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娜
(天津外国语大学 中央文献翻译研究基地;天津中德应用技术大学 应用外国语与国际教育学院)
2019年12月以来,湖北省武汉市部分医院陆续发现多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随后被证实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即新冠肺炎(COVID-19)。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传播程度和严重性已呈现出大流行的特征①,世界卫生组织将其列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②,国家卫健委称其为“新中国成立以来,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③。
疫情防控是一个涉及医学、政治学、社会学和语言学等多学科交互的复合领域,这就预设了其全景研究的性质一定是跨学科、超学科或多学科的。话语研究正是融合了社会学与语言学的基本理论知识,以语言的本体研究为切入点,以语言与社会的能动交互关系为落脚点,将疫情防控视为一种动态的、互动的和发展的社会实践活动,通过探究疫情防控中的话语张力,为疫情防控提供话语路径的可行性方案。在人类历史上,疫情防控从来不是静止的断裂行为,从欧洲黑死病、美洲天花、印度霍乱、西班牙大流感,到“非典”和新冠肺炎疫情,这是一个线性的发展过程。伴随着中西医学话语的融合与发展,疫情抗争的战争话语也得以继承与沿袭,战“疫”即战役(Sontag,1978;Hodgkin,1985;Hartmann,2002;Fuks,2009;杨洋、董方峰,2016),这一战争隐喻大量充斥在领导人讲话稿、新闻媒体报道等文本之中,正所谓 “用药如用兵,用医如用将”④,将战争的社会实践经验投射到疫情防控的社会实践中,以不同的战争表述形式来达到遏制疫情蔓延的目的,提高受众对疫情防控的深层架构认知,这种跨越时空却如出一辙的隐喻运用无疑体现了疫情防控工作中话语的动态性。此外,疫情防控话语实践还具有互动的特征,一者指涉战争隐喻两域之间的关照与互动,二者也将位于上位话语实践中的战争隐喻嵌入到下位话语实践中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疫情防控中战争隐喻的动能已经远远超出了隐喻的认知藩篱,战“疫”的实质是在体验哲学相似性的基础上催发出一种话语张力,化为受众参与的一种社会实践活动。这种隐喻的运用实际上是反映了话语对客观世界的建构与重塑的现实,社会活动参与者所作的语言选择实际上是其参与社会活动、实现其社会作用的一种手段(Heller,1995;田海龙、张迈曾,2007)。
隐喻的认知观关注隐喻两域映射的互动关系(Richards,1936;Black,1962),并将隐喻视为一种人们认识客观世界的认知手段(Lakoff & Johnson,1980,1999;Lakoff,1987,1992,1993,1999;Lakoff & Turner,1989;Johnson,1987),基于体验哲学的相似性和差异性,试图诠释隐喻的深层认知架构,从而探究影响隐喻的形成、变化及发展的认知因素。对于受众而言,利用为人们所熟悉的、易于理解的战争实践来映射较为陌生的、难于理解的疫情防控实践,意味着他们可以付出最小的努力,从而获得最适切的理解。因而,以认知语言学为理论基础的隐喻研究大多关注的是隐喻两域映射关系中语言本体的认知意义,揭示语言使用者的认知意图、认知模式及接受效果等。其研究重点聚焦的是蕴含在隐喻中人类的认知行为,解读认知意义,并揭示认知规律。
尽管隐喻的认知本体研究已取得丰硕的成果,但“关于隐喻在真实世界话语中的应用仍处于起步阶段,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的系统性亟待完善”(陈朗,2014)。在疫情防控实践中,战争隐喻不再局限于“战”与“疫”之间两域映射的认知意义,更重要的是,它作为话语实践被赋予了能动的、建构的、塑造的社会意义。也就是说,战争隐喻一方面将受众有关战争的经验映射到疫情防控工作的实践中去,以“战”喻“疫”之国家政策、地方法规、指导思想、工作部署及组织结构等;另一方面,战争隐喻因其社会实践的属性而被赋予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通过战争隐喻两域之间知识的杂糅催生了隐喻的话语张力,进而从战争隐喻的认知意义中剥离出一种具有能动性的执行力,这种执行力塑造了党和人民万众一心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形象,建构了自上而下全民抗“疫”的战略战术,使战争隐喻化语言为言语,化理论为实践,为战“疫”提供了话语的武器,彰显了疫情防控实践中战争隐喻的社会意义。
批评话语分析关注话语的社会实践属性,一方面,批评话语分析考察作为社会实践的话语与客观世界之间建构与被建构的关系,强调话语的“对社会现状的保持和再创造作用,以及对社会现状的改变作用”(Fairclough & Wodak,1997);另一方面,批评话语分析将话语置于社会实践中,探究其与其他社会实践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及制约话语使用的社会因素和社会规约(田海龙,2009)。换言之,批评话语分析关注的不再是语言运用的文本形式,而是社会实践,是社会实践中中话语与其他成分之间的辩证关系(田海龙,2017a)。根据后现代主义的观点,话语实践与话语实践之间存续的内在联系不是独立的、静态的、停滞的,而是互动的、动态的、发展的,这也是社会实践网络研究的出发点与落脚点。
社会实践网络源于啜莉雅姬与费尔克劳(Chouliaraki & Fairclough,1999:37)提到的“社会实践之间存在相互作用关系”的基本观点,以及伯恩斯坦(Bernstein,2000)的纵向话语和横向话语概念。在此基础上,田海龙(2017b)进一步完善了社会实践网络的概念,并提出了分析框架。具体说来,在社会生活中,一个领域的不同社会实践、以及不同领域的各种社会实践之间存在相互作用关系,彼此相互影响,构成了社会生活中的实践网络,包括横向(不同领域的社会实践)和纵向(同一领域的上位社会实践和下位社会实践)的关系构成。在社会实践网络中,一个话语实践与其他话语实践之间形成了纵横交错、相互作用的网络关系。在社会实践网络的横向维度上,不同领域的话语实践跨越语境和场景,通过自然传播的途径,形成双向的、互动的知识杂糅。相比之下,在社会实践网络的纵向维度上,同一领域的话语通过渐进的、连续的非自然传播,在机构运作的影响下,形成具有机构性、等级性、规范性的知识融合。简言之,批评话语分析关注的是话语实践在社会实践网络中各种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以此来探究社会实践网络的话语张力。
在疫情防控的实践中,战争隐喻是其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传统的隐喻研究聚焦战争隐喻的两域映射关系,以战争之经验探究疫情防控在认知维度上的可接受性,从受众的认知体验出发,剖析以战喻疫的认知意义。然而,批评话语分析将疫情防控中的战争隐喻视为一种社会实践,其关注的是隐喻的社会意义,即隐喻对客观世界的能动作用。具体说来,隐喻的源域和目标域分属两个不同的社会实践活动——战争实践与疫情防控实践,他们分别具有不同的背景、规约、目标、领袖、英雄及参与者等。在源域的话语体系中,战役发起的背景是矛盾双方形成了对立面,战斗中遵循军队的规章制度,战士们紧紧围绕在以领袖以为核心的领导层周围,以革命英雄为楷模,以获得战役的胜利为终极目标。在目标域的话语体系中,战“疫”的发起是以疫情的出现对人民群众的健康造成了威胁为前提,其发起者,或者说领导者,一般是以具有机构性质的联盟为先锋,如医学专家、政治领袖、权威部门等,在战“疫”中的英雄人物当是在医护前线的白衣天使们、大爱逆行的志愿者们、为疫情防控坚守岗位上各行各业的模范们,其参与者是所有的人民群众,所有人为了一个目标而战斗到底:战胜疫情!不难看出,战役与战“疫”虽属两个不同的话语实践,但是二者相似的深层认知架构让源域和目标域之间产生了互动的可能,并进一步催生了受众适切的理解。在这种杂糅的话语实践中,通过战争隐喻在疫情防控中的两域互动,战役赋予了战“疫”更多的精神内核,升华了其战略高度,完善了其管控体系,并激发了人民群众众志成城的抗“疫”决心,最终服务于战“疫”胜利的终极目标。因而,基于社会实践网络的理论框架,以战争隐喻与疫情防控在纵横维度上的话语互动为研究对象,本研究旨在探究战役对战“疫”的建构意义及其运作机制,揭示话语实践在疫情防控工作中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为打赢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提供一个话语研究视角。
在社会实践网络的横向维度上,不同领域的社会实践相互作用、相互渗透,形成了两域之间杂糅的、双向的互动关系。正如费尔克劳(Fairclough,2001:242)所指出的那样,“互动分析的目的在于揭示文本的符号特征,包括语言特征,如何在社会实践中与其他社会实践保持着互动的关系”。如果将战争领域的社会实践引介到疫情防控领域,具体运用于疫情防控的战略方针与措施举措中去,那么战“疫”实践活动中便具有了两种社会实践的属性,战争的知识与疫情防控的知识杂糅在一起,共同构成了疫情防控的话语实践。在这种实践活动中,疫情防控领域的知识占据主体地位,辅之以战争领域的宏观与微观策略,两者杂糅在一起,互相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后者反哺于前者,为其形成与发展提供了来自另外一个领域的知识储备。这意味着社会生活中的社会实践活动,并不是生搬硬套地将一个领域的社会实践直接植入另一领域,这是一个自然传播的过程,是两个领域互为补充、互相融合的结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构成了战争隐喻与疫情防控社会实践网络的横向维度。
根据隐喻的定义以及隐喻的识别性特征,本研究综合运用Charteris-Black(2004)和Pragglejaz Group(2007)提出的隐喻识别方法与操作程序,对习近平总书记《在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中的战争隐喻进行识别,并统计出该讲话稿中的战争隐喻的隐喻关键词及其数量,从而得出其源域共鸣值。
在战争实践和疫情防控实践中,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军事任务、医疗任务,更确切地说是政治任务。而在执行政治任务时,政治话语中充斥着大量的隐喻不可小觑,其具有意识形态呈递功能,揭示话语群体的信仰、观点、态度和感情(Charteris-Black,2014;Musolff,2014)。因而,在以战喻疫的战争隐喻中,源域中的战争实践赋予了目标域中的疫情防控实践以高度的政治性,揭示了党和人民在这场战“疫”中坚定的政治核心、鲜明的政治立场和明确的政治目标。这三者形成合力,缺一不可。
表1 习近平总书记《讲话》中的战争隐喻统计
于战役实践而言,其政治核心是党的领导。在此前提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法》第三章第三十五条之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依照宪法规定,决定战争和和平的问题,并行使宪法规定的涉及国家安全的其他职权;在目标域的疫情防控实践中,党中央成立应对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在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领导下开展工作。从组织结构上来说,两域之间存在统一的政治核心,各级党组织发挥着重要的领导核心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两种社会实践活动毫无违和感地融合在一起,战“疫”实践的政治核心得以彰显。在《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运用了大量的政治隐喻,从隐喻关键词和出现次数的统计来看,“斗争”和“一线”分别出现13次、9次(见表1),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两个关键词。而党的政治领导核心也是与这两个关键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强调:“各级党组织要认真履行领导责任,特别是抓落实的职责,把党中央各项决策部署抓实抓细抓落地,让党旗在疫情防控斗争第一线高高飘扬。”在向各级党组织部署工作中,政治领袖将“党旗”与“斗争”、“一线”合为一体,将旗帜隐喻与战争隐喻融为一处,“党旗”实则就是映射了我们党的领导与担当,显化了战“疫”的政治风向标,如同战场需要旗帜的引领,疫情防控的“斗争”、“一线”同样需要党旗为人民指明前进的方向。
而立场(stance)则是立言者通过语言的内容或形式内嵌于交流行为之中的表述(梁娜,2019),战役实践中的政治立场主要反映的是鲜明的敌我矛盾,这与夺取战争最终胜利的政治目标是紧密相连的。相似的是,疫情防控实践中的政治立场更加具化了这种敌我矛盾,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不再是具体的入侵者,而是包括疫情本身及阻碍疫情防控工作的任何人。在《讲话》中习总书记指出:“在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中,各级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必须增强必胜之心,拿出战胜一切敌人而不被任何敌人所屈服的大无畏革命气魄,勇当先锋,敢打头阵,用行动展现共产党人政治本色。”源域中的“敌人”,在目标域中被赋予了更加明确的内涵,战“疫”不仅仅是人与“疫”的战争,凡是妨碍疫情防控的行为都是我们要战胜的,这种鲜明的政治立场是两域杂糅相交后催生的新的意义,以“疫”的知识为主体,辅之以战的架构。因而,战“疫”的政治目标也就显而易见了,在各级领导干部组成的“先锋”和“头阵”的领导和鼓舞下,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一定“必胜”。
在党的政治核心领导下,战役实践最根本的路线是群众路线,也就是仅仅依靠人民群众这个主体。群众路线是党和政府治国理政遵循的基本工作原则,是“党的生命线和根本工作路线”(习近平,2014:365),这也是疫情防控的基本路线。战“疫”的人民性可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视角去探寻,一方面,群众路线决定了战“疫”的根本性质,凸显了人民群众在这场战“疫”中的核心地位;另一方面,人民路线提供了以人民为主体的组织架构,使战“疫”形成了众志成城、人民压倒一切的态势。在《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到:“能不能打好、打赢这场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是对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的重大考验……打赢疫情防控这场人民战争,必须紧紧依靠人民群众。”“人民战争”在《讲话》全文中共出现3次,与疫情防控实践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谓息息相关。在战“疫”实践中,总书记将其定义为“人民战争”,且将其置于“总体战”、“阻击战”之前,人民在这场疫情防控战争中的位置可见一斑。战“疫”的人民性恰恰反映了这场“人民战争”赢得最终胜利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将人民置于战“疫”的最高处,一切为了人民,为了人民的一切,紧紧依靠人民群众。
此外,在战“疫”的实践中,战争隐喻赋予了这场“人民战争”以有序的组织、周密的部署和明确的分工,体现了以战喻疫之以人民为主体,以人民为核心,以人民为中坚力量的施政方针。在部署工作时,习总书记强调:“在这场严峻斗争中,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冲锋在前、顽强拼搏,充分发挥了战斗堡垒作用和先锋模范作用。广大医务工作者义无反顾、日夜奋战……人民解放军指战员闻令而动、敢打硬仗……广大人民群众众志成城、守望相助……展现了坚忍不拔的顽强斗志。”在战“疫”的“人民战争”中,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冲锋”在前,充当人民的“先锋”,为我们披荆斩棘,医务工作者和人民解放军“日夜奋战”、“敢打硬仗”,人民群众展现了众志成城的人民风貌,及坚决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决心,从而形成了全民抗“疫”、全民战“疫”、全国一盘棋的国家形象,体现了“隐喻的国家形象建构功能。”(辛斌、汪微,2019)因此,源域中战役的人民性被成功映射到目标域战“疫”之中,具有了超越认知体验的呼唤功能,这种话语实践不仅仅提高了人民群众对战“疫”的重要性、紧迫性和组织部署等方面的全方位认识,更重要的是,促使人民群众行动起来,成为战“疫”的拥护者、参与者和主力军,众志成城、全民同心打赢这场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
孙武在《孙子兵法·始计篇》中曾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意思是说,战争是国家的大事,与人民的生死和国家的存亡息息相关,不可不认真考究。在战争隐喻中,源域中战役实践的核心是调兵遣将之战略,用兵用将之谋策。相似的是,目标域的战“疫”实践亦应结合疫情防控的具体实际,遵循其用兵之道。“打胜仗首先要有正确战略策略。”习总书记在《讲话》中着重对战“疫”的战术战略进行了全面的部署,“战略”在讲话稿中共出现三次,与表示战“疫”性质的“人民战争”数量相当,远远高于诸如“前线”、“冲锋”、“头阵”等战略战术的下位词,且集中在习总书记对近期所作工作总结的第一要点之中。由此可见,“战略”是“打胜仗”的关键所在,如何下好战“疫”的先手棋,主要在于疫情发现的前期所作的部署和谋略是否得当。唯有严防严控,精准施策,方能百战百胜,这是战“疫”的战略法宝。
那么,战争隐喻在疫情防控的实践中是如何发挥“战略”优势的呢?在战“疫”话语中,战争知识如何赋予了疫情防控以高度的战略性呢?习总书记指出:“我们把坚持全国一盘棋……加强对疫情防控工作的统一领导、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打响了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我们立足地区特点和疫情形势因应施策,把武汉和湖北作为全国主战场,对其他省份加强分类指导,严守‘四道防线’,步步推进、层层深入,形成了全面动员、全面部署、全面加强疫情防控的战略格局。”从这段讲话中不难看出,战“疫”的总方略即战役的总方针“听党指挥,能打胜仗”。这是一场“统一”领导、“全面”参与、主次分明的“总体战”,“战略格局”环环相扣,因时而动,因势而为,既有“主战场”的步步为营,亦有“四道防线”的严防死守,可谓将战争之策施之以“疫”,形成了一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中华民族全民战“疫”之画卷。
基于伯恩斯坦(Bernstein,2000)纵向话语的概念,话语实践具有自上而下的规范作用。根据田海龙(2017b)的观点,在社会实践网络的纵向维度上,这种规范作用体现在同一领域的社会实践之间,上位社会实践对下位社会实践在原则的制定、政策的落实和步骤的实施等发面发挥的约束作用。除此之外,社会实践的纵向维度还具有机构性和等级性的特征。一方面,上位社会实践的机构性质决定了其参与社会实践的动因,反映了其在社会实践过程中所呈递出的意识形态,对下位社会实践的具有指导意义;另一方面,在机构运作的影响下,社会实践在纵向维度上显现出等级性,上位社会实践的发起者居于最高级,依次为社会实践的实施者、参与者等,如经济政策的决策层级、落实层级和执行层级等,均在同一领域社会实践的纵向维度上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受上一层级制约的同时,也制约着下一层级的社会实践活动。这种社会实践之间在纵向维度上的相互作用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非自然传播的过程中,由高到低依次进行。上位社会实践的知识在该传播过程中经历了继承、变迁、发展、更迭、拓新等过程,与下位社会实践的知识融合在一起,组成了社会实践网络的纵向维度。
2020年2月23日,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运用了大量的战争隐喻映射了战“疫”的政治性、人民性和战略性。2020年2月25日,人民网以“北京市召开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以下简称“北京部署会议”)为题⑤,报道了市委书记蔡奇在此次会议上的讲话,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并根据北京市的具体情况,对下一步的工作进行了动员与部署。此次讲话可被视为对于同一社会实践活动在社会实践网络上的纵向传播,习总书记的《讲话》是居于上位社会实践的发起者,北京市的部署会议报道是居于下位实践的实施者和落实者,在该新闻报道稿件中也充斥着大量的战争隐喻,其隐喻关键词及其数量统计如下(见表2)。
表2 “北京部署会议”报道中的战争隐喻统计
田海龙(2017b)指出:“社会实践在一个社会实践网络中处于纵向的等级维度上,属于上位社会实践和下位社会实践的关系。这种关系……表现为上位社会实践对下位社会实践的支配和规范。”在疫情防控实践中的战争隐喻,也具有社会实践的属性,反映了社会实践的组织结构关系,即上位社会实践对下位社会实践的约束与规范。“正是因为隐喻概念是系统的,我们用来谈论概念的语言也具有系统性。”(Lakoff & Johnson,1980:8)也就是说,作为话语实践的战争隐喻,当它由上位社会实践的话语系统中传播到下位社会实践的系统中时,这种约束性主要体现前者对后者,即对下位话语实践的子系统的规范作用。
在对北京部署会议的报道中,北京市委书记蔡奇指出:“哪里有疫情,哪里就是主战场,没有谁是旁观者。在这场严峻斗争中,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挺身而出、冲锋在前,广大医务工作者义无反顾、日夜奋战,广大公安干警、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城市运行一线的广大职工在岗尽责、守护着城市生命线,广大新闻工作者……广大市民众志成城、守望相助,谱写了首都各界同心战疫的慷慨战歌。”从隐喻关键词的数量统计来看,北京部署会议与《讲话》基本一致,“部署”、“斗争”、“一线”、“阻击战”等关键词的数量均居于前列,也就是说,上位话语实践与下位话语实践中涉及战“疫”的性质、路线、战略等指导思想是高度一致的,可见话语实践之间的互动在纵向维度上具有自上而下的规约性。在《讲话》中习总书记提及的全国“主战场”指的是湖北和武汉,而在北京部署会议中提到“哪里有疫情,哪里就是主战场”,并进一步强调“没有谁是旁观者”,这一方面是对上位社会实践的响应,另一方面也是结合北京疫情防控的实际做出的再动员、再部署。而在“斗争”中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医务工作者、公安干警、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广大职工和新闻工作者、广大市民等,各方“冲锋”与“奋战”,守住“生命线”,才得以“同心战疫”,共写“战歌”。这种众志成城全民参与、全民抗“疫”的格局与态势,正是彰显了上位社会实践在纵向维度上对下位社会实践的支配与规范作用。
机构的概念来源于社会学,一般用来描述参与建构和维护社会秩序等实践活动,与社会权力关系密切相关。伯恩斯坦(Bernstein,2000:155)也曾指出:“纵向话语的传播有机构运作的成分”,换言之,在社会实践的纵向维度上,上位社会实践具有机构性的特征,代表其所属机构的性质、立场及任务导向。作为话语实践的发起者,上位社会实践与下位社会实践之间的互动也体现着前者的机构性特征。因而,从战争隐喻在疫情防控实践的纵向传播路径中,探究它所代表的机构及其特征具有充分的适切性,从而进一步揭示战“疫”实践的纵向任务导向。
在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和北京部署会议报道的文本中,出现了多处战争隐喻的互文、互语现象,这些现象实则反映了上位社会实践的机构性,揭示了其参与社会实践的动因和在社会实践过程中所呈递出的意识形态,对下位社会实践的具有指导意义。从语料中观察,两篇文本战争隐喻的互语之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者政治隐喻均指涉疫情防控的性质,即在党领导下的战“疫”。在《讲话》中,习总书记在强调加强党对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的领导时,他说:“各级党组织要认真履行领导责任……让党旗在疫情防控斗争一线高高飘扬。”相比之下,在“北京部署会议”的报道中,蔡奇也强调:“要加强党对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的领导,确保党中央决策部署不折不扣地落实到位,让党旗在疫情防控斗争一线高高飘扬。”两者均将党旗与疫情防控斗争的胜利紧紧联系在一起,彰显了党的领导在这场战“疫”中的地位,居于下位的“北京部署会议”在此处以互语的形式引用了这句战争隐喻,充分展现了中央决策部署在北京疫情防控工作中的指导意义,彰显了我党在全国抗“疫”阻击战中的领导地位。二者均指涉疫情防控的任务导向,如两篇文本中均用到了“坚决打赢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等战争隐喻,“打赢”的表述在《讲话》中出现了4处,在“北京部署会议”中共有3处,这实则是这场战“疫”的任务导向,或者说是最终的目标。中央部署工作时所用到的这种战争隐喻,在北京的再部署会议上被引用,体现了上位社会实践的发起者的动因导向,对下位社会实践具有任务指导的意义,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更加明确了这场战“疫”的终极目的。
纵向话语,或者说社会实践的纵向维度,因其受机构运作的影响,而显现出等级性的特征。也就是说,社会实践的发起者居于上位,处于决策层级,社会实践的参与者居于下位,属于落实层级和执行层级。如《讲话》与北京部署工作新闻稿及蕴含其中的战争隐喻,他们均在同一领域社会实践(战“疫”)的纵向维度上,却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在不同的层级上形成向心的合力,共同服务于战“疫”实践。这种社会实践之间在纵向维度上的相互作用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非自然传播的过程中,由高到低依次进行。
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部署了当前加强疫情防控的重点工作,指出“这个时候,必须高度警惕麻痹思想、厌战情绪、侥幸心理、松劲心态,否则将带来严重后果,甚至前功尽弃。各级党委和政府要坚定必胜信念,咬紧牙关,继续毫不放松抓紧抓实抓细各项防控工作,不获全胜决不轻言成功。”在“北京部署会议”上,蔡奇强调:“面对疫情这场大战、大考,我们必须时刻高度警惕麻痹思想、厌战情绪、侥幸心理、松劲心态,把疫情防控作为当前最为重要的工作,以更加顽强的意志、更加精准的举措、更加务实的作风,毫不放松抓紧抓实抓细防控工作,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在以上两段话中,均运用了“不获全胜决不……”这样的战争隐喻句式,表达了自上而下众志成城必将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决心。其区别在于,前者作为上位社会实践活动,“不获全胜决不轻言成功”是来自于战“疫”决策者、发起者、指挥者的指导思想,是尚未落实的顶层设计,是战“疫”的宏观规划,而“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则反映了下位社会实践,作为战“疫”响应者、参与者、执行者的具体实施细则,是战场上具化的作战原则,是每一名战士要遵守的军事指令,与“决不轻言成功”相比,“决不收兵”更加形象和具体地诠释了战“疫”一线的作战全貌,使上位社会实践的指导思想在下位社会实践中落地、落实。
疫情防控实践中的战争隐喻超越了修辞和认知的范畴,是一种对客观世界具有建构和塑造功能的话语实践活动,与疫情防控实践之间存在着动态的、互动的关系。在社会实践网络的理论框架下探究疫情防控中战争隐喻的话语张力,打破了传统隐喻研究“两域”映射的藩篱,将其拓展到社会实践的横向与纵向的维度上,以隐喻的认知意义为切入点,探究其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为隐喻研究探索了新的视角,与此同时也为社会实践网络提供了隐喻研究的路径。在社会实践网络的横向维度上,战争隐喻以战喻“疫”,将战争的政治性、人民性与战略性映射到疫情防控的实践之
中,两种社会实践杂糅在一起,催生了战“疫”的双重社会实践属性,不仅加深了受众对疫情防控的深层架构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呼唤受众奋起而战,将意识形态中的这种认识转化为行动,从而形成了全民抗“疫”的态势。在社会实践网络的纵向维度上,国家层面的疫情防控工作部署讲话运用了大量的战争隐喻,作为上位社会实践的呼吁者、发起者,对各省市地区的工作落实具有指导和约束意义,下位社会实践的响应者、参与者应以此为示范,传递上位社会实践活动中的机构性信息,并结合自身实际依等级而制定本层级的社会实践方略。因此,战争隐喻与疫情防控纵横交错构成了社会实践网络,战争隐喻的话语张力赋予了疫情防控以社会实践的动力,为打赢这场战“疫”贡献了话语的智慧。
注释:
① 中华网关于“新冠肺炎疫情已具有大流行特征”的报道https://news.china.com/news100/gd/11038989/20200312/37900942.html。
② 新华社关于“世卫组织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报道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7221504942416893&wfr=spider&for=pc。
③ 央视网关于“国家卫健委谈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报道http://tv.cctv.com/2020/02/28/VIDE0JG9u43VKoQ4dVUAQWQh200228.shtml。
④ 新华网关于“习近平:在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的讲话”的报道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0-02/23/c_1125616016.htm。
⑤ 人民网关于“北京市召开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蔡奇讲话”的报道http://cpc.people.com.cn/n1/2020/0225/c64094-3160264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