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华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显出一种婉约凄美的风格。从该词的语言结构及其内部的张力作用来论述该词的凄美,有利于进一步把握整首词的情感底蕴。
柳永尤其擅长写羁旅行役之作,这和他自身的经历有莫大的关联,他写了很多的送别词来纪念这一段旅程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茫然之感。《雨霖铃》这首送别词,是柳永最著名的送别词,该词描写了送别时的凄苦,想象别后的凄凉,整首词的情感基调是哀伤凄恻的,体现了诗人感情真挚、思致委婉的温情一面。
这首词,从现实的离别场景到想象离别后的情境,感情随着时空的转变而转变,形成了一种巨大的情感张力场,营造出凄凉悲伤但又真实感人的情境效果。
理论家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提出:“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在某种程度上,张力可看作是在诗歌的有机体中包含着共存的互相矛盾,互补物、相反物、对立物之间的冲突、摩擦的辨证而又统一的状态。《雨霖铃》正因为词内部既矛盾又统一的结构特点形成了情感上的凄美。
内部结构的张力
词的内部结构主要体现在词的标题与词的正文、词正文中的上片与下片两者间的关系上。这首词的题目是“雨霖铃”。据记载该词牌据传是唐玄宗入蜀时在栈道雨中听到铃声与山相应,想起杨贵妃,故作《雨淋铃曲》。由此可见,雨霖铃本身就是怀人之作,然而,该词一开头却写了初秋傍晚的情景,无论是寒蝉还是骤雨都显示出一种凄凉的美。接下来是送别时候的场面描写,“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送别时候的艰难与不舍跃然纸上。感情至此到达一个高潮。接下来一句“念去去”又将眼前的送别转换为更远大的时间和空间,别后的情感就像这茫茫的江水,绵延不绝。下片一开头,“多情自古伤离别”作者将个人的离别之苦转化为一般大众的离别之苦,使受众有一种切身之感。正当读者沉浸在这种离别之苦之时,作者又用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来增强别后的孤独与物是人非。最后“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更是将别后知音难求孤苦无依之感描写得淋漓尽致。
这种内部结构的矛盾和统一,正好契合了柳永感情的逻辑发展。感情的宣泄有时候需要留白或者说是一种矛盾。这跟“含泪的微笑”一样具有情感上的张力,给人以张弛有度的动态感。
诗人面临离别,感情自然是起伏很大,他眼里所见的都切合了他心中难言的依依不舍之情,然而这种强烈的感情柳永也并没有直抒胸臆,而是把感情都沉积起来。越是感情浓烈越表达得含蓄,这就让感情出现了一个逆转,形成了一种张力,以“寒蝉凄切”对应“无语凝噎”,一动一静,为感情的伸展与丰富留下了极大的空间,这些都是富有张力表现力的,在每一情感需要爆发的时机,它都设法缩进来,为着进一步的表现。
这种张力在词的形式结构上也突出地体现出来了。承接上片“念去去”,下片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从友人的远去到普通大众的离别之苦再到自己眼前的送别场景,衔接自然从容毫无斧凿之感。友人走后,回到自身的感受,形成一种结构上的错落,这也正好对应了诗人本人情感的变化,即在上片中不忍离别却又不得不别,别后又再也不会相见的凄凉,下片的想象中自己孤身一人酒醒后感慨别后的伤悲,结构上的回还转折对应的是诗人情感发展,结构转折越多,层次越密,越表明其感情的哀婉凄美,给人的感染力也越强。
语言结构之间的张力
诗歌张力的效果是建立在矛盾的对立统一的基础上,对于处于一体中的矛盾冲突因素,可以说它是诗歌张力得以产生的直接动力,有对立有联系,有冲突有和谐的地方就有张力的存在。中国当代诗论家李元洛指出,一览无余的直陈与散文化的松散,都不能构成张力,而是要在矛盾的对立统一基础上,由不和谐的元素组成和谐的新秩序,在相反的力量动向中寻求和而不同。在柳永的这首词里这样的对于矛盾冲突的包孕性也很多。
先看上片。上面已说过,写的是离别时,作者的依依不舍。从日暮雨歇,送别都门,设帐饯行,到兰舟催发,泪眼相对,执手告别,依次层层描述离别的场面和双方惜别的情态,犹如一首带有故事性的剧曲,展示了令人伤心惨目的一幕。由“千里烟波”想到“千种风情”,由“无语凝噎”想到“更与何人说”,回环往复又一气贯注地抒写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不尽愁思。一个“催”字道出了不忍离别却又不得不别的凄苦,感情饱满至极。可是柳永又荡开一笔,描写了友人远走时候的江面“暮霭沉沉楚天阔”,前面不忍离别到这里又只能送别,语气貌似前后矛盾,紧接着“今宵酒醒何处”又写出了别后的孤寂之感,缓解了上面说的矛盾,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虽然不忍离别却只能送别,别后我却更思念他,退一步进两步,强调思念之深。这跟“反合常道”同出一辙,即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人們往往会表现出反常的心态、言行举止,而这种反常的心态、言行举止却又是合乎逻辑的。
这里“暮霭沉沉楚天阔”的运用就是一个明显的反常合道。由不忍离别却不得不别,不得不别却又更加思念,这些矛盾冲突的因素并置在一起,不合逻辑的地方却又合乎逻辑,不合情理的地方却又合乎情理。在反逻辑与合逻辑,反情理与合情理的对立中产生了张力,让情感的表达更加充盈。这种既违反常情又合乎常情的对立之间,把作者与友人之间思念的深远,凄婉感伤的情调渲染得淋漓尽致。
在这首词里,诗人把哀婉凄恻、真挚赤诚的饱满情感浸润在词的形式结构语言的张力之中,通过错落有致、分合均衡的形式结构,充满矛盾对立因素而又自然统一的语言构成的张力,营造出一种凄美之感。
(作者供职于江苏旅游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