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晴 桂晶晶 程 玲
(1.合肥工业大学 经济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上海财经大学 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上海 200433)
近期贸易领域的研究文献强调,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贸易行为存在影响(Handley,2014;Handley et al.,2015;Feng et al.,2017)。这些文献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能提高企业直接出口的预期利润,从而增加企业进入出口市场的可能性,并由此通过竞争效应改变国内市场销售行为和贸易福利效应(Handley et al.,2017)。
由于分析专注点不同,现有研究一般假定资源可以在国内市场完全流动,从而简化或忽视国内市场特征对外部不确定性所致的调节作用。现阶段,中国各地区之间仍存在市场分割现象,这会阻碍不同地区间的资源流动,破坏规模经济的产生,进而对经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张杰 等,2010;徐保昌 等,2016;付强,2017)。加快国内市场一体化进程能够降低国内贸易成本,形成国内市场的规模经济效应,这不但有利于企业依托国内经济向外发展,而且有利于企业在面对外部不确定性冲击时灵活转向国内市场进行销售。因此,从国内市场一体化视角分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国内外市场销售行为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与本文相关的文献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文献专注于分析国内市场一体化(国内市场分割)程度对经济与贸易的影响。这类文献主要发现,国内市场分割会限制中国各地区的资源流动与有效配置,制约国内市场规模的扩张,对出口贸易产生双重效应。由于国内市场分割的存在,一方面使得企业难以获得足够的规模经济,进而减少出口贸易各类边际(徐现祥 等,2007;毛其淋 等,2012;宋渊洋 等,2014;曹春方 等,2015;吕越 等,2018),另一方面又会造成在国内竞争中处于劣势的企业被迫转向国际市场(朱希伟 等,2005;陆铭 等, 2009;高宇,2016;赵玉奇 等,2016)。此外,部分学者指出,国内市场分割对于经济的总体影响并不确定。付强(2017)和高宇等(2018)发现,国内市场分割在有限条件下能促进经济增长,其他情形下却不能。范欣等(2020)认为,国内市场分割在短期内能提高企业的产能利用率,但长期会对企业产能利用率产生不利影响。
与本文相关的另一类文献则强调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以Handley(2014)等为代表的文献,复兴了国际贸易领域中关于“不确定性”议题的研究。这些文献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固定成本联系起来,认为不确定性的存在会赋予企业等待出口的期权价值,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能促进更多企业进入出口市场(Handley et al.,2015、2017)。Crowley et al.(2018)从反倾销造成的“关税恐慌”视角出发,检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变化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机制。同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变化还对贸易相关变量具有显著影响(Liu et al.,2016;苏理梅 等,2016; Feng et al.,2017;汪亚楠,2018;Steinberg, 2019;孙林 等,2020;汪亚楠 等,2020)。其中,Feng et al.(2017)、孙林等(2020)均认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将促进企业出口“物美价廉”的产品;而苏理梅等(2016)则强调,减少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在广延边际和集约边际两个方面均会降低出口产品的质量。汪亚楠等(2020)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会通过调整对外直接投资这一方式,从出口数量和产品质量两个方面对出口扩张和出口升级产生影响。余智(2019)和余淼杰等(2019)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度量方法、带来的贸易经济效应以及政策意义等方面对相关文献进行了系统梳理。
与上述两类相关文献不同,本文无意直接探讨国内市场分割对出口贸易的影响,而是着重从成本效应和信号效应的角度出发,剖析国内市场一体化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依存度关系的调节作用。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在理论机制上,基于中国市场特征,将国内市场的不完全性纳入理论机制的分析,揭示了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依存度的调节机理,丰富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出口”为主要议题的文献。第二,在经验分析上,利用中国微观企业数据和国内市场整合程度的直接衡量指标,结合双重差分计量模型对理论假说进行经验验证,证实国内市场分割会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引致的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第三,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直观的政策含义,即要重视国内市场的不完全性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对内改革和对外开放应该同步进行,加快国内市场一体化进程有助于增加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带来的福利效应,这也为稳外贸、扩内需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理论参考。
本节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引入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中,探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机制。随后,将分别从成本效应和信号效应的视角出发,阐述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对其的调节作用,并简要分析这种调节作用的异质性。
考虑Melitz(2003)经典模型,假定存在两个对称的国家,且两国只拥有唯一的具有垄断竞争的市场结构的部门,生产仅使用同质的劳动力生产要素,并视其为计价物。基于CES效用函数,可得需求函数:q(ω)=Ap(ω)-ε。其中,p(ω)为产品价格,ε=1/(1-ρ)>1为产品间替代弹性,且外生不变,A为需求转移因子。假定c为企业固定不变的边际成本,每个垄断竞争企业最大化利润函数,则产品的出口价格为p(ω)=τc/ρ。由此可知,企业的收入函数为R=τ1-εc1-εB。其中,B是需求转移因子和产品间替代弹性的函数,反映差异化产品的市场整体状态;τ≥1为冰山贸易成本,若企业进行内销,则τ=1。
(1)
(2)
(3)
将对式(3)γ求导,可以发现:ω-1<0、1-β>0、∂Φ/
∂γ<0。这表明,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时,企业的出口依存度将上升。具体如式(4)所示:
(4)
因此,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时,企业更倾向于出口,甚至可能会减少内销以增加出口,从而获得更大利润,进而增加企业出口依存度。其蕴含的经济机制在于:由于出口固定成本不可撤回,不确定性的升高会增加企业现在直接进入出口市场的机会成本,部分企业会选择等待再出口,这与Bernanke(1983)阐述的沉没成本对投资的影响机制一致。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研究假说1: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会对企业出口依存度产生促进作用。
Melitz(2003)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的自选择效应指出,只有生产率较高的企业才能支付得起较高的出口固定成本。对于大国而言,较大的国内需求才是本土企业对外贸易的“国家特定优势”(易先忠 等,2018)。大国有效内需能产生规模经济,提高企业国际竞争力,有利于本土企业向国际市场发展。目前,中国国内市场还未达到完全一体化,仍存在产品市场分割现象。国内产品市场分割限制了各地区间的资源流动、贸易合作,阻碍了竞争机制的有效运行,这不仅会导致国内贸易成本超过出口贸易成本,还会造成价格信号的扭曲和资源配置的失灵。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可能被迫选择出口,造成企业出口依存度的过度增加。因此,提高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对企业在外部不确定性环境下的经营决策行为具有调节作用。
1.成本效应
企业选择在国内市场还是国际市场进行销售,不仅会考虑企业自身生产率和生产规模等,还会着重考虑每一个市场的贸易成本。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程度会影响国内市场销售的成本,对企业经营决策行为具有重要影响。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较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较高)是推高企业国内贸易成本的主要因素(高宇,2016)。一方面,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导致企业进入国内不同地区需要支付较高的固定成本;另一方面,由于运输以及各地不同的税收管理制度,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较低则伴随着较高的国内贸易可变成本。因此,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提高企业在不确定环境下“等待以后出口”的机会成本,进而会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引致的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
2.信号效应
较高的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将给企业带来两类“信号强化”效应,具体表现为:一是,国内产品市场分割是各地政府为了经济政绩考核和保护本地企业以及当地产业利益导致的结果(付强 等,2011)。由于国内不同地区间存在贸易壁垒,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存在将强化国内贸易成本高于国际贸易成本、内销预期利润远低于出口预期利润的信号效应;二是,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往往加剧了信息的不对称性,从而会进一步降低各地区企业间信息资源沟通效率。此时,企业偏向依据邻近地区相似企业的行为而采取行动(Fernandes et al.,2014)。因此,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存在将会在地区内强化国际环境变好趋势的信号,那么,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带来企业出口依存度的促进效应将会被进一步放大。
综合上述分析和图1,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图1 理论机制分析
研究假说2: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引致的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会随着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的上升而增大。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进一步提高企业出口依存度,但是这种提高是以牺牲国内市场为代价的,是一种扭曲的企业行为,不利于贸易福利效应的增加。
1.生产率异质性
朱希伟等(2005)指出,中国出口企业存在“生产率悖论”主要原因是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不足。换言之,由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存在,推高了企业国内贸易成本,低效率企业会被迫选择较低成本的高出口依存度贸易方式,只有高效率企业才倾向选择自然最优情况下高成本的低出口依存度贸易方式(李春顶,2015)。赵玉奇等(2016)进一步验证了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对低生产率企业出口的扭曲程度存在较大影响这一结论。因此,相对于高生产率企业,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进一步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引致的低生产率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
2.所有制异质性
相对于外资企业,国有企业能获得政府补贴,在外部不确定性降低时不太可能产生因国内贸易成本较高而被迫进入国际市场的扭曲现象(刘瑞明,2012)。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时,即使是存在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情况下,国有企业也能保持正常的出口增加状态。随着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提高,这种对出口增长影响也自然变强。而相对于国有企业,外资企业主要依靠自身资金和技术,对国际环境较为敏感。当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较高时,外资企业会接收到国内市场存在贸易壁垒的信号。因此,当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相对于国有企业,外资企业出口依存度会随着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的上升而得到较大的提升。
3.地区异质性
市场分割使得不同地区间的外贸水平存在显著差异。中国东部地区经济较为发达,且具有较多的对外开放优惠政策,出口贸易成本较小,有利于企业进入国际市场(Chaney,2008)。同时,相对于中西部地区,东部地区外贸依存度较高,对国际市场环境的不确定性较为敏感。因此,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进一步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引致的东部地区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提高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这能更大程度上缓解这种放大效应的影响。盛斌等(2011)发现,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与经济开放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具有显著的替代效应。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研究假说3: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引致的企业出口依存度促进效应的调节作用具有企业异质性,这种调节作用在低生产率企业、外资企业和东部地区企业中较强。
本文数据主要来源是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国进出口海关数据库和美国进口关税数据库。中国入世造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显著降低,这为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提供一个较好的自然实验。同时,本文主要分析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关系的调节作用,这一理论机制并不会因时间变化而发生变化,所以本文选择2000—2006 年期间的数据样本。本文对样本的处理如下:首先,删除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的异常观测值(戴觅 等,2014);其次,由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为产品层面数据,需要将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中国海关数据库进行匹配(Yu,2015);最后,匹配美国进口关税数据库并进行加权,平均得到企业层面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经过上述处理和剔除掉有缺失值的样本后,共有123281个观测值。
双重差分计量模型主要用于分析政策实施前后产生的经济效应,这一模型不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内生性问题,而且具有较为简单易懂的模型结构。但双重差分计量模型的构建需要基于非随机分配政策形成的自然实验。
1980年后,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商品就可以享受最惠国待遇。然而,由于美国议会每年会重新进行投票,这种最惠国待遇在中国正式加入WTO之前属于暂时性情况。若美国议会不能继续通过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的决议,中国出口美国的商品将被征收斯姆特-霍利关税。中国入世之后,从2002年1月1日起,中国向美国出口的商品可以正式享受永久性的最惠国待遇,中国出口到美国商品的关税上升可能性显著降低,减少了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Groppo et al.,2014),这也为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提供一个较为理想的自然实验(Pierce et al.,2016)。
由此,本节构建双重差分计量模型,以检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变化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并分析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在其中的调节作用:
Extensityit=β0+β1Tpui×T+X+λ+εit
(5)
Extensityit=ρ0+ρ1Fgsegkt×Tpui×T+ρ2Tpui×T+ρ3Fgsegkt×T+ρ4Fgsegkt×Tpui+ρ5Fgsegkt+X+λ+εit
(6)
其中,下标i、k、t分别表示企业、省份、年份;被解释变量Extensityit为企业i的出口依存度,用出口销售额占总销售额的比重衡量;解释变量中,Tpui表示企业i在中国入世前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T为时间虚拟变量,在2002年及之后的年份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Fgsegkt为各省份的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此外,X为控制变量,λ为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干扰项。式(5)系数β1和式(6)中的系数ρ1是双重差分待估计量,用于检验上文中研究假说1和研究假说2。
1.贸易政策不确定性
基于Romalis整理的美国进口关税数据,本文借鉴Groppo et al.(2014)的直接差分法,通过计算最惠国关税和斯姆特-霍利关税的差值来量化中国入世前企业产品层面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并通过加权平均得到企业层面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1)为了尽可能选取更多的样本,本文将2000年或2001年企业中每一种产品的出口额占比作为权重进行加权平均。。
2.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
目前,部分文献采用市场分割程度作为衡量国内市场一体化指标,主要是从产品市场分割情况侧面反映国内产品市场的整合程度(Parsley et al.,1996;Young,2000;Xu,2002;Naughton,2003)。本文选取樊纲等(2011)编制的市场化指数(2)樊纲等(2011)编制的市场化指数较全面地测算了中国各省份的市场一体化程度,指数主要包括五个方面: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非国有经济发展、产品市场的发育程度、要素市场发育程度以及市场中介组织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中的产品市场发育程度,以直接衡量各省份国内产品市场的整合程度Fgseg(林毅夫 等,2004;徐保昌 等,2016)。Fgseg取值越低,表示该省份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越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越高。
3.控制变量
考虑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主要是由中国与美国之间的贸易产生的,且企业出口依存度受企业特征、外部因素和市场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回归估计结果可能会出现偏误问题。本文加入向美国出口的份额、中国进口关税、美国进口关税、企业年龄、就业人数、平均工资、国有资本比重、企业补贴收入和市场竞争程度等控制变量。另外,本文在基准回归中还分别控制年份、省份、行业和所有制固定效应,以缓解遗漏变量问题。
表1列出核心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其中企业出口依存度均值为0.52,与中国贸易大国的特征大体相符。各省份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平均水平为8.74,结合其最值可知,中国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保持上升趋势,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在减弱,这一结果与上文分析相对应。
表1 核心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从表2可知,企业出口依存度分布呈两头高中间低的“双峰”形状,且高出口依存度子样本均值(0.90)远高于整体均值(0.52),与中国贸易事实一致。并且相对于低出口依存度,高出口依存度子样本在入世前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程度较大。这表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可能会增加企业的出口依存度,与上文理论分析相符。
表2 企业出口依存度子样本的统计特征
表3显示了不同年份子样本主要变量的均值。从2000—2006年数据可知,企业出口依存度具有先上升后下降的特点,自2003年后开始超过整体平均水平(0.52)。而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总体上具有上升趋势,且以2002年为中间点,其后逐渐高于全样本平均水平(8.74)。结合表1~3可知,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可能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关系具有调节作用。
表3 不同年份子样本的统计特征
1.双重差分回归
表4中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出口依存度Extensity,主要解释变量Tpu×T解释了中国入世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程度,其系数估计值的绝对值越大,表明企业出口依存度受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越大。回归结果显示,Tpu×T具有一个正向系数,且在统计上显著,这表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对企业出口依存度具有促进作用。具体而言,在控制年份、省份、行业、所有制固定效应情况下,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每降低1个单位,企业出口依存度平均增加0.016个单位。
表4 双重差分回归结果
2.双重差分有效性检验
双重差分计量模型的使用需要满足“共同趋势假设”,本节在此进行有效性相关检验。首先,企业出口依存度可能会在中国入世前产生预期效应,使得处理组和控制组缺乏事前可比性。因此,本文在表5列(1)~(3)中加入虚拟变量Year01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Tpu的交互项Tpu×Year01,其中,Year01是2001年赋值为1、其他年份赋值为0的时间虚拟变量。结果显示,Tpu×t仍具有正向显著系数,而Tpu×Year01系数均不显著,且绝对值相对较小。这说明,中国入世前基本上不存在预期效应,处理组和控制组之间具有可比性。
其次,为排除中国入世之前发生的其他影响,以进一步检验双重差分回归估计的有效性,本文进行以下两种安慰剂检验:一是表5列(4)~(6)同表5列(1)~(3)结构保持相似性,但只加入交互项Tpu×Year01,而不加入交互项Tpu×T。结果表明,Tpu×Year01不具有正向显著的系数,这解释了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增加是由于2002年中国正式加入WTO,因之产生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二是选取2002年前后对称的2000—2004年样本。从表5列(7)结果可知,Tpu×T系数仍保持正向显著性,且其估计值的绝对值变大,进一步证明本文双重差分计量模型的有效性。
表5 双重差分有效性检验
3.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的调节作用
表6是检验式(6)的回归结果,最关心的解释变量Fgseg×Tpu×T为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和时间虚拟变量的交互项,表示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与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关系的调节效应。回归结果表明:Fgseg×Tpu×T系数为负向且显著,这意味着,假定其他条件不变,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不足(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较高)会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引致的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这符合上文研究假说2的预期。同时,从量化角度来看,在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平均水平下,Fgseg×Tpu×T系数估计值约为-0.2,几乎能抵消降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促进作用,这一结果强调了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视角分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行为的关系的重要性,要求我们加快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进程,产生国内市场的规模经济,从而促进国内外市场平衡。
表6 引入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回归结果
为进一步验证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进行了以下四个方面稳健性检验。
1.遗漏变量问题
严重的融资约束会抑制企业的经营活动。为得到准确的回归结果,本文加入控制变量融资约束Finance。在此基础上,本文还控制行业×时间固定效应,以进一步缓解遗漏变量问题,具体回归结果见表7列(1)~(3)。结果显示,Fgseg×Tpu×T系数均为负向显著的,这表明,给定其他条件不变情况下,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越高,越能缓解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对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的放大影响,与基准结果保持一致,进一步验证了研究假说2。
2.度量误差问题
由于本文利用中国加入WTO这一自然实验检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而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每年都在变化,为准确衡量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对此的调节作用,本文选用2002年的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指标Fgseg02替代Fgseg,以进一步缓解度量误差问题。从表7列(4)~(6)回归结果可知,Fgseg02×Tpu×T具有显著的负向系数,且在列(6)中进一步控制融资约束的影响,其结果仍与基准结果保持一致。
表7 稳健性检验1
3.反向因果关系
由于经济开放程度会加剧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陈敏 等,2007;陆铭 等,2009;范子英 等,2010;刘刚,2018),可能会产生反向因果关系问题。大多数文献将内生变量的滞后项视为工具变量,本文选取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进行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回归,以缓解内生性问题。具体回归结果见表8(3)由于篇幅原因,此处省略了表8的工具变量第一阶段具体回归结果,有兴趣的学者可以向作者索取。。
表8 稳健性检验2
表8回归结果显示:Fgseg×Tpu×T均有负向显著的系数,且第一阶段中F检验统计量值均远超过10,说明选取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比较合理。同时,K-P LM χ2统计量、K-P Wald F统计量和Hansen J 统计量均表明,回归结果通过不可识别检验、弱工具变量检验和过度识别检验。
4.动态效应
上文所有回归均仅考察即期效应,没有考虑到动态滞后效应。本文借鉴戴觅等(2015)的方法,加入被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LExtensity,以进一步检验基准回归的稳健性,并且在表9列(3)~(5)中依次加入融资约束控制变量、控制行业×时间固定效应以及替换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从表9中可知:LExtensity系数均为正向显著,表明上一期的企业出口依存度会影响当期结果;同时,Fgseg×Tpu×T和Fgseg02×Tpu×T仍均具有显著的负向系数,与基准结果相似。
表9 稳健性检验3
(续表9)
为检验本文研究假说3,本文分别考察了企业生产率异质性、所有制异质性与地区异质性。
1.生产率异质性
本文依据四位数行业编码对劳动生产率(Levinsohn et al.,2003)进行分位数分组回归,将生产率高于0.5分位视为高生产率,反之视为低生产率。表10列(1)~(3)为低生产率企业子样本,列(4)~(6)为高生产率企业子样本。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条件不变时,Fgseg×Tpu×T均具有一个负向且显著的系数,但相对于高生产率企业,低生产率分组的系数估计值的绝对值较大,这意味着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对低生产率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的调节作用较强。
表10 检验生产率异质性回归结果
2.所有制异质性
不同所有制的企业受到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的影响存在差异,本文将全样本分成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两个细分子样本,以对所有制异质性进行检验,具体回归结果见表11。表11中,Fgseg×Tpu×T在外资企业子样本中具有负向显著的系数,与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但其估计值的绝对值相对变大,而在国有企业子样本中则呈现相反状态。这一结果与本文预期相符,表明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引致的外资企业出口依存度提升效应会受到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调节作用影响,而国有企业几乎不会因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的存在而受到影响。
表11 检验所有制异质性回归结果
3.地区异质性
中国不同地区企业的发展程度、可利用资源和优势产业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因此,本文按企业所在地区将全样本划分成三个子样本,分别为东部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具体检验结果见表12。表12回归结果中,只有东部地区子样本的Fgseg×Tpu×T变量具有显著的负向系数。这表明,位于东部地区的企业面临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减弱时,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增加会受到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不足(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较高)的影响,但处于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企业没有受到显著影响。
表12 检验地区异质性回归结果
企业出口市场集中度能够体现出企业的出口活动在国外市场的集中程度。在一定的企业出口依存度情况下,企业出口市场集中度并不相同,产生的经济效应也会不同。因此,为进一步考察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贸易行为的影响,本节在考察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基础上,进一步检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与企业出口市场集中度(Concentration)的关系。表13的回归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降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市场集中度没有产生显著影响,这说明,虽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会抑制企业对出口活动的依赖程度,但并不显著改变其在出口目的国市场的出口分布。
表13 考察企业出口集中度回归结果
本节采用2000—2013年微观企业层面数据,以进一步分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具体回归结果见表14。表14列(1)和列(2)结果显示,Fgseg×Tpu×T系数仍为显著负向的,与基准结果相符。这表明,不论在其他条件变动还是控制不变的情况下,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水平均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变动导致的贸易效应具有显著的调节作用。并且在列(3)~(7)中,这一结果在控制融资约束、替换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度量方法和考虑动态效应后仍保持一致。
表14 进一步补充回归结果
本文先以中国市场特征为研究背景,探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影响,并从成本效应和信号效应分析国内产品市场一体化在其中起的调节作用,理论分析表明: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促使企业以牺牲国内市场为代价扩大出口,从而过度提升企业出口依存度。接下来基于中国微观企业层面数据,通过构建双重差分计量模型进行经验检验。研究结果表明:在给定其他条件不变情况下,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显著促进了企业出口依存度的增加,这种促进效应随国内产品市场分割程度的上升而增大,且在低生产率企业、外资企业和东部地区企业中更为明显。同时,本文尝试从国内市场不完全性的视角,剖析外部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基于理论探讨和经验分析发现,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放大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降低对企业出口依存度的促进作用;国内市场分割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依存度关系的调节作用是以企业牺牲国内市场份额为代价的,因而可能不利于社会总体福利水平的增进。
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本文的政策启示是:(1)加强国内市场一体化进程,破除市场扭曲,进一步释放对外开放红利。国内产品市场分割会抑制规模经济的形成,推高国内市场贸易成本,降低信息沟通效率,从而迫使企业选择进入国际市场,这些会过度放大外部环境不确定性的降低对开放经济的影响,造成总体贸易福利的损失。加快国内一体化市场化进程,有助于提升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带来的福利效应。(2)降低企业在内外贸之间的转换成本,打通内外贸联系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要途径。现阶段,中国经济发展面临长期存在的经济下行压力,这既有外部环境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外需压力,又有国内消费不足引起的内需压力。根据本文的分析逻辑,降低内外贸之间的转换成本将有助于企业充分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来降低成本,以此甄别信号,优化收益,进而有助于稳定外贸、扩大内需,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3)加强不同地区间经济合作,形成强有力的国内市场,促进国内市场与国际市场趋向平衡。一旦外部环境恶化,没有强有力国内需求支撑的企业将会受到严重的外部负面冲击。正如前文所进行的异质性分析所示,国内产品市场分割对不同地区企业的调节作用具有显著差异,加快国内市场一体化进程,促进国内市场各地区的统一开放,有助于优化企业的资源配置,形成强有力的国内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