历,则堪称“出奇”。而最令人唏嘘的是,他得到雍正重用,是因揭发山西匿灾不报,而他最后失信于雍正和河南地方百姓的,竟然也是匿灾不报。
田文镜是汉军旗人,康熙元年出生,22岁正式走上仕途,经过40年为官,在康熙朝做的最高官位,还是一个从四品的中层官员。升迁的路,慢得“出奇”。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到雍正即位时,年过花甲的田文镜,已经准备收拾行囊,告老还乡了。但他的仕途生涯却因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差事而完全改变。
按照惯例,新君即位要告祭山陵。田文镜前往告祭的是西岳华山。正是这一次告祭,给他的仕途带来“四级跳”。因为他向雍正讲真话,揭露山西匿灾不报,而且还征比钱粮。
雍正元年(1723),是启用雍正年号的第一年,北方出现了少有的旱灾。雍正对此非常关注。自康熙后期,清朝就有“雨雪粮价”的奏报制度,而对灾害的奏报制度要更早。山西巡抚德音接二连三奏报山西雨雪充足。他在正月奏报说,山西普降大雪一尺多厚,百姓都说: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全省麦子必获丰收。
如果放在平时,地方官报喜不报忧,也习以为常。但这是雍正改元的第一年,更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雍正从两个可信的渠道,验证德音匿灾不报,说了假话。第一个人是年羹尧,第二个人就是田文镜。田文镜告祭华山回京,已是四月十四日的事情了。雍正向他询问沿途经过地方的情形。田文镜—直摇头,回奏说:山西平定州、寿阳县、徐沟县、祁县等处,雨泽歉少,民间生计维艰,汾州府属地方,得雨亦未沾足。而地方官现在仍然在征比钱粮。所谓征比钱粮,是采取强制手段,把没有缴纳钱粮的纳粮户,关押在衙门里,由吏胥逼迫缴足钱粮后才放人。此举最易引起民变。
雍正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召集总理事务王大臣,采取断然措施,予以赈济。他说:巡抚以抚绥地方、爱养百姓为职。今山西并未奏请赈济缓征,反行催科,小民何以存济?这都是因为巡抚德音去年曾奏报得雨,现在想掩饰以前所奏。当即命田文镜会同巡抚德音,率领地方官员速行赈济。
但德音还在为自己辩解,振振有词地说:定例收成五分不为灾。况且夏灾六月奏报,秋灾九月奏报。目下还不到报灾的时候,臣岂敢说谎?!
而田文镜雷厉风行,次日一早就上了路。到了省城太原,巡抚德音却以主持考试为由,拒不见田文镜。因此山西赈灾事实上由田文镜主持。他立即行文给平定州等四州县,让他们赶造花名册,登记赈灾人户。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工作,四个州县共有大小男妇13万人得到赈济,发放赈济粮—万石有余,赈济银—万多两。
田文镜的担当有为和精细高效,得到了雍正的极大肯定。雍正随即把德音解职,山西巡抚由内阁学士诺敏补授;布政使森图革退。
通过山西赈灾,雍正开始考虑对田文镜这位敢讲真话、能做实事的从四品官员委以重任。雍正最初的考虑是在朝中提拔。但山西的灾情远远超出最初的估计,也不是最初的四个州县,而是蔓延到全省大部分地区。这样,诺敏在四个州县没有赈灾完成前,就向雍正奏请,把田文镜留在山西,继续赈灾。雍正却有另一层考虑,即由田文镜接任山西布政使。他在诺敏的密奏上朱批:田文镜到后,朕将擢用于京城显要之缺。田文镜人若何?心地品行若何?当雍正接到诺敏有关田文镜“人勤勉,办事亦可”的肯定后,立即命田文镜署理山西布政使,并对诺敏说:田文镜将本年山西之事奏后,朕方知拯救了五六十万生灵,想必山西百姓必很感激他。
至此,田文镜到山西赈灾4个月后,由从四品的侍读学士一跃而成为二品的省级大员。赈灾完成后,田文镜正式出任河南布政使。9个月后,出任河南巡抚,成为开府—方的封疆大吏。对于田文镜的急速升迁,《清史稿》解读说:“上嘉其直言无隐,令往山西赈平定等诸州县,即命署山西布政使。文镜故有吏才,清厘积牍,剔除宿弊,吏治为一新。自是遂受世宗眷遇。”
田文镜仕途发迹,是因为直言山西匿灾不报。可悲的是,田文镜晚年逐渐昏聩,丧失了官德与操守,没有善始善终,他失信于雍正与河南百姓的,竟然也是匿灾不报。而且,田文镜匿灾时间很长,涉及范围很广,成为他一生为官难以洗脱的污点。
田文镜担任河南巡抚后,雍正就不时给他敲警钟,提醒他:“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当日圣祖时曾有谕:‘督抚初用,各各多有好的,日久年多就变了。此圣祖经历之确论。人能不改变、不忘初志就好了。朕亦以此自勉。”
雍正八年(1730),河南灾情严重,雍正从其他渠道获知灾情,并已下令免征受灾州县的钱粮。但田文镜不但拒绝赈灾,而且严征钱粮,到九月已经征齐,致使百姓背井离乡,出省乞讨。湖广总督迈柱奏报山东、河南灾民流入湖广'有携家带口至武昌、汉口的,有流人麻城、黄安等地的,现已派员赈济。随后,署两江总督史贻直密奏:山东灾民逃荒南来,拟动用存公银两予以赈济,并资送灾民回到原籍。雍正帝为此质问田文镜:山东灾民流亡他省,尚属意料之中。麻城等地也有河南省饥民就食,此系何故,朕殊不解。河南从前未闻荒歉如此之甚,为什么抛弃乡井、纷纷到邻省乞讨?他还不厌其烦地说:丰收歉收,都是常有的事,岂能保证年年风调雨顺?“若令属员隐饰捏成,不但不能免物论,亦无趣无耻事也。”田文镜回奏说他“汗流浃背,悚惶惕惧”。但还是报雨雪充足,丰收大有。
田文镜匿灾不报,致使河南、山东百姓流离失所的做法,已激起公愤,参奏他的密折一个接一个。雍正最初考虑田文镜毕竟是有功之臣,说他多年来把河南治理得非常好,岂能因为一件事疏忽,就否定他—直以来的善绩。仍给田文镜以自我纠正的机会。
到了雍正九年(1731)二月,灾情蔓延,越来越严重,许多州县出现抢劫富户、社会失序的情况;卖儿卖女者,更是比比皆是。田文镜下令严禁买卖。雍正得知后,非常愤怒,认为在灾荒之年,匿灾不报的行为无异于把人往死亡里推。
山东的灾情也不比河南好。有人奏报说,山东去年水灾,收成仅三四分,而地方官竟然以收成七八分捏报无灾;又迎合上司之意,将饥民户口驳减;遇外来乞讨的人,一概驱逐,而本地饥民又拦阻不许他往。雍正发谕旨责问,田文镜回奏为自己辩解的同时,承认“奉职多愆,致山水为患,因衰拙无能,又经理失宜,请予罢斥”。雍正十年(1732)四月初一日,田文镜因病乞休。雍正于是调田文镜来京治病,同时派刑部侍郎王国栋为钦差大臣,驰驿前往,将受灾州县,一一查明,飞饬官员,动用本地仓谷钱粮,核实赈济,不得稍有遗漏。如果地方官奉行不善,怠忽从事,责成王国栋严参重治。应行缓征的州县,立即停征钱粮。山东赈灾,由工部右侍郎趙殿最驰驿前往。
河南的灾情远比雍正元年的山西严重。王国栋奏报说:目击饥民或挖掘草根,或采摘野菜,情殊堪悯,受灾达三十余州县。自三月初七起赈济,每月大口三斗、小口一斗五升,给发两月,接至麦收。动用仓谷多达五十余万石。如此平均折算,赈济灾民达到250万口。雍正十年十一月,田文镜因久病未痊,解任调理,不久病逝。
田文镜是雍正朝“模范三督抚”中最早受到雍正重用的大臣,但他晚年匿灾不报,不但成为其50年为官生涯的最大污点,也是乾隆帝用以警示官员的典型人物。
乾隆即位后,明诏罪其匿灾不报,其中有“幸伊早死,得全首领”的话。他痛心地说:河南地方,自田文镜为督抚以来,苛刻搜求,以严厉相尚,而属员又复承其意指,剥削成风,豫民重受其困,即如前年匿灾不报,百姓流离失所。他为此发布《督抚实心爱民谕》,提出“为治之道,莫切于爱民。督抚能知爱民之为称职,始不负朕委任之心”。就河南一省论之,田文镜匿报灾荒于前,王士俊浮报垦田于后,小民其何以堪。各省督抚大吏,必须以实心行实政,董率属僚,以为民劝。方能奠定悖大成裕之治。
(选自《学习时报》2020年7月17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