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
“读过王朔的《动物凶猛》吗?”我一边翻看着迎春的新作品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我应该是读过他的大部分作品,不过年代久了印象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写的《空中小姐》,那时甚至有些感动呢。”他答道。
早些年在画院时,我与张迎春的画室仅一墙之隔,木板的。于是我们渐渐熟络起来,常常一边画画一边隔着那层木头,像现在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我略感诧异,又随即释然。
常往返于南北之间,并且童年有过大院生活经历的我虽然对王朔的作品认同度颇高,但也并没有期望像迎春这种江南秀士会对一个京城顽主能有多少的接受或喜爱。可是他竟然几乎都读过并且曾经为之感动。迎春是我所能理解和相处时间最长的苏州人,土生土长,书画世家,我对江南文人的印象大抵是从他身上得来的。不太胖亦不太瘦,说话声音不太高亦不太低,不太快亦不太慢……诸如此类,将这世上所有内在与外在的矛盾不温不火地炖煮在一起。就好像喜欢王朔的小说,但最终经过时光的淘洗,所能记住的却仅是《空中小姐》这样温情怅惘的“最不王朔”的一篇。
我放弃人物题材的绘画差不多快十年了,对面孔或说只是对同类的面孔失去了原有的热情。我需要更加强烈更加肆无忌惮且不受束缚的五官与形象,于是对各式动物的偏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它们皆大大方方地把灵魂与生活和盘托出,摆在脸上,穿在身上,一概不做毫无意义的伪装修饰。就如同初醒之际,迷离间尚未来得及梳洗更衣,更不曾来得及化作人形的你我,却冷不丁地撞见一面镜子,猝不及防地面红耳赤,羞愤中又多少带着点自残的快感和成功恶作剧的得意。这些“悲嗔交集的丰富面相”(安源先生语)的确让我欲罢不能,继而依然自称是个“人物”画家。
隐约觉得迎春的状况也大约如此。不知何时起,在他的作品中,水和墨取代了原来的丹砂青绿,与花香鸟语渐行渐远,各种猪羊犬马猢狲虫豸却一拥而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迎春这些作品的初衷应该与我并无二致:长久的燕舞莺歌、锦绣花团让他终于觉得了无生趣,而经年阅世,识得了诸色人等,也见过了自己,总有坎坷崎岖,或又有悲天悯人,只渐渐将隐忍不发之处流于笔端。可是在我尚未将赞美褒扬之词筹措完备之际,他却否认了我的推测。
“形式,只是因为形式……也许还有笔墨语言的需要吧。我的偏好,喜欢更为泼辣的笔意,可以承载着某种情绪……”迎春以惯常的不动声色说道,似乎并不带任何情绪。
“所以,是审美理想吧?中国画的语言问题?”我追问道。
“不過,也常有人告诉我,包括圈子里的朋友,不太能接受我画的那些濒死或被捆绑的虫和兽,我也知道这些并不符合传统中国绘画的审美理想。”
“所以,这类题材占比并不大?但却恰恰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系列,从中看到了你以前不曾有过的张力。”
“市场、展览的接受程度并没有给专业画家太多的宽容……”
“所以,你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与看法?会时常有被市场与观众挟持的感觉?”
“这两年题材上即使有了一些变化,但我并非刻意。你我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为了绘画语言的可行性而去寻找可以发挥的题材;而你则是完全相反,因为钟爱某种题材而去为它解决语言和技术问题。”
“所以,对你的转变,从始至终我并没有到得一个可以完全信服与必然的理由。”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真正总结过,这些也许并没那么重要……”
“所以,你依然保持着偏于传统审美的花鸟,以及目前这些动物题材两个方向的创作路线?你终究还是处在各种矛盾之中左右徘徊,最后选择了一个这样的折中的方式?”
“外表或许是这样,内在还是偏激进的。至少,在我与这些动物独处的时光里,心里才会渐渐平静下来,这些对我而言很难得,也是以前的花鸟画无法给予我的……总也是纠结的呐……”那天午后他这样说。
1971年出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江苏省美术家协会花鸟画艺术委员会委员、江苏省国画院专职画家。
作品入选第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第三、四届全国中国画作品展览,2009年、2011年、2019年百家金陵画展(中国画),第五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作品获第四届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优秀作品奖,2003年全国中国画作品展览铜奖,“新时代”全国中国画作品展览铜奖,中国工笔重彩小幅作品艺术展银奖,第五届中国美协会员中国画精品展优秀作品奖,首届江苏省青年美术作品展金奖,第二届江苏文华美术奖,傅抱石双年展——2015江苏省中国画作品展提名奖,第二届江苏美术奖作品展美术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