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俄罗斯兄弟

2020-10-21 10:21韩子文
鸭绿江·下半月 2020年7期
关键词:副总邮票兄弟

收到关于德米特里·迈亚吉先生去世的邮件,我非常震惊和悲痛,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电脑前很长时间,一句话都不想说。

德米特里是我的一个俄罗斯客户,是他所在公司的副总和大股东,也是我相识十年的朋友,是与我相知多年的异国兄弟。

刚认识他时,估计他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大脸,和其他来自于战斗民族的俄罗斯人一样,看起来十分强壮。头发稀少,于是剃得头皮发亮,眼睛是蓝灰色,胡子刮得铁青,一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无法亲近。

说起跟他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很有意思的。

十年前,一家与我们初次合作的俄罗斯公司要来广州验厂。按照约定,我们早早就来到他们住的酒店去接他们。刚进酒店,就碰到一个外国人在跟服务员比划,女服务员满脸通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走了过去,忙问这位外国人需要什么帮助,老外英语显然不是很流利,但是基本上我还是明白了,早上他出去到酒店外面吸了根烟,但是回到大堂后竟然不知道自己住哪栋楼,乘哪个电梯上去。我看了他的房卡,告诉他电梯的位置,但是我仍有些不放心,于是说,还是我带你去电梯吧,于是把他带到了电梯旁,老外一直笑着说“谢谢”!。

不大一会儿,来访的客户从楼上下来,刚才在大堂碰到的那个老外也在里面,一介绍才知道他叫德米特里·邁亚吉,是这个公司的副总,一起来验厂的。副总见到我,竟像老朋友一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是个好人”。我们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德米特里因为业务的关系,经常来中国。他对中国非常熟悉,会用筷子,喜欢中餐,而且特别喜欢吃辣椒,简直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我们广州工厂的老总是湖南人,很是喜欢吃辣,因此和副总德米特里吃饭几乎都是到湖南饭店。饭菜辣的让我都无法下口,可副总还是感觉不过瘾,又要服务员再拿点特制的辣椒酱才行。看着副总吃着辣椒,喝着白酒,油亮的光头上满是汗珠,一副快意的样子,我们真的感觉很亲切。一次他们离开广州去深圳的时候,副总拿出了纸和笔,小声给我说:“你用汉语这样写‘我需要最辣最辣的辣椒酱,如果没有,请把红辣椒切小段,放一点盐或者酱油即可, 这样我去别的饭店吃饭时就可以拿给服务员看了”。我们又一阵大笑起来。

说起吃辣,也还有一个让人捧腹的故事。一次和副总去吃自助餐。我盛了一些汤圆,副总在一旁可能感觉也不错,也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尝了下,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他走到旁边的调料台,挖了一大勺的红辣椒酱,放进了汤圆里,然后自己试了一下,点点头,又加了一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丝毫不顾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的我。辣椒成为汤圆的伴侣,他估计是第一个发明者。

副总和他的同事虽然是我们的客户,但是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和我们更为熟悉了,我们把他们当成好朋友,他们也真的没把我们当作外人。每次来中国,即便是去别的工厂,他们也总要来我们这里吃住。一次他去了深圳,到了吃饭的时间,无论别人怎么挽留,他都不答应,打电话给我,“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啊”!害得我们放下手里的饭碗,忙去酒店等他。不过还好,他对饭店是不怎么讲究的,五星级的可以,街边苍蝇馆也可以,只要有酒有辣椒,饭菜如何他都不计较,吃的十分开心。

副总的酒量大的惊人,能喝白酒。他不像同来的公司老总,虽然酒量很好,但是总有所控制。副总不行,他话不多,但是胆量和酒量绝对的大,敢于向每个人挑战。曾经一次,他和我们的一个工程师连喝了八杯,大约有半斤下去,仍然面不改色。而后,又加些啤酒,就有些飘飘然,说话也有点不清楚了,搂着我的肩膀,偷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美元,塞给我说,“兄弟,感谢你热情的招待,这点算我的饭钱啊”。我说什么也不要,他也只好作罢。

几天后,他们办完了公事要回国了。我们去送他,车到了机场,大家握手而别,副总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欢迎你们能来莫斯科”。我知道他的真诚,点头感谢。目送他们拿着行李离去,我们也要开车离开,副总突然转过身来,冲我神秘的一笑说,“兄弟,注意你的座位底下啊”。 我愣了一下,急忙去找,在车子的后排座位底下,放着个信封,里面竟然是美金。我明白过来,估计又是副总放的,不想让我知道。我立刻下车,追上了副总,把钱又塞给了他,说: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招待你们是应该的,也是我们很乐意的事情,不用给钱的。副总很无奈,他的同事都在用俄语说他,估计是埋怨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藏钱的事情说出来。副总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了。

每次副总来广州的时候,总会带一些礼品给我们,有伏特加酒,有琥珀工艺品,有巧克力,有用桦树皮做的手工画,有果盘钟表,有一次更夸张的给我们带来一个汽车上用的烧水铁壶!水壶很笨重,从遥远的莫斯科带过来,虽然有托运,也是很不容易的。

一次,德米特里听说我很欢邮票,于是下次来广州的时候给我带来厚厚的两大本前苏联邮票!他的同事给我说,为了这两大本邮票,他几乎跑遍了整个莫斯科的邮票市场,一连几个周末都去看,最后还是用自己最喜爱的两张珍藏版的音乐胶盘唱片才换回来其中的一本。这两本邮册我一直珍藏着,偶尔夜深人静时,我才拿出来慢慢品味欣赏。

我和同事应约去莫斯科回访。他们非常热情,公事之后,副总他们带领我们参观。可是这次我却感觉到了副总有点不同寻常。饭菜吃的很少,酒几乎也不喝了,话也比以前的少,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们吃,给我们介绍俄罗斯的美食。去彼得堡也是副总陪我们去的,一路上他给我们介绍彼得堡的风土人情。他出生在彼得堡,妈妈至今还住在那里,一个人很孤单,他也没时间去看她,说完他灰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路上,副总要么默默的望着窗外发呆,要么望着我们点头微笑。火车上吃饭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小药瓶,手有些抖,从里面倒出几粒药,吃了下去,然后不停地擦汗。

彼得堡之旅是充实而愉快的。每天一大早,副总就早早的等在我们的酒店门口,然后一起出去参观,游玩。我们去了冬宫,夏宫,圣彼得堡要塞,参观了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和普希金城等等。他带我们逛遍了大街小巷,品尝了各种口味小吃美食,很晚的时候大家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酒店。

副总说,“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们还有活动,晚上没事的时候就不要出去了,注意安全。想去买东西或出去看看,电话给我,我再来陪你们。彼得堡城市很小,我住我妈妈家,很近,一会就能到”。说完,他缓缓的转过身,和我们拥抱道别。

世事无常,想不到我们刚从俄罗斯回来不到三个月时间,副总竟然和我们永别了。这次的见面成了我们的最后诀别!从邮件中得知,副总这一年身体不太好,一直吃药。德米特里的去世是一个意外,他风尘仆仆从外地归来,天气酷热,竟然不做休息就急忙去冲凉水澡,然后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最后与世长辞。

不是每个客户都能维持十年的生意,也不是每个能做成十年生意的客户都能成为朋友,也不是每个朋友都能成为兄弟。

每当他的同事再来广州时,餐桌上觥筹交错之间,我恍惚还能看到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辣的样子,仿佛依然能看到他端着酒杯,脸上头上冒着热汗,晃悠悠的来到我的面前一脸坏笑劝我喝酒的样子,依然还能看到他紧紧搂住我的肩膀喊我兄弟的样子,每于此,我的泪水都会夺眶而出,我说我喝多了。

深深地怀念你,想念你,我的俄罗斯兄弟!

作者简介:

韩子文(1974-06),男,汉族,籍贯:安徽省濉溪县,本科学历;研究方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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