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的刀子
蒙福安失神落魄地在密林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他也不在乎自己去往何处,他只想这么走下去,最后走到死。
江南正午,暖阳,潮热。
一个身着斗篷的男子行至一棵大榕树下,遇到一个正在玩弹珠的男童时,他停步并蹲下,说道:“真像。”
他看着男童粉嫩精致小脸喃喃自语,随即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露出里面的糖果。
糖果的香味吸引了男童,男童那双清澈水灵的大眼睛望了过来。
他笑着问:“小家伙,你的父母呢?”
男童歪着可爱的小脑袋,表情煞有介事的,好似内心十分挣扎。
最终,男童嘟着小嘴扭过头继续玩弹珠,但嗲声嗲气地说:“娘亲说啦,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哩。”
男子哑然失笑,把油纸包推向男童。
“这是对的,但我可不是陌生人啊,我可是你双亲的……”说到这里时,男子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良久接着说,“故人。”
男童的眼神似是被糖果粘住了,但还是挠头问道:“什么是故人呢?”
男子想了想:“就是好久之前相遇过,之后又好久不见的人。”
男童眼神疑惑,嘟起小嘴。
“不信?那好吧,你娘亲是不是也很爱吃这种糖果,你的父亲应该常给她买,她每次吃的时候都会不知不觉地流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她只是和你父亲说每当她感受到糖果的味道时,就会感觉自己似乎忘了某些很悲伤的事情……”
男童抿着小嘴连连点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哩?”
“我是他们的故人啊,曾经的一些事由我开始,那么现在便需要我来结束。”
男童听着这段话又撇了撇小嘴,疑惑地挠着头。
“小家伙,你想不想让你娘亲以后不再流泪?”男子突然间郑重地问。
“想。”男童点了点头。
“很好,我有个故事,你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娘亲听,她就不会再流泪了。”
“嗯!”男童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男子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有愁,但他的声音平静如水……
江南水乡柳镇的梅雨季节是温润的,就像是女子的嘴唇。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女子施施然地走着,婀娜的腰肢在梅雨的滋润下越发的柔软。
她穿行在静谧幽深的小巷里,她跨过巷子墙角的水渠,那里漂着一缕红。这红倒不似胭脂水粉的明艳,却似凝厚的染料。这股红有着一股腥腻的气味,在潮湿发霉的气息中浓稠可闻。
女子循着这缕红向巷子望去,那红的源头处就在水渠的尽头。
那里有一群打着青色纸伞、身着青衣的人夹道靠墙而立,他们手中的长刀和吴钩均垂在身侧,雨水打在寒光冷冽的兵刃上,纷飞离散。
一个穿着罗衫的女子正匍匐在水渠边上,她葱白色的手此时却如鸡爪般抠在水渠边沿上,染透了罗衫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注入水渠之中。
她身后那個粗壮的青衣汉子,正用青筋凸起的粗壮手臂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向上一提,女子白皙的脖颈明晃晃地裸露着,青衣汉子另一只手中那染血的刀子迅速地从白皙的脖颈上一划……
一瞬间,翻割开的白肉和喷溅出的红血,使巷子里充满了一种窒息与恐怖。
青衣汉子面露微笑,他松开女子的头发,任由女子的头落下浸到了水渠中,女子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涓涓流水中铺展开了,随即是一捧深红色的血从这盛开如花的乌发下涌了出来,浸透渠水向着巷子外流去。
青衣汉子站起身,就着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冲了冲手中刀子上的血迹,转身便走进身旁朱漆雕花的宅子里去。
宅门本就不宽,此时更是狭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歪歪斜斜地堆在高及小腿的门槛上,青衣汉子跨了过去,但却又有些无从落脚,因为有更多堆叠的尸体挡在他的面前。
几个如他一样打扮的人,正在拖拽着这些尸体在庭院中堆起一座尸山。尸山旁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紫衣,背手而立,一个浑身浴血,手持长剑。
持长剑者披散着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他的双瞳直直地瞪着离他七尺的紫衣者。
“蒙福安,你杀了我吧!你已经杀我全家,为什么不敢杀我?”持长剑者怒吼,但他的声音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不是不敢,只是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忠磊,你知道吗?隔了那么多年,我对你的恨意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蒙福安冷笑。
“你的恨意永远不会少,因为你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你也不再有未来。”忠磊讥笑,他知道蒙福安的心中的“仇恨”是什么,他要激怒他。
“我是改变不了过去,但我能决定你的未来,知道吗,我不会杀你,我会斩断你的四肢,割了你的舌头,切了你的耳朵,挑了你的眼皮,把你放进一口仅仅能露出头的瓮中,找全天下最好的续命药材浸泡你瓮中的身体,并找专人照看你。我要让你活下去,因为我会把你满门的头颅悬挂在你家院中的树上,我要让你日夜无法闭眼地面对着那棵树。”
忠磊不再说话了,却是猛地举剑自刎!
然而下一秒,剑锋稳稳地停在他的喉咙上,因为蒙福安用两个手指正夹住了剑身。
忠磊目瞪口呆,随即推剑斩向蒙福安,然而蒙福安顺着剑势向后飘去,忠磊手中的剑便由斩变为刺,蒙福安身体向一旁一飘,像是一片被剑风吹动的落叶,随剑势而动却又不沾剑锋分毫。
如此这般,蒙福安就像是一片被剑风带起的羽毛,然而也是这片羽毛,每每在忠磊突然挥剑自残的时候又重似千钧,总在毫厘间使剑身不进分毫。
如此几个反复,忠磊双手脱力,手中长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而落。
蒙福安捡起长剑,却把剑柄递向已经脱力,单膝跪地的忠磊。
“给你,来啊!你只要能伤到我,我便给你个痛快。”
蒙福安把剑柄又向着忠磊推去,这一回几乎就送到了忠磊的手边。
忠磊颤抖着伸手摸向剑柄。
蒙福安突然间又开口:“但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但会把你放进瓮中,我还会让你尝尝曼陀罗的滋味。”
“啊!”忠磊听见“曼陀罗”时突然惊叫一声,竟是吓得瘫软坐倒。
“害怕了?”蒙福安转过身,双手握住剑刃,缓缓地扭着,他手掌上的鲜血透过指缝流在扭曲的剑身上。
“曼陀罗是多好的东西啊,你不是还和我说过,它会让我武功大进,不惧痛苦吗?”蒙福安接着说,他双掌中的长剑几乎扭作了一团废铁。
“难道不是吗?”忠磊突然间狂叫一声,“没有曼陀罗,你也就是个江湖中的三流货色。”
“嗯,你说得也对,那为什么你不吃呢?”蒙福安冷笑着问。
“我……”忠磊结巴了。
“因为你见识过当曼陀罗药瘾发作时,那些上瘾者的样子。”蒙福安替他答了,接着又说道,“不对,你只是见识过,而从未感觉过,而我,感受过。”蒙福安说完,解开了衣襟,裸露出上身。
那帮过惯了刀头舔血生活的青衣人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接着人群中便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蒙福安的上身像是一个破烂的皮袋子,那一道道不规则的伤痕,像是被野兽撕咬而留下的。
“知道这都是怎么来的的吗?这些都是我药瘾发作时我自己用手挠的。可是越挠越痒,但不挠便更加痒。渐渐地我发现只有剧烈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那股钻心的痒,于是我便不顾一切地挠,哪怕是我挠烂了自己的皮,我也停不下来,可是,还是痒,于是我只有这样……”蒙福安边说边把自己左手上的手套摘下……
这一回,连忠磊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蒙福安的左手像是被油炸过的鸡爪,又像是被石磨碾压过的枯柴。
“还记得那天吗,我不想再听你的摆布而去杀人,你便断了我的药,又催动我体内的药瘾发作,那是一种我无论怎么挠烂身体也缓解不了的痒。于是我想到了十指连心的痛,我就一口咬断自己的手指!”蒙福安边说边用狰狞可怖的左手抚摸着忠磊满是惊恐的脸,“只有痛,才能解痒。于是我特意慢慢地咬,狠狠地嚼,我让这钻心的痛去对抗我身体的痒,并期盼着自己能因为痛晕过去而解脱。然而并没有,我的感官在药瘾的作用下极度的兴奋和敏感,我根本就不可能晕过去。”
“可是……吃曼陀罗是你自己选择的!”忠磊声音颤抖着。
“对于当时那个将死而又不想死的我来说,纵然知道活下去便如同堕入地狱……”蒙福安慢慢戴上手套。
“我求你……给我个痛快,我用一个秘密来换,这个秘密能让你脱离地狱!”忠磊突然间泄了气,出声哀求道。
“哦。”蒙福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忠磊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这个呢?”
忠磊浑身颤抖起来,接着声音颤抖着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她给我的!”蒙福安回答。
“不可能的!你杀了药星辰,那个小贱人怎么还会给你这个!”忠磊狂叫。
蒙福安突然一手抓住忠磊的脸,把忠磊的头掼在地上。忠磊顿时咳嗽不止地趴在地上,从他的嘴里竟然咳出了很多带血的破碎牙齿。
“放屁!”蒙福安看着瑟瑟发抖的忠磊说道,他的神情由愤怒渐渐地转变成一种戏谑,“对了,你就不好奇你的梦华帮上千徒众以及你的心腹怎么在我来时都没出现呢?”蒙福安问。
“你……做了什么?”忠磊颤抖着。
“我给了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什么?”
“对于服了曼陀罗的人,我让他们选择,是可以解除曼陀罗药瘾恢复自由身,还是等着曼陀罗的毒性越来越重而死。对于没有服曼陀罗的人,我让他们选择,是被我和那些解除药瘾的人杀掉,还是等你死后和大家一起平分你的家产,所以你的两个心腹此时正计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钱呢。”
“你……你就算拿到她的解药又能怎样?那些供给我曼陀罗的人,你是惹不起的,他们会找到你,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恐怖,就算你收编了整个梦华帮,在那群人面前,也是不堪一擊的。”忠磊说着,眼神中有着一股更深的恐惧被唤起。
“你以为我会如你一样,想要通过解药去收拢人心成就一番事业?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后悔,让你遗憾,让你心寒,让你在瓮中时刻记着,时刻恨着,时刻痛苦着。”
忠磊怪笑一声,猛地吐出舌头并一口咬了下去。可是他早已被打松的牙齿在碰到舌头的一瞬间就脱落了,他没有牙齿的牙床又挣扎着咬了几口,除了滑稽便毫无作用。
“想死?省省吧。”蒙福安看着忠磊的滑稽模样冷笑着,接着说道,“当年你给我一个选择,我现在还给你两个,你听好了。第一个选择是,我是先从你的耳朵舌头开始切,还是从你的四肢开始切?第二个选择是,你的瓮是放在人头树的东南方向,还是西北方向?”
“小娘子,这里面可不许进……怕你进去了会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是声音,但这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兵器落地,人体倒下的响声。
蒙福安皱起眉头,寻声看去,正看见园中的青衣人们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一个女子缓缓地走进门来。看清了女子容貌的蒙福安失声惊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随即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定地看去。
那个女子就站在那里,打着油纸伞。
女子对他笑了笑,之后便转身又走出了门。
是她!不会错,她没有死!蒙福安心中惊喜若狂,瞬间身形疾动,化作一道残影直追上去。
蒙福安状若疯癫,不停歇地疾行。
从街巷到城门,从官道到密林,从白天到黑夜,他像是逐日的夸父般,然而无论他如何加速或者是减速,那个女子总是在他的前方和他保持相同的距离……
就这样,一个施施然地走着,一个状若疯癫地追着,不知不觉间已是在黑夜中行至一处密林之中。
那个女子终于停住,把伞收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女子挥了挥手,地上升腾起一簇篝火,摇曳的火苗在夜色中烧得正盛。
蒙福安追了上来,只见他披头散发,神色疯癫,原本华美的长袍已是被密林中浓密的枝丫长草划得破破烂烂。
“是你吗?”蒙福安看着篝火旁的女子疑惑地问道,在火光的映衬下,女子的容颜越发清晰,也越发令他失神。
“不是。”女子说着,挥了挥手,她面前的篝火猛然间一涨,瞬间笼罩住了女子的身影,当火焰退却,女子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壮硕、面容朴实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农家子弟的打扮,腰间却是用麻绳别着一把崭新的长剑,这长剑品相很是一般,连剑柄都只是草草地用麻布缠了几圈而已。
蒙福安看着这把长剑粗糙的剑柄,他脸上那条从额角至腮边的疤痕隐隐作痛。
“这是蒙福安,生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很小的村落里,在机缘巧合之下他碰见了一个流落到村落里的剑客,于是他学了剑,之后他想去外面的江湖中当一名剑客!”那人轻拍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你放屁!你不是我,这是什么妖法?你是谁?”蒙福安大怒,因为他认识这个少年,而这个少年正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你可以叫我冇人。这不是妖法,而是你的回忆。”自称冇人的人这么说道。
蒙福安大怒,单手从腰上猛然抽出一把薄如蝉翼柔如丝带的长剑,长剑直指冇人,剑身上映射出摇摆不定的火光。
蒙福安先是一愣继而狂笑起来,喊道:“少他妈给我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突然间他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劇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随着咳嗽而摇晃着,竟是站不稳了,于此同时,他的指缝间涌出了黏稠的深红若黑的血。
过了片刻后,咳嗽终于止住了,蒙福安用力站稳,用袖子擦了擦嘴和手,深深地喘息了一阵,用力地挺直腰杆,冷笑道:“你刚刚错过了攻击我的唯一机会。好吧,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引我来这,你若如实说了,我或许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我叫做冇人,来自昆州无名,引你来此,是为了给予你救赎。在我看来,曼陀罗的毒已深入你的骨髓,其毒性积重难返,你已命不久矣。”
冇人说着,他那张少年蒙福安的脸庞上,带着一种诚挚坦荡的笑容。
蒙福安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时,自己脸上的那道疤再一次隐隐作痛,一个江湖中的传说浮现入他的脑海。
在昆州大地上,存在一个叫做“无名”的秘密而庞大的恐怖教派,专门吸收各门各派走投无路的弃徒和武林中的恶人。传言该教派高层多为杀戮狂魔,他们以邪恶为信仰,并以“恶人试炼”的形式吸收教徒。
何为“恶人试炼”虽是不得而知,但能确定的是,试炼之人如若表现出分毫善念就会即刻被以残忍手段处死。至于这个教派所图何事,竟是毫无头绪,只是有些江湖传闻道此教派定有巨大阴谋,然而在江湖之中至今还不曾有过无名教徒公开现身的实例。
想到此处,蒙福安突然竟是狂笑起来,随即不屑地说道:“我不要你们的什么狗屁救赎,更不想加入你们的什么狗屁教派。”
冇人面上毫无表情:“你已经注定将是无名的一员了。”
“什么?”蒙福安冷笑。
“你屠人满门之后,你便会成为武林公敌,之后没有人在乎你有什么原由,同样也不会有人为你出头说话。而且,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被武林中人以正义公理得名义搜捕、追杀,最终你会走投无路深陷绝境,而恰在那时便会有无名的人去找到你,邀请你加入无名,而这,也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选择。”冇人语气平淡,他说的这一切像是一幕了然于胸的戏本。
“哦?所以你就是来邀请我加入无名的人?可是你这分明是来得早了。”蒙福安先是冷笑继而嘲讽。
“不早,而是恰好,刚刚在无名派人找到你之前。”
“啊?你不就是无名的人吗?”蒙福安不解。
“我出自于无名,但已不属于无名。”冇人语气意味深长。
蒙福安冷笑:“那你引我过来又是为了是什么?”
“我说过,是为了给予你救赎。”冇人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已深陷地狱,怎能救赎?而我命不久矣,又何须救赎!”
“能救赎你的,唯有你自己,而你也需要救赎,因为你心中执念已经重于生死。”冇人说完,他面前的篝火猛地升腾起来将其包裹其中,片刻后火焰退去,冇人又变作了之前那个女子的模样。
“她叫紫韵,她就是你心中的执念。”冇人指着自己现在这张美丽女子的脸庞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蒙福安沉声问道。
“天地本无善恶,世人皆非无辜。”冇人说。
蒙福安冷笑,突然间暴起一剑刺向冇人胸膛。蒙福安不信鬼神,他只信手中的剑。他虽搞不清楚这个自称冇人的家伙是什么样的货色,用了什么妖术有着什么目的,但此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还有就是因为这个冇人竟然提到了他心中那禁忌的名字,所以,这个人现在便该死了。
然而冇人没有躲避,任由蒙福安的长剑径直刺透胸膛。
蒙福安如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的剑,然而此时他手中剑上传来的触感却令他迷惑了,因为这触感好似是一剑刺入了空气中,并没有平常穿透人体时的那种阻碍的感觉。
冇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胸口上露出的剑柄,笑着慢慢抬起手。
蒙福安出于武人临危时的本能,猛地要向后急退,可是手中的剑却似被千钧之力夹住了,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情急间,蒙福安另抬起一手劈头便打。
然而当蒙福安的手掌已触到冇人发丝的一瞬间,冇人身形疾退,与此同时蒙福安手中的剑上传来一股巨力,瞬间虎口崩裂,剑柄脱手而出。
蒙福安看着虎口上的鲜血有些发懵,一个胸膛被长剑刺透的人,居然还有此巨力……想到此处,不禁看向冇人。
此时冇人就那么自然地站着,嘴角却是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的剑果然很快,我就算真的想躲,或许也是躲不开的。”冇人边说边握住胸膛上的剑柄,顿时剑柄上竟然燃烧起来,冇人握着燃烧的剑柄缓缓地拔剑。
精钢铸造的剑身从冇人的胸口一寸寸地退了出来,然而原本闪烁着寒光的剑身此时却是如同刚从熔炉中凝铸而成的通体燃烧着的剑胚。
冇人把剑竖到面前,轻笑一声,长剑突然间开始融化,鲜红色的铁水顺着剑尖流淌过剑身、剑柄以及冇人的手腕滴落在地,顿时地面上烧灼起屡屡青烟。
“这是……什么幻术?”蒙福安怯问。
“并非是幻术,而是时间。”冇人说着,只见地上那滩已经快要凝固的铁水再度沸腾起来,继而那冒着热气的铁水竟是向着冇人手中的剑柄漂浮而去。
几秒钟后,铁水从剑柄上开始由下至上地变幻着,先是凝出了通红的剑胚,很快地剑胚变了颜色,逐渐变化出精钢特有的冷冽颜色。
蒙福安原本被化为铁水的长剑竟然锋芒如初。
“所谓的时间,不过是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冇人幽幽说道。
蒙福安看见这一幕,脑海中突然间泛起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几乎令他天旋地转。
“剑可恢复如初,那么……人呢?”蒙福安像是沙漠中遇到清泉的迷途将死旅人一般,充满无比渴望地追问。
“剑是死物,只有过往,而人是活物,充满未来。”冇人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在问你,你能使人……复活吗!”蒙福安状若疯狂。
“我不能复活过往死去了的人,但我能让本应死去了的人在未来中不死。”冇人微笑着。
“什么?”蒙福安面对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几乎恨不得一剑砍了冇人的头,但那种令他疯狂的一丝希望使他强行压抑着。
“如果一个人已经被一匹受了惊吓而疯跑的马撞死了,那么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不让那匹马受惊,马不受惊,自然不会疯跑,不疯跑便不会撞到那个人,那个人就会免于一死。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唯有时间。”冇人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一件平凡的事。
“你怎么可能做到?”
蒙福安震惊,就算他亲眼见识了长剑恢复如初的异象,但冇人说的话实在是天方夜谭,蒙福安依然深深地怀疑。
“不是我做,而是它。”
冇人抬起双手,只见他身上的黑色斗篷上渐渐泛起密密麻麻的暗金色光点,那些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并渐渐地在冇人的胸口处汇聚连接成了一幅金色圆盘图画。
这圆盘的一周边缘等距排列地浮现出十个词,即:“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门、死门、过去、未来。”
圆盘的中心却是九行小字:“愿我众生,从闻反原;尽十方界,一观世音;既瞬息不留,则一念初起,徧十方界,所有众生,成佛已竟。”
“这是什么?”蒙福安看着冇人斗篷上的图案及文字问着。
“古有一神器,乃是古佛禅悟涅槃十方世界时所着之宝相袈裟,其威能可观上天下地东南西北之世音,闻生门死门过去未来之众生,徧十方界,尽十方界,故唤作十方坏色。”冇人缓缓说着,双目中似有隐隐的庄严恢宏之色闪烁。
蒙福安看着冇人这件被唤作“十方坏色”的斗篷以及上面的金字圖案,不知为何心中杀气渐渐消散,反而升起一股自叹渺小的心念,然而那个“她”的身影却在这时再度跃上心头。
“我从不信虚无缥缈的神佛,也从不信无缘无故的慈悲,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说吧,你要我做什么?”蒙福安心里知道,无论是什么代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要你去救赎你自己。”冇人说。
“怎么救赎?”蒙福安问。
“那需你先通过我对你的试炼。”
“什么试炼?”
“不动心,不唯心。”冇人说。
“我不懂……”蒙福安皱眉。
冇人笑了笑,挥动手臂,他身前的那堆篝火升腾起来,转眼间变化作一道火门,火环的中心有着由火苗构成的圆盘图案,而这图案和刚刚冇人胸前出现的金色圆盘图案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时这个火焰圆盘中心只有两个字——
过去。
“走进这个门,你便走进了你的过去之中,也走进了我对你的试炼之中。你会如一个空气般的旁观者一样去亲身经历你的那些过去,在这些你最重要的过去之中,只要你或嗔或怒或怨或恨或喜或悲地动心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便会被烈火焚烧,动心动情之处越多焚烧越烈,直至把你烧得飞灰湮灭。”
“哈哈哈哈!”蒙福安狂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当笑声终于止住了,蒙福安收了笑容大步走到火门前,他回过头来看向冇人,眼神中竟然带着隐隐的悲哀。
“已入地狱之中的人,怎么还会有心?”说完便走进火门。
冇人看着蒙福安迅速堙没在火焰中的背影,低声说道:“望你烈火焚身,重塑本心。”
这天灰蒙蒙,像是用铅做的棺材盖儿。
这地冰冷冷,好似是铁打的棺材底儿。
蒙福安走在这一片使五感都快要消弭的虚无之中,麻木地向未知的方向走着。
他已说不清是多久之前了,当他穿过那火门之后,眼前的景象便是如此,他只好等待着冇人所说的那些自己的过去。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武?”一个声音在虚无中骤然响起,它不见踪影却又无处不在。
“有一回我和阿妈去到镇上,看到了一群人,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精致华服,在街上领受着所有人那样的敬畏的目光。那时候我就想,同样是人,为什么我只能拿着锄头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回应了。
话音刚落,蒙福安脚下生出碧绿如翠并飞速延展向四方的青草,而草地上也几乎同时飞速地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再之后他身边的一颗树旁变化出两个人。
“我的过去来了。”蒙福安看着这一切的变化不禁苦笑。
只见那两人,一个是披着蓬乱发鬏的中年人,此时正席地而坐,一柄粗糙的长剑随意地搭在腿上,而另一个却是一个作农家打扮的少年。
“所以,你想知道答案?”
中年人以剑拄地站起身来,他裸露出的脚踝筋脉处有着一道狰狞的伤痕。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农家少年面前,用麻布缠绑而成的剑柄抵在少年肩头说道:“关于你的疑问,我的答案是:他们手中有剑,并且他们会用剑也敢用剑。而我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要学武?”
“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农家少年脱口而出。
“不对。”中年人转过身去。
“我……我想要不受欺负不受白眼……我想让我阿妈也和镇上的那些女人一样穿金戴银!”农家少年涨红了脸。
“也不是,但……”中年人叹息一声,接着又说,“这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说罢,他把剑抛给少年,少年错愕间慌忙接住了剑,这把剑很旧很沉。
“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学吧。”
中年人说完再度席地而坐,少年看着手中的剑,愣愣地出神。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中年人看着出神的少年问道。
“我……我叫蒙福安……”农家少年抬起头说道,他朴实的脸庞上正闪烁着激动的光辉。
面前的景象在这一瞬间化为虚无,蒙福安也陷入沉思。他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疤痕,触感清晰而冰冷,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这个叫做蒙福安的农家少年了,无论是在皮囊上还是灵魂上,他都不再是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景象又开始迅速流转,片刻后便是转变了场景。这是一处他在许多次梦境中看到的、却不愿在清醒时回忆起来的场景。
那是他家乡的村口,身形越发成熟的少年和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一起,那个中年妇人此时正把一个行囊递给蒙福安。
“我的儿啊,你真的要走吗,唉……在外面一定要多多吃饭还要好好穿衣,天冷了就加衣服,饿了就去买肉吃。自己的东西保管好,别人的东西不要动,对人要客客气气的,但也要留点心眼。要是不想呆了就回家,妈知道你孝顺,但妈不图你大富大贵,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对了,换洗的衣服给你准备了两身,背井离乡啊,要穿得干干净净,这样别人才会看重你啊……有些干粮在包里……途中饿了就吃……要记得多喝水啊……你的嘴唇一干就容易开裂……”中年妇人细细碎碎地说着。
蒙福安知道这眼前的场景甚至是阿妈都只是幻象,然而当他看见魂牵梦绕的阿妈时,心中还是沉沉地绞痛起来。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荣归故里,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满目疮痍的村庄,他发疯一样地冲进自己那早已破败的家,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白骨,那白骨穿着的布衣,却正是阿妈常穿的衣衫。他抱着那堆白骨,白骨的手腕处恰恰有着一处陈旧伤痕,而这伤痕正是阿妈为了救溺水的他时摔断手臂造成的。
他安葬了阿妈后,很快探明了家乡破败的原因。
一年前,一伙山贼盘踞此处,村人们纷纷逃难,而阿妈却不走,有人劝她不要再等她那个一别多年毫无音讯的儿子了,但阿妈选择坚守,直至断饮断炊,慢慢饿死……
正在此时,蒙福安的回忆被少年蒙福安的话打断。
“好啦好啦,阿妈,这些你都讲过多少遍啦,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知道啦,放心吧,我都多大了啊。”蒙福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多大都是我的小福安啊,你也别嫌我啰唆……”阿妈嗔怒。
“好啦好啦,我的阿妈啊,我走啦,多保重啊,等着我回来啊。”蒙福安接过包囊背到背上,转身就走。
突然间蒙福安抢上一步,伸出手抓向少年的肩头,然而他的手掌径直穿过了少年蒙福安的身体。
少年继续向前走着,蒙福安徒劳地挥动着手臂去阻止,然而他的手每每都是径直地穿过少年的身体。最终少年从他的身体上穿过,就像是穿过一团空气,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而站在原地的蒙福安看见离他不远处的阿妈正低声啜泣着。
蒙福安走到阿妈身边,看着阿妈年华已逝的脸,听着阿妈咬着嘴唇压抑着的哭泣,他伸出手想要摸摸阿妈的脸庞,然而他的手却什么也触及不到。
阿妈抹了抹眼泪,深深地望向少年越来越远的背影,眼眶中的眼泪滚了几滚便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当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阿妈有些无奈,有些落寞,又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远远地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这个眼神!
蒙福安久违的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眼泪划过他脸上冰冷狰狞的刀疤。
蒙福安跪了下去,惨声自语:“阿妈,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我错了!是我太自私了!”
蒙福安哭着想要追上渐渐远去的阿妈,再去看看她的面庞,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他的左臂猛然地燃烧了起来。蒙福安惊愕地扑打手上的火焰,然而那火焰既不受扑打的影响而减缓,却也不向其余地方蔓延,但这火焰烧灼而出的剧痛却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使蒙福安痛得嘶声惨号,满地打滚。
正在这时,冇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试炼才刚刚开始,你便因动心生了‘悔念,而焚烧一臂。”
蒙福安挣扎地抬起冷汗淋漓的脸,他脸上的伤疤因为充血而涨红得像是一条红色蜈蚣:“不就是一条手臂吗!老子赔得起!”蒙福安咬牙说着。
“这火焰不会熄灭的,它会伴随你一直走完你的过去,你要想好,你是否还要继续?”冇人声音平淡地接着说。
“多说无益!”蒙福安站了起来,“但是,如果你做不到你所说的,我就算灰飞烟灭,也要……”
蒙福安的狠话还没说完,他脚下的土地迅速地变得软如泥潭一般,而这泥潭中蕴含极大的吸力,蒙福安顿时被吸入其中。
蒙福安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向下沉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闻不到,只剩下了左臂上没有丝毫减缓的烧灼剧痛……
蒙福安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忍耐,他大声咒骂怒吼,疯狂地挥舞手臂,在他的脑海中突然间想到了一物——曼陀罗!
现在我要是能有一颗曼陀罗该多好……那就不会痛了……
蒙福安正想着,突然之间他的下坠势头停止了,紧接着四周的黑暗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在他面前交头接耳的人群。
蒙福安知道这又是一个他的过去,然而蒙福安却颓唐地站在原地,远处传来的那阵掺杂着怒骂和惨叫的嘈杂他依然记得。最终他还是咬着牙鼓足勇气径直穿过越聚越多的人群,走到了人群中的空地。
果然,如蒙福安的记忆一般,那个少年就在那里,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正在瑟瑟发抖,而这个女子便是他魂牵梦绕的紫韵。
此时少年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头发被汗水湿透,胡乱地披散下来。他腰上伤口处流出的血淌到他脚下的土地上,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血洼,而他手中那把粗糙的长剑上沾染并流下的血也缓缓地滴落在这血洼当中,两者混合一处,已是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了。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很美,像是一个瓷娃娃,但此时她那柔弱纯真的眉眼中满是恐惧、红樱桃般的柔嫩嘴唇也被自己的贝齿咬得发白,一双柔嫩的玉手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衣角。
然而少年并沒有感觉到这一切,他只是狠狠地盯着他面前那个给了他重创的青年人。那个青年人很是英俊,此时皱着眉头开口:“抱歉,兄弟,我的人下手重了,但你在之前不也伤了我的几个手下吗?咱们现在算作扯平了。你现在走吧,我不想再和你争斗了。”
“我要把她带走。”少年说道,他伸出未拿剑的手触碰了一下身后的女子,他能感觉到在青年人说话的时候,女子在瑟瑟发抖。少年似是想通过这种触碰给女子勇气,令她安定。
“为什么?你只不过是她家的一个护院。”英俊的青年人眉头皱得更紧。
少年默然,但眼神坚定。
青年看着,疑惑地看向身后的手下。
其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回道:“我们跟他都说了是江湖事,但他就是寸步不让……后来听抓住来的另外几个他家的家丁说,这家伙是爱上了这个女子了……”
青年人听罢转过身来,再度开口:“兄弟,或许是下人没把话说明白,我就再说一遍,我们并非是行凶抢人,而是这位姑娘的父亲以这个姑娘为赌注,与我们帮会帮主赌斗,结果不但赌输了,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既然这是江湖中的赌约,所以我们帮会必须把这个姑娘带回去。”
“你说的这些,不重要,我只要带走她。”少年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
青年人咬咬牙,眼神中泛起了杀意:“这是江湖事,终要江湖了,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把她带走。”
“江湖事江湖了?”少年冷笑随即说道,“好,那我就用江湖的方式把这个事了结,我要用我的命和你赌,我若赢了,不论我的生死,你都要让她走!你敢和我赌吗?”
青年人叹了口气,用一种怜悯的口气问道:“唉,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无论你是谁。”少年回答。
“好吧,记住我的名号,梦华帮,斩江刀药星辰。”
青年人爆出他的名号,周遭的人群中便发出一阵的惊呼:“这就是江湖上最近成名的那个刀客?听说他一人一刀一夜间连挑了燕子坞十七个舵口啊!”
这些细碎的议论之声在空气中弥漫,像是一股冷风把空气都变得寒冷,也正是这股寒冷让蒙福安身后的女子再度瑟瑟发抖,但那女子还是挣扎地站起身,向少年说道:“福安,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了……你走吧……”
“你别管,相信我。”少年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深深吐纳,慢慢举剑。
自称药星辰的青年人,叹息着伸出手,他身后的门人递给他一把刀。药星辰慢慢地抽出刀,只见刀身上泛起水纹状的刀光。
少年和药星辰同时发难,少年的剑影好似一道流星,而药星辰的刀光却似滔滔的江水,在一瞬之间,剑影在刀光里泯灭了……
蒙福安脸上的疤痕似乎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他看向仰倒着的少年,后者的脸上满是鲜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额角斜着横贯到脸颊。但与狰狞的伤口相比,更令蒙福安触目惊心的是少年的眼神。不怒不悲,那是一种毫无情感的绝望,这绝望是彻彻底底的,就连一星半点的生气都没有了。
药星辰叹息着迈过少年被砍断了的剑,向着那个呆住了的女子伸出手。
那个女子愣愣地看着少年,突然间推开面前的药星辰,直扑到少年身旁,没有哭没有喊,却是含泪而笑,
她用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少年的鼻头,少年知道,这个动作是只属于他和女子独处时的私密,
紫韵终是没忍住泪,一滴泪水从她的脸庞滴落下来,正落到少年脸上的伤口。
蒙福安始终记得这一瞬间的感觉,很疼很烫,这种感觉在无数次令他惊醒的梦中反复出现。
女子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我跟你走,但请你放过他,否则你只能带走我的尸体。”
此时女子身上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决绝,使人难以相信,在前一刻,这个女子还在瑟瑟发抖。
药星辰面对这女子的变化似有所感,把手中的刀交于身后的门人,表情郑重的朗声说道:“我药星辰,保证决不杀他。”
话音方落,女子点了点头,低头看向少年,她努力做出一个微笑,之后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女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药星辰身旁。
药星辰看着女子泪痕未干的脸,不由自主地骤起眉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走到少年身旁蹲了下去:“兄弟,这就是江湖,如果你能活下来,我随时等着你来复仇。”
药星辰说完站起身,把手中钱袋交给身旁的门人,又说道:“送他去看大夫,用这笔钱做他的药费,如果他没挺过来,就拿着这些钱好好地把他葬了。”药星辰说完边转身离去。
蒙福安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心中百感交集,他真的很想走到女子面前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但是他知道就是多看几眼也是于事无补,反而平增更多伤愁。而对于药星辰,他更多的却是一种愧疚,这种愧疚更是来源于那个女子。正思索间,周遭景象再度转换,待一切停止,竟是来到了一处乱葬岗中。
两个梦华帮的门人抬着少年正站在一个土坑前面,其中一个开口说道:“这么做……真行吗?他好像还有气儿啊……”
另一个松开托着少年肩膀的手,少年一头摔在地上:“你看,这样他都没反应,不是死了又是什么?”
“可是他明明在喘气啊……”第一个开口的人又说到。
“我跟你说,我以前是个屠狗的,有些狗看着别的狗被宰时,就会马上瞪着眼浑身不动,怎么打都没反应,说白了,就是吓丢了魂儿。我看啊,这家伙就是被吓丢了魂儿,他妈的,和那些狗一样,不死也没用了,况且,你看他,流了这么多血,死是死定了的,早点晚点没区别的。”
“可是药副帮主说的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怯怯地说。
“药副帮主在这里吗?他妈的你和我都不说谁他妈知道!”
第二个人直接开骂,说完一脚就把躺在地上的少年踢下了一旁的深坑。之后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开口:“一人一半,你他妈不拿着,就是和我过不去,你可要想好了。”
另一个人看了看滚进了深坑的少年,咬了咬牙,接过钱袋,数出了一半的银钱,揣进兜里。
第一个说话的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往外走,边走边议论着:“你说说,这个傻子真的是死得冤啊,还他妈想学英雄救美,结果连狗熊都不如。”
“唉……我是听说他和那个女子有私情的,唉……可怜那个女子了,那么好看,这一回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了……”
“嘿嘿,卖掉?开什么玩笑,那女的可是咱们药副帮主的心头肉啊。”
“啊?”
“我问你,以往你可见过药副帮主为了这点破事出过手?”
“没有过,药副帮主一向很高傲的。”
“这不就是了,我听小道消息,咱们药副帮主早就看上了那个女的,可是那个女的爹和咱们帮主是对头,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许药副帮主上门提亲,药副帮主没办法,就求着帮主为他设了局,以赌斗的形式,让那女子的爹同意这门婚事,但不曾想那女子的爹比武輸了就红了眼,当场被活生生气死了。药副帮主当时便慌了神,又是喂药又是传功的,依然没有救过来。”
“那后来呢?”
“后来不就是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了吗,说是怕下人们毛手毛脚的,杀了那个女子。”
“唉……”
“唉他妈什么唉,你也不想想,那样好看的女子也是这种死狗配得上的?我看啊,药副帮主和那个女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弄不好过个一年半载还会生下漂漂亮亮的娃娃……”
议论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蒙福安站在坑边满脸苦涩,他看着深坑中的少年正在像一条蛆虫一般蠕动着缓缓翻过身去。
蒙福安知道上一刻,少年因为听见了那些议论而又重新焕发出了生念。他也知道此时苟延残喘的少年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少年在坑底缓缓地蠕动着,他想爬出去,但是一次次又滚落下来,当他连翻身爬动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他仰天大哭,撕肝裂肺地狂叫起来:“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去找她!我要活着我要活着!阿妈!阿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哭号着,在寂静的乱葬岗中显得那么的微弱。
蒙福安站起身,他知道那个人在下一刻即将出现,果然,那个人出现在了坑边,此时正值壮年的脸上正带着一丝好似看见猎物般的兴奋。
那个人看着少年说道:“你要是想活下去,就省省力气,向着我这爬过来,你要你能爬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就会拉你上来。”
那人笑着伸出手,向着少年勾了勾手指。
少年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指,他再度开始缓缓爬动起来,深坑的边缘填埋着众多的碎石瓦砾,少年每次向前挪动,他的身上便会被这些碎石瓦砾的尖锐处划破,他一路爬一路留下血痕。
蒙福安看着浴血爬行的少年,突然间想到刚刚脱离母体的新生儿,充满着血淋淋赤裸裸的求生欲。
最后,少年向着那个人伸出了鲜血淋漓的手,那个人白皙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但却没有向上提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要去找她……带着她去找我阿妈……”
“不对。”
那个人的手略微松开,少年的身体开始向下滑动。少年想要抓紧,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只能惊恐且疑惑地看向那个人:“你要活下去,是因为你恨药星辰,你恨他的势力,你恨所有的这一切让你和你最爱的人分离。”
“行,我记下了,但你是谁?”
“忠心的忠,磊落的磊。”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大雨瓢泼而下,雨水拍打在少年的脸上,干涸结痂的血污在雨水的冲刷下褪去,那道伤痕在渐渐清晰的同时越发地狰狞,敞开的伤口中已经没有了血液,翻卷着的皮肤苍白干枯,这两者使这张脸上凭空多了一条横贯着的峡谷。
蒙福安看着这一幕,满心唏嘘,正在这时,空中的响起一声炸雷,那雷光耀眼,照得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蒙福安在这片无垠的白色中,然而已经历过之前场景转换化的他反而越发淡定了,他对着面前的白色冷冷地问:“难道想活下去有错吗?不是说蝼蚁尚且偷生吗?”
“活下去没有错,哪怕如同蝼蚁一样,但是,蝼蚁偷生源于本能的生欲,而你想要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虚无的白色中果然如蒙福安所料响起了冇人的声音,而冇人的反问,顿时令蒙福安有些懵,而这懵源于他心中的某种阴暗的回忆。
“我是为了阿妈,为了紫韵!”蒙福安涨红了脸,他心中那原本提都不愿提的名字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不是全部,你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对她们的爱,还有你对你自己的恨!你对这世道的恨!”冇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弄。
“放屁!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不该去恨?”蒙福安破口大骂。
“我是无法判定你是否该去恨,但是,你不该去做恶!”冇人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冷意。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说那些曼陀罗?呵呵,笑话!我又没有逼着他们吃,是他们自己选的,关我屁事!”蒙福安冷笑,他脸上的伤疤因为激动而涨红。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因你而吸食曼陀罗的人,不就是当年的你吗?”冇人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响彻这无垠的白色之中。
蒙福安感到剧烈的天旋地转,他身周的白色扭曲了,蒙福安被如同激流般的白色席卷裹挟着向下直坠。
“嘭”!随着一声闷响,蒙福安停下了下坠的势头,但却摔得眼冒金星,蒙福安扶额看向四周,原是又跌入了他的一段过去之中。
这是一个茅草房中,只有两个人。
此时,匍匐在地的少年正颤抖着向忠磊伸出自己咬痕累累几欲破碎的手:
“给我……给……我……”少年的声音透着急迫和无力。
“给你什么?”忠磊搬了把凳子坐在少年身前,看着少年颤抖的手,突然间狞笑一声,一把狠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的伤手在巨大的握力下传出细密的脆响,少年声嘶力竭地惨呼着往回抽手,但却根本抽拔不出。
“不要挣扎,越挣扎越疼的,我问你,你要我给你什么?”忠磊说着,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曼……曼陀罗!”少年咬牙说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曼陀罗又是什么……”忠磊接着问。
“是药……”
“你为什么要吃药?”
“因为……因为我……痒!好痒!”
“痒就要吃药?”忠磊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伸出脚尖挑开少年的衣服,他看着少年身上血迹未干的狰狞伤口,“这些伤,是你自己挠的?还有这只手?”忠磊说着便翻动少年的手腕,少年随着他的用力而惨叫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曼陀罗是什么?”忠磊慢慢地问。
少年好似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忠磊笑了笑,接着说:“我告诉你,曼陀罗是银子,是沉甸甸的银子!一颗曼陀罗在坊间可以卖到十两,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之家一个月花销。”
少年头颅左右摇摆,已是在昏迷的边缘。
“你觉得你值这十两银子吗?”忠磊话音未落,猛地拧转少年手腕,少年惨叫一声,顿时清醒了。
“你他妈不值,十两银子足够请上个一流的好手去帮我杀人了。而你,为什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嗯?”忠磊自问自答地怒吼着。
“我……我不敢……”少年强忍着剧痛回答。
“你他妈的不是不敢,而是不忍!那天你看着那个人的妻女在场,你就动了恻隐之心了,于是便放他们一家走了,是吧?”
少年猛地抬起头看向忠磊,满眼的疑惑。
“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我告诉你,你放过了的那个人没走出城多远,曼陀罗的瘾就范了,当场就便抛下妻女跑了回来,但是他已经身无分文了,于是他就来到我这里,想通过揭发你,求我给他曼陀罗。”
少年失神地看着忠磊,后者笑起来接着说:“你本想救人,但结果却害了更多的人。我让你去杀他,是因为他欠了我不少吃曼陀罗的钱却又还不上来,所以我要通过杀他来立威,我要让坊间那些欠了曼陀罗药钱的人知道什么叫暴力,什么叫恐惧!他若死了,就是一了百了,与他家人无涉,但是他现在没有死,所以他必须要还上那笔他根本还不上的钱,正因为此,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少年摇了摇头。
忠磊冷笑:“他把他的妻女卖到了窑子,用所得的钱还账,之后他为了还能继续吃得起曼陀罗,便去了他妻女所在的窑子去做跑堂的,以及替他的妻女们拉皮条。”
少年听罢,好似浑身骨骼都被瞬间抽去了一般瘫软了,忠磊也松开了手,继而任由少年像死去一般瘫倒在地。
“你和他其实是一样的。”忠磊抬起一只脚踏在少年的头上。
“不……不是的……不是。”少年喃喃地说着。
“他鼓起勇气逃跑,无非就是觉得为了妻女,自己能扛得住药瘾,结果呢,药瘾一犯,不但出卖了你这个放他一命的恩人,还害了他的妻女。而你呢,你身上的伤以及你这只手,不就是你想要对抗药瘾的勇气吗?可惜啊,你刚刚不还是向我要药?所以你和他一样,在药瘾面前,什么勇气啊?什么尊严啊?什么他妈的都不重要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少年流着眼泪说道。
“好,我再给你一个证明你与别人不同的机会。”忠磊说完,拍了拍掌,几个梦华帮门徒架着一个人走进了茅草屋。
那个被架着的人此时正耷拉着头,鲜血从他的嘴角缕缕流下,他的每根手指都没有了指甲并被刺入竹签,他赤裸的身体上密布重叠着新旧不一的可怖伤痕,而他脚踝手腕处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断裂裸露出的筋脉清晰可见。
“他是一个捕头,叫做王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追查我售卖曼陀罗的事。本来我也不怎么在意的,因为在县衙里,上至县令下至捕快,都被我打点成了我的狗,他区区一个捕快还想要治我的罪?哼,不被他的同僚们排挤死就不错了。但我没想到他彻底疯了,竟然要越级到巡检那里去告,幸好,他们县令及时告诉了我,于是我就把他抓来了,倒也是替我省下一笔再买通巡检的钱了。”忠磊冷笑一声,“虽然钱我倒是不怎么在乎,但是他让我丢了面子,敢反抗我!就因为这一点,他不但不能活,而且还不得好死!”
忠磊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并去掉瓶封,顿时一股奇异的味道在茅草屋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初闻起来是腥的,渐渐地变为甜的,最终却是一种香,这种香很柔,像是一个少女站在情郎面前时婀娜的腰臀曲线,这种香很魅,像是刚刚那个少女缓缓地褪下了单薄的亵衣……
一瞬间,少年的瞳孔先是收缩继而放大,他挣扎着爬起来,再次伸手向忠磊。
“不是给你的。”忠磊嘿嘿一笑,指向叫做王臻的那个人,“你说曼陀罗是世间最歹毒之物,今天我就要用这最歹毒之物要你的命,明天清晨,你会被剥光衣服吊在縣衙门口,死因是服用曼陀罗过量,这多讽刺啊?最热衷于追查曼陀罗的捕快却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死?真是个笑话啊。”
忠磊的这句话是对着低着头的王臻说的,后者挣扎地抬起头,看着忠磊,那是一种毫无畏惧只有嘲笑和轻蔑的眼神。
“你笑吧,尽情地笑,总有一天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我死了,自然会有人继续做我做的事。”王臻的语调很怪异,因为张开的口中一颗牙齿都没有了。
“看来仅仅是拔光你的牙还是不够的,我真该再拔掉你的舌头!不过现在不要紧了,你的死,比你开口还要有用。你以为你靠着一死就能保全你的同伴?幼稚!你的死帮了我的大忙,明天开始我便会让你们那个白痴县令以你的死做文章,以追查杀害官差凶徒名义开始全城搜查,而搜查的人便是我的心腹手下,他们会把那些所有我想杀掉的人都杀掉。”忠磊说完,便把盛满曼陀罗的药瓶递给了少年。
“把这瓶都给我灌进他的嘴里!一颗都不要留下,只要你能做到,我就给你属于你的那份!不要想着你能自己先吃,我可以在一瞬间就让你下巴脱臼。”忠磊说完便松开手,药瓶掉了下去,少年挣扎着一把接住,但是这又牵动了他受伤的手,顿时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
少年看着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王臻,咬着牙颤抖着走了上去。
王臻又抬起了他刚刚垂下的头,声音怪异嘶哑地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一惊,手中的瓷瓶险些掉了下去。
“别害怕,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王臻说。
“对……对不起……”少年说着,竟是流下了泪水。
王臻看了看少年的手,以及少年身上的伤痕,长叹一声:“我不会为难你的。”说完张开了口。
少年颤抖着把瓷瓶递到王臻的嘴边,但却没有倾倒下去。少年的手不停地抖,他的眼泪不停地流。
王臻看着少年泪流满面的脸,突然间竟是笑了。
少年一瞬间分神了,而王臻正在这一个瞬间一口咬住了瓷瓶,少年错愕间,王臻仰头把瓷瓶中的药一吞而尽。
少年的呼吸都停止了,他呆呆着看着王臻。
王臻的眼睛猛地睁大,大声呻吟着,只见他脸上的神情在不停变换着,痛苦、喜悦、仇恨、绝望、恐惧、迷茫的表情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而他在地上打滚,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
一旁的忠磊狂笑起来,一把推开少年走到王臻身前:“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伪君子,打着正义的名号断了别人的财路,有多少人就算不吃上曼陀罗也是一条穷命、短命,又有多少人可以通过曼陀罗改变自己的穷命,去赚个好命。”
忠磊话音未落,王臻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忠磊皱了皱眉头,啐了一口,用脚踩向王臻的头颅。
正在这时,王臻猛地一口咬在忠磊伸过来的脚踝上!
忠磊骤然吃痛,下意识地抬起一脚正中王臻额头,立时便把王臻踢飞出去,一滩鲜血从墙边的王臻脑下流了出来。
“妈的!真他妈晦气!”忠磊大骂着走上前去,看着生气全无的王臻便又是几脚踏在其胸口。
忠磊踩了好多脚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少年,眼神阴冷着,掏出一颗曼陀罗抛了过去。
“吃完药,把他给我吊到县衙门前的旗杆上面去。”忠磊说完从少年的身边走了出去。
一时间,茅草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少年哭泣着,他拿起面前地上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他看了看死去的王臻,顿了一下,之后猛地左右开弓不停着狂扇自己耳光……
蒙福安看着少年不断地扇着自己耳光直至昏死过去,一瞬间四周归于一片灰色,这灰色跟之前的黑色以及白色都是一样的无垠。蒙福安看着这片灰色幽幽叹道:“我这辈子杀了很多人,然而这是我第一个杀的,也是我最后悔最负疚的一个。”
冇人的声音如期响起:“你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所以你负疚?”
“是的。”蒙福安回答的有些犹豫。
“不全是吧?”冇人冷笑一声, 这是冇人的声音中第一次有了感情色彩。
“什么意思?”蒙福安问道,与此同时他的右臂渐渐开始隐隐有了灼热的感觉。
“你确实是负疚了,但你最负疚的对象是你自己!”冇人说。
“什么?”蒙福安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你恨你自己没有坚持到最后,你恨你自己最后还是在曼陀罗药瘾面前妥协了,你恨你自己的懦弱……”冇人的语气由平静到轻蔑再到嘲弄,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击着蒙福安。
“够了!够了!够了!”蒙福安打断冇人的话嘶吼着,语气由愤怒到胆怯最后到了祈求!正在这时,蒙福安的右臂燃烧了起来,然而这一次,蒙福安却没有声嘶力竭地惨叫,而是咬着牙默默忍受着。
“你说得对……哈哈哈哈”蒙福安嘶哑地说,接着惨笑起来。
冇人叹息一声:“还要继续吗?”
“当然,讓这烈火焚尽我身,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我放不下她,所以我还要搏一搏。”
突然间,蒙福安喷出一口鲜血,那血黑而粘稠。并且散发着腥味。
“妈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作呢?呵呵,真是报应不爽啊。”
冇人又叹了口气:“唉……曼陀罗的余毒已深入你的骨髓,你的身体现在随时都会垮掉的。”
蒙福安惨笑道:“那我就在垮掉之前搏一搏吧。”
冇人又叹息一声,声音未落,蒙福安突然低声呻吟了一声,竟然是他的右臂被烧作焦炭而痛晕了过去。
当蒙福安醒来时,他已经身处一个全新的场景中。
那是一处幽静的小巷,小巷的一隅是一个精致的庭园,庭院中有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小径的两侧种着的是在夜晚微风中婀娜着的夜来香,而这小径尽头的一处小楼中正飘来温柔凄婉的琴声。
蒙福安正看见那个少年俯身在嵌着琉璃瓦的屋檐上。少年的目光看向小楼轩窗里那个美丽的少女,那个少女的精致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遮着极薄的光晕,蒙眬而美好,像是初春未化的薄雪、夏末未干的晨露一般惹人怜惜。
少年的手指似乎由于激动而紧紧地扒在琉璃瓦上,他撑起身子准备纵身越下,然而他手指下的琉璃瓦不堪重负地传来一声脆响。
少年下意识地看向琉璃瓦,就在那一个瞬间,少年愣住了,光可鉴人的琉璃瓦上倒映出他的脸。
那是一张如同死人般的脸,苍白鼓胀地让人联想到面皮下的是否会有蛆虫,一道额角至嘴角的刀疤斜着将这张脸分为不对称的两半,因受损而下垂的眼皮和嘴角,使他像是能让婴孩止啼的鬼怪。
少年迟疑了,他又伏下身子,用双手狠狠地揉搓起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可以有所改变,然而他很快放弃了,他再度望向庭院中,院子中出现的那人使他浑身一颤,接着他握紧了拳头,摆出了出击的架势,而那个人便是:药星辰!
只见药星辰在庭院中央,怯怯地向小楼望着,向前踱了几步,又停住,之后又向后退着,最后咬咬牙,低着头站在原地。
终于,药星辰低着头对着轩窗中映过来的倩影,怯怯地说道:“紫韵姑娘,听下人们说,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小楼中的紫韵没有回应,但琴声顿了顿,复又很快地流畅起来。
药星辰也没再说话,只是久久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下起了瓢泼大雨。
药星辰突然间走到一旁的夜来香花圃前,他蹲下去把一株被雨水打折的夜来香扶了起来,并又拢起湿漉漉的泥土固定了夜来香的根。就在这个时候,琴声停止了。
紫韵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她打着一把油纸伞,那么柔和那么纯美,径直走到了药星辰的身边。
看着紫韵的少年浑身又是一颤,与此同时药星辰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紫韵。紫韵却没有看他,只是抓住了那株夜来香,缓慢却不可阻挡地把它拔出泥土。
药星辰默默地看着,之后却是把那株夜来香捡了起来又埋回泥土里。紫韵又把一旁的一株夜来香拔了出来,药星辰还是默默地继续把拔出来的夜来香再埋回去。
一个拔,一个埋,他们如此重复着。
过了很久,紫韵不再拔了,而药星辰也刚刚把一株夜来香又埋好了。
这时候紫韵哭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啜泣,很快便是掩面而泣了。药星辰惊慌地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紫韵却是突然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那是一记很响亮的耳光,而药星辰躲都不躲。药星辰要要开口,紫韵又是一耳光,药星辰还是不躲且站得更直了,紫韵似是被他这姿态所激怒,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药星辰依然不躲。
一个边哭边打人耳光,一个站得笔直承受耳光而不躲不挡。紫韵打了药星辰很多记耳光,药星辰依然站得笔直,始终不言不语目不斜视不躲不挡。
紫韵似是打得脱力了,手中的油纸伞脱手而落,然而原本像是木头人一般的药星辰却是敏捷地弯腰伸手一把捞抓住了伞柄。
药星辰把伞擎到紫韵的头顶,那把油纸伞本就不大,但此时却是把紫韵笼罩得严严实实的,而药星辰自己却是暴露在雨中。
紫韵看着他,又扬起了手打了下去,但手掌挥到一半时却是停住了,随即无力地垂了下去。
“把伞给我。”紫韵突然间说道。
药星辰一愣,忙把伞柄递给了紫韵。之后难掩兴奋地开口说道:“这是你第一回和我说话,你……”
不等他说完,紫韵又是一记耳光抽打在药星辰的脸上,之后便转身走向小楼。
药星辰擎着伞追了上去,依然为紫韵打伞,而紫韵又是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之后继续往前走,而药星辰还是追了上去。
一个不停地追,一个追上来便打。几个回合间,已是走到了小楼门口。
紫韵停下脚步,回过头瞪着药星辰,后者一顿,往回退开几步,但又好像是怕紫韵淋到雨,便脚在后原地不动,弯腰探着身子抻着手臂,依然要为紫韵打伞遮雨,而这姿势甚是滑稽。
雨水很快把药星辰的身子打透,使他此时狼狈的姿态更加可笑,但他依然笑着,仿佛在做一件极其荣耀的事。
“你以为你为我种满夜来香、日夜守在院子外面,就能赎罪吗?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他死了或者没死,我都只属于他。而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走狗罢了。”
紫韵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这些话,之后走进了小楼,这一回药星辰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把伞收好放在门边,他回过身又走到了夜来香花圃旁,继续为那些被雨水打折的夜来香固土。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夹带着雨水打在少年身上,然而少年却是紧握双拳,表情喜悦激动,他的那张原本狰狞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甜蜜的表情。
然而下一瞬间,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继而是惊愕,因为他看见紫韵背影依然在轩窗前。而轩窗的一角微微地开着一道缝,紫韵正透着这条缝隙望着药星辰!
“她为什么要看药星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喃喃自语,他手下的琉璃瓦再度发出一丝脆响,
少年看向光可鑒人的琉璃瓦,那上面依然是他自己那张丑陋、恐怖、狰狞的脸,而此时这张脸上又多了疑惑痛苦的神情。
“我算什么?我只是个收人钱财看门打杂的护院,我和药星辰比,我又算什么?我算个屁!武功、势力、地位都比不了,甚至连长相都和他差得远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紫韵拼掉性命,但是……我已经为了紫韵变成了现在这样,可紫韵呢?她竟然透着窗缝在望着那个药星辰!
“这是她的错吗?不!不是!她不是那种女人!都是因为药星辰这个畜生太卑鄙无耻了,他这个混蛋,他伤了我,还夺走了紫韵,我决不放过他!
“可是……我凭什么不放过他?我有他的地位他的势力他的武功吗?我……都没有!我……又该怎么办?……”
少年的自语声越来越快,而他的神情也越发的恐怖,最终他按着的琉璃瓦“啪”的一声被他压碎了。而那碎裂的琉璃瓦上映出了少年脸庞——不但丑陋,而且扭曲。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因为蒙福安的双腿腾起了一团火焰。
蒙福安用自己即将被烧作木炭的手臂摸向双腿,然而他碳化了的左手掌因为用力而化作一团飞灰。
“还要继续?我觉得下一幕,你便会被火焰所吞噬的。”冇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这一次是毫无感情的语调。
“当然,我就算不死在我的过去里,也会因为身体里曼陀罗的余毒而死的。”蒙福安的声音因剧痛颤抖着。
“你后悔吗?”冇人问。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自己选的路。因为我对她的猜疑,因为我自惭形秽,我在那个时候没有做出唯一对的选择,而且正是因此,才导致了我彻底地失去了她。这种后悔的痛,是就算烈火焚身千百遍千百年也比不了的。”
冇人没再说话,四周的场景又起了变化。
蒙福安猛地陷入身下的土地之中,他像是一个坠入漆黑水中的石块,不断地下沉。
“扑通”,随着这声响,蒙福安落到了一个书房的场景中,他环顾四周,正看见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忠磊,站着的却依然是那个少年,只是此时的少年明显不同于之前场景中的少年,而这种不同不是外形,而是一种气质,而这气质叫做戾气。而且是那种锋利如屠刀,压抑如浓墨的杀气所浸染出来的。
“这几年你的药量已经是翻了三倍了。”忠磊开口说道。
“感谢帮主给我曼陀罗,让我越来越强。”少年冷笑着回答。
忠磊看着少年的冷笑,也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的,谁叫你是我的狗呢。但……你要清楚,若听话有用,多少犒赏都是可以的,反之,不但没有犒赏,连命都没有了,所以,你要把你翘起的尾巴给我夹好喽。”
少年没有说话,他的脸上镀上了一股铁青的寒意。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需求从不吝惜吗?”
“因为我是你的狗。”少年毫无感情地回答。
“我有很多条狗,放在门口吓人的,是官府衙门中人。放到街上咬人的,是江湖绿林之人。而你并非这两者,而是管理狗的狗。”忠磊意味深长地说道。
少年沉默不语。
“我很欣赏你,因为你有狠劲,并且却不够狠。”
少年抬起头,看向忠磊。
“当年你为了抵抗药瘾而挠烂身体咬碎手掌,这是种狠,这种狠源于你想好好活下去的强烈意志,而你最终放弃,却是一种妥协,代表着你真的有很强的求生欲。有强烈意志并且有强烈求生欲的人,是好用并可以放心用的。”
“你要怎么用我呢?”少年低声问。
“我打算要你给我去进货。”忠磊说。
“曼陀罗吗?”少年问。
“是的。”忠磊说。
少年没有回答。忠磊却是呵呵一笑:“你不会以为曼陀罗是我造出来的吧,呵呵,虽然我也希望我能造出曼陀罗,但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可知道何为曼陀罗?”
少年摇头不语。
忠磊看着少年,自己有些得意,随即开口说道:“我知道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便是关于曼陀罗的。相传,天地初开之时,万物皆有灵识,在地府的三途河两岸,各有一朵无名野花,因吸取日月精华而渐渐有了灵性,从而出类拔萃。也便因此,分隔两岸的它们互相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并惺惺相惜,相互爱慕。
“然而它們面前横贯着三途河却使他们只能遥遥相望,百年千年万年,遥遥相望的他们终于有了可以渡河而过的法力,然而它们的根茎早已在它们脚下的土地中根深绵延,它们一旦渡河,它们那庞大的根茎就会拉动岸边土地入河,导致三途河被泥土堵塞。
“那百年千年万年的遥遥痴望,那百年千年万年的心中爱慕,使它们不顾一切地迎向对方,终于在三途河上拥抱到了彼此,然而三途河终究是因此而被双方的根茎和泥土所填埋堵塞,随着三途河水而去往往生之境的亡魂们便没有出路而滞留此处,亡魂们一身的尘世罪孽和记忆得不到三途河水的洗刷,令他们心生重回尘世之欲念和对天道轮回之怨恨。一时间,亡魂们茫然哀号,并惊动了冥冥之中的那大象无形的天道。
“那天道发现三途河上此等情景,便用莫大威能于三途河当空化出一双大手,欲将相拥的两朵无名野花生生拽开,然而这两朵无名野花早已相拥着化为一体,彼此融合,无论大手如何,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天道因威严受到挑战而震怒,于是有在空中化出两把利刃,将两朵无名野花的根茎斩断。三途河河水得以续流。而没有了根茎的两朵无名野花开始了枯萎,天道要默然注视着它们自生自灭!
“恰在此时,一途经此地的古佛,洞晓之前原委,心生不忍,便是向天道恳求,自愿将这两朵无名野花带往西方极乐沃土。
“天道不允并加以呵斥,古佛不卑不亢地以莫大精深佛法答辩,使天道羞愤难当。天道自觉权威再度受到挑战,于是放言,古佛可接它三击,它便任由两朵无名野花随古佛而去。古佛闻言应约。
“天道第一击,空中双拳打出,古佛双掌相迎,拳掌相碰发出震天撼地的巨响,与此同时,天道的双拳与古佛的双掌同时破碎消弭了。
“天道第二击,空中的两把利刃刺落,没有了双掌的古佛却是挺起胸膛相迎,那两把利刃刺透了古佛胸膛。天道动容,问古佛何故为两朵无名野花而受利刃穿胸之苦。
“古佛答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天道默然,发出第三击,只见天空之中刺下一硕大无朋的巨矛,其遮天蔽日的矛尖直指古佛。古佛巍然,只见其身着袈裟无风自动,凌空飞起,于三途河之上铺展开着抵住了矛尖。
那矛尖至此止住了来势,并迅速消散。天道无声。
“古佛已无双臂,便以口将那合二为一的无名野花衔起,他口中不断涌出的炙热如火的鲜血将野花染透为血红色,而野花在古佛鲜血的滋润下不但停止枯萎凋零,反而越发婀娜摇曳。天道叹然:‘凡尘之一切欲念,却需佛之舍身救赎,罢了。言罢,悄然退去。
“古佛默然,步履蹒跚地朝着西方沃土而去。然而此后,那西方极乐沃土之中却并无古佛以及那两朵无名野花。天地之间,至此为这两朵已是合二为一的野花命名,‘曼陀罗寓意为——需要救赎的欲念。”
故事讲完,少年心中百感交集,默然无语。
“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就是活在这个世上所需要的真正的道理。”忠磊说道。
“什么道理?”少年问。
“这个世上真正的道理就是——天道就无情。”
少年不解,忠磊接着说:“那个故事是一个来自昆州无名的人告诉我的,他不但给了我这个故事和那条真正的道理,还让我知道了,这世间什么情爱、公理、正义都他妈是假的,唯有一样东西是真的,那就是欲望。
“那个来自昆州无名的人给了我九颗曼陀罗,我用了三颗,就让梦华帮的那个号称武林泰斗刚正不阿的老帮主力排众议把帮主位置传给了我这个刚加入门派三个月的外地人,又用了三颗,让县令以剿匪的名义把同城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几十个门派都打散打灭,又用最后的三颗,将城里商会的会长收为我的账房。这些人或是有武力或是有权利或是有财力,但他们在曼陀罗带给他们那极致的欲望以及之后的极致痛苦面前,操守比豬狗不如,尊严似蝼蚁般轻贱。
“所以我感谢曼陀罗,它让我这个很是平庸的却怀有大野心大欲望的人有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我也很怕它,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给了我想要的,便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的拥有全部剥夺,包括我的命。因为我的命比一切都重要,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卖命。”
“所以,你会让我去昆州无名取曼陀罗?”少年抬起头。
“是的,我在这里的基业已成,我不能像以前一样离开这里,亲自去取货了。一是我对这里的那些瞅我眼红的人不放心,二是每一次取货都是一次冒险。”
“那你就不怕我吞了你的货?”少年突然间问。
“我怕啊,所以才在救你的那天骗你吃曼陀罗的。”
“什么意思?”少年问。
“你拦药星辰抢人的事,我听说了,所以当时我就开始留意你,那天在那个深坑前,我又试探了你一下,结果我很满意,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你的狠劲和求生欲。我说过你既有狠劲也有强烈的求生欲,这样的特质我很欣赏,也正合适我选人的标准,你的狠劲能让你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而你的求生欲却又能令你避免做那些有狠劲的人不顾生死的事,所以,我既可以用你也可以约束你。”忠磊说。
“原来是这样。呵呵,那么我要怎么做呢。”少年笑了,笑容中满是凄苦。
“先不急,有件事情你得先做,这事我对你的考验也是一次机会。”忠磊说完,又抛出一句话,“药星辰带着紫韵跑了。”
少年大惊,忙问何时。
“三个月前,当时你在外做事,所以你不知道。”忠磊回答
“你是要我……做什么”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后半句几不可问。
“我要你带着药星辰的头和紫韵回来。”忠磊说。
“你要对紫韵做什么?”少年的拳头握紧了。
“我想要紫韵脑子里的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能让我在拥有曼陀罗赐予我的力量的同时,消除曼陀罗对我的威胁。”
“那是……什么?”
“一个配方,一个可以减轻甚至可能消除曼陀罗药瘾的的配方。”
“真的有吗?”少年惊愕了,但是随即又面沉如水,“如果是真的,你就不怕我杀了药星辰之后带则紫韵远走高飞?”
“不怕,因为你是聪明人。”
少年皱起了眉头。
“你那天伏在墙头看见药星辰和紫韵的事情我其实是知道的,而你选择径直离去,我也料到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做。但你自己知道吗?”忠磊站起身来,走到少年的面前。
“什么意思?”
“你之所以选择自己像丧家犬一般悄悄离去,是因为你自惭形秽,你知道就算你不是当时的你,你这个穷小子也是配不上紫韵,比不上药星辰的。你为了紫韵付出那么多,终究是比不上世俗上所谓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你……”少年怒目而视,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一步,与忠磊几乎鼻间相触。
“我说错了吗?我倒是觉得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在你心里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她会跟着那个伤了你、抢过她的药星辰就那么走了?你不知道?不对吧,你知道的,因为药星辰有着一身好皮相!有着一张好口舌!有着一个好出身!而你呢,你又有什么呢?这张吓人恶心的脸?还是这只几乎残废的手?还是那发作起来令你不人不鬼的药瘾?所以,你觉得,如果你和药星辰一起站在紫韵面前,她会怎么选?”
“不……不……”少年听着忠磊的话,像是被一波波巨浪拍打冲击,虽是竭尽全力地挺直腰杆,但此时也颤抖着渐渐后退。
“所以我说过,让你去取曼陀罗,既是考验也是机会,这机会就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我可以用紫韵的药方帮你解除药瘾,还能提拔你做梦华帮的二把交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你捧为江湖青年才俊,武林未来之星。到时候,铺天盖地滔滔不绝的名利将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别说是什么紫韵了,就算是富贾名绅武林豪门的千金小姐都会络绎不绝地投怀送抱。”忠磊说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只要紫韵。”少年低声说。
“好个痴情种子,我知道你对紫韵上心,所以你更要把紫韵给我带回来,因为她脑子里的那个配方只有在我的驾驭下才会有价值,而且那配方不但对她无益,还是她今时今日所受苦难的祸根,并且日后随时都会害了她的命。”忠磊说完直盯着少年的眼睛。
“为什么……”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药星辰那个小白脸年少多金英气勃发,你觉得他身边的女子会少?紫韵是美,但值不值得药星辰抛下所有带她亡命私奔?”
“你什么意思?”少年问。
“药星辰做的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那个配方,现今是,从前也是。当年紫韵她的那个名医爹声称自己要做出一种能解除曼陀罗药瘾的药,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过了不久,幸好我有个衙门的内应告诉我,这家伙不知是撞了大运还是真有本事,真就让他研究出一个半成品的配方,而这个配方用在曼陀罗服用者身上虽然去除不了曼陀罗积累在人体里的余毒,但已经有了减缓药瘾的作用。
“刚听见这个消息时,我真的是吓了一跳,试想一下,要是真让他把配方完善并公之于众,那我不仅无法在江湖立足了,而且那些被我药瘾所驯服的狗们转眼就会便成要咬死我的狼。然而,在这巨大的危机之下,我却是看到了老天爷又给予我的一次机会。”忠磊说着,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神情。
他接着说道:“你想想,如果有人掌握了那个配方留为己用,那不就是一种凌驾于曼陀罗之上的‘曼陀罗了吗。如果是我拥有了那个配方,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我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而要做大事业又怎么少得了人才。”
少年没有接着“人才”这个话茬回答,而是说:“你是说药星辰接近紫韵、带走紫韵,都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那个配方?”
忠磊在开口的前一秒,看见少年眼中升腾起一股极度仇恨、极度悲哀、极度愤怒的神情,顿时想到一句话:仇恨是最好的杀人原因。于是,他笑着说:“那是当然啊。”
少年的瞳孔放大又收缩着,他冷冷地开口:“告诉我,他们在哪?”
場景继续着,少年走出了梦华帮的朱漆大门,他去了最近的酒铺买了三坛酒,咱在酒铺门里就举起一坛一饮而尽,倒下来的酒水几乎把他的衣襟全部打湿,然而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将酒坛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拎着另外两坛酒,走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上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照映着惨淡昏暗的暗红色光晕,门口一旁的悬挂在旗杆上的旌旗软弱无力地垂着。
少年好似不胜酒力般跌坐仰躺在衙门门口,拿起一坛酒又是仰面喝了起来。酒水依旧湿透了他的衣服流到地上,顿时把他的身下的土地变得泥泞不堪,少年浑身上下也因此变得肮脏不堪,然而少年不以为意,却是仰天狂笑。
他笑得歇斯底里!他笑得状若号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用沾满泥泞的手,拂去自己脸上的泪水,顿时他的脸也变得肮脏不堪。
他把剩下的最后一坛酒慢慢地郑重地倒在地上。他看向那个旗杆,喃喃说着:“王臻,王捕快,对不起,是我把你的尸首挂在了这旗杆之上……我一直以为我只是被逼的,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是和那些害了你以及害了我的人都是一样的……”
少年说着便跪了下来,接着说道:“或许,在这世上,就算没有曼陀罗,该是恶人的终归会变成恶人,该是英雄的也必然会成为英雄,这一坛酒,我敬你,你是个英雄,而我……看来命里注定,就该是个恶人!”少年说完把空酒坛猛地摔碎,之后站起身,走到旗杆下面,一刀便把旗杆砍断,他看着沾染了泥泞的令旗,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蒙福安看到这里,他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下一幕了,那一幕是他一生的痛,他喃喃自语:“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就是在这个时刻开始变成今日的蒙福安?”冇人叹息着。
“应该不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烧起来。”蒙福安自嘲着用即将烧作焦炭的手指了指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
冇人又叹息了一声,四周的场景再度转换,一时间风沙扑面,当蒙福安再度睁开双眼时,却是在一个密林之中。
他看见少年站在一个草庐前,手扣在腰间的剑柄上。
“嘎吱”,草庐的木门突然间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农家女打扮的人,她看见少年时,手中的捧着的洗衣盆脱手掉落在地上,而这个女子正是紫韵。
蒙福安还记得当年此时的心情,自从那个雨夜碰见紫韵和药星辰的相逢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去看过紫韵,也没有去打听过紫韵的情况,他怕他会心软,他怕他提在胸口的那股戾气会泄掉,他知道,正是那夜让他狠了的心、提起的戾气,他才能在一次次搏杀中拼命活下去。在他杀掉药星辰之前,他不能没了狠心没了戾气。
然而此时的少年身体却是一抖,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半步,慌忙转过头并带上了面罩。
“福安!”紫韵却是直接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并快步走了上来。
“紫韵……”少年说着,低下头。
紫韵走上前来,轻轻地拿下了少年的面罩,看着蒙福安的脸,紫韵却是流下了眼泪。
“我以为你死了,因为我想只要你没有死,你便一定会来找我的。”
“对不起,我其实现在并不算活着。”少年低声地说着,慢慢抬起头看向紫韵,紫韵依然很美,虽然眼角上有了丝丝皱纹,但是依然很美。
紫韵的眼神突然一变,少年顺着紫韵的眼神转身望去。
药星辰就站在不远处,他肩上扛着锄头,一手拎着一个装着饭盒水壶的竹篮,脖子上系着的毛巾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依然英俊,但面容已由白皙转变成了黝黑。
他就那么站着,但把手中的锄头从肩膀上拿下来提在手里。
“她不是江湖中人,有事找我就好了。”药星辰说着,放下竹篮,向前走来。
紫韵突然间挡在少年身前,慌张开口:“星辰,他是蒙福安啊,他只是来找我的啊。”
“不,现在的他出现在这里,不仅仅只是来找你的,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你知道的蒙福安了,他是忠磊的狼。”
药星辰又往前踏了一步,而紫韵却是迎了上去,站在他和少年之间。
“什么?星辰,你说的话我不懂,但你们现在不能先好好谈谈吗?”紫韵面色悲戚地说着。
“紫韵,你站在中间,我们怎么谈?”药星辰门头紧锁,一语双关地道。
“对啊,你在中间,我们怎么谈。”
少年也说得一语双关,他往前踏了一步的同时手扣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看着少年的姿态,药星辰抢上一步,把紫韵搂到身后,用锄头指着少年,但却是对紫韵说道:“紫韵,你不了解江湖的事,他来这里,真的不单单是为了找你,更是因为他要杀我。”
“难道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紫韵说着这句话,却是看着他们二人。
“没有的,你不知道,他为忠磊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看来这些年,你倒是挺关注我这个‘死人的。”少年突然打断了药星辰的话头。
药星辰刚要还口,紫韵却是幽幽地说道:“这些年?药星辰,你一直知道他不但没死,而且还和你是同一个帮会的,是吗?”
“我……我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蒙福安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凶名赫赫的杀神。”
“他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你造成的,而且你还骗了我这么多年?”紫韵眼眶中的泪水滚滚,随即脱眶而出。
“对不起,但我真的是……”
药星辰还要继续说什么,但是紫韵已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随即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当她走过少年的身边却是站住了,目不斜视地问道:“你真的是来杀他的吗?”
少年本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可看着这一幕,突然间被紫韵这么问道,有些无措:“是的,之后我就会带你走的。”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带我走,杀了他和带我走,哪个重要呢?”紫韵又问。
少年没有说话,他犹豫了。而就在他犹豫间,紫韵叹息一声,便走开了。
少年漠然地在站原地,他听见身后草庐的木门关上了。药星辰苦笑一声,把手中的锄头抛到一旁,空着手走向少年。
“功力又有精进?”少年冷笑。
“没有,只是我已经没有刀了。”
“嗯?”
“卖了,换钱买了米面油盐和镰刀锄头。”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很缺钱,但我除了武功又不会其他赚钱的法子,而且我发现对于種地来说,镰刀锄头真的要比刀好用的多。”
“我会给你一把刀,之后像当年你对我那样!”
少年冷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的疤。
“咱们明日再打。”药星辰说。
“为什么?”少年问。
“因为当年我给过你活下去的机会。”药星辰说。
“那他妈我还得谢谢你?”少年冷笑。
“只求给我一日时间。”药星辰接着说。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无论在外貌上还是感觉上都大有不同的药星辰犹豫着,最终他说:“好。”
药星辰点点头,径直走过少年身边,走到了草庐前,敲了敲门,木门内没有动静,于是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动静,他还是敲了敲门,依然一片无声,于是药星辰就静静地站在门前,不再敲门却也一动不动。
少年也静静地站着,他盯着药星辰,他也注意到草庐的那扇木窗开着一道缝,他知道紫韵也在透着这道窗缝向外望着。
就这样,从白昼到夜晚,又从夜晚到黎明,一日一夜,直到旭日初升。
药星辰长叹了一口气后转过身来,走回到少年面前。
“当年动手前,你叹息是因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取走我的性命,而刚刚你又叹气,却是又有几成把握?”少年说着。
“我若不荒废武功并且服用曼陀罗,那样我便有五成,而现在,我一成把握也没有。”
“那你还敢应战?”
“我不是应战,而是……”药星辰说道这时停顿了一下,“我向你求饶,我不想死,因为我放不下她。”
少年面色阴冷:“那我他妈就得不杀你?”
“当年我是伤了你,但我终究是留手没取你的性命,今天,你也可以这样对我,我只求你留我一条命,也不要让我残废,因为我要活下去还要照顾她。”
“放屁!难道我不能照顾她?”蒙星辰暴喝。
“你不能,因为你吃了曼陀罗了,那些曼陀罗的毒早就深入骨髓,你只要断药便会死,就算你不断药,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药星辰说着,抬起手扒开自己的下眼睑,里面竟是有着一层灰色的如乱麻般的细微血线。
少年看着,不禁也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睑,他的眼睑下也有这样的一层细微血线,只不过他的并非是灰色的,而是黑色的,而这黑色正是由药星辰那样的灰色慢慢转变过来的。
少年冷笑着,但笑意中带着丝丝掩饰不住的苦涩和无奈。
“那是我的和她的事了,而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你和我的事情,当然,我和她以后如何,你将不会知道了。”
“真的只能打吗?”药星辰低语。
“怎么?大英雄大豪杰药星辰怯战了?”少年戏谑地笑着。
“是的……”
“你怯战就是怯战,扯什么为了她!”少年继续骂道。
“为了她,我才会怯战!”药星辰低声说道。
“为了她!你他妈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是的。”
“呵呵,那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大响头,我可以考虑一下。”少年笑着,就像一个顽童看着一条瘦弱的流浪狗。
“扑通”,少年话音刚落,药星辰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额角上鲜血淋漓。
少年面色阴冷地猛地抽出了腰上的剑。
药星辰接着说道:“如果当年我让你在你心爱女人的面前受到了屈辱,那么,我现在已经是还给你了。”
“这还不够。”少年还要说下去,正在这时草庐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紫韵快步走了出来,嘴里喊着:“你……你们不要这样。”
她说出“你”字时看着是少年,说到“你们”时,却是低下了头。但她依然走到了二人中间,但却是背对着药星辰,面对着少年。
“能不能……”紫韵没有说下去。
“能不能什么?”少年看着挡在药星辰身前的紫韵,他脸上的疤好似又被撕裂了一般,火辣辣地痛,这痛从他的脸上直撕裂到了他的心口,又从心口冲到了脑子上。
“能不能放过他?他妈的,他只是磕破了额头,你就站出来了,而我呢!你给我看好了!我脸上的这道疤!你让我放过他,这他妈的世道放过我了吗?你对我公平吗?”少年说完这话时,突然间脸色涨红,他猛地弯下腰,一口血箭喷射而出。
紫韵慌了神,忙跑了上去,搀着半跪着的少年。
“咱们走吧,我不想让你再杀人了。一切就这么结束吧。”紫韵泪眼婆娑地求着少年。
少年猛地站直腰板,甩开紫韵的手:
“现在我来到这里,不仅是因为你,我还要杀了他,我要让他在羞辱悔恨中死去。”
“你……你如果这么做了……又和当年的他有什么区别?”紫韵突然说道。
“你说我和他没区别?”少年怒极而笑,“你可知道,他还有一事骗了你?”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药星辰绝望地“啊”了一声,而紫韵转头看了过来,。
“当年你父亲被设局而害是因为你父亲研究出了那个配方,而药星辰接近你的动机和忠磊一样,都是为了那个配方,而他带你私奔,也只是为了独占你脑子中的配方。”少年缓缓开口,像是从口中抽出了一把剑。
“他说的是……是真的?”紫韵震惊地看向药星辰。
药星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忠磊知道了你父亲研究出的那个药方后,曾经想要许以名利来拉拢他得到配方,可是你父亲始终拒绝。最后,忠磊以你的性命为要挟与你父亲赌斗一场,说只要你父亲赢了,就再不纠缠,可是你父亲在心计多端手段毒辣的忠磊面前怎么会有胜算?但他真是条好汉,至死也没有说出配方……”
“于是,忠磊就派你接近我……来得到配方?”紫韵打断药星辰的话冷笑着,但眼中却有滚滚泪光闪动。
“不……不……一开始的时候是………可是后来我渐渐地……爱上你……我不想让你在虎狼窝里时时受到威胁……所以我才带你走……”药星辰无措地解释着,然而紫韵却是扭过头去。
“从此之后,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紫韵淡淡地说着,眼中那滚动着的泪珠却是滴落下来。紫韵用颤抖地手拭去眼角的泪,对着少年说,“咱们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到谁都找不到咱俩的地方去吧。”
紫韵轻轻扯着少年的衣角,正如同当年一般,只不过当年少年留给他的是一个坚毅厚实的背影,而现在面对着她的少年却是一脸的愤怒和诧异。
“你就这么走了?”少年双眼赤红,沙哑地低吼。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而现在我问你,要不要现在就带我走?”紫韵问道。
少年看着紫韵的脸,表情扭曲突然间低下头喃喃自语:“难道所谓的郎才女貌门当户,真的大过我付出了一切的爱情吗?难道对于一个千金小姐,农家出身的少年无论付出多少无论成就了多少,都比不上英俊公子吗?他的命有这么重要吗?”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中有了一股阴狠的意味,接着对紫韵说道:“我今天不僅是要带走你的人,我还要带走你的心!我不仅要在这里把他杀了,也要在你的心中把药星辰彻底杀死抹除。”
他拨开紫韵的手,用明晃晃地剑尖指着药星辰说道:“你说你爱她!那好,我砍你一剑,如果你不避不躲,那我就自己走!”
药星辰听见这句话,腾地站起身来:“我愿意。”
一旁的紫韵惊诧地刚要开口,少年却是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有多虚伪!”
话音未落,少年一剑直劈向药星辰。
一瞬间,血光四溅。
药星辰的右胳膊脱离了肩膀,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药星辰的脸苍白如纸,他摇晃着单膝跪地。
紫韵惊地张大了嘴,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年愣了一下,面色越发狰狞,接着说道:“还装?那就给我装到底!”少年话音未落,便又是四剑,自上而下的挑向药星辰的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
一瞬间,药星辰的手腕和脚踝几乎同时爆射出鲜血,药星辰惨叫一声,顿时委顿倒地。
紫韵惊叫一声,跑上前去抱住了药星辰。而药星辰似乎忘掉了身体上的剧痛,痴痴呆呆地望着紫韵,而紫韵却是扭过头去。
少年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得冷笑到:“装?真他妈能装!但是,你这顶多算是还上了你欠我的而已,但紫韵,我还是要带走的。”少年说完走向紫韵的手,然而紫韵抱着药星辰向后缩了缩。
“我求你,给我们一天时间,我跟他的事情终是需要有个了结的。”紫韵说着,眼神中带着些许苦楚和哀愁。
少年睁大眼睛,又是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了,罢了。”说完少年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紫韵叹息一声,勉强搀扶起药星辰走向茅草屋。
少年悄悄地回头,看着紫韵瘦弱的背影,他本能地向前探了一步,但随即他又僵硬地站住了。
他咱在原地喃喃自语:“她看我的眼神,怎么和当年那时看向药星辰的眼神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少年浑身颤抖起来,紧接着他突然大喝一声,向四周胡乱地猛砍一气。顿时剑气四射,周遭树木枝叶纷纷震落,在一片潇潇落叶声中,却有几声异响出入少年耳中。他望向异响处,低声说:“出来。”
几息间,树林中走出若干个青衣人,他们手中的兵刃上涂着避免反光而暴露行迹的黑漆。
“帮主让我们来……收拾残局的。”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声音平静但却是绷紧的。
“这个残局是指我?”少年冷笑一声。
“不……不是……”青衣人忙解释道。
少年哼了一声,突然间却是笑了,
“你们刚刚应该也看见了,药星辰被弄成了废人。”少年说着突然一顿,他下意识地看向茅草屋,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阴冷的笑意,“我有个怪癖,不喜欢杀废人!杀了药星辰的功劳就送给你们了。”
“可是,帮主只是让我们……”青衣人疑惑地开口,少年却是冷笑一声。
“忠磊在这吗?”这句话寒冷如冰,锋利如刀,彻底打消了那青衣人的迟疑,那人后退半步抱了抱拳。
少年却又突然开口:“过来。”
青衣人一愣,惶恐地走了过去。
少年在青衣人耳边,又是交代了几句,那个青衣人先是疑惑,但在少年的注视下慌张地点了点头,便提起刀,招呼身后的人向草庐潜去。
而少年笑着看着黑衣人们的背影,一个飞身遁入林中一处适合隐蔽,视野极佳的大树之上。
片刻后,草庐中传出一声惊叫,随机便是一片兵刃交击之声,又过了一阵,只见草庐木门彭地飞射而出。却是药星辰肩扛着紫韵冲了出来。
此时的药星辰浑身浴血,身后的青衣人分为两伙儿,一伙儿紧随其后,一伙儿却是从两侧绕到了药星辰的前面。
药星辰苍白着脸,一个踉蹌便是单膝着地,肩膀上的紫韵也随他一起跌落在地上。
青衣人冷笑,做了个手势,一众青衣人直冲上来,药星辰迎了上去。
他每动一下,断臂伤口上便溅出鲜血,不过片刻,他的鲜血将他周遭的土地染地一片通红。那些青衣人只是在他身旁游走着刺击,他们在消耗着药星辰。
终于,药星辰的面色苍白如纸,他再度脱力地单膝跪地,他挣扎地想要站起来,但终究是动弹不得,他望向醒转过来的紫韵,却是笑了,但眼中的泪水还是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刷下两条沟壑。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保护你到最后……”药星辰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黑衣人已是一剑刺来!
紫韵突然间以难以置信的反应挡在了药星辰的身前,药星辰先是错愕继而转瞬间却是笑着抱住了紫韵,却把自己的背迎向青衣人的剑锋。
原本青衣人那必将穿透二人身体的剑,此时却只是穿透了药星辰的身体,而剑尖却是停在了紫韵身前半寸处。原来是药星辰用自己的后背狠狠抵在了剑格上,使剑身再也难进分毫。
青衣人慌了神,松开了长剑,失去了力量的药星辰瘫倒在紫韵的怀里。
看着紫韵不伤分毫,青衣人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往身后望了望。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骤然而至。
青衣人刚看清来人正是少年时,自己的头颅却是凌空飞起!没有了头颅的脖子像是一口喷泉,血柱顶着头颅飞上半空,鲜血向西周铺撒成一片血雨。
在这片血雨之中,少年化身成一道风,在目瞪口呆的众多青衣人中穿梭,他每挥一剑便飞起一个头颅、掀起一阵血雨……
当最后一滴血雨落和第一颗头颅一起落地后,少年收了剑走向紫韵。
“我没想到忠磊还派了一伙杀手过来。”少年说。
紫韵没有说话,只是把昏死过去的药星辰抱在怀里。
“跟我走吧。”少年说。
“为什么之前不带我走?”
少年无语。
正在此时,药星辰突然间醒了过来,苍白的脸开始迅速红润,瞳孔中映射着异于平常的神采。
“我要死了啊……紫韵……我要死了啊……”药星辰哭着说着并伸出手摸了摸紫韵的脸颊。
紫韵哽咽着说不出话,她的泪水滴落在药星辰的脸上。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应该受到忠磊的蛊惑,我对不起你父亲,我真的不曾想到他会死,我……唉……对不起……说好的一辈子在一起……可是现在我要死了啊……呜呜呜……”
药星辰说出这段话时,他眼中的神采又迅速地暗淡了,面色也由红润迅速转变为死灰色。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谢谢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紫韵哭泣着。
药星辰抚摸着紫韵脸颊的手,颤抖了几下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他的眼睛并未闭上,依然痴痴地望着紫韵的脸庞。
紫韵撕肝裂肺的号啕大哭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血腥的尸体,阴冷的兵刃,甚至是少年。
少年沉默不语,他看着痛哭的紫韵,有些无措。
“其实,这帮人也是你让他们动手去杀星辰的吧?”紫韵直视着少年的眼睛问道。
“不……”
“你也要骗我?他的身体和武功大不如前,他不再是江湖上的好汉,而是成了帮会的叛徒和被追杀的目标。他想要退出江湖,所以他也断了和任何亲朋好友的联系。"
紫韵说完这些,轻轻抚上要种药星辰的双眼,从怀里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簿册子丢给了少年。
“这就是我父亲的配方。”
少年看着这染血的簿册子,有些犹豫。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紫韵问。
少年愣在原地,沉默着。
“说来真可笑,你,我,还有星辰的人生竟然都因为这配方改变了,而这配方不知又会害了多少人,它真是该被撕碎烧为灰烬的。”
少年看着手中这本被鲜血浸透了的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册子揣进了怀里。
紫韵看着少年,突然间苦笑一声,之后幽幽说道:“谢谢你,这么多年还念着我。”
“你……”
少年还刚说了一个字,突然间看见紫韵狠狠地把药星辰的身体抱在怀里,刺透了药星辰身体的长剑剑尖猛然刺进了紫韵的胸口中……
少年愕然,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少年只来得及抱住了紫韵,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拔剑,紫韵将因为大出血迅速死去。
“为什么?”
少年难以置信,他心中阻碍着他和紫韵的人死了,在这可以预想到的未来触手可得之时,紫韵自己却是选择了死亡。
“你是我最初、最爱的人,而他却是为我付出了最多、陪了我最久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你们不打,那将多好……可是,自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已经变了,所以你是一定会和他打起来的。但我也做好了准备,无论你俩谁会死去,我都会殉葬。”
“他配吗?”少年双目赤红地低吼。
“不是因为他配与不配,而是你变了,本来你可以直接带我走的,可是你没有。他本来可以不用带我走的,但他做了……”
蒙福安知道少年语塞了,因为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此之前,紫韵曾经不止一次求他带她走,可是他直到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做,而他想要去做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你知道吗……”
还不等少年说完,紫韵已经合上了眼睛,她和药星辰抱在一起,他们的血汇合在一处,少年试图分开他们,但是却做不到。并非是力所不能及,而是下不去手。
少年站起来,看着紫韵他们相拥着,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剑要去砍下药星辰的头颅,然而僵持了好久,终究是没有砍下去。
少年默不做声地走到草庐中,草庐中有着几坛烈酒,他一坛接着一坛地喝着,直到最后他喝不下了,那一坛坛酒直接由头倒下,湿透全身。
当最后一滴酒也没有了,他晃晃了酒坛,猛地把酒坛摔破在地。
他踉跄着走出草庐,把药星辰和紫韵一起抱进了草庐中,之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费力地引燃了火绒,之后把火绒扔到了草庐中,片刻后,草庐燃起了熊熊大火。
少年看着这熊熊烈火,竟然流下了眼泪,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响。
“我不是说过让你带紫韵回来吗?”忠磊阴冷的疑问在他身后传来。
“她若没有死,那什么都好说,可是她现在死了!”少年转过头回答。
“哦,你要因为她的死和我打?别装痴情了,你他妈只不过要独吞配方!”忠磊先是讥嘲后是暴喝。
“我要配方是为了救那些被曼陀罗毒害的人。”少年握紧了手中长剑。
“之后呢?你的这个配方不就是凌驾于曼陀罗之上的‘曼陀罗吗?”忠磊冷笑。
“呵呵,所以,这配方还是在我的手里比较好。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愤怒,什么是仇恨,什么是痛苦!”少年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忠磊听着狂笑起来,好似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说到底,你不就是想成为我吗?你以为当你掌握了莫大的力量后还会是曾经的你?笑话,你只是还没有尝到拥有力量的滋味。”
“那好,我就体验一下,但是你却看不到了!”
少年说罢便挺剑冲了上去,然而忠磊并没有亮出兵刃,只是负手,身体却如一片叶子在少年的剑气中飘荡自如,少年无论如何也是伤不到其分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脸上的神色由残酷到愤怒再到焦躁。他的体力在渐渐消失殆尽,然而忠磊却像是依然毫无消耗。
最终,少年虚晃一招,打算暂退开去,再做他想。然而忠磊却在此时攻了过来,他之前如树叶般躲避着少年的剑锋,而此时却像是少年的影子般每每出现在少年的背后,那如芒在背的杀意一点点地侵蚀着少年的精神,最终,少年感觉到左脚跟腱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脚的跟腱上喷出血箭,还不待做出反应,他的左手手筋上又喷出了一道血箭。
少年吃痛,剑招为之一乱,然而他越是乱身上便越是有接二连三的血箭喷出,不过片刻,少年流下的血在他的脚下竟然汇成了一滩,少年一脚踩在上面,身体一滑,扑倒在地。
忠磊不再追击,却是退到了一旁,戏谑地看着踉跄站起的少年。
“当年你就像条快死的狗一样被我捡了回来,今天我不杀你,我会依然像对待一条垂死的狗一样对你。”
忠磊说完,站到一旁,少年挣扎着向外爬去,而忠磊就劈开腿站在他的前方。
少年停了停,突然间笑了,之后匍匐着从忠磊的胯下爬过,然而忠磊在他即将爬过的时刻,一脚踩在他的脚踝上,
“咔嚓”一声脆响,少年的脚踝粉碎了,然而少年却没有喊叫,只是默默地继续向前爬去,忠磊在他的身后狂笑起来。
少年艰难地向前爬行着,慢慢地爬到了山坡边缘,他的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忠磊笑着走上前去,看着已无退路的少年,冷冷说道:“把配方给我,我给你个痛快。”
“我先给你个痛快吧。”少年冷笑一声,他的笑意残酷而冰冷。言罢,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体,伴随着忠磊的惊叫直向山涧下跃下。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在山涧的密林乱石之中,少年试着活动四肢,但他的身体颤抖了几下便脱力般地又瘫软下去。
少年看着身周的嶙峋的怪石和浓密遮天的林木,顿时号啕大哭,之后似又被泪水呛着,猛咳起来,当咳嗽止住,他却又是狂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又是口吐鲜血。
正在这时,密林中一阵脚步声,不一会,一身布衣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挎着一个木箱,竟是个行脚医。
那个行脚医看少年,先是一惊,后又是满脸狐疑。
少年看着行脚医忙开口: “救我……”
那个行脚医看着遍体鳞伤不似人形的少年,却是皱了皱眉头。
“江湖中人?”行脚医问道。
“是……”少年有些不解地回答。
“你们这群人终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要么杀了人狼狈跑路,要么被人杀,横死街头。”行脚医说着走上前去。
“我快死了……救我…”少年挣扎地叫着。
行脚医没再说什么,却是开始察看少年的伤势,而他的眉头却也越皱越紧:“你伤得太重了,我这药箱里的药治不了你。”行脚医站起身来叹息着说道。
“那……怎么办……”少年说着话,口中又是溢出了血。
“我只能去叫人来把你抬回村子里去治。”行脚医说。
“好……谢谢你……”少年回答着,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下意识地把手伸入怀中,随即少年又开口,“大夫,我这有点银钱给你,就当是药费。”
行脚医愣了一下,也没推辞,便走了上來。
少年在这一时刻突然发难,他一把扼住了行脚医瘦弱的脖子,随即掰开了目瞪口呆的行脚医的嘴巴,将怀里的一颗曼陀罗塞进行脚医的口中。
少年看着行脚医的喉头蠕动后,才松开了行脚医的嘴巴。
那个行脚医猛地咳起来,并一边用手指伸入嘴里去抠,可是他只是不断地干呕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没有用的,我喂给你的东西是入口即化的曼陀罗,你或许听过说过吧。”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曼陀罗!你是说那种药,你……你为什么!我是要救你的………你……这个畜生……”行脚医听见“曼陀罗”着三个字面色大变,惊愕地看着少年骂道。
“哈哈哈,你若是我,你便会知道畜生有时比人可靠,因为畜生始终是畜生,而人有时不是人。”少年说着,再次把手伸进怀里,这一回他掏出了那本簿册子。
少年打开簿册子看了看之后,对愣在一旁的行脚商说道:“我不能去村子那种人多的地方,但我也不想死,我要你回村子里取药之后回来治疗我,而你不许跟任何人说你看见过我的事,否则……当曼陀罗发作时可没有人能给你药。”
行脚医痛苦着转身走远,少年看着和行脚医的背影叹了口气:“蒙福安啊、蒙福安,你已经死了!既然你已经是个恶鬼了,那就做一个只为自己而活,随心所欲的魔鬼吧!”
蒙福安看着这一幕,他的回忆再度停止,然而这一次却是有了新的变化,他注意到静止的少年的脸在缓缓地变化着,由稚气未消到阴冷决绝,最后变成了自己此时这张无悲无喜暗藏狠戾杀意的脸。
“你在好奇,为什么他会变脸。”冇人的声音响起,然而此时并没有如之前一样变换场景。
“是的……为什么?”蒙福安说着,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自己的脸,那道疤的触感是那么真实。
“因为直到这一幕之前,你心中的那个有是非,有善恶,有情感的少年依然活着,而当你作出了选择后,那个少年便被你杀死了,所以,在此时的回忆中,你才变成现在的你。”
“你是说,是我自己选择了堕落?”蒙福安苦笑。
“没有人可以选择堕落,而是绝大多数人在堕落的命运面前妥协了。”冇人说着,四周的场景再度混沌成一片虚无。
蒙福安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方开口:“我没有机会了吧,我现在感觉到了后悔,我真想化作一团火焰,把我自己烧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你说,人死了真会喝到孟婆汤吗?我倒是希望有,我一定会求着多喝几碗,我要把所有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最好连我自己都忘了。”
蒙福安说着说着,他的心口上腾起一团火焰,那火焰迅速地蔓延起来,蒙福安咬紧牙关,跪了下来,他仰起头,缓缓说道:“冇人,冇人,你取了我的命,但我却是感激你的,因为这些回忆我一直压抑着不去想,渐渐地我都快忘记它们了,现在我又看见了他们,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就死了,我已经好久都像一具行死走肉般活着,所有的情感都在离我远去,我甚至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我的身体在一点点衰老,并预想着最终腐烂入泥土的样子。这场火,真好,把我烧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哈……”
蒙福安的笑声戛然而止,火焰已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噼啪,噼啪,噼啪。
这是干材在火焰中燃烧的声响,好似干材的呻吟。蒙福安感觉眼前的黑暗摇摇欲坠,仿佛他只要眨一眨眼睛便会把这黑暗撕碎。于是,他真的眨动眼睛,而这黑暗也真被撕碎。
四周还是浓密的树木,月光被枝叶切割着,斑驳着铺满林间。面前的那一堆篝火轻轻摇曳,而火光也随着这摇曳而明暗不定。
冇人隔着火堆坐在蒙福安的对面,悠闲地从手掌上的一个小铁盒里掐起一撮烟叶放在他嘬着的旱烟杆的烟锅里,压实之后赤手拿起篝火中的一小块烧得通红的木炭将其点燃之后猛吸了一口,随即他缓缓吐出了浓稠的白色烟气。
蒙福安看见冇人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以及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阴曹地府?”蒙福安问着。
“你所经历的世间何尝不是阴曹地府?”冇人回答。
“我连死了都需要面对你吗?”蒙福安叹息。
“你确定你死了吗?”冇人吸了口烟。
“烈火焚身还能不死?”蒙福安反问。
“你可听过浴火涅槃?”冇人吐出一口烟气,那烟气在空中竟然化作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形象,之后在蒙福安的面前消散。
“可我又不是凤凰?何以重生?”
“你当然不是凤凰,你是恶人。你的重生,是因为我的需要。”
“哈哈,需要?”
“是的,有些事,善人不会做,英雄做不了。但,恶人,却可以做到彻底、做到决绝。因为恶人,百无禁忌!”
冇人说完掏出一面小镜子抛到蒙福安身前。
蒙福安疑惑地拿起镜子,下一秒,他手中的镜子几乎脱手而落。
因为,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但他却一点都不陌生,这张脸的主人就是很多年前的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蒙福安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摸索着自己年轻紧实的脸,那道羞辱折磨了他许多年的疤痕好像重来都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是那道疤痕,蒙福安注意到自己拿着镜子的手也不再是原本那样伤痕密布畸形扭曲了,反而和他的脸一样年轻而紧实。
他扔下镜子,解开自己的衣襟,脱下上衣,用双手摸着,用双眼看着,那些原本丑陋的刀伤剑痕,也都荡然无存。
过了片刻,蒙福安收起笑容,看向冇人:“这是怎么回事?”
冇人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这是你通过试炼的奖励。”
梦福安面色一冷,开口说道:“我接受试炼是因为你说可以救紫韵,而不是为了我自己,况且我应该也并没有通过你所谓的试炼。”
“你错了,如果那些回忆已不再让你动心动情,你才会真正失败,而失败下场就是你会死在这密林之中。”
“什么意思?”
“我說过,我需要你,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烧去你身上的恶而使你重生。”
“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你在这世间的万千的恶人之中并不特殊,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接受过这个试炼,只是他们没有成功罢了。”
“好,既然你说我成功了,那你怎么还不兑现你的承诺?”
“能改变过去的,只有过去的始作俑者。”
“什么?”
“我会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意一段过去,而去哪里,怎么做,需要你自己选,但机会只有一次。”
“好……”蒙福安顿了顿,接着说,“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这个先不急,你现在可以开始你的选择了。”冇人说完,他面前的篝火猛地爆裂开来,蒙福安立即便被汹涌而来的火焰吞噬。
蒙福安犹如深坠火海之中,身周皆是翻滚着的滚滚烈火,然而蒙福安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烈火焚身之痛,反而却是浑身舒坦,如沐春风。
在火焰之中渐渐地浮现出一张张人脸、一声声人言以及一幕幕场景,皆是蒙福安心中的回忆。
蒙福安猛然间想到冇人所说的选择,便试探着去分辨这些呈现出的回忆。正当这时,冇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提醒你一声,十方坏色只能回到你与紫韵的因果的时空中,而我现在的身体只能帮你回到你最开始作恶的时候。”
蒙福安听罢,沉思许久后,便闭上了眼,眼中的那一幕缓缓浮现……
一秒、二秒、三秒。蒙福安猛地睁开眼,他的面前是一个县衙门。
县衙门口上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照映着惨淡昏暗的暗红色光晕,门口一旁的旗杆上已是断成两截倒在地上。而旗杆上的旌旗浸泡在一片泥泞中。
蒙福安笑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走上前去,抚摸着那根旗杆,这个旗杆曾经高悬着王臻的尸体,也曾见证了他狂醉地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状若号哭!更是目送着他领着忠磊的命令而踏上去寻紫韵和药星辰的旅程。而此时,蒙福安看着这根旗杆,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那个名叫王臻的捕快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去捧起那半截旗杆,那半截旗杆在他的怀里却又好似化作了紫韵,正冲他娇羞地笑着。
他把旗杆上的旌旗扯了下来,缠在腰间,顿时又好似看见他那阿妈正捧着给他做的新衣裳在村口翘首以盼。
他突然间痛哭着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顿时鲜血长流,曾经他在这里对着旗杆笑,笑得是那么的张狂那么的痛苦,而此时他在这里对着旗杆哭,却是哭得如此寂寞如此解脱……
过了片刻,他停止了哭泣,捡起身旁的酒坛碎片,那里面还有一汪残留的酒,然而却是混合着泥浆,但他毫不在意,却是混着滴落到其中的自己额角的血水和腮边的泪水一饮而尽。
随后,他站起身大步向着梦华帮走去。
这一路上,他唱着他家乡的山歌,而这山歌不但是阿妈最爱听的,也是紫韵最爱听的……
那些梦华帮的帮众们闻声而来,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冰冷如刀的杀手正笑着走到梦华帮门口。
“你……你要干什么?”梦华帮的一个头儿有些发怯地问他。
“我要杀忠磊。”蒙福安平静地说。
“你疯了吧?”那个头儿不可置信地问。
“我从没有这么清醒过。”蒙福安说完,不待对方再开口,便直接走上前去。
那个头儿一惊,但他的刀却是条件反射似地一刀迎头劈下。
蒙福安躲也不躲,只是伸手一把钳住了刀刃!
下一秒,蒙福安夺下了刀,与此同时,那个头儿在蒙福安的一拉一带之下先是肩膀脱臼继而摔跌出去。
那些帮众们顿时围了上来,纷纷抽出兵刃。蒙福安看着四周的青衣利刃,缓缓握住夺下来的刀,然而他却是以刀背冲人。
“有個人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们一次机会吧。”蒙福安说完,身作长虹直冲向黑云般的人群。
忠磊感到了一丝恐惧。多少年来,他都不再感觉到恐惧了。而这一次,恐惧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挑衅似的在他心里敲打着。
他看着不久前走出了梦华帮大门的蒙福安又回来了,并且在不断击倒围拢着他的帮众,向着自己所在的内堂而来。
可这些并不是让他恐惧的源头。死亡和杀戮,他见得多了,然而这一次却正是因为没有死亡和杀戮,才让他感到一丝莫明其妙的恐惧。
他看见印象中狠戾的蒙福安在人群中冲杀着,然而并没有鲜血和残肢,因为蒙福安是用刀背在打。
再看蒙福安的神情,那是一种……怜悯。怜悯?你他妈在怜悯什么?忠磊心中暗念,顿时心中无名火起。
他提起身后大堂正中香案上供着的宝刀,转身冲着蒙福安奔去。与此同时,蒙福安刚刚打倒最后一个帮众,而忠磊的刀锋便在这个空隙间迎头劈下。蒙福安一侧头堪堪躲过,然而顺势而下的刀锋还是将他肩头的衣服剐去一片。
“这么快,就想要独吞配方?”忠磊收刀后冷笑。
“我不打算要药方了。”蒙福安回道。
“啊?你想和药星辰一样?”忠磊嘲讽道。
“我……希望如他一样,但是……我还是选择回到这里。”蒙福安自顾自地说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忠磊疑惑不解的神情。
“回到这里?”忠磊冷哼,“你不是回到这里,而是闯进了地狱。”
“地狱?哈哈,也好也好,我本就该去往地狱的,幸好……我还有机会带着你一起去。”蒙福安说着,转动手腕,这一次,他的刀锋冲向忠磊。
“带上我?要和我同归于尽?呵呵,当年我教给药星辰的那一刀你都胜不了,还说要和我同归于尽?”忠磊讥笑着。
“但我想试试。”蒙福安说完,摆出一个起手式。
忠磊看去,竟然和自己的起手式一模一样:“谁他妈给你的自信,竟然想用我教你的招式来打败我?”忠磊冷笑。
“阿妈,紫韵,药星辰,王臻……”蒙福安回答着。
“原来都是一群死鬼!好吧,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忠磊说完,便是一刀砍去,其刀招与药星辰当年的那一刀相同,然而其刀势却是和药星辰的迥然不同,若说药星辰的刀势如奔流的清冽江水,那么忠磊的刀势却好似一头扑起噬人的蛟龙。
然而蒙福安在这扑面而来的刀势面前,不但没有迎击或是防御,反而是收起了架势,把胸口坦露在忠磊的刀锋下。蒙福安伸出胳膊,迎向刀锋。
当忠磊的刀锋毫无阻拦地砍断了蒙福安的手臂时,忠磊感到一丝诡异,这丝诡异在电光石火间在他心里无限放大,然而这种放大截然而止了。
因为一把刀刺进了忠磊的胸口。
忠磊诧异地看着直抵着胸口的刀柄,又看了看蒙福安骨肉狰狞地断臂切口。
“你……你他妈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我不懂,你那么惜命,怎么会……”忠磊问着,他正慢慢盛开起一朵血色的花朵。
“因为我已经死过了。而且死去的感觉……还不错。”蒙福安说完缓缓转动刀柄……
“为什么非得赔上一条胳膊?”冇人一边用一节枯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一边问道。
“权当是赔给药星辰的。”蒙福安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篝火,叹了口气。
刚刚,当蒙福安转动插进忠磊胸口的刀柄后,时间静止,继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迅速消散了,之后蒙福安又回到了最初的密林篝火处。
“你感到了内疚?”冇人突然间问。
“没有。”蒙福安毫不犹豫地说道,之后却是想了想接着说,“当年他伤了我抢走了紫韵。之后他为了紫韵放弃一切,这两件事都是为了紫韵,我觉得可以相互抵消了。但他跪下来求我,而我不但侮辱他还伤了他。这便是我欠他的。”
“你倒是分得很清啊。”冇人撇了撇嘴。
“呵呵,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去改变根治曼陀罗在江湖中的毒。”冇人说道,他面前的篝火忽明忽暗起来。
“哈哈哈,你在消遣我?根治?凭什么?你不是也知道这小小的曼陀罗牵动着多少人多大势力吗?”蒙福安冷笑。
“凭江湖中像你这样的可怜可恨之人。”冇人说完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蒙福安。
“我之前说过,有些事只有恶人才适合做并且能做得好,但是恶人好找,而像你这样‘可怜可恨的恶人却是很难找。你被罪恶所害,历经世间疾苦,尝尽人情残酷,所以可怜,可是,你不但屈从于罪恶,还堕入罪恶,甚至变得更加的罪恶。可以说不但是为虎作伥,更是化身为虎。
“所以,我才会通过十方坏色,对你进行试炼,看你是否心中尚有悔意和良知,幸好你有,所以十方坏色的火焰才能令你重生,而不是灰飞烟灭。”冇人着已经走到了篝火前,篝火随风摆动的火焰好似随时都会燎到他的袍角。
“重生?”蒙福安突然间也站了起来反问,“在我看来,我之所以重生,还有另外一层意义,就是迎合你的‘需要。”
冇人面上一惊,随即恢复如常。他说:“说说看。”
蒙福安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篝火上面。
“我浴火的时候便已经体会到焚身的痛楚,所以,我不由得不佩服你的这份毅力和勇气。”
“哦?”
“你我都还记得,当我的剑刺进你胸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把剑融化了,我当时就想,或许你这袍子里根本就是包裹着一团火焰吧。随后,你又提到十方坏色的烈火,这便让我不得不想到……你穿着的这件袍子就是十方坏色。
“综合这些点,我有个想法,就是一个人驾驭十方坏色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或许便是自身的肉体。”蒙福安说完看向冇人的衣角。
“哈哈。”冇人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用你这种恶人的原因,因为你会用恶意去揣测人心,而这一点,便是在这个险恶世道下活下去的重要保证之一。”
“难道以肉体为代价的事不是一种恶意?”蒙福安问。
“难道改变他人因果便是善意?”冇人反问。
“什么意思?”蒙福安追问。
“你可听过‘割肉喂鹰的典故?我现在便讲给你听。那是在释迦佛没有成佛之前,修菩萨道时,在森林里打坐。正在这时,天空有一只老鹰在追一只鸽子,那只鸽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飞到释迦的衣袖里,那只老鹰飞到释迦面前,让释迦放出这只鸽子,但释迦想救这只鸽子,就对老鹰说,让老鹰放过这只鸽子,但老鹰说,如果我放了它,它活了,我就会饿死的,那么谁能救我啊?
“释迦为了救这只鸽子,于是对老鹰说,我用我自己的肉来代替这只鸽子。老鹰说,必须和这只鸽子同等的肉才行。于是,老鹰从别的地方拿来一个秤,释迦将鸽子放在秤的一边,用刀去割他身上的肉放在秤的另一边。释迦这样不断地割,说来也奇怪,无论释迦如何割,但始终不能使这个秤平衡。释迦在这时,没有太多的犹豫,自己跳进了秤里面,这时秤终于平衡了。這时,老鹰与鸽子都变成佛的形象,原来是佛在考验释迦所幻化出来的。
“所以,世间因果,是无人能够改变的,如果想改变一个生命的因果,得必须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冇人说完长叹一声。
“那你付出了……什么……”蒙福安眯起眼睛问。
冇人闻言,笑了笑,缓缓解开自己的身穿的十方坏色,只里面竟是一副被烧得通黑的骸骨,理应在骨头之内的脏器和包裹在骨头外的皮肉早就烧得荡然无存,骸骨和皮肉的连接处,是在冇人的喉咙下方一寸的地方,而此时一股紫色的火焰由内至外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着冇人脸上烧去。
“值吗?”蒙福安幽幽地问。
“为了你,当然不值,但若是为了让曼陀罗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却是值得的。”冇人嘿嘿一笑。
“看来曼陀罗也是你的仇人?”蒙福安问。
“不是,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曼陀罗是我们的孩子。”冇人说着,脸上竟然有着一丝落寞。
“你是说……曼陀罗是你弄出来的?”蒙福安瞬间表情阴冷了。
“不是我,而是我们。”冇人顿了顿,突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紫色的火焰已经烧到了他的喉结之下半寸的地方。冇人再次长叹,这一回他刚刚摸喉结的手,从手腕处飞快地烧向手指,仅在在三息间,他的手便化作一团焦炭。
“压制不住了,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冇人自嘲地笑着。
“你难道不能用十方坏色像我这样重生?”蒙福安皱着眉。
“一个因果只能换一个因果,如割肉喂鹰。我的因果,之前已是了结。这一回,只能以我肉身,化你因果了。况且,我原本就命不久矣了。”冇人回答。
“什么意思?”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十方坏色也无法凌驾于因果之上,每用一次,便要受一次烈火焚身之痛楚,虽不是立即便将血肉焚尽,但多多少少地都会失去一些血肉的。”
“那你到底用了多少次?”
“很多。直到即将油尽灯枯,直到彻底绝望,正是因为这绝望,我才想到一点,或许,有些事情我这种人是做不了的,而你这种恶人可以做好,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你在赌!”蒙福安说。
“我已经赌赢了,因为你现在必然会穿上我的十方坏色。”冇人说。
“这么自信?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自尽。”蒙福安冷笑。
“你连死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冇人说。
“不要和我讲些屁一样的大道理,这无关于勇气,在我看来毫无牵挂地死去要胜过余生煎熬地活着。”
冇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确定你能毫无牵挂地死去?”
蒙福安一愣,轉瞬间心念百转,一个念头清晰起来。他厉声问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之前说过,十方坏色左右因果是等价的,紫韵的因果早在过往里就该结束,而十方坏色救了她,所以如果没有人替紫韵还十方坏色的债,那么……你觉得紫韵会如何?而你又是如此在乎她,甚至为她接受烈火焚身之苦,愿意为她死。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愿意为了她,在煎熬中活下去吧。”冇人平静地说道。
“你他妈阴我!”蒙福安喝骂着冲上前去,抓住并未反抗的冇人的衣领便是一记耳光。
随着一声闷响,冇人一头栽倒。蒙福安正要追上去再打,冇人却转过头来。
只见冇人那挨了一拳的半边脸在融化着,大约在两息间,他脸上的肉便像烂泥一般缓缓滴落,只剩下了半脸的森森白骨。蒙福安很诧异,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能做到打碎别人的脸骨,但做到这样,却是不可能的。
冇人好似看出了蒙福安的疑惑,却是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仅是紫韵活下去,还有就是你不想如我这般活着。既然如此,我劝你不要再动手了,因为你再来一拳,或许我就死了,到时,那个能同时实现你这两个愿望的唯一方法也就彻底消失了。”冇人说着坐了起来。
蒙福安先是震惊厚实强忍着愤怒地问:“快说!”
“那是一个故事,所以你要仔细听。我会简短地说,至于详细的部分,还是需要你自行探索。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有一队苦行僧在一次长途旅行中迷失了在昆州的原始密林中,恶劣的气候环境和凶猛的毒虫野兽不断地夺走着僧众们的性命,很短的时间内,这队苦行僧只剩下了不到之前十分之一的人。
“这剩下来的人中有三个人有些特别,一个是武人,一个是医师,还有一个药农。他们三人平日里就是很好的朋友,这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半路出家的身世吧。
“有一天正好轮到他们三人去收集食物,他们走着走着却是碰到了一阵粉色的雾气,医师一眼便看出这粉色的雾气便是昆州特有的毒雾,其毒性猛烈异常,只要稍有触及,人便会皮肤腐烂化脓直至化作一滩血水。
“于是三人便夺路狂奔,可那毒雾随着风势紧追其后,直把三人逼到了一处枯树前,此时粉色的毒雾已从四周包围上来,三人绝望,只得闭目待毙。然而那毒雾却是在三人身周三丈处停了下来,虽是不断翻滚,但却好似撞到了一圈透明的墙壁而难进分毫。
“三人缓过神来,顿感惊愕。药农若有所思,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让其余二人和他一起仔细观察身旁枯树。
“初看之下,那棵枯树平凡无奇,武人下意思地摸了摸树身,随即发现树身中空,便一拳破开,三人大惊,只见树身之中有一具白骨尸骸,说来也奇怪,那白骨通体温润如玉,倒似是白玉雕成。那白骨所穿的袍子在重见天日的一瞬间,其表面竟隐隐有丝丝火光闪现,三人搬出骸骨再细细察看,只见白骨的袍子里有一朵枯萎的花朵,三人拿起花朵仔细端详,药农突然说这花和传说中的曼陀罗花极像。于是,试探地拿起花闻了闻。
“就在这一瞬间,药农突然晕厥,其余二人先是震惊后是用了好久才将其唤醒,药农醒来后神色怪异,却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其余二人继续追问,可药农却不再言语,只是拿起花走向粉色毒物,那毒物似是遇到天敌,随着手拿花朵的药农的逼近而向两旁退散,药农看着这一情景,不由得喃喃自语:‘果然如此!
“说罢便带着其余二人以及那具白骨尸骸走向粉色毒雾,三人像是一把割肉的刀一般切割着粉色毒雾,那毒雾在他们通过后,又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慢慢合拢,就这样,三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精疲力尽之际走出了满山遍野的毒雾包围。
“三人安全后,医师问药农,这种方法如何想出。药农回答是在梦中顿悟,世间因果本就是一物降一物,这毒雾不能近枯树分毫就是因为树中尸骸袍子中的曼陀罗。武人追问如何确定,药农却是推说梦中之事已是记不得了,只是源于一瞬间的感念。
“听闻如此异事,武人和医师也分别闻了闻枯掉的曼陀罗花,果不其然,纷纷如药农一样,梦生幻象。
“武人自言梦中一具白骨尸骸上有着一个刀剑融成的王座,而医师自言梦到那具骸骨告诉他,他身上的袍子唤作十方坏色。然而三人神色各异,因为他们知道包括自己在内,他们都没有把梦中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也正是因为此事,三人的关系中有了嫌隙。”
冇人突然间停止了故事,因为他的喉咙已将开始被紫色的火焰所烧蚀。
“后来怎么了?快说。”蒙福安紧张地问。
“来不及说完了,我只能告诉你,你为了紫韵和你自己,你就要找到那具白骨,那白骨也是彻底铲除曼陀罗的关键……那白骨就在武人手中……你要去往昆州无名……要找到一群自称伐折罗的人,他们会给你帮助……”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的喉咙在一片紫光中被烧灼殆尽,他看着蒙福安,点了点头,之后闭上了眼,下一秒,他的头颅腾起一团紫色火焰,转瞬间便只剩下骷髅头骨。
蒙福安看着冇人的白骨尸骸,站起身来,他先是向着昆州的方向望了望,之后咬着牙,缓缓地脱下了冇人身上的十方坏色。
“这个故事怎么样?”
披着斗篷的蒙福安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面前的男童时轻轻地问。
那个男童长得虎头虎脑的,圆滚滚胖乎乎的嫩藕似的手臂一把接过糖葫芦,马上就鼓起白中透粉的两腮大快朵颐起来,至于蒙福安的问题,他却是无暇理会。
蒙福安怜爱地正要伸手抚弄男童肉嘟嘟的小脸,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蒙福安回身看去,却正是药星辰和紫韵二人。
只见药星辰一身农家汉子打扮,肩扛锄头脖系毛巾,黝黑的脸上带着勃勃生气,而他身边的紫韵却是身着麻布罗裙,手上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个陶制水壶、几个馒头和一碟咸菜。
“这位大侠贵姓?”药星辰问道,他的眉头紧皱。
“我哪是什么大侠啊?只是一个游历至此的江湖戏子,看这孩童端的可爱,一时间也忘了礼法,确实唐突了。”蒙福安站起身,拨开帽兜,露出自己现在的朴实面庞。
药星辰听罢,微微地吁了口气,肩上的锄头也自然地垂下。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既然遇见,就是有缘,正好也到了饭口,一起吃一口吧。”一旁的紫韵突然间开口说道,她笑得很暖,就和她遇到陌生人时的表情一样。
蒙福安没有说话,咬着嘴唇,突然间说道:“不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留下了药星辰和紫韵站在原地,满脸诧异。
当蒙福安的背影渐行渐远,药星辰看了看正开心地吃着糖葫芦的儿子,轻轻地和紫韵说:“这个人好奇怪啊?”
“是啊,但我为什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呢。”紫韵幽幽地说着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一滴眼泪正从她的眼角滑落。
而他们俩的对话,被蒙福安听得真切,但他却强迫着自己继续向前走着,他无声地痛哭流涕着,眼泪湿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地讷讷自语:“昆州,无名,武人,白骨,曼陀罗,伐折罗……”
星月混沌,云重无光。
蒙福安失神落魄地在密林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他也不在乎自己去往何处,他只想这么走下去,最后走到死。
然而一股嘶鸣声和一阵越来越强的灼痛令蒙福安停下脚步,并向身上的痛处看去。
原本深黑色的十方坏色此时泛起一块赤红图纹。
蒙福安疑惑地用手一摸——十方坏色在燃烧!
而这燃烧像是镜子上的投影一样投射在了他的皮肤上——我在随着十方坏色的燃烧而燃烧!
蒙福安心中大骇!
他脑中闪现出冇人在十方坏色中的残破身躯!他想起了冇人最后时刻的惨状!
“这就开始了吗?”蒙福安心中的惊骇脱口而出。
“对,而且不会停止。”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蒙福安循声望去,不知何时,一条河流挡在了他的面前。河水并不湍急,但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微弱光晕。
那河面之上站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那人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蒙福安。
“他的计算果然精准,你确是在这个时辰到了这里。”那个人说着掀开自己的帽兜,漏出一张平凡得让人转瞬间就会忘记的脸。然而他的话,却是让蒙福安一惊。这个人的声音,身形,面孔都是既像冇人却又不是冇人。
“你是在说冇人?”蒙福安问。
“对,但他已经不在了吧?”那人向前走。
“嗯,你……是谁?”
“冇人让我在这里等你,我和他一样,都是伐择罗中的一员,我叫烟。”那人嗤笑一声后说道。
“伐折罗……你就是他说过的伐折罗,那你……为什么等我?”蒙福安接着问。
“我是你的接引人,而且也能暂缓十方坏色对你躯体的焚烧。”烟回答。
“接引人?”蒙福安皱起眉头,他的身体上的烧灼阵痛越发强烈。
“对,冇人应该告诉过你,想要驾驭十方坏色必须付出代价,其一就是要身受烈焰焚身之苦,直至身死魂灭,而此时便是开始。”
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和一张薄薄的白色纸片,之后从小铁盒里倒出一层烟丝在白纸片上,悠哉地卷成一根烟卷叼在嘴上,之后向着蒙福安伸出手。
蒙福安正诧异间,却发现自身十方坏色上那块越来越大的赤红色图纹突然一凝,随即在图纹的正中心蹿出一股火苗,那火苗似是被一股吸力拉拽,径直飞到了烟伸出的手掌的掌心。
烟把手掌反转过来,探头将嘴中烟卷凑向悬浮在掌心的火苗,悠闲地吸了一口之后便从口中吐出一片烟雾。
随着火苗从十方坏色上的抽离,蒙福安的灼烧感骤然减轻,而十方坏色上的赤色图纹也明显地缩小了一圈。
“你能……緩解它?”蒙福安看了看身上的十方坏色后问道。
“对,但只是暂时的,每隔不等的时间依然会再度开始。”
烟顿了顿:“当年冇人多亏有了我,才能穿着十方坏色还活了那么久。”
“哈哈哈……”蒙福安听烟说完,先是一愣,继而捧腹狂笑起来,好似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过了片刻后,蒙福安在烟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停了下来,冷冷说道:“冇人说什么曼陀罗是邪恶的,说他自己,说你们伐则罗都是为了消灭这邪恶而多么的奋不顾身,可现在呢,这十方坏色不就是坑害我折磨我的曼陀罗吗?你们不就如同忠磊吗?无非不就是让我卖命吗?你们他妈的真恶心!下作!”
“有人逼你穿上十方坏色吗?穿上十方坏色后会面临的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不是用十方坏色做了你想做的事了吗?”烟啐了一口,同样冷声怼了回来。
蒙福安沉默了,但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一双手已经抓住了身上十方坏色的袍扣,
“你就算不要命了,总不能连那些你改变了的事和你爱的人都不在乎了吧。”烟看见蒙福安做出要脱下十方坏色的动作后连忙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蒙福安一愣,手不由自主地松了。
“十方坏色以大能扭转你之因果,然而它是公平的,改变多少便要付出多少,冇人为你之因果不惜身死,而你若身死,紫韵的因果又有谁来代偿?”烟说。
“难道已经发生的事还能变回去?”蒙福安问。
“不会,但是……紫韵其实早已死了,她现在之所以活着,都是因为你穿着十方坏色来替她偿还因果,如果没有了你,她便会死,可能是蛇虫叮咬中毒而死,也可能是天灾人祸殃及而死,总之,她的结局就是不可避免的死去。”烟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直接就站在了蒙福安的面前。
蒙福安低下头,突然狂叫着一拳拳砸在他脚下的地上,他号叫着挥舞着拳头,直到一双手鲜血淋漓!直到一副嗓子干哑失声。
许久之后,他跪在地上,不再吼叫捶打,像是被榨干了所有力气和生机。
“这一切并非没有转机。”烟蹲了下来,拍了拍蒙福安的肩膀。
蒙福安惊讶地抬起头。
“关于十方坏色,我们也有不少谜团尚未解开,但冇人猜测过,和十方坏色一起被发现的那具白骨或许同样是一件具有大能的东西,如果找到它,也许便能在给予你解脱的同时不让紫韵死去。所以,你应该为我们做事,一来在我们的帮助下你才有可能找到白骨,二来,现在也只有我才能压制住十方坏色对你的焚烧,从而让你能活下去找寻白骨。”
蒙福安看着那人,又低下了头。过了许久,缓缓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顿时蒙福安面前泛着幽蓝色光晕的河面迅速澄清了,好似变做了一面镜子,里面正浮现着一些画面。
烟伸手指了指,蒙福安探头看去。
画面中先出现了一个热闹的街头,接着画面一转,只见一个面貌粗豪的汉子出现在了画面中央,此时他正抬头看向上看着,那里有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夺金楼。
画面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让我去这里?”蒙福安问。
烟不语,却是又指了指湖面。
蒙福安低头看去,不由得惊叫一声摸了摸脸。
因为,他原本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刚才出现在画面中那人的脸。
“我们和无名都有着一种秘术,那就是易容。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同时你也要让任何人都相信你。”烟说。
“我已经好久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至于让任何人都相信我,我倒是不懂。”蒙福安冷笑。
“无名便如同地狱,而曼陀罗是属于地狱的,如果不入地狱,又怎么能将其根除。你倒是有入地狱的动机和勇气,但这些还不够。想要深入地狱还需要的就是成为地狱中的一部分。冇人选你,最初也是因为你身上原本就有的和地狱中人一样的气质。而现在,既然你已经通过种种考验了,我便会按照他的遗命办。就是如现在这样,指引你,帮助你。”
“那你就只能做到这些?也就是给我换了一张脸而已。”
“接下来的事,必须全部由你自行决断自行处理。因为,冇人说过,你最大的优势便在于你是一个受尽人间疾苦的恶人,而深入地狱这件事,或许恶人比我们要更合适去做。所以,切不可用我们的思維来左右你的行为。”
“狗咬狗、黑吃黑的意思呗?”蒙福安不屑。
烟也不回答只是接着说:“记住,昆州,夺金楼。”话音刚落,那幽蓝色光晕,那河流以及那人都迅速模糊着消失了。
蒙福安看着眼前恢复原状的一切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抬头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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