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岁的小岛 第十一章 山水百合

2020-10-21 03:54出乙
鸭绿江·下半月 2020年7期
关键词:指腹

出乙

分水岭后的人,有时会抛下观察,不自觉的又投入各类的问题之中。

像是跌入了井底,迎合著井中的水位上升,探头,却发现身处于涛声之中。

我们每天所见的风光不一,但这是否真的是新的一天。我似乎是没有碰壁到我的分水岭,似乎还没有见到那个跨过就想向回望的坎子。

而总有人,纵身跌入潮流。他们无暇顾及的有很多很多,虽说是同样格式的问题,但面临的,永远在推进,像是打转的螺。胯骨间夹着一条轴,转身扭动的间隙中,在螺旋式的挤压着时间。这通天的世界也被牵扯的四处运转。而此时此刻的我,总会幻想,若是旋转着向前。那突然停顿之后,所谓的回顾、“回忆”的方向不也有所偏差么?

两个肩膀也被水浪打湿,海平面上依旧没有出现那条人鱼的影子。这个世界突然正常到了极致,我有些不安,感知不到曾经的联系。

这些都太虚幻,太轻薄。

像是从一口井探出头,外面的只是茫茫一片大水。是海么,不是。谁能替我度量这片水的面积?

我太长时间的游离在了这个岛外。

最近也不长去医院了,那些细碎的东西再次把我在岛上的重量冲淡。

我开始怀疑了自己。

这里我怀疑的部分,又是另一种了。是这岛上居民躲避的,也是我之前余光外的。

我从水里站起来,顾不上挂着水的膝盖。我匆忙的支起冰凉的四肢,只是觉得自己的体温要被大水吞没。我拖着下肢,斜躺在干燥的沙滩,太阳光的温度像层膜似的包裹住露在外面的皮肤,我放松的颤抖。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曾经的我并不敏感于温度,更不至于忍受不了这种转晴后的水。很奇怪,最近总有种燥热的感觉。像是我身上的一些东西在拉扯着什么填入我的体内。

我有些不安,这让我担心起那个被剥夺了什么的源头。我感受着这种在我胸腹里冲撞的暗流,这对于我是否重要?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飘在空中的一团气,流转间没有人看见。

这个岛对我而言过于的大了,也很低沉,沉甸甸的嵌入海中。岛上的人太多,我也尽量不踩到他们的影子。忽闪忽闪的,我也到了一个漂泊的年纪,只是没有做成什么事情。

我第一次违约了给国王的画稿。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的情绪打乱,忘记了给那位商人拿伞。坐上火车,我才感觉到了我好像多了些什么。啊,是身边的温度,和眼神。这些对我来说突然多了。这种附加的东西,像是一个多出来的器官,它放大了太多,突然给了我太多。像是一下子让我看清了我这身脏兮兮的膜。

我有些惊心胆颤的,之前像炮弹似的发言一下子弹射出来,自己倒是瘪了一大块。起身,像是刚破壳,我的四肢重叠着,一时间忘记了我的所去所向。

起身,我打算暂时离开我的岸边。

现在,回想中我才发现,当时的我,急于发泄、确认我获得的某种能量。也已经忘记去确定我那个随身携带的水彩木箱,早已漂流入海。

往山谷走去的路,让我觉得十分新鲜。可能是少了大海那种记忆点十足的味道和砂石摩擦水浪的粗糙质感。山间的路,闻起来毛茸茸的。我投入到逐渐敏锐的五感之中,湿润土地和绿叶间水分的气味,让我的皮肤滋养雀跃,浸满了海水的鞋子像两个脚铐子,踩在微微凹陷的土地里愈发粘腻。但我却觉得我也在与这些微小的草,微小的花一同生长。只是我抬起了我的根,滑行于土壤之上。

我沿着小溪走着,思绪成条状的逐渐清晰起来,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了我十几年前,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的漠视。即使是身为一个以眼以手为职业的人,我也是惭愧的,近乎于麻木的肆意使用着我的五感。

当这丛丛灌木与遮天树挤攘在一团时,我才堪堪意识到这些庞大的生命。在这个没有公路和线网的地带,它们与我平起平坐,甚至遮掩住了绝大部分的我。

这种时候是很难以自持的。

我沿着脚边的一条时细时宽的溪水,小步的跑着。像是在通往一个遍布着绿色和新鲜空气的隧道,我趟着水,眼前交替闪烁着光斑,我也在其中生长。

过了几步,我被脚旁的一坠花吸引了视线。它们微微靠在芦荟般肥硕的叶上,一条弯曲的茎子挂着好几个小洋伞似的花。我蹲下身子,隔空拨弄着它们,像风铃。

我想到了前段时间的经历。

看着小巧的铃兰,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托了一下鼓囊囊的花瓣。

呼吸间,指腹相接触的部分,像是传来了电流。我的脑内突然被打入了一记闷雷,一记狠锤般的,我的世界骤然关闭。我晕乎乎的,无法动弹的倒地。

我陷入了草地之间,两只耳朵被贯穿似的麻木,无数实质性的颗粒在我鼓膜中跳动。我无力抵抗,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一时分不清这是我脑内的声音还是从我的喉间发出的。终于,我的眼睑闭合,跌入被切断的空白。

几时,我醒来。眼前的铃兰被我挣扎间不小心碾碎混入土中,黑黑白白的,在溪水旁飘着。我撑起身子,像是死里逃生。这遮掩的绿叶像是我手术后的病房。

刚刚的我像是经历了一场默片中的枪决。

我缓缓爬起,轻掸着已经看不出原型的衣服,缓缓下山。山的背后,天已经黄橙橙的了,我向家的方向走着。路上的风景渐渐熟络,我是有些习惯这些节奏过于紧凑的日子。虽然让我有时发怵,但是,我这种岛上的边缘人物,即使自顾自扭成了结,也不会打扰到别人。日子就像脱离了之前模糊的水膜,我好像脱胎换骨了。

回到了家,桌上的手机亮着蓝屏,在桌面上抖动着移动。地址是个外省的号码,但我还是接了。

我愣神了半天,不确定似的,反复确认着手机的屏幕,接着,对方先挂断了我。我摸着桌角,一时间掌握不住方向,我拿起一只瓷碗,沉重的砸向了地板。那只碗倒立着,裂缝的花几乎是瞬间的开在了碗底。那只瓷碗四分五裂,迸溅的到处都是。开裂处,青白的内料向我露出,停落、静止。

只是,也没有一点的声响。

突然间手指的手机震动,我被激的原地小跳,是医院发来的讯息。

“您母亲康复了,真是恭喜。”

【注释】山谷百合:铃兰花的一种别称。花语是重新开始,幸福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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