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大捷

2020-10-24 08:02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20年5期
关键词:太平军李鸿章上海

1862年4月8日,第一批淮军开到了上海。他们队形不整,武器也很杂乱,活脱脱一群手拿刀枪的叫花子从天而降。上海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难道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救兵吗?这些人能打仗吗?结果,李鸿章笑到了最后,淮军不仅压倒了太平军,也压倒了湘军。当初那支土得掉渣的叫花子兵,在他的精心打造下脱胎换骨,迅速成为当时中国最先进最现代化的军队。

李秀成犯下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1862年4月5日,是新组建的淮军正式开拔的日子。天刚放亮,曾国藩和李鸿章便早早来到了安庆码头。第一批前往上海的淮军将士此时已列队完毕,正整装待发。经过几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划,东援上海的行动就要拉开序幕了。

上午9时许,汽笛呜呜地拉响了,三艘火轮船缓缓驶离了码头。这是一个危险的旅程。长江沿岸到处都是太平军的营垒和炮台。经过南京时,情况更为险恶。展眼望去,太平军的屯兵遍布江岸,其战船就在洋轮周围驶来驶去。李鸿章的亲信周馥后来回忆说,他与600多名将士一起挤在船舱中,胆战心惊,度日如年。舱中人满为患,空气污浊。整个航程中,他们都不敢露面。

途经采石矶时,开字营乘坐的最大的一艘火轮船不慎搁浅,引起一片惊慌。金陵北岸与和州正是太平军重兵驻扎之地。程学启和钱鼎铭相顾失色,紧张不已。

岸边的太平军显然注意到了这艘搁浅的洋轮。他们朝这边指指戳戳,聚拢而来。洋船的船长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他一边要求船上所有的人必须呆在舱内,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岸上的动静。当他看见岸上的太平军越聚越多,不禁心跳加快。

但他的紧张是多余的。太平军只是出于好奇,张望了一阵之后便陆续散去了。后来又有几艘巡逻的太平军战船从江上开了过来,船上的人再次紧张起来,好在这又是虚惊一场。因为太平军的战船似乎对这艘搁浅的洋船毫无兴趣,离得老远就开了过去。

傍晚时分,江水开始涨潮了。火轮船终于脱离了险境。船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程学启笑称:“吾命大矣!”

从4月初至6月上旬,淮军的全部人马就这样通过洋轮分批运输,陆续抵达上海。除了闷死一人之外,整个行程,有惊无险。

1862年的战局,对于太平军和清军来说都充满了变数。湘军攻占安庆,天京陷入危殆之中,而太平军夺取江浙同样给清军以严重打击。眼下的焦点是上海,谁拿下上海,便意味着抢得先机。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李秀成的大军包围上海数月之久,却迟迟未能发动进攻。恶劣的天气固然是一个因素,但更大的麻烦却不在这里。

上海华洋杂处,环境复杂。清军好对付,可租界里的洋人却不好对付。早在李秀成的大军刚到上海时,洋人就发出了警告,坚决反对太平军进入上海。1862年元旦,英国驻华参赞巴夏礼就来到南京,向太平天国外交官递交了照会,要求太平军不得进入上海、吴淞周围百里之内,并声称这是为了在华友邦的利益。

但是,巴夏礼的要求却遭到了太平天国当局的拒绝。干王洪仁玕接见巴夏礼时指出:“我们是对清妖作战,任何外人都不能阻止。”他还告诉巴夏礼,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太平天国不会让步,但他同时表示太平军会尽力保护外国人的利益。

这次会谈不欢而散。太平天国当局虽然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但他们并不想和洋人撕破脸,至少在1862年初,他们还把洋人看作是自己同拜上帝的兄弟。

洪秀全常爱说的一句话叫“西洋同家人”。他的将领中,许多人也认为如此。1853年,镇守镇江的太平军名将罗大纲就在给英方的信中,把洋人称作“兄弟”。这是目前已发现的太平军给“洋兄弟”的第一封信。

十年之后,当洋人与太平军翻脸后,太平天国慕王给洋人写信时,仍然称之为兄弟,“须知我等同拜上帝、耶稣,一教相传”。他还在信中强调说,“我国系与清朝争取疆土,与外邦毫无嫌怨”。

李秀成不想与“洋兄弟”正面交战,希望通过外交手段,妥善地处理好与“洋兄弟”的关系。但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误区!战争的时间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三个多月,这意味着什么?

更令人疑惑的是,淮军开进上海,其间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大规模持续运兵,即便有洋船掩护,要想完全不被发现也是不可能的。难道太平军一点情报都没有吗?不,恰恰相反。从李秀成与部下的信件中可以看出,李秀成在上海城中是有內线的,清军的一些动向他也有所了解,为何独对此事毫无觉察?根据合理的推测,人们有理由相信,李秀成极有可能不是不知情,也不是疏忽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的“洋兄弟”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洋兄弟”早已在暗中与他的敌人悄悄联合了。

在1862年寒冷的早春中,李秀成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犯下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安庆来的兵,还真不能小瞧了!”

1862年4月8日,上海十六铺码头突然热闹起来。几艘火轮船冒着滚滚浓烟,缓缓地靠上了码头。第一批淮军开到了上海!

对于身陷危城中的上海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一些官员和市民们兴冲冲地赶到码头,来迎接他们的救星。可是,当这些大兵从轮船上走下来时,上海人不禁有些傻眼了。这些个从船上走下来的大兵竟然一个个油头垢面,衣衫不整,军官们穿着破旧的麻鞋,士兵中有的连鞋也没有,干脆光着脚板。他们脸色蜡黄,精神不振,肮脏的包头布以及破旧的短褂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他们队形不整,武器也很杂乱。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活脱脱一群手拿刀枪的叫花子从天而降。上海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难道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救兵吗?这些人能打仗吗?

李鸿章从上海人的眼里看到了疑惑,也看到了轻蔑,但他不以为然。在上海官绅举办的接风宴上,他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贼妈的!”他还给部队打气说,“兵贵能战,不在好看,待我一战,再笑不迟。”

李鸿章心里憋着一股气。其实,他自己最清楚,别看他的这些兵衣衫不整,装备落后,但不乏能征善战之士,许多人都打过硬仗,甚至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要稍加训练,即可投入战斗。

抵沪不久,朝廷便委任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取代了薛焕。薛焕的担心终于成为现实,但他只能逆来顺受。

据周馥回忆说,李鸿章抵沪后办公地点设在东门外建汀会馆。作为一省最高长官,他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尽管公务繁忙,但李鸿章却把军事放在首位。从安庆出发前,曾国藩就交代他说,除了军事之外,其他各项都可往后放一放。

曾国藩的话,李鸿章深以为是。一到上海,他便以主要精力,抓训练,抓战备,以期尽快提高淮军的战斗力。部队驻扎下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筑工事。对于老湘军来说,这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工作,可那些新招募的淮勇,却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说,吃饱了没事干,修这劳什子干啥?于是敷衍了事。

有一次,李鸿章来检查发现工事不符合标准,不禁大为光火,严加训斥。“贼妈的!”他大声骂道,下令全部推倒重来。他还让湘军老兵给予示范和监督。工事筑好后,夜间由士兵们分工负责,层层驻守;白天则是进行各种攻防阵法演练。每天,天刚麻麻亮,轰然一声,起床炮便响了起来。接着,士兵们开始操练。

为了提高部队的耐力,淮军还不时进行长途拉练。士兵的腿上绑上了沙袋,每次急行军不少于30里。这种训练很有实战性。不久,便取得了成效。有一次,薛焕借故来到军营,想打探一下虚实。他本来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看后却大吃一惊。只见兵丁们在一丈多高的工事上跳上跃下,动作灵活,身手矫健,抛出的火球和石块居然达到了20丈开外。他还看了工事,工事修得坚固、实用,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见到李鸿章,薛焕好半天没说话。李鸿章问他观感如何?他苦笑着摇摇头说:“兄弟佩服!”此后,薛焕逢人便说:“安庆来的兵,纪律精严,军威壮盛,还真不能小瞧了!”

不久后的一天,英国海军中将何伯也来到了淮军军营。李鸿章陪同他观看了部队的操练。看完之后,何伯连声“good”。事后,他在接受一家外国报纸采访时评价说,李鸿章的兵“训练有方,士气高昂”。这家外国报纸一向看不起中国军队,这一次居然毫不吝啬地送上了众多溢美之词。

各方的看法在迅速改变,上海老百姓也不例外。他们提起淮军,都說纪律严明,比起绿营兵不知好多少。事实也正是如此。李鸿章率部进入上海后,一边抓训练,一边抓纪律。他说“军事以得人心为本”,部队初到乍来,人生地不熟,笼络民心尤为重要。

“我们是上海士绅请来的,”他对部下说,“如果我们做不好,将有负众望。”于是,他三令五申,严禁部队骚扰地方。“违令者将严惩!”他反复强调这一点。他还令人把有关《营规》《军规》刻印出来,到处张贴,并让士兵们高唱《爱民歌》。歌词如下:“三军个个听仔细,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百姓被贼吃了苦,全靠官兵来做主。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房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莫派民夫来挖壕,莫到民家去打馆。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柴莫砍坟上树。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

这首《爱民歌》可以说面面俱到,对部队的军纪做了详尽的规定。一方面宣扬了部队精神,一方面约束了兵丁的行为。歌的最后,还进一步升华了主题:“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和地和又人和。”值得注意的是,歌中提出的“军民一家”和“天地人和”理念,即便放在今天也不过时。

1862年的上海,“洋化”程度已经很高。李鸿章到了上海,很快就开了眼界。他对那些洋式的新玩意儿充满了浓厚的好奇和兴趣。当然,最让他动心的还是那些新式的洋枪洋炮。

有一次,英法海军舰长邀请有关人士登舰参观。李鸿章装扮成一个随从,混在参观的人士中。这是他第一次与新式的现代化舰船亲密接触。李鸿章不胜好奇,参观的过程中不住地问长问短。事后,一个外国舰长打听此人是谁,有人告诉他,一个随从啊。舰长评论说:“可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将军,而那位带队的倒像是一个随从。”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李鸿章,他听后哈哈大笑。他说:“这个外国人倒算是有点眼力。”

那次参观却给李鸿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个月后,他在给曾国藩的信中还念念不忘:“鸿章尝往英法提督兵船,见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其陆军虽非所长,而每攻城劫营,各项军火,皆中土所无……?”这是李鸿章进入上海后,观念潜移默化发生改变的一个很好的说明,而这种改变的直接结果就是引发了一场“讲求洋器”的革命。

如果说,淮军在进上海之初还是一支以冷兵器为主的落后的军队,那么,几个月后它已经拥有了一支洋枪队,并迅速脱胎换骨,向以热兵器为目标的近代化军队迈开了步伐。应该说,这是中国军事近代化的一个伟大开端。走在前边的就是李鸿章和他的淮军。

太平军的战力让洋人不寒而栗

1862年四五月间,上海的局势变得越发紧张起来。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开始传播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长毛”和洋人闹翻了!这意味着,战争已不可避免。

就在上海人忐忑不安之时,事态已变得相当严重。英法两国开始陆续向上海增兵,而太平军也毫不示弱,上海周边地区的战斗不断发生,日趋激烈。

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洋人与太平天国的谈判的确是破裂了。中国内乱发生后,列强们对于中国的局势一直密切关注,跟踪评估。一种观点认为,太平天国有可能取代腐朽的清政府,西方应予支持与合作。1861年4月,英国参赞巴夏礼来到天京觐见洪秀全,他向天王建议说,英国政府愿向太平天国提供帮助,共同推翻清朝政府。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馅饼。洪秀全当然很高兴,可接下去的谈话却变得不愉快了,因为巴夏礼提出种种过分的条件。有一个传说是,巴夏礼提出:事成之后,平分中国。洪秀全一听便怫然不悦,他说这是一派胡言,“事成平分,天下失笑,引鬼入邦,国人唾骂”,这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尽管“西洋同家人”,但事关国家利益,洪秀全并不糊涂。于是,巴夏礼改变了语气,用一种很不友好的方式提醒天王务必考虑拒绝的后果。他说:“天兵人数虽众,不及我洋兵万人。”如果太平天国拒绝合作,他们将会另有行动。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外交礼节,显然是在公然威胁了。天王动怒了。他的回答是:“悉听尔便!”

觐见不欢而散。当然,这个传说只见诸野史,实际上太平天国与洋人真正闹翻是另有原因。近年来,有学者研究发现,太平天国实行严厉的禁烟政策才是导致谈判破裂的真正原因。

早在太平军占领南京之后,洪秀全就向各国宣布:“彼此通商,理所当然……只有洋烟勿来中国,其余贸易,无所禁止。”所谓洋烟,就是鸦片。禁止鸦片贸易,这对英国政府来说,意味着丧失巨大的经济利益。在前后20年里,它们已经为鸦片贸易发动过两次战争,当然不会再吝啬发动一次。不过,这一次矛头不是对准清政府,而是对准了太平天国。

谈判破裂后的第二天,巴夏礼就从天京赶往上海,准备武装干涉。恰在这时,清政府的态度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政变上台后的慈禧,聪明地发现,与其像咸丰皇帝那样仇视、对抗洋人,还不如联合他们,共同对付太平天国,这样对自己的统治显然更为有利。毕竟太平军是“心腹之患”,而洋人只是“肘腋之害”。

中外势力开始联合起来了。这种局面在1862年的春天由暧昧、隐蔽逐渐转化成明朗和公开。

不久,英法联军便以太平军妨碍了他们的贸易为借口公开参战。他们狂妄地宣称,要肃清上海周边百里所有的太平军。在常胜军(又名洋枪队,是一支华洋混合的雇佣军,统领是美国人华尔)和清军的配合下,英法联军接连向上海周边地区展开攻势。4月底的嘉定和青浦之战,使这次攻势达到了高潮。洋兵利用新式重炮,先后轰垮了太平军的防线。两次战斗中,太平军阵亡4000余人,被俘2000多人,损失惨重。

忠王愤怒了!他对“洋兄弟”的背叛忍无可忍。他决定全面反击。

5月中旬,反击开始。李秀成亲率万余名精兵收复太仓,清军大败,守将李庆琛毙命。接着,太平军分兵进击嘉定与青浦,同样高奏凯歌。

几乎转眼之间,清军100多座营垒就先后被踏平,联军和常胜军也遭受重创。青浦一战,常胜军副统领法尔思德被俘;南桥一战,法国舰队司令卜罗德上将被击毙,何伯负伤,大量洋槍被缴获。当时有一首歌谣这样唱道:“南桥南桥,两下交兵,活捉洋鬼子,洋枪当柴烧。”

南桥之战让上海的洋人不寒而栗。在卜罗德的葬礼上,那种嚣张一时的气焰被一片忧伤的钟声和悲观的情绪所替代。自以为是的联军灰溜溜地向市区撤退,龟缩进租界,再也不敢露头了。与此同时,忠王大军却乘胜挺进,再次逼近上海,从九里桥、新闸、徐家汇到法华、松江一线,到处都是头戴红巾的太平军将士。

5月底,英法盟军放弃了上海城外围的全部防线。这时候,李鸿章调动淮军前往接防。面对强大的太平军,淮军的真正考验终于要来了。

淮军援沪以来的“首秀”,面对面地与太平军一决高下

1862年6月17日,虹桥之战爆发。

这是淮军援沪以来的“首秀”。尽管在这之前,淮军也零星地参加过一些战斗,但都属于协同作战,敲敲边鼓。然而这一次,它将面对面地与太平军一决高下。

虹桥之战开始后,太平军一上来便摆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李秀成的三支精锐——谭绍光部、陈炳文部和郜永宽部,共计五六万大军相继在虹桥、徐家汇和新桥等地投入战斗。他们轮番发起冲击,扑向淮军阵地。

驻守虹桥的是淮军开字营,统领就是程学启。他的两营士兵只有1000多人,与太平军相比,众寡悬殊。然而,开字营修筑的工事有效地发挥了作用。淮军的抵抗也极其顽强。尤其是程学启,凶悍无人能比。战斗中,他亲冒矢石,身先士卒,一边挥舞战刀,一边高声喊道:“李帅已下死令,谁也不准后退一步,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在他的鼓动之下,淮军将士鼓噪而起,玩命抵抗。战斗从白天一直持续到天黑。太平军反复发起攻击,最终都无功而返。

6月18日,李鸿章亲率淮军主力紧急驰援。李鸿章明白,此战意义重大,只能赢不能输。因为各方都在关注,而更重要的是此战胜负将直接影响到部队士气和今后战斗走向。因此,他向部队下达了死令: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当天的战斗十分惨烈。李鸿章亲自督战,他令人搬来一把西式椅子,端坐于虹桥桥头,大声叫道:“贼妈的,都给我好好搞!”

淮军将士在他的激励下,奋勇厮杀。战斗中,张遇春的春字营被击垮了,败退下来。李鸿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喝道:“拿刀来!给我砍了!”张遇春一听,赶紧掉头,重整残部,继续向前冲杀。

战斗持续而激烈地进行着。在李鸿章的督战下,淮军死死坚守着防线。随着时间推移,伤亡越来越大,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太平军一轮又一轮如潮的攻势,有人担心起来,这样打下去,敌众我寡,且外无援兵,还能坚持多久?李鸿章心里也没了底。有人建议撤退,他默然无语。

就在这时,意外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太平军的攻势忽然减弱了。不久,探马来报:“长毛”开始撤兵了。

李鸿章有些不敢相信。他亲自策马上前观看,发现“长毛”大队正在成队地撤退,速度相当之快。就连淮军乘胜发起追击,他们也无心抵抗,快速撤离了战场。这一变化突如其来,令人费解。不过,让李鸿章高兴的是,淮军终于顶住了压力,取得了首战大捷。

19日,他们乘胜扩大战果,程学启部进占泗泾一线,松江之围迎刃而解。接着,潘鼎新部、刘铭传部进军奉贤,取得金山卫之战的胜利。太平军不断后撤,他们主动放弃了上海外围多处要地,只留少数兵力固守青浦、嘉定等地,大部分主力都在很短的时间里撤回了苏州。

淮军捷报频传,李鸿章顿时振奋起来。他在给曾国藩的信中大肆吹嘘战果,声称当军情危急时,“鸿章跃马而出,不作生还之想”——这种表述,已经毫不掩饰他的自豪之情。

连续的胜利的确带来了巨大的鼓舞。上海官绅们欣喜万分,各种神奇的传说也不胫而走。有人说5000淮军战胜了10万“长毛”,而李鸿章跃马定乾坤的故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上海人再也不敢小看“叫花子兵”了,就连英文报纸《北华捷报》也盛赞淮军,把它描述成“优秀军队”,“叫人想起了古罗马军团”。

然而,明眼人不难发现,这些胜利一大半要归功于太平军主动后撤。否则,就双方实力而言,淮军要想取得胜利,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么,太平军为什么要突然后撤呢?

事情还得从当时的局势说起。5月间,尽管太平军在上海发起了反击,取得了局部胜利,但从全国战场看,形势对于太平军已越来越不利了:

江浙战场,左宗棠统率湘军,从衢州出发,向金华、杭州挺进。宁波被英法联军的战舰攻陷。

安徽战场,继安庆失守之后,庐州又陷,陈玉成突围至寿州后,不幸被叛徒出卖,被俘就义。这对太平军无疑是一重大损失。

江苏战场,情形更为不妙。曾国藩从安庆调集重兵,水陆并进,不到两个月时间便连克沿江要地,天京告急。洪秀全大为恐慌,急令正在围攻上海的李秀成火速回兵,救援天京。

此时的李秀成内心充满矛盾,他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又不能违抗天王的旨令,于是便想速战速决,在短时间内拿下上海,然后再回师天京。没想到淮军的拼死抵抗超出了他的预料,急切之间无法得手,而天王的谕令却像催命符似的一道又一道,逼他火速回援。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放弃原先的打算,从上海撤兵。

战局不利,老天也作怪。6月,上海爆发了特大瘟疫,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据学者考证,淮军染病率为百分之七十,死亡率为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三十,即每十名淮军中死两至三名。但与之相比,太平军的情况更严重,因为他们的医药条件远不如淮军。

大瘟疫在太平军中引起了极度的恐慌,也使双方的战事不得不暂时停滞下来。6月中旬,太平军从上海撤退时,行军行列中出现大批担架,上边抬着的都是身患重病的天国将士。

一般认为,忠王下令撤退,是为了回援天京而迫不得已。殊不知,来势凶猛的瘟疫可能是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从李秀成大军急切后撤,退至苏州后又停留数月才开赴天京救援的情况看,上述说法似乎能够得到印证。

“东征第一大捷,亦为中兴第一转机”

李秀成撤军后,上海的军事压力陡然减轻。对李鸿章来说,最困难的时期终于挺过去了。他看到了希望。

淮軍进入上海后,李鸿章原先并无久驻的打算。按照曾国藩的计划,李鸿章率部入沪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移师镇江,并以镇江为驻地,发展淮军,伺机讨逆。

李鸿章原先也是同意这一计划的,可到了上海后,他便不想走了。谁都看得出来,上海是一块宝地。当时江南大部失守,整个江苏也只有上海和江北两处尚在清军控制之中,而就赋税而言,江北远不及上海。

于是,他向老师提出了新的用兵方略,即不去镇江而以上海为基地,如此同样可以图规苏南,会攻南京。他的这套方略概括起来即为四个字:“用沪平吴”——沪,指上海;吴,即东吴,这是苏南的古称。

但是,曾国藩并不同意,仍然坚持按既定方针办。他多次催促李鸿章,要他尽快开赴镇江。对于老师的指令和朝廷的谕旨,李鸿章不便硬抗,便采取软拖的办法赖在上海不走。他说,上海华洋杂处,又是饷源重地,“臣刚接任,一切尚未措手”,容他将沪事办妥,再去镇江不迟。

此时,李鸿章的地位已经稳固,在战场上也逐渐掌握了主动。为了彻底扫除威胁,他指挥淮军发起了夏季反攻,先后收复金山、七宝等地。

在这些战斗中,淮军攻势强劲,李鸿章的表现更是为官方和士绅们所称道。在一些歌功颂德的记述中,李鸿章被塑造成了英雄。有一则笔记称,李鸿章在战斗中亲临前敌,一马当先,冲到阵前,大声呼喊:“我就是李大妖头,快快来战!”有人劝他说:“公为重臣,不可亲冒锋镝。”他则回答说:“我不亲自督阵,三军怎能效命?”于是,“军中呼为武翰林”,三军更是无不奋勇。

进入8月,天京形势更加险恶。湘军水陆并进,水师由彭玉麟督率,连续攻陷下关、江心洲、蒲包洲,直抵天京护城河口;陆路则由曾国荃统领,一路推进,逼近雨花台。天京为之震动,洪秀全一日连下三道诏书,急令李秀成火速回援。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李秀成在苏州召开紧急会议,分析局势,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做好长期防御的准备,而不是与敌硬拼。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坚守两年,清军久顿坚城,必无斗志,而后太平军可实施反攻,一举将其击溃。出席会议的众王都对李秀成的见解表示赞同,但方案报到天京后,洪秀全龙颜震怒。他指责李秀成消极避战,下诏严厉斥责。

洪秀全声称“若不遵诏,国法难容”。在此情况下,李秀成只得从命。为了消除天王的猜忌,他把苏福省的印信委于部将谭绍光,就连老母和家眷也从苏州送至天京,作为人质,“以表愚忠”。

9月中旬,李秀成大军启程回援,并按天王之令,向围攻天京的湘军发起反攻。10月初,太平军在雨花台一带与湘军展开鏖战,一直打到11月中旬。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愚蠢的消耗战,太平军投入主要兵力,损失巨大,却毫无建树。

与此同时,太平军大队北上造成了苏南兵力空虚,这就给了淮军可乘之机。李鸿章借机发起新的攻势。8月10日,程学启率部苦战八昼夜,攻陷青浦。此时,李秀成听到青浦失守的消息后,他指令留守苏州的谭绍光抽调苏、昆兵力收复青浦,以稳定苏南局势。

从8月下旬开始,谭绍光率部展开反攻,再次逼近上海。当时,上海城内兵力单薄,几乎难以抵挡。李鸿章大为不安,紧急从周边调兵回援,这才击退了太平军的攻势。半个多月之后,谭绍光兵力不支,被迫放弃南翔,退守嘉定。

10月下旬,嘉定陷落,太平军失去了在上海外围的最后一座堡垒,昆山和太仓受到严重威胁。谭绍光认为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于是再次调集留守诸王部队,由昆山、太仓出发,向嘉定、南翔一带的淮军发起第二次反攻。

11月初,双方在三江口、四江口一带爆发大战。战斗持续多日,互有胜负。为了确保胜利,李鸿章不断增兵,淮军三大名将程学启、刘铭传、郭松林部先后投入战斗。此后,双方战斗进入胶着状态。眼看久攻不下,李鸿章发起狠来,一边从上海调集援兵,一边亲临前线督战指挥。面对淮军的强大攻势,太平军英勇抵抗,终因缺兵少粮,最后不得不放弃阵地,退守昆山。

四江口之役是上海外围战中决定性的一战。此战过后,上海之围彻底解除,太平军被迫退守苏昆腹地,难有作为。有人评价此役对淮军来说,是“东征第一大捷,亦为中兴第一转机”。此战过后,苏南战场的真正转折已经到来了。淮军从此高歌猛进,不可阻挡。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它们先后打了近百仗,攻克城池50余座,为大清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连串的胜利中,有一支特别的武装跟随李鸿章冲锋陷阵,驰骋效命,并配合淮军作战,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支武装就是声名赫赫而又臭名昭著的常胜军。

洋枪队成了英国人和清政府面前的红人和宠儿

常胜军原名名洋枪队,因为使用洋枪而得名。洋枪队成立于1860年。当年,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横扫苏南清军,开始第一次威逼上海。上海的有钱人惊恐万状,出于保护自己的需要,开始雇佣洋人。在他们看来,这些洋人显然要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大清官兵强得多。他们能够使用洋枪,有的还是退役军人,具有一定的军事技能和素养,而且他们的洋人身份,也让人另眼相看。因此,雇佣洋人的上海大佬越来越多。起先规模不大,只是看家护院而已。直到华尔洋枪队成立后,这种雇佣性质的武装才声名鹊起。

华尔是一个美国人,天生就是一个冒险家。他浪迹天涯,周游世界,抢过邮车,贩过“猪仔”,在许多国家留下了犯罪记录,受到通缉。后来,他加入过法军,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并在中美洲组织雇佣军,进行各种阴谋活动……

1960年4月,华尔和弟弟亨利一起来到了上海,不久接受上海道台吴煦和“鸦片大王”杨坊的邀请,组建洋枪队。在高薪的诱惑下,那些混迹于上海滩的“牛虻鬼子”开始踊跃报名,他们中有美、英、法、意、德等欧美游民,也有来自印度、菲律宾等国的外侨。

一个多月后,洋枪队开上了战场。他们偷袭松江,大获全胜,一时间名声大噪。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更是频频出击,屡建战功,居然让太平军十分头痛。

当中国军队还在普遍使用大刀、长矛和一些落后的火器时,洋枪队已装备了来自欧美的最先进的武器,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但是,这样一支武装,在当时却是不合法的存在。

首先是没有得到朝廷批准。1860年,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生,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火烧圆明园,逼得咸丰皇帝逃往热河,受尽屈辱。此时的咸丰仇视洋人达于极点,当然不会同意建立一支由洋人组成的军队,即使这个军队是帮助清政府的,也不行。吴煦和薛焕都为这事打过报告,请求朝廷网开一面,均遭严厉申斥,并被要求立即解散,不得有误。然而,虽然朝廷禁止,但上海官绅们仍然阳奉阴违,暗中继续雇佣。

英国人也反对成立洋枪队,理由是这支武装的出现,破坏了西方的“中立”形象。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更深层的原因是,华尔代表了美国利益,这使英国人深感不快。英国公使卜鲁斯在给上海方面的照会中,就要求中方毫无条件地取缔洋枪队。

然而,到了1862年前后,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几乎一夜之间,华尔和洋枪队一下子身价高涨,成了英国人和清政府面前的红人和宠儿。

1861年底至1862年初,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咸丰皇帝病死,慈禧太后執掌朝政,改变了敌视洋人的态度;另一件是英国与太平天国的谈判破裂,以英国为首的列强各国决定撕下“中立”的面纱,对太平军进行武装干涉。

两件事在很短的时间里相继发生,这或许是一种巧合,但它导致了清政府与西方列强之间由敌对转化为合作。在这一时期的官方文档中,频频出现“借师助剿”,或“中外会防”这样的词语。借师助剿,就是借助外国列强的军队和外国军事人员之力打击太平军;而中外会防,则是借师助剿发生到一定程度后,清方与洋人正式联合起来而成立的一种组织机构。

1862年1月12日,上海中外会防局正式成立。从天津陆续调往上海的英法联军,与上海的清军开始联手作战。这种情况下,原先一直反对洋枪队的英国人不再反对了。他们认为,洋枪队有利于对太平军作战。

何伯首先改变了态度。那段时间里,人们时常看到他和华尔一起喝茶、散步,或者共进午餐,谈笑风生。何伯表现出了少有的大方和慷慨,尽管英国人限制向中国出口先进武器,但洋枪队却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他那里买到各种先进装备。

不久,朝廷也承认了洋枪队。大清皇太后、皇帝还隆重颁发诏书,正式命名该军为常胜军,并敕封华尔为副将,授三品顶戴花翎。

由此,华尔和常胜军的地位开始扶摇直上。到了1862年8月,常胜军的发展达到了顶峰,其人员已超过1.2万人,而且兵种齐全,其中包括步队、炮队、工兵队、舰队、大型运输船队,以及两个兵工厂、一个军医院。其战斗力远远超过了当时中国的所有军队。

华尔俨然成了英雄。在他的传奇故事不胫而走之时,他的财富也在急剧增加,不仅拥有多处豪宅,而且三妻四妾(其中一个是杨坊的女儿),仆佣成群。华尔还和亨利一起走私武器和鸦片,大发不义之财。在他死后,亨利卷走了令人咋舌的巨款,即便如此,华尔的妻妾们仍然获得了令人惊叹的遗产。在中国的内战中,华尔究竟聚敛了多少财富,无人知晓。

李鸿章率领淮军进入上海后,华尔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按照清代官场规矩,新上司到任,文官武将必须前来拜见,可是华尔却拒不进谒。这无疑是一种严重的冒犯。还有人向李鸿章告状说,华尔身为大清命官,不剃发、不留辫也是不能容忍的问题。

但是李鸿章一笑了之。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他说华尔“众中矫矫”,与他何必计较这些小节呢?其实,他并不是不计较,而是因为常胜军战功显赫,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千方百计地笼络,让其为己所用。

8月,淮军在攻克青浦后,李鸿章第一次见到了华尔——这已是李鸿章进入上海四个月之后了。这次见面,华尔同样很不恭敬。他对李鸿章说:“常胜军,中国人是指挥不了的。”他还说,如果让他带队去南京,不消几日即可攻克贼巢。

李鸿章还是没有计较,相反却大加赞赏。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他说:“华尔打仗实系奋勇,洋人利器彼尽有之。”与此同时,他还认为华尔在上海的洋人中很有地位,通过他可以改善与洋人之间的关系,用他的话说,就是“欲结一人之心,以联络各国之好”。

但从内心而言,李鸿章并不喜欢这帮“牛虻鬼子”。他在一些信件中多次把华尔称作“蠢家伙”,并称常胜军“均系外国流氓”;他再三表示,只要“长毛”平定后,这些家伙统统都要滚蛋,一个都不能留。

1862年,华尔31岁。这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也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但不走运的是,这年9月,他在慈溪城下“不幸殉职”了。

当时,正在指挥作战的华尔被一颗飞来的子弹击中了胸膛。几天后,抢救无效,死在了一条英国军舰上。

华尔的冒险经历结束了,但常胜军的故事还远没有完结。接下来,围绕常胜军的统领权问题,美、英、法三国展开了明争暗斗。他们都想插手此事,而李鸿章也想乘机收回兵权。

李鸿章一箭双雕,完全掌管了常胜军

华尔死后,接替他出任常胜军统领呼声最高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白齐文,一个是法尔思德。他们都是美国人,在常胜军中均为副统领,其地位仅次于华尔,相当于二把手和三把手。

可是这两个人李鸿章一个也看不上。要依李鸿章,最好是安排自己人,可当时的条件并不成熟,选用一个中国军官还无法领导好这支桀骜不驯、华洋混杂的队伍。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决定与找上门来的英国人进行合作。

9月下旬,英国领事麦华陀和驻军司令斯塔夫利邀请吴煦前往使馆会谈。英国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希望派遣英国军官接管常胜军,从而把法国和美国的势力排除在外。

按照李鸿章的授意,吴煦在会谈中提出,中方可以同意英国派军官代管常胜军,但前提是“兵权悉归中国专理”。也就是说,常胜军的领导人可以是英国人,但军权要归属于中方,并接受中方的领导,具体说就是接受李鸿章的差遣。

斯塔夫利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马上就答应下来。因为对英国人来说,能够抢在美国和法国之前,获得常胜军的指挥权就已经是一个胜利,别的可以从长计议。李鸿章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正是利用了英国人的这种心理,确认了他对常胜军的领导权。

会谈进行得基本顺利,双方达成了八项协议。这八项协议都是吴煦事先拟好的,并得到了李鸿章的同意。不料,双方达成协议不久后的一天,何伯突然不期而至。他对李鸿章说,英国同意由白齐文接管常胜军,同时取消此前与中方达成的所有协议。

卜鲁斯是英国公使,权限显然高于麦华陀和斯塔夫利。李鸿章对此大为不满,立即约见斯塔夫利,请他作出解释。斯塔夫利含糊其辞,声称卜鲁斯远在北京,并不了解情况,难免作出不恰当的决定。言下之意,他对这项决定也不赞成。但他无法推翻卜鲁斯的决定。

事后,李鸿章才得知,原来英美公使在北京达成了一项秘密交易:英国同意由美国掌控常胜军,而美国则支持英国插手中国的海军组建。当时,英国人李泰国和阿思本正在积极谋划帮助中国购买舰船,并打算利用中国组建海军之机获取更大的利益。

李鸿章的想法落空了。在英美的交易之下,白齐文如愿以偿坐上了常胜军的头把交椅。白齐文来自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他眼睛深凹,满脸络腮胡须,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帽子,平时飞扬跋扈,为所欲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兵痞子。上任没多久,就要求追加饷费,不达目的就胡搅蛮缠,闹得雞犬不宁。

有一次,有人向李鸿章报告说,白齐文与手下军官联手做假账,一次就贪污白银30多万两。李鸿章非常生气,立令吴煦、杨坊严查此事,可杨坊到了常胜军军营,刚开口提及此事,白齐文便大发雷霆。他拔出手枪,指着杨坊说:“这是哪个混蛋,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吗?”

杨坊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解释说,这事与他无关,是抚台李大人派他来的。

白齐文说:“是李鸿章吗?你让他自己来,我不怕他,惹恼了,我敢当场崩了他,你信不信?”

这样的事多次发生,李鸿章极为恼怒。他下决心要整顿常胜军了。

1862年底,机会来了。当时,天京一带的战状日趋激烈。由于李秀成大军回援天京,天京城下的湘军渐感兵力不足。曾国荃来信要求归还程学启部,可李鸿章此时不认账了。其实,自打借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还过。如今程学启已成了淮军头号大将,李鸿章哪里还肯归还?

不久之后,曾国藩来了一道命令,点名要程学启一军放弃青浦,乘船前往金陵援剿。左思右想,李鸿章想到一个办法,提笔上了一片,大意是,淞沪战事紧急,太平军有十万之众,程学启根本无法赴援。如果他走了,“贼众深入,松沪更危”。不过,对于老师的指示,他也表示要尽力执行,只不过派的人不是程学启,而是另外一个人。

李鸿章在片中写道:“惟查有三品顶戴白齐文接管华尔常胜军,此次攻克嘉定颇资其力。该军四千余人打仗向称奋勇,所有西洋炸炮,大炮各利器购备夙多,施放亦便,臣已饬派该军驰往金陵协力援应。”这就是说,他要派常胜军代替程学启前往增援。

李鸿章这么做一是应付曾家兄弟,二来也是甩包袱。当时,苏南局势已经逆转,淮军羽翼渐丰,常胜军已不像先前那么重要。鉴于常胜军来越难管理,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将他们派出去,也好在恶战中消耗他们的实力。李鸿章的如意算盘可谓一箭双雕。

但是,曾家兄弟也不是傻子,这帮“牛虻鬼子”的恶名他们早有所闻,他们宁可不要增援也不想自找麻烦。然而,没等曾家兄弟回复,李鸿章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求白齐文克日率部开拔,前往金陵助战,并令吴煦、杨坊予以督办。

白齐文接到命令,起初倒是答应了,但很快就反悔了,按兵不动。李鸿章催了几次不见动静,不禁有些光火。他指示杨坊,如果常胜军不开拔,就停止发饷。

当杨坊把这个决定通知白齐文时,白齐文暴跳如雷,大骂杨坊,并吼叫道:“谁敢停饷?难道不想活了!”

杨坊解释说:“军令如山,不容抗拒,只要常胜军遵令开拔,饷银一文也不会少。”

白齐文扬言,他是统领,这里的一切由他说了算。他要杨坊回去告诉吴煦和李鸿章,他们胆敢少一文钱,一切后果将由他们自负。

杨坊赶紧回去后提醒吴煦,白齐文是个疯子,硬着来怕不行,是不是劝说李鸿章,采取和缓的办法更为有利。可是,吴煦这一回却没有答应。一方面他觉得白齐文太过分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坐山观虎斗,给李鸿章添点乱,从而解脱自己。

吴煦来向李鸿章报告时,故作激愤的样子,对白齐文的态度添油加醋地加以渲染。他对李鸿章说:“白齐文目无法度,有令不遵,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李鸿章早就想整治白齐文了,这一回白齐文抗命不遵,无疑是挑战他的权威,他岂能容忍?于是,他当即指示吴煦,常胜军不开拔,坚决不发饷。

吴煦又让杨坊把李鸿章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白齐文。僵持了几天,白齐文首先退了一步。他说,走也行,不过有个要求,那就是先发饷后开拔。但李鸿章表示,白齐文必须遵令而行,没有任何条件可谈。

杨坊希望息事宁人,他说:“洋人爱面子,何必不留余地?”李鸿章说:“那你们的面子呢?难道可以不要?”

杨坊哑然。退下之后,他对吴煦说:“看来李抚台是要动真格的了。”吴煦开始有些担心了,他怕这事闹大了,自己难逃干系。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果然,白齐文下不了台,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顾一切地大闹起来。

1862年12月29日,一场兵变突然发生了。闹事的就是常胜军。他们封锁了松江城门,并在城内制造骚乱。白齐文气势汹汹地扬言,三日之内不见发饷,就要大开杀戒,洗劫松江。

杨坊闻讯,匆匆赶到松江。他劝说白齐文不要采取过激行动,并保证说,只要部队开拔,饷银马上就发。可白齐文丝毫不肯让步。双方各执己见,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杨坊只好折返上海报告。

“贼妈的!”李鸿章拍起了桌子,“跋扈狂悖,竟至如此!”他指责吴煦、杨坊,认为这都是他们纵容的结果,如果事情得不到妥善解决,将拿他们是问。这一来,吴煦、杨坊慌了起来。可白齐文的兵变使事态完全失控了。

1863年1月3日,白齐文采取了进一步行动。当天午后,一艘火轮船靠上了上海码头,从船上跳下了数十名常胜军。他们在白齐文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杨坊的住宅,逼迫杨坊立即发饷。

交涉的过程中,士兵们将杨坊打倒在地,接着,开始洗劫杨宅。这是一次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开抢劫。据事后的报告说,杨坊伤情严重,“鼻额胸膛打伤吐血不止”,被抢走的银洋达4万两之多。

李鸿章震怒了!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对白齐文革职查办,悬赏5万两将其缉拿归案。在呈送朝廷的奏章中,李鸿章公布了白齐文的两大罪名:一是“不遵调遣”,二是“劫饷殴官”。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整倒白齐文。

这一次,就连上海的外国人也看不下去了。斯塔夫利与李鸿章进行了会见,并达成共识,即白齐文不再适合担任常胜军的统领了。也就是说,英国人同意搞掉白齐文。“是时候了!”当时斯塔夫利对李鸿章说。

李鸿章提出立即逮捕白齐文,但对于这一要求,斯塔夫利表示了谨慎的态度。他认为,白齐文毕竟是外国人,逮捕他有可能引起在华外国人的误解。实际上,他是担心这样做将有损西方人高贵的体面。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安静地离开。”他对李鸿章说。李鸿章没有反对,因为只要白齐文离开,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三天后,白齐文被请到了英军司令部。斯塔夫利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李巡撫已宣布将你革职,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

白齐文说:“如果我不走呢?”

斯塔夫利说:“那你将遭到逮捕,或者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白齐文叫了起来:“我是美国人!”

斯塔夫利耸耸肩说:“那又怎么样呢?”

白齐文一听这话,便明白英国人这是要抛弃他了。他对斯塔夫利说:“我请求得到保护。”

斯塔夫利说:“你现在还可以拥有你的卫队,但前提是必须马上离开。”

白齐文离开上海后,并不甘心。他跑到北京四处告状,得到了美英公使的支持,他们向清政府施加压力,试图恢复白齐文的职务,但李鸿章坚决顶住不办。他强调说,白齐文已入中国籍,并系我朝三品命官,其违反法令,应按中国之法予以治罪,外人不得干涉。

白齐文的目的没有达到,只好离开北京。不久,他竟然铤而走险,纠合旧部在松江抢劫了清军货轮,并投奔了太平军。这一来,问题的性质完全发生了改变。

一年多后,淮军攻克漳州,白齐文成了俘虏,在被押解回沪的途中不明不白地溺水而亡。这在当时成了一个谜案。有外国报纸推测,白齐文的死可能是淮军蓄意谋杀,而其背后或许有高层授意和指使,但从李鸿章的几份报告中,却看不出丝毫破绽。

而且,在这次事故中“殉职”的官兵共4人,其中官阶最高的是守备衔千总贺光泰。他是这次押解的负责人。就连他自己都死了,如果说蓄意谋杀则很难解释。尽管如此,仍有人持怀疑态度,但是由于缺乏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对于李鸿章来说,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因为省掉了许多麻烦,而整顿常胜军的目的也初步达到了。白齐文事件后,李鸿章很快就以“督带失职”为由,把吴煦与杨坊也一起参革了——吴煦被革去常胜军督带,杨坊被革去常胜军协办之职,此举又是一箭双雕。从此,李鸿章完全掌管了常胜军。这是整顿常胜军的另一重要成果。

打胜仗才是硬道理

1863年,淮军进入全面反攻阶段。此时的淮军已与一年多前初创时不可同日而语。差别不仅表现在数量上,而且凸显在质量上,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装备的改进。

李鸿章一进上海就对洋枪洋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中国与西洋的差距太大了,这一点他本来就知道,可近距离的观察后,更感震惊。中国要强大必向洋人学习,师夷之长技。为此,李鸿章开始暗中思考这个问题,他多次深入前线观看洋兵和常胜军作战。这一看不打紧,更加坚定了他为淮军更换装备的想法。

可是,李鸿章的想法起初并没有得到热烈反应。很多人甚至不接受,包括程学启、郭松林等将领都有抵触情绪。原因是他们使唤大刀长矛使惯了,对于洋枪这种新玩意儿,一是不懂,二是排斥。还有一点,那就是放不下架子,向洋人学习,他们也觉得丢脸。

程学启就说:“洋人有么了不起?要是没有那些洋枪洋炮,我一个顶他十个!”

这话传到李鸿章耳里,李鸿章立时不悦了。他说:“打仗还容你讲条件吗?”看来思想观念问题不解决,换装工作无法开展。于是,他在各种不同场合,大声疾呼,反复告诫部将,别人比你强,你就得承认。打仗是要死人的,嘴硬可不行,中国兵器远逊于西洋,我们要深以为耻。

有人说,可这些洋玩意儿,咱不会啊,咋弄?李鸿章说,不会就学嘛。在这件事上我们要“坚意学习洋人,同志诸君祈勉为之”。他还批评那些思想保守者,称他们坚辟自是,不肯求教。他说,我们久驻上海,如果不能把洋人的“长技”学到手,将来必定后悔。

4月,常胜军在上海外围作战。李鸿章下令各部将领前往观战。他要这些将领们亲眼看一看洋枪洋炮的威力。此战,洋兵利用新式重炮,先后轰垮了太平军的防线,造成太平军数千人伤亡。从前线回来后,李鸿章问程学启:“观感如何?”

程学启直摇头。很显然,他的那些大刀长矛、抬枪土炮根本不是那些洋兵器的对手。

李鸿章又问郭松林:“阁下怎么看?”郭松林同样无言以对。

在李鸿章的力推之下,淮军各部都开始陆续操练起洋枪。刘铭传的铭字营和韩正国的亲兵营首先组建了洋枪小队。那些原先反对“洋器”的将领们也都改变了态度,包括程学启、郭松林在内。

李鸿章一方面动用各种力量,调用资金,千方百计大批购买洋枪,并装备部队,一方面亲自研究各国枪炮的性能和优劣。对此,他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很快就弄清并熟悉了各种武器的性能、型号、产地和价格,谈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俨然成了武器方面的行家里手。李鸿章如此热衷于习练洋枪当然是出于战争现实的需要,可他也许并未意识到,正是由于他的推动引发了一场中国军事近代化的革命。许多年后,研究者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中国军队由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发轫。然而,前行的道路并不平坦,等待李鸿章的是各种禁区和阻力。

习练洋枪不是有了钱、有了枪便可大功告成。比如,练洋枪首先得请洋教练。但事关“尊王攘夷”“夷夏大防”,这都是上纲上线的原则问题。更何况泱泱天朝上国居然要向蛮夷学习,这不是“用夷变夏”“变乱成法”吗?

听说淮军要练洋枪,法国人和英国人都表现出极大热情,他们主动提出要以“中外会防”的名义帮助中国军队进行训练。有人对李鸿章说,如果这个法子行得通,倒也不妨试试。有“中外会防”这块牌子挡着,外界也不好说三道四。可李鸿章却不干。因为这些洋鬼子帮你训练是有条件的,即要他们训练就得把军队交由他们统一管理、统一指挥。李鸿章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但洋人不依不饶,拼命示好,还抛出各种诱人的条件,比如可以帮助李鸿章购买洋枪洋炮等等。这样一来,李鸿章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了。于是,答应把上海的一部分绿营兵交给洋人训练,但淮军一兵一卒都不准动。

那么,淮军的训练怎么办呢?将领们纷纷来向李鸿章讨主意了。李鸿章说:“你们不能动动脑筋啊?”刘铭传说:“那只有自己聘了。”韩正国有些担心:“聘任洋教头,这可是犯忌的事啊。”

可刘铭传不管这些,回去后便把洋教练请了进来。先是一两个,后来又逐步增加,最多时达到七八个,其中有德国的、英国的,还有法国的。

有人向李鴻章打小报告,说刘麻子乱搞,把洋人都搞进来了。李鸿章听后一笑,说:“这个刘麻子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与其说是批评,倒不如说是赞扬。其他各营也都醒悟过来,纷纷效法。于是,那些洋教练便接二连三地被请了进来,一时间成了淮军各营中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不久,淮军的新式训练便立竿见影,收到很大成效,但还没等李鸿章高兴起来,各种风言风语也随之而来:“说洋话,练洋操,成何体统?”“这究竟是咱大清的军队,还是洋人的军队?”“拜洋鬼子当老师,简直是斯文扫地!”……

有人还向曾国藩打报告,指责李鸿章数典忘祖,离经叛道。面对各种议论,李鸿章起先也有顾虑,但上海局势严峻,两军对垒,打胜仗才是硬道理,其他的只有先靠边站一站了。

可问题是,对于洋教练,不仅是外界有反映,淮军内部也有怨言。有人向李鸿章发牢骚说,这些洋教练毛病太多,比如脾气大,态度傲慢,举止粗暴,动辄打骂士兵,对军官也不够尊重等等。将士们多有意见,心中不满。

李鸿章听了后,便问:“(这些洋教练能力)强否?”“然。”又问:“称职否?”“然。”再问:“(士兵的训练)提高否?”“然。”

李鸿章笑了起来:“聘请洋教练不就是为了提高战斗力吗?打几下,骂几下,有何了不起,要紧的是学到东西。如果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还有什么大出息?”

在他的倡导下,洋教练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们中不少人后来正式加入淮军,不仅在训练中,而且在战斗中发挥重要作用,立功受勋,成为骨干。有的人后来还加入了中国籍,永久地留在了中国。

聘请洋教练,这是李鸿章和淮军的一个大胆出格之举。这一举动虽然引起物议,但并未掀起太大风波。李鸿章为此感到十分庆幸,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接下来,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到了李鸿章面前。

要练洋枪,就得改西法。所谓西法,俗称洋操,即用西方军队的先进理念和训练方法来操练部队。而要用西法,首先就得改营制。因为现在的营制根本无法适应新式武器的训练和战术。但是,改营制却是个难题,因为淮军的营制都是照搬湘军,由曾国藩亲手制定,你要改变,别的姑且不论,首先就是对老师的不敬。

然而不改显然不行,李鸿章做过总结,光换枪还不够,更重要的是换操、换头脑。用他的话说,“洋枪实为利器”,但未用西法操练,故不中用。因此,他强调既要换装,更要换操。

这一来,曾国藩不高兴了。他打破沉默,开始发声了。

淮军建立起中国最早的近代意义上的炮队

李鸿章在上海的一举一动,曾国藩都看在眼里。对于李鸿章大搞洋枪,先是不以为然,他写信提醒李鸿章外界对此有所反映,要他注意。可李鸿章照练不误。不久,虹桥之战爆发,淮军的洋枪小队在战斗中发挥了作用,战绩显著。李鸿章兴冲冲地向曾国藩报喜,声称洋枪实为利器。这一来,他的劲头更足了。不仅要练洋枪,还要改洋操,消息传到安庆,曾国藩有些恼了。他立即写信对李鸿章进行批评,认为洋枪洋炮固然有用,但如此热衷却过了头。

然而,李鸿章还是没有听进去。对于李鸿章的所作所为,各种告状信纷至沓来,这让曾国藩大为不快。更让他担忧的是,此风迅速蔓延,不久就连湘军也会受到波及。不少湘军将领纷纷效法淮军,购买洋枪,组建洋枪小队。其中曾国荃最为积极。

据说,这些都是受到李鸿章的鼓动所致。李鸿章曾私下里多次写信给曾国荃等湘军将领,向他们灌输洋枪洋炮的优越性。在李鸿章的鼓动下,一些湘军将领不禁心痒起来,曾国荃特地去信询问李鸿章从哪里可以购得洋枪。李鸿章回信说,上海这边常胜军大搞走私,同时广东那边也有途径。曾国荃提出能否帮他购买一些,李鸿章满口应承。他还慷慨表示,近来已嘱其兄李瀚章赴广东,通过香港购买天字号洋枪3000杆,买来后一定“多多奉献”。

曾國荃接信大喜,可曾国藩得知后,马上表示反对,加以制止。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说:“制胜之道,实在人而不在器。弟如果专在此等处用心,只怕受这风气影响,部下将士,人人都要沾染投机取巧的习气,反而失去务实本分的传统,对此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猛省。真美人不甚争珠翠,真书家不甚争笔墨。如果将士真善战,何必非要搞这些洋枪洋药呢?”在信中,他还列举了鲍超与和春、张国梁这样正反两面的例子来说明问题。鲍超的部队没有洋枪,但照样打胜仗,而和春、张国梁部洋枪装备最多,还是无法挽回败局。

此后不久,他又专门写了一封信,谆谆告诫胞弟,并强调说,千万不要受习俗影响,洋枪可以购买,“然我军仍然以抬、鸟、刀矛,及劈山炮为根本”。他比喻说,好比家中子弟,学习八股经文之外,兼工诗赋杂艺当然好,可倘若为了诗赋杂艺而丢掉了经书八股,“则浮矣。至嘱”。

显然,在曾国藩眼里,洋器只是从属,不能视作根本。至于洋操,他同样抱以怀疑态度,认为那些瞄准、步操、测绘和战阵等都过于“浮”了,容易养成投机取巧的习惯,远不如中国军队的传统训练方法,如练体魄、刀矛等,来得实在。

有一次,彭玉麟来向曾国藩汇报工作,谈话中提及淮军。他说,淮军大量聘请洋教头,部队操演也一律改用西操,就连口令也变洋文了。他问曾国藩:“你知道什么是‘发威马齐吗?”曾国藩不说话,幕僚都摇头说不知。彭玉麟说:“这‘发威马齐(forwardmarch)就是洋文‘前进。”

他又问:“知道什么是‘弯吐弯吗?”幕僚们还是摇头。他说:“这‘弯吐弯(onetwoone)就是‘一二一。”说着他还模仿淮军训练的口令喊道:“发威马齐——弯吐弯……”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但曾国藩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李鸿章一边敷衍,一边也为自己辩解。他回信说,西洋军器,威力强大,尤其是炸炮,格外神勇。和春、张国梁失败不是因为他们有洋枪,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用好洋枪,问题就出在操练上。他还举例说,常胜军不过是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为何屡立战功?就因为他们手中有先进的外洋火器。因此,他强调说:“鸿章亦岂敢崇信邪教(改练洋枪已被视为邪教,可见问题严重),求利益于我,惟深以中国军器远逊于外洋为耻,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而能战之……”

在李鸿章的坚持和努力之下,淮军换装速度很快。与此同步的是营制改革。改制后的淮军,取消了抬枪队、刀矛队和小枪队,统统改为洋枪队。在洋枪普及之后,李鸿章又把目光投向洋炮。李鸿章告诉部下,淮军一定要有自己的炮队,而且要配备世界最先进的克虏伯和阿姆斯特朗大炮。他说到做到,到了同治三年,随着淮军的节节胜利,淮军的炮队也陆续建立起来。据专家考证,这是中国最早的近代意义上的炮队。

经过几年发展,到了平捻结束时,淮军30余支部队,总计八万余众,全部换上了洋枪,而且各营也都相继建立了先进的炮队。在装备上,达到了当时国内顶尖水平。从历史角度评价,淮军的改装不仅提高了战斗力,更重要的意义是推动了中国军事近代化的发展,功不可没。

当然,实现这一切并非轻而易举。为了维持每年高达600多万两白银的军费开支,李鸿章利用巡抚之权,巧立名目,四处搜括,多方张罗,江苏省百姓为此背上了沉重的租税负担,苦不堪言,士绅们也不堪忍受。一时间,怨声载道,群起而攻之。弹劾李鸿章的奏章不断呈送朝廷。奏章指责他横征暴敛,“不闻德政,惟闻厚敛”。面对纠弹,李鸿章一边辩解,一边咬牙挺了过来。

结果,在这场军备竞赛中,李鸿章笑到了最后,淮军不仅压倒了太平军,也压倒了湘军。当初那支土得掉渣的叫花子兵,在他的精心打造下终于脱胎换骨,迅速成为当时中国最先进最现代化的军队。此后,在苏南战场以及剿捻之役中,淮军的洋枪洋炮均大显身手,所向披靡。就连李鸿章自己也不无得意地宣称:“各营得此利器,足以摧坚破垒,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速,无有过于是也。”

(参考资料:《淮军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作者: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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