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大数据的宁夏语言景观研究

张晓瑾

（1.北方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2.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一、概念及研究现状

“语言景观”概念最早见于Landr和Bourhis在1997年发表的论文[1]。“书写形式语言在公共领域中的应用”[2]（ix），“标识公共空间的语言物件”[3]，“公共空间的象征性建构”[4]（41）等都是对“语言景观”概念的表述，虽各有不同，但核心背景是“公共空间”，也就是指公众所共享的空间中标牌的语言形式表征。关注公共空间和场所中的语言使用问题，一方面要考察现实语境下语言表征的特点和语言内部规律，另一方面，要思考一语、多语背景下语言政策取向、权势、身份等问题[5]。语言与思维活动、社会文化是密不可分的，“语言、视觉活动、空间实践与文化维度之间相互作用”[6]（1），语言在传统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中的研究因公共领域可见的视觉文本研究范式得以丰富。总体来说，语言景观研究主要涉及三个问题：语言景观创设者（who）、语言景观社会受众（whom）、语言景观反映的内部特征及其与外部因素的相互作用（what）[7]（132）。在具体研究中，从语言形式入手，我们可以考察拼写、词汇、句法等语言特征[8][9][10]；从语言类型入手，观察各种语言在语言景观中的分布[11][12]；从语言权势看，某种语言或者语言变体是否出现、凸显及其制约因素[7]，这些都值得深入考察。一个地方的语言景观体现的是事实上的语言政策[11]，我们也可以研究其与官方政策是否一致。语言景观与语言群体的权势地位之间的互动关系是当前语言景观研究的重点。

国内语言景观研究起步要晚一些。我们以“语言景观”为关键字在中国知网上进行检索，结果显示1992年到2019年，以“公示语”“标识语”“公共标牌”为关键词的文章最多，从2013年开始，语言景观研究成果逐年递增。2014年以前，国内语言景观研究主要集中在语言景观研究的理论与方法、文化及修辞特色、语言景观译写规范、语用错误、区域或行业领域语言使用调查等方面。在这些成果中，对各类标牌的数量和所占比例进行定性分析的居多，量化支持性证据匮乏，普遍存在忽略语言景观背后的身份及权势关系、偏离国际语言景观研究中心等问题[5]。自2015 年开始，语言景观研究呈现跨学科指数增长趋势，“受到符号学、社会学、经济学等诸多学科的关注”[13]，出现了从多语生态[14]、社会统计学[15]、语言经济学[16]等角度切入的研究。由于具有较强的问题意识和应用倾向，这些研究部分解决了社会语言学领域内存在的语言使用和社会经济、文化研究脱节的问题。由此可见，多角度、跨学科的研究范式已成为语言景观研究的一大趋势。

进入AI时代，立足大数据分析的城市语言景观研究，可以通过定量统计方法弥补语言标牌缺乏支持性证据的缺陷。语言是一个由人驱动的复杂适应系统[17]，以往大部分研究利用标牌语言的单语、双语和三语分布数量分析语言景观中某种语言的凸显性，可以比较直观地体现其优势，但了解语言景观系统内部各部分之间的动态关系更为重要。语言的工具性特征就是语言标牌设计者通过标牌语言选择使自身收益最大化，比如，注重经济性是澳门语言景观研究反映民间语言使用的特点之一[16]。这种经济性是区域性的偶然现象，还是在社会经济生活中人们使用语言的普遍现象？

二、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

国内外关于语言景观的理论构建和方法运用，为宁夏语言景观的研究提供了文献支撑和研究背景。目前，宁夏语言景观的综合研究和实证研究较为缺乏。国家语言政策与宁夏具体语言使用情况之间的差异，宁夏语言景观中包含的多语信息、某一景观语言的出现和消亡等问题可以依靠观察进行判断分析，但是如果不对标牌语言的分布和功能、语言景观的语言和文化认同等问题做统计分析，结论往往过于主观。对宁夏语言景观使用情况进行质性和量化研究是非常必要的，在宁夏城市新时代发展的形象传播方面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本文以宁夏首府银川市语言景观为研究对象，主要分析以下三个问题：（1）汉语在银川市语域内的语言权势地位；（2）英语在银川市语言景观中的真实使用情况及语言权势地位；（3）自上而下的语言景观与自下而上的语言景观的统一和差别在银川市语言景观中的体现。

我们把研究对象分为自上而下的标牌即官方标牌、自下而上的标牌即企业及个人标牌。自上而下的标牌分布在银川市北京路、上海路、贺兰山路、黄河路、解放街、新华街、正源街，以及宁夏阅海CBD 商务中心区域的460 个道路，包括指示标牌、街路指示标牌。这些标牌地点涵盖了宁夏银川市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新、旧行政区域，可以较好地反映银川市语言景观实态。自下而上的标牌共收集银川市兴庆区、金凤区、西夏区、贺兰县、永宁县、灵武市、综合保税区7 个区域的企业和个人商铺名称文字语料约30万字。

语言景观研究最常见的方法是从计数入手，围绕各类标牌的数量和比例，分析各种语言在公共空间中的分布结构。在语言景观单个分析项目的标准上，将每一个标牌视为一个语言景观实体。语义网络是一种知识表达模式，用相互连接的节点和边来表示知识。节点表示对象、概念，边表示节点之间的关系。通过语义网，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语义和语义关系，其表达形式简单直白，便于我们发现语言景观网络总体与局部之间的关系、语言景观网络内部各区域的语言使用差异。

三、宁夏语言景观分析

（一）语言权势与语言认同

根据Lai 的定义，可以依据单、双、多语的语言类型数量来判定标牌是单语标牌、双语标牌还是三语或多语标牌[18]。在我们采集的453 个有效照片数据样本中，汉语样本占35.5%，汉语、英语样本占60%，汉语、英语、汉语拼音样本占4.5%。总体而言，宁夏银川市语言景观的双语样本占总量的64.5%，宁夏银川市社会语言景观存在明显的双语特征。

在语言景观中，标牌语言的排列顺序及某种语言的凸显并非随机，标牌上语言排列的顺序和凸显程度往往体现所选语言的地位[5]。Scollon 和Scollon 指出，语言景观中多种语言的排序以上方语言、左侧语言为优先语言[9]。在我们采集的照片语料中，宁夏银川市街道标牌主要是由汉、英两种语言构成的双语语言景观。在兴庆区、金凤区、西夏区收集的283 个有效样本街道标牌中，263 个样本包含汉语和汉语拼音；在金凤区CBD 商贸中心有20 个街道标牌包含汉语、英语和汉语拼音。除了在金凤区CBD 中心街道采集到的街道标牌是汉语、汉语拼音和英语，其他263 个样本都表现为汉语为主导语言。汉语、汉语拼音、英语的布局形式为：汉语字体凸显，位置居上或居中；汉语拼音和英语字体较小，位置在汉语之下，两者结合使用，对汉语进行说明；汉语比英语和汉语拼音字体更大，视觉效果更明显。也就是说，从汉语和英语在标牌中的排列位置、汉语凸显度两个维度来看，银川市语言景观的总体分布呈现出汉语占据绝对优势地位、英语为辅助语言的双语特点。

城市语言景观本质上是一个话语文本，文本符号不是静态的，而是不断更改或替换。银川市语言景观中的主导语言是汉语，辅助语言为英语，我们还发现，在宁夏著名景区西夏王陵的景观指示标牌上还有少量古代少数民族语言——西夏语。语言及其附着的身份地位是宏观的历史、社会和政治力量的产物，从多种语言中发展出来的标准语言是国家建构的政治产物。用“国家语言”来提高社会流动性的做法会在民众的心里形成一种期待，即多数民族的语言被视为通向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而少数民族语言成为一种“身份载体”。当人们将多样化的语言视为一种资源而非问题时，西夏王陵景区采用的三语标牌正体现了语言的多样化亦可化为文化符号和旅游资源，这种做法既符合风景区国际化发展的需求，也显示出宁夏城市开发和建设者语言服务的文化视野。宁夏银川市语言景观中的汉语认同反映的是人们对语言社会价值的认识和肯定评价。

（二）语言经济性与文化认同

语言变化是有规可循的，容易或省力趋势是语言演化的驱动力之一。从个体角度阐述“省力原则”，Zipf 发现，一个人面对问题时会对解决该问题的多个方案加以评估和对比，最终选择“全部功力”最小化的那个方案。Zipf所说的“全部功力”包含现在和将来需要努力付出两部分，因而，功力最小化体现了一个历时最小化的平均比率。Zipf将这一发现推广至人类的人口、商品以及财富的总体分配等所有行为，包括用来解释语言的经济性[19]（8～15）。Least effort 省力原则就是人类追求效用最大化的典型范例。受这一动机的支配和影响，人们在语言主题的选择上也倾向最熟悉、最了解的那些话题，在分析话语前提时，也比较容易根据以往的经验进行推断和结论。

语言属于可重复生产资源，能够产生效用、费用、效益和价值。语言标牌的创设是对社区内语言资源的再配置，尤其在城市公共空间中，企业和个人设立的标牌以追求商业效益为目的，更注重标牌的商业价值。一般来说，语言景观的密集度和城市的经济水平与国际化程度成正比，在经济发达、国际化程度高的城市中，语言景观标牌分布的比例较高。我们将银川市7 个区域的企业和个人店铺名称按行业进行分类，获得有效行业分类语料7 850 字（大多数企业和个人名称的行业划分依据参考了国家税务总局企业和个人注册标准）。我们划分了9个行业：文化、科学研究、惠民服务、金融、教育、交通运输、服装、房地产、餐饮。可以看到，银川市7个区域的行业分布呈现显著区别：兴庆区、金凤区和西夏区在以上9 个行业内的数量是最多的。从企业和个人店铺名称的数量来看，企业和个人店铺与经济发展程度直接相关，区域经济发展水平越高，企业和个人店铺注册数量越多。语言景观是一种隐喻概念，其形式的变化反映了社会经济发展，也从更深层次反映了语言调整与规划的影响。纵观国内外历史与社会现实，社会经济生活的变化对语言发展变化的影响体现在语言形式上的融合、统一，不同经济时期的变化趋势并不相同，不同经济时期的社会主导语言也不同。银川市行业经济繁荣程度对企业和个人选择商铺并命名的影响是较大的，经济越繁荣，所在区域商铺越多，相应的行业语言景观越能反映这只“看不见的手”。

城市语言景观反映城市经济水平，也进一步展现城市的文化水平。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和外衣，语言景观是一种传承和弘扬城市文化的视觉文本，体现城市经济发展和文化特征。景观语言创设原则中，由于个体参与的因素附加了“理性利益”，视觉语言更加突出“个性表现”和“文化特色”[15]。图1到图7是银川市7个区域的企业和个人店铺标牌名称的词汇网络图，从中可以观察到自下而上标牌的语言特征。

这7个区域的标牌语言95%都是汉语，仅有个别外企、个别个体经营者采用英语，反映出自下而上标牌语言中，汉语占绝对优势，这说明银川市社会经济活动中人们的主体语言认同是汉语认同。企业和个人命名呈现区域化特点，名称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名词依次为“宁夏”“银川”“公司”“分公司”。各区域的标牌又反映出所在区域的行业优势，如兴庆区出现较多的是“科技”“工程”“服务”；金凤区出现较多的是“服务”“装饰”；西夏区出现较多的是“服务”“工程”“建筑”“销售”；贺兰县出现较多的是“服务”“咨询”“经销”；永宁县出现较多的是“服务”“经销”“装饰”；灵武市出现较多的是“建筑”“科技”“装饰”；综合保税区出现较多的是“工程”。另外，观察银川市7 个区域的城市标牌语言景观网络图，我们还发现宁夏企业和个人商铺命名的统一规律：采用本土化的城市地名和县级及以下地名命名，符合使用顾客群中认知度高的语言要求；采用跨区域地名凸显企业特点，目的在于吸引顾客前来消费，实现商业效益最大化。前者如“德胜”“光明”“崇兴镇”“望远镇”“杨和镇”“玉泉”“望洪镇”等宁夏区县地名名词的使用，后者如“北京”“山西”“湖北”“重庆”“深圳”“江苏”“四川”等具有鲜明全国地域特征的省市地名的使用。

四、结 语

语言是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建设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语言景观分析体现了国家身份建构的可见性，揭示了官方语言和民间语言在公共领域的关联性。从文化角度说，多种语言符号在城市语言景观中的布局排列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全球化和本土化博弈的外化，是一种文化较量，而语言的变异和融合则是全球化和本土化互动的结果。一个地域的语言景观充分体现了语言的经济性和文化认同，良好的城市语言景观可以传承传统文化，为城市经济发展增添活力。

语言景观分析最初是作为一种范式和特定研究方法出现的。结合大数据网络分析，本文从视觉文本语言角度出发，选取代表性区域，对宁夏银川市语言景观中的官方、非官方标牌进行定性、定量分析，初步掌握了宁夏银川市社会经济、文化环境下的视觉文本使用情况，分析了视觉文本中汉语和英语的语言地位、语言认同、文化认同，发现了宁夏银川市语言景观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特征。这一学术实践不仅对宁夏经济与文化建设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也是社会语言学研究新方法的有益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