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5月30日,法军开始入侵越南东京(今河内)。随着局势的恶化,战火也由越南向中国本土燃烧。观音桥之战后,中法军队全面开战。战争爆发后,形势危迫,朝廷“需才孔亟”,而宿将元勋凋零已稀。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起用刘铭传,任命其为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刘铭传赴台后,经实地考察,对全台守军重新布局。他意志坚定,看准的事便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尽其所能,最大限度地做好了迎战准备。
对于法国的真实意图,李鸿章一直被蒙在鼓里
1882年5月,李鸿章的母亲病逝,朝廷准其回乡奔丧。古制丁忧,需时3年。但李母去世,朝廷只准百日之假,原因是大清周边局势正在恶化。
就在李鸿章还乡后不久,5月30日,传来法军入侵越南东京(今河内)的消息,越南当局向清政府发出紧急求救。越南是中国的西南邻邦,且“久列藩封”,已200余年。法国此举不仅是对宗主国的挑衅,而且对中国西南边陲的稳定造成了直接威胁。
李鸿章丁忧后,直隶总督一职由淮军大将张树声署理,外交由曾纪泽负责。曾纪泽态度强硬,与法国的谈判很快陷入僵局。
6月初,张树声秉承朝廷的旨意,下令陆军开赴越南,同时调动广东兵轮,克期出洋,遥为声势。中法对抗,一触即发。
鉴于局势危迫,朝廷不顾李鸿章丁忧,“夺情”让其回任。回任后,他继续坚持战备、和议双管齐下的方针,而战备为虚,和议为实。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说:“各省海防,兵单饷匮,水师又未练成,未可轻与欧洲强国轻言战事。”
李鸿章历来主张“外须和戎,内须变法”,这是他内政外交的两个基本点。在他看来,要想变法自强,首先要有一个和平的环境,否则一切都是空话。眼下中国积弱,打不过洋人,与其打败了割地赔款,不如委曲求全,以保和局,从长计议。
当时对于国内外大势,知之者甚少。尽管经历过两次鸦片战争,但众多国人仍躺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酣睡不醒。特别是太平军、捻军平定之后,大清国表面上歌舞升平,欣欣向荣——这期间,国内没有发生大的战争。而洋务新政轰轰烈烈,一片盛世景象——许多人被这表象所迷惑,全然不知在这所谓的同光盛世的背后却暗流涌动,来自外部的危机更是此起彼伏,从未消停。
1871年,俄国乘阿古柏侵扰新疆之机,以保护边界通商为由出兵占领新疆伊犁;1874年,日本出兵台湾;1875年,发生马嘉理案件,中国被迫与英國签订不平等的《烟台条约》;1879年,日本再次挑起事端,强占琉球国,改其为冲绳县。
好不容易将这些风波一个个平息下去,如今法国又在越南挑起冲突。就中法双方的实力而言,中国无取胜的把握,尤其是法国的海军舰队十分强大,远胜于中国,这一点李鸿章心知肚明。因此,他仍然力主和谈为上。不久,李鸿章与法国驻华公使宝海的谈判便拉开了帷幕。
第一次会谈是在1882年11月20日下午,李鸿章亲自接见了宝海。谈话内容摘要如下:
宝海:“吾国在越南之事,与贵国无涉。”
李鸿章:“越南乃吾属藩,怎说无涉?”
宝海:“越王有自主之权,无论何国皆无统属。”
李鸿章:“越系吾藩国已数百余年之久,不容置疑。”
宝海:“法国与越南签订条约,意在行船通商,并非侵吞越南土地,用兵则是靖匪党,而中国出兵深入越境是破坏和局,制造衅端。”
李鸿章:“保护属国乃上邦应有之义。”
宝海:“中法可划定界限,各自保护,但前提是贵国先退兵。”
这次谈判虽然双方分歧很大,但宝海提出的划定界限,李鸿章认为能够接受。虽然这么做等于承认法国在越南占领之地合法,可法国也相当于承认了中越之间的藩属关系属实。用李鸿章的话说:“则越南为中国属邦之义,不言而喻矣。”
第二天,李鸿章便派亲信幕僚马建忠前往宝海处继续会谈。经过七八次易稿,终于达成一纸协议,共以下三条:
一、中国将在越南北部的军队撤至境内或境边,法国声明毫无侵占土地,贬削越南国王治权之意。
二、保胜辟为商埠。
三、中法两国在滇、桂界外和红江中间之地划分界线,北边由中国巡查保护,南边由法国巡查保护。
李鸿章认为此协议大体可以接受。中国既不赔款,也不割地,虽然牺牲了在越南的部分利益,但也维护了大清作为宗主国的体面。如果按这个协定执行,中国付出的代价最小。李鸿章把这个协定上报总署后,总署也认为可行。事后,李鸿章谈及与宝海的会谈,认为会谈气氛平和,对方亦有诚意。显然,李鸿章对谈判寄以厚望,并希望尽快了结争端,可他并不知道宝海其实另有企图。
从当时的越南战场来看,法国在东京的驻军较少,而清军和越南军队,加在一起数量远远超过法军。就实力而言,法国处于劣势。为了保证法军的安全,宝海在谈判中多次强调和谈要以中国退兵为先决条件。他对马建忠说,你们必须先退兵。马建忠做出承诺,只要法国履行协议,中国可确保退兵。尽管如此,宝海仍不放心,提出要中国拿出确切凭证。
宝海说:“外界有贵国之兵有进取东京之说。”
马建忠答:“谣传不足信耳。”
宝海问:“请酌量退兵,再给照会,可否?”
马建忠答:“待禀报后回复。”
马建忠回去后向李鸿章报告,李鸿章认为中国军队出境“原不过虚张声势,牵制法人”,并不想真与法国人交战,现在宝海提出酌量退兵,我防军虽不能“遽行撤回”,但也不妨做出一个姿态,由现驻地“约退若干里”,以示和好之意,于是他致函前线各军酌情后撤。
就在李鸿章和马建忠商办此事时,宝海却显得急不可待,不断派人向马建忠打探回音,心情“甚为焦急”。
为了表示诚意,马建忠正式通知宝海前来公署,并把撤兵情况告知大略,还把通知各军酌量退扎的公文抄了一份给他看。可宝海仍不放心。
宝海:“仅有钧署函,似不足为凭。”
马建忠:“何为凭?”
宝海:“以照会为凭。”
宝海走后,马建忠向李鸿章报告,说宝海索要照会,李鸿章知道宝海心有疑虑,便让马建忠转告,本大臣“可一力担保”,当晚便备好照会送达宝海,宝海看后与钧署函内容相符,无甚差池,表示不再疑虑。之后双方签订了一份备忘录,史称“李宝协定”。
12月4日,宝海把协定文本以及致本国外部密电交由天津电局寄发,并把电文抄件面交马建忠,请他照译呈阅。李鸿章看后,感到满意,他对马建忠说:“看来他是实心要好,尚无欺伪。”接着,便令将有关内容密传两广疆吏,请他们转饬各军遵照妥办。
12月8日,宝海来李鸿章处辞行。谈话中,宝海再次谈到退兵之事。他说:“已接外部回电,令西贡官兵遵守协定,勿得生事。”
李鸿章表示赞赏,他对宝海说:“目下两军相遇,如有启衅只作地方闹事办理,不与两国国家相干。”宝海表示接受。
送走宝海,李鸿章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仍有一丝隐忧,尽管宝海求和是好意,但法国正值“扰攘之际”(政府面临重新组阁),情况难免有变。另据来自法国的情报,法国海军大臣等提出要力保在越南利益,法国士绅也筹款900万法郎作为越南兵费,而且对红江划界,法廷也有异议。由此可见,在协定没有正式签署前仍存在变数,不可掉以轻心。
次日,宝海登舟赴沪。不久,马建忠请假回籍(江苏丹徒)省亲,李鸿章让他就近与宝海联络,探知消息。
12月21日,马建忠忽然发来了一份电报,说法国议院决定停止和议。李鸿章大惊,连忙询问原委。25日夜,马建忠回电称,法国不同意协定,“谓内多乖议办之意”,即协定内容多不符合法国利益。
李鸿章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急电马建忠要他设法挽回。12天后,马建忠回电声称法国内阁发生变动(由茹费理出任总理,梅拉库出任外长,两人均属强硬派),决定中止“李宝协定”,召回驻华公使宝海,改派法国驻日公使脱利古来华暂代其职务。
李鸿章提出要见宝海,但宝海却躲着不见,说没有新任公使脱利古同意,“不敢私谒”。他还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声称他被召回国,都是由于西贡巡抚搬弄是非造成的。
其实,宝海这么说完全是文过饰非,推卸责任。应该说,他与李鸿章谈判从一开始就怀有自己的目的。法军攻占东京后,清政府反应强硬,陆续派兵出境。当时双方军队数量对比,十分悬殊,一旦发生交战,法军将陷入險境。在这种情况下,法国政府通过谈判,意在拖延时间,以便调兵遣将。
正如宝海后来给法国外交部长的信中所说:“当时东京正受到两支中国军队的入侵,这对于行使安南政府1874年赋予但一直未获批准的权利来说,确实比任何其他问题都更为严重……这个允诺(指“李宝协定”)的第一个效果是使中国的部队撤离东京,退至边境,从而使我们在众多敌人包围而陷于灭顶之灾的河内驻军解脱出来。”
显然,这是一种战略目的。就在几个月的谈判期间,法国迅速完成向越南的增兵,随着雨季的到来,红河水位上涨也更利于法国舰船行动。
然而,对于法国的真实意图,李鸿章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宝海被召回国,他还认为责任不在宝海,而在于法国政府出尔反尔。他在给总署的报告中称:“宝使前在津所议各节,在我尚嫌有不足,在彼实力顾和好。讵该国适有内讧之事,执政易人,幡然变计,并将宝使撤任回国,宝谓西贡前抚所播弄。”
事实上,法国政府的变更固然与和谈破裂有关,茹费理作为一个狂热的殖民主义者,其表现也比前任更为激进,这些都是事实,但事情的要害并不在这里。就其本质而言,无论茹费理,还是他的前任,法国对越南的政策都是一以贯之,只是表现激缓有所不同,撤回宝海亦不过是一枚掩盖其缓兵之策的烟幕弹而已。
正如李鸿章的亲信幕僚薛福成所说,政府易与不易不是根本,关键是宝海当初议和就是秉承政府之意,毫无诚意,现在政府变卦了,把他一撤了事,“洋人办事之狡狠,往往如此”,可谓一语道破实质。
朝廷高层摇摆不定,李鸿章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
和议破裂之后,空气骤然紧张。法国不断向越南增派战船和军队,前来接替宝海的法国公使脱利古到华后,更是盛气凌人,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他秉承新内阁的旨意,向清政府提出了一系列无理要求。
清政府意识到情况严重,立即命令滇、桂驻军向境外增派部队,加强防务,同时指示李鸿章筹划战备。
面对朝野上下一片主战之声,李鸿章此时处境尴尬。“李宝协定”废弃后,李鸿章饱受指责,谤议喧腾,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法国的背信弃义彻底打乱了李鸿章的计划,他非常恼怒。当宝海回国前去见他时,他便愤怒地捏紧拳头,说:“法国如不承认中国的宗主国地位,事情似乎只有这么办了!”言下之意,便是刀兵相见,一决雌雄。
1883年5月1日,朝廷有谕,令李鸿章迅赴广东督办越南事宜,所有广东、广西、云南三省防军均归节制。这道任命让李鸿章不得不收起和谈的想法,在接下来与脱利古的谈判中,李鸿章也一改妥协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李鸿章态度的转变让脱利古很意外,他在给茹费理的电报中称:“坏的谋议占优胜了。李鸿章受了我曾经说过的各方的影响,系统地抗拒我们,而且做出一种最傲慢的态度。”脱利古所说的“坏的谋议”和“各方面影响”指的就是国内的主战派对李鸿章的压力。
1883年8月,法国借越南国王去世,派兵攻占顺化,强迫越南签订《法越新订和约》(即第一次《顺化条约》),规定越南归属法国。李鸿章得知消息后,拒不承认该条约,口气不容置疑,他对脱利古表示:“越南数千年为中华属国,无论法国如何逼胁立约,中国断不能认。”
此后,在持续数月的交涉中,双方各自坚持立场,互不相让,常常不欢而散。这期间,李鸿章表现出了少有的强硬,丝毫不作妥协,更不为脱利古的威胁所惧,谈判不久便陷入破裂。
是年12月11日,法军水陆并进,向越南山西发起攻击。中法军队在相互对峙一年多之后,终于开战。
战争一开始,中国军队就连遭败绩。先折山西,再失太原、北宁。北宁一役,清军主力参战,前后5日,伤亡1000多人,大败而退。北宁失利,后果严重,紧接着谅山、郎甲等地先后失陷,中国军队(包括西线滇军)被迫退至中越边境一带。
朝廷闻报,大为震怒。慈禧下令杀了扶朗炮台总兵陈德贵、副将党敏宣,又将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革职拿问,同时任命湖南巡抚潘鼎新驰赴桂林,署理云南巡抚,不久实授,全面接统关外军务。
潘鼎新是淮军宿将,从军以来,屡建功勋,尤其在镇压西捻军中发挥主力作用。1884年4月初,潘鼎新接到任命,立即奔赴广西龙州。为了不负使命,他一到任便积极备战。
越南山西战败后,主战气氛更浓。朝廷先是任命彭玉麟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督师,又令左宗棠为两江总督,严备江防。在这之前,还任命曾国荃为两广总督。这些湘系大员一个个出马,都被视为朝廷主战的信号。
潘鼎新此时一心备战,并不知道这期间朝廷内部的政策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就在潘鼎新奔赴广西前敌之时,朝廷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慈禧借清军兵败,突颁懿旨,把以恭亲王奕訢为首的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全班人马一锅端掉,任命光绪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取代奕訢主持全面工作,号称“太上军机”。1884年,旧历甲申年,历史上便把这次高层改组称作“甲申易枢”。
“甲申易枢”表面看是慈禧对战局不满——中法交涉以来,奕訢一直主张通过外交途径避免战争,正是他的一味主和,导致前方备战不利,对战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实际上是慈禧借此巩固自己地位,排除异己。奕訢下台后,主和派固然受到打击,但主战派同样受到压制。上意难测,李鸿章这时也深感不安和忧虑。
6月中旬,越南屯梅、谷松一带突然出现法军,并有继续向前推进的迹象。广西前敌总指挥潘鼎新立即电告李鸿章,请示对策。李鸿章大吃一惊,显然法军开始派队“巡查越境”了。如果清军不退兵,势必发生冲突。
面对突如其来的局面,李鸿章一边敦促军机处请旨退兵,将谅山一带清军后撤至边境地带;一边致电两广总督张树声,让他转告潘鼎新“临事当自审进止”——意思是遇事见机行事,自行决定。
潘鼎新接到电报后,一头雾水,自审进止?——究竟是进,还是退呢?此话十分含混。接电第二天,他便急忙致电总署,请示办法。
军机处很快就回电了,内容十分强硬,命令驻越清军“仍扎原处,不准稍退示弱,亦不必先发接仗,倘法兵竟來扑犯,则衅自彼开,惟有与之决战”。
潘鼎新接到这道命令,心里便有了底。他下令前敌将士固守阵地,严阵以待,私下里仍有些疑惑,因为军机处的态度与李鸿章的截然不同。难道现在上边改变态度了,真的要打了?
就在潘鼎新疑惑不定时,李鸿章来电了。电云:“左相进京,正议主战,内意游移。”左相即指左宗棠,他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之一。6月18日,朝廷谕旨,令左宗棠复入军机,这被看作是压制主和派的一个征兆。
其实,朝廷高层在战与和之间,一直摇摆不定。先是授意李鸿章与法国人谈判,并签了一个“李福协定”,但第二天便遭到激烈反对。朝中20多名大臣联名上奏,集矢于李鸿章,指责他通夷,不以弃地为耻,直与秦桧、贾似道毫无二致。一时间,主战舆论重新高涨。左宗棠入值后,态度更加强硬,甚至要求李鸿章如遇法军挑衅,可不必照会该国即与之决战。
此时,李鸿章已失去对局势的掌控,他只能提醒潘鼎新随机应变。
观音桥事变后,战争迅速升级,战火也由越南向中国本土燃烧
6月23日早晨,法军开进观音桥附近。观音桥,越南称之北黎,位于谅山以南100多里外的沧江岸边。驻守此处的清军约3000多人,守将为万重暄、黄玉贤和王洪顺。探马来报,说法军已抵观音桥,并有渡河迹象。
万重暄等人一边布置警戒,一边向潘鼎新报告。潘鼎新闻报后当即指示按军机处命令执行:“仍扎原处,不准稍退示弱,亦不必先发接仗,如法军挑衅则予以回击。”
不久,法军开始渡河。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河对岸是大片茂密树林。当法军趟水过河时,河对岸树林里的清军鸣枪发出警告,但法军不予理睬,继续渡河。
法军指挥官是一名中校,名叫杜森尼,此人傲慢冷酷,根本不把清军放在眼里。此次他带队北上是受东京远征军总司令米乐将军的委派前来接收清军防地的。其所率部队有:一个海军登陆营、一个阿尔及利亚连、两个越南雇佣兵连,以及炮兵、后勤部队800余人。由于越南丛林地带,环境气候条件极为恶劣,法军到达观音桥时,掉队和减员200余人,剩余600余人。从双方力量对比来看,清军人数占优,但武器装备却处于劣势。
法军渡河后,河对岸的清军没有阻拦,而是陆续退去。随后,清军守将万重暄派来1名军使向杜森尼送达了一份照会。照会大意是:北洋大臣李鸿章已将法军巡边的消息告之驻军,但关于撤军之事,由于没有总署和军机处正式命令,部队尚无法后撤。照会中提议由法军直接致电总署和军机处,只要他们发出撤军命令,我军将遵令而行。
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奇怪,我军后撤怎么竟要法军电示总署和军机处请令呢?事后,有人分析说,清军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一是因为当时清军没有配备电报,无法及时与总署和军机处联系。二来潘鼎新这时左右为难。李鸿章暗示他退兵,可军机处又电令他不准后退。不退,就势必要打;打,必生衅端;退,没有命令,按大清律法,失地者当斩。面对这种情况,潘鼎新实际上处在一种“战亦违旨,退亦违旨”的尴尬境地。他想通过法军的催促得到军机处明确指令,可谓煞费苦心。
然而,潘鼎新的一番苦心,杜森尼完全不予理会。他对信使说:“吾军按条约接收,请速退让。”一口拒绝了清军的要求。
尽管如此,清军仍寄希望于外交手段。观音桥最高指挥官万重暄亲自来到法营驻地外边,希望当面与杜森尼谈判。可是,蛮横自大的杜森尼却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要谈就进营来谈。这一要求极不对等,带有明显的轻慢之意。万重暄身为清军提督,自然不能丢这个脸,于是一气之下反身离去,只派2名军使和1名通事(翻译)进营进行谈判。
然而,谈判进行得极不顺利。清方满怀诚意进行劝说,提出如果法国不愿给总署和军机处发电的话,他们可以向上请示,可是清军通信手段落后,需时6天左右,请法军耐心等待。可气焰嚣张的杜森尼断然拒绝,要求清军无条件立即撤军。“给你们1小时,否则后果自负!”他用威胁的语气说。
军使云:“贵军三思,免生误会耳。”
杜森尼大怒:“吾无敌之师,所向披靡!”
下午3时左右,谈判彻底破裂。杜森尼竟不顾国际法,残忍地枪杀了2名清军使者,只把通事放回报信。
杜森尼野蛮的行径令人发指。清军官兵被激怒了,纷纷要求还击。潘鼎新此时已无退路,和平的努力完全破灭,剩下的只有武力相向了。
一个小时后,法军开始向清军阵地进发,战斗开始了。
关于观音桥之战是如何打起来的,中法方面各执一词。中方的说法是,法军首先开炮,清军被迫还击;法方的说法是,法军向前推进时,清军事先设伏,并挑起事端。实际上,不论是谁先开的火,责任主要在法方,这一点显而易见。
观音桥之战从6月23日下午4时打响,一直持续到天黑。清军依靠抢修的工事有效地阻击了法军的前进。法军伤亡严重,阵脚大乱,先是越南雇佣军溃败逃散,接着是海军登陆营被打乱,只有阿尔及利亚连保持队形,方才稳住阵脚。
次日一早,战斗继续进行。此时法军已军心涣散,清军越战越勇。数小时之后,在清军的攻击下,法军开始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这一仗法军败得很惨,溃退的士兵惊恐万状,据说他们只用了6个小时,就跑完了当初出发时走了36个小时的路程。其溃败速度之快,令法国军人颜面扫地。
观音桥事变发生后,法国极为恼怒。茹费理致电李鸿章,提出严重抗议,认为清政府破坏和平,“墨迹未干,约章已背”。法军舰队副司令利士比也派其副官日格密来向李鸿章兴师问罪,一边威胁将派舰队北上进行报复,一边索要巨额赔款,气势汹汹,“语多恫喝”。
李鸿章知道法国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一边向朝廷报告,一边饬令各海口防营严密戒备,防止法国夺地为质。
事变后第三天,法国便组建了以孤拔为首的远东舰队,兵分两路直指福州和基隆,战火也由越南向中国本土燃烧。
面对这一局势,清政府又气又怕。尽管潘鼎新在观音桥打了胜仗,但朝廷还是迁怒于他。不久法军大举进攻,前方连遭败绩,朝廷便下令将潘鼎新革职查办。潘鼎新自此郁郁寡欢,于1888年在家乡郁闷而死。
潘鼎新一生戎马生涯,官至封疆,从1862年参加淮军,到1885年被罢职,前后23年,雖然战功卓著,但真正值得国人纪念的却是他在中法之战中的表现。在越南短短的一年间,他先后率部在谅山、文渊、镇南关等地与敌交战。即便被革职查办,仍以戴罪之身指挥作战。在法军进攻镇南关时,他带兵进援,左肘中弹坠马,退守海村,亦苦战周旋。两个月后,终于与防军老将冯子材合兵一处,取得扬名中外的镇南关大捷,并一举收复谅山。应该说,潘鼎新在越南的表现,无愧于抗法将士的称号,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值得肯定的一笔。
可惜的是,他很不走运。观音桥一战使他饱受指责,撤职查办后,清政府也一直在派员审查他的问题,直到他病逝前几天,朝廷才发表上谕肯定其战功,为其恢复名誉。在他死后4个月,清廷又从李鸿章之请,恢复其广西巡抚原职,入淮军昭忠祠;3年后又批准建专祠,国史馆有传。
21天,是刘铭传备战的全部时间
观音桥之战后,中法军队全面开战。1884年7月间,东南海疆战云密布,气氛骤然紧张。法军在越南战场向清军发起攻击的同时,决定开辟第二战场,利用其先进的舰队,向中国本土发起进攻。而他们的首选目标就是台湾基隆。
法国的战略是公开的、明确的,从法国总理到新闻界都公开叫嚣,毫不掩饰。在法国人看来,凭借他们强大的海军优势达到这一目的轻而易举。
消息传出,朝廷上下十分不安。台湾孤悬海外,防备薄弱,法军一旦发起进攻,势难抵挡。在这危难之时,朝廷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淮军大将,他就是赋闲在家的刘铭传。
中法战争爆发后,形势危迫,朝廷“需才孔亟”,而宿将元勋凋零已稀,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起用刘铭传。此时,刘铭传已赋闲3年多。赋闲期间,刘铭传一点儿也未闲着,他购置了许多西方报刊、译作,同时认真阅读中国史籍,“静研中外得失”,密切关注着国家安危。中法争端发生后,刘铭传密切关注局势,常常半夜惊醒,立于床下,目裂而泣下,恨自己报国无门。
朝廷决定起用刘铭传时,他正在杭州小住,此次赴杭是受淮军老同事、时任浙江巡抚的刘秉璋之邀。
刘秉璋认为,法舰大举集结,已严重威胁我国东南沿海安危,如果沿海北上,将直接威胁京师,甚至重演1860年火烧圆明园之惨剧。刘铭传表示赞同,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台湾。他表示倘若朝廷委以重任,他愿意渡海赴台,不惜肝脑涂地,为国效力。
刘秉璋对于刘铭传的胆识极表钦佩,他说,如果刘铭传前往台湾,他在浙江将与之呼应,共同御敌。
1884年5月20日,谕旨传来:“前直隶提督刘铭传统兵有年,威望素著。前患目疾,谅已就痊。现值时事艰难,需才孔亟。著李鸿章传知该提督即行来京陛见,以资任使。”
6月12日,刘铭传奉诏北上,日夜兼程赶赴天津。在天津,他拜见了李鸿章,两人一起讨论了局势。
几天后,刘铭传进京,慈禧单独召见,刘铭传面呈《遵筹海防讲求武备折》,详细分析了局势,陈述了自己对战局的见解,并制定了台湾防卫的具体方案,慈禧阅后深以为然。看得出来,刘铭传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
6月26日,即观音桥事变发生第二天,朝廷正式发表委任,命刘铭传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此为台湾最高军政长官。
7月10日,刘铭传便带着随身亲兵数百名从天津出发,赶往上海。朝廷令他10日内到任,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早在刘铭传任命颁布两天后,上海《申报》便一字不差地将谕旨刊登出来。一时间,刘铭传主台的消息便传扬开来。当时上海的气氛十分紧张,就在刘铭传前往上海的前几天,法国新任公使巴德诺和法国远东联合舰队司令孤拔先后到达上海。巴德诺一到上海就以强硬的姿态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清政府批准“李福协定”,撤退驻越南北圻的军队,并赔偿法国2.5亿法郎,限期一周答复,否则法国将攻占中国沿海口岸,作为抵押品。
为了向清政府施压,巴德诺与孤拔还一起公开接见中外访员,大肆炫耀武力。当有访员问及法国下一步将采取何种措施应对局面时,巴德诺毫不掩饰地回答,攻取基隆对于法国来说唾手可得,而基隆也将成为法国舰队北上必不可少的补给和中转地。孤拔同样不可一世,他對访员宣称自己的舰队战无不胜,火力强大,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舰、巡洋舰和炮舰等。这种把自己的战略意图和实力公然抖搂出来的做法,在战争中并不多见。法国的举动说明他们蔑视对手,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面对法国的咄咄逼人,清政府一边加紧备战,一边委任曾国荃为钦差大臣、署理两江总督,前往上海与巴德诺重拾谈判。就在曾国荃尚未到达上海之前,刘铭传已先期抵达。他的到来,立即引起各方关注。舆论对此寄予厚望,认为刘铭传身经百战,堪当重寄。当时的上海媒体,包括英美和日本的记者都认为,能在台湾一比一地和法国军队打平手的,在中国只有刘铭传和他麾下的淮军。对于这类评述,孤拔不以为然。刘铭传到达上海后,他便下令密切监视,一边千方百计地打探刘铭传的行踪,一边制定在海上截杀刘铭传的秘密计划。
面对法国人的阴谋,清政府自然有所防备。就在刘铭传前往上海时,清廷又发布了一道委任,任命刘铭传为谈判副使,作为曾国荃的副手与法国人进行交涉。
这道委任一下,刘铭传前往上海的目的便完全改变了。也就是说,刘铭传到上海是为了与法国人谈判,而不是去台湾。对此,法国人虽然将信将疑,而刘铭传到达上海的举动也让他们有所迷惑。刘铭传到达上海后既没有高调抗法,慷慨陈词,更没有秣马厉兵,做军事上的准备,相反,他整日在公馆里宴请宾朋,诗酒会友,十分逍遥。有访员问他何时赴台,他说要等曾国荃到达,视谈判进展而定,如果谈好了就不去了。有人问他有关台湾防备问题,他也大打太极,说是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言下之意,对谈判很有信心。
当然,事后人们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假戏真做。所谓谈判副使只是清廷高层与刘铭传共同使出的一个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果然,就在外界被假象蒙蔽之时,7月14日,即刘铭传在抵达上海的第三天,事先毫无征兆,刘铭传突然登上了早已备好的一艘外国商船——海晏号,连夜驶往台湾。据说登船前,刘铭传还在参加曾国荃宴请巴德诺的酒宴,与出席宴会的中外宾客传杯换盏,谈笑风生。然而,宴会一结束,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奔码头,与他同行的还有从天津带来的134名旧部,以及300名从家乡临时招募的铁匠营子弟兵,外加一些枪炮弹药。有史料载,“是夜大风雨,公(指刘)乃微服乘小艇登他舰疾行”,等到法国人得知消息为时已晚,再想拦截已来不及。
两天后,刘铭传顺利抵达台湾,比朝廷限定的时间提前了4天。此时,距法国人发起进攻仅余21天。这短暂而宝贵的21天,就是刘铭传备战的全部时间。
刘铭传从基隆一上岸,便马不停蹄地查勘炮台和守备情况。尽管来前对于台湾的防务薄弱有所心理准备,实际情况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基隆乃台湾三大海口之一,如此要塞居然只有5门炮,而且“炮台仅当一面,且势不可支”,其炮台和工事修筑也粗制滥造,根本无法作战。
刘铭传当即下令整改,他把从上海带来的前门炮10门、后门炮20门、水雷数十枚以及毛瑟枪等装备用来增补炮台的防御力量,对于不合要求的炮台和工事也下令重新修筑加固,并派人督办,不容丝毫马虎。4天后,待基隆之事稍有头绪,他便立即移驻台北府城,考察形势,了解情况,紧急布置全台防务。
当时,台北府城十分落后,城内到处都是水田,道路也不通。刘铭传初到台湾,只能临时借用淡水县署办公。居住的条件也很差,“所居县署,半系草房,将佐幕僚,仅堪容膝”。
办公生活条件差倒在其次,台湾的守备状况更让刘铭传闹心。“海防以船为命,无师船即无海防”,可台湾四面环海,澎湖隔海相望,除了4艘年久失修的运煤船外,连条像样的轮船都没有。所谓有海无防,诚哉斯言。
台湾守军的状况同样十分糟糕。沈葆桢督台时,全台兵力约有18营,中法开战前增至40营,约2万多人。虽然兵员大幅增加,但兵滑将贪,营务废弛,部队上下暮气日深。尤其是贪腐成风,吃空额的情况普遍存在。兵贵在练,可台湾守军的训练形同虚设,顶替之弊随处可见,“操者十不二三,不操者则十居八九”。再者,部队装备落后,武器杂乱。有的枪炮重价购之,却随意丢弃,缺乏保养,并不爱惜。于是,枪机磨损,雨雾侵蚀,锈迹斑斑。有的枪打不响,有的打响了却打不准,所谓“枪码不明,则远近高低,茫无准的”。更为严重的是,台湾烟瘴之地,染烟勇丁几达半数以上,致使战斗力明显下降。
为了尽快改变状况,刘铭传要求台湾兵备道刘璈及全部守军限期整顿,严肃军纪,“挽积习、杜虚糜”,严格管理,讲求操练,积极备战。然而,作为湘系老官僚的刘璈并不把刘铭传放在眼里。很快,两人就在布防上产生了分歧。
刘璈出任台湾兵备道是1881年,当时全台驻军约35营,16500人。鉴于台湾地域广阔,不敷布置。刘璈便把防御重点放在台南,他也亲驻台南,于是台湾“重南轻北”的格局便由此形成。至中法开战时,台湾全部40营兵力,台南驻军达31营,而台北驻军仅9营,相差极大,且极不合理。
刘铭传赴台后,经实地考察,综合分析形势,认为全台防御重心在北而不在南,因为基隆等几个重要港口均在北边,尤其是基隆和沪尾两个港口是法军意图攫取的主要目标。
于是他不顾刘璈的反对,立即抽调兵力开赴台北增防,并对全台守军重新布局,将台湾全境划为几个防区,把全部兵力的一半调往北部。他还要求在基隆、沪尾和台湾以北的战略要地大量修筑炮台和工事,同时广泛发动,招募民团,以基隆、沪尾这两个出海口为重点形成一个主次分明,布局合理的防御体系。
刘铭传的决策显然是正确的。而且,他说干就干,意志坚定,看准的事便雷厉风行,大刀阔斧。21天虽然有些短暂,但对于刘铭传来说已是相当宝贵。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尽其所能,最大限度地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参考资料:《淮军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作者: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