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颂(电影文学剧本)

2020-10-20 06:15李国庆
教育论坛 2020年9期
关键词:张虹吴晗字幕

片头。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烟波浩渺,空阔无边。

成千上万只海鸥欢快地飞舞着,鸣叫着,人们纷纷向鸥群投喂鸥食,一幅人鸥同乐,和谐共生的感人场景。

(深沉、凝重、富有情感的画外音):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来过一位享誉海内外的学者、作家、诗人,一住就是8年,最后,他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这片他挚深眷恋的土地上。

急管繁弦奏出高亢激昂的旋律,撼人心魄的歌声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推出片名;《闻一多颂》。

1.北京。清华学堂。

字幕:1919年5月4日

学生食堂外面墙上,张贴着一张没有人署名的手术岳飞《满江红》词,笔力遒劲,气势雄浑——

满江红·写怀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

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是谁抄写的?”

闻一多、罗隆基(字幕:罗隆基)也在围观的人群中。

罗隆基指了指闻一多,“一多啊,我看这书法好眼熟啊,别是您老人家的手笔吧?对,就是!就是!”

闻一多挥挥手,大声说道:“不管是谁的手笔,他借岳飞之词,说出了我们大家的心声。誓死不当亡国奴,与侵略者宣战到底!”

“说得好!”同学中有人鼓掌,大家也纷纷鼓掌,以示响应。

罗隆基趁势发表演说:“昨天,北京大学等大专院校3000多名学生在天安门前集会,高呼‘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还我青岛等口号,强烈要求政府拒绝签字。会后,愤怒的示威群众火烧了卖国贼曹汝霖的赵家楼,痛打了卖国贼章宗祥,反动的北洋政府派出大批军警进行镇压,30多名学生遭逮捕。”

闻一多举起拳头喊道:“同学们,我们上街去游行,要求政府释放被捕学生好不好?”

“好!好!好!好!”顿时举起一片如林的手臂。

“出发!”闻一多一挥手,意气风发地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

2.学生宿舍。

闻一多坐在床头,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线装《楚辞》。

罗隆基大步流星地从外面闯进来,奔到闻一多面前,兴奋地大声嚷道:

“一多,我们胜利了!北洋政府向我们低了头,被捕学生全部释放了。”

闻一多惊喜地:“真的?”

罗隆基得意地:“当然是真的,被捕学生中有我的老乡,他亲口告诉我的。”

闻一多挥了挥拳头:“好!太好了,看来,还是团结的力量大啊!”

罗隆基眨眨眼睛:“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全国学生联合会将要在上海成立。我们准备组织清华学生代表团参加成立大会,你是代表团成员之一,担任中文书记,负责起草各种文书。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闻一多拱拱手,笑道:“行,愿意效劳。”

3.上海。

学联成立大会。

孙中山先生西装革履,步履矫健地登上主席台发表演讲。(远景)

闻一多投去钦佩的目光。

4.上海。

示牌特写:日刊编辑部。

闻一多把面包泡在生奶中,艰难地下咽。

罗隆基进来,见到闻一多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牙疼得厉害吗?走,我陪你去看医生。

闻一多摆摆手,“不用,挺一挺就过去了。我手头还有那么多文章,哪有时间啊!”

罗隆基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头倔驴,真拿你没办法。”

闻一多解嘲地:“听了中山先生的演讲,我的牙疼也不那么厉害了。”

罗隆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中山先生治得了你的牙疼,可是治不了中国啊!”

闻一多不解地:“怎么,三民主义不好吗?”

罗隆基感慨地:“三民主义好是好,可眼下在中国没法推行啊。中山先生受制于南北军阀,颠沛流离,亡命他乡,主义再还也是空头支票啊!”

闻一多叹息道:“那倒也是,中山先生奔走革命几十年,到头来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真是可叹可悲啊!”

罗隆基以询问的目光望着闻一多:“听说你父母对你不放心,再三要你回去,你怎么打算?”

闻一多慨然言道:“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我这个身子只有獻给国家了!”

罗隆基朗声笑道:“好!好!大丈夫当如是也!”

5.学生宿舍。

闻一多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罗隆基急匆匆地走进来,凑近闻一多身边,高声喊道:“考试的铃声已经响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闻一多动也不动,只是摇摇手:“我不考了。”

罗隆基眉头紧皱:“怎么,你不怕被开除?”

闻一多一屁股坐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北洋军阀政府连年用兵,罗掘俱穷,现在,北京高校教师欠薪数月,啼饥号寒。6月3日,22所学校600多名师生聚集新华门前请愿,政府急忙出动大批军警镇压,被殴受伤者达20余人,酿成‘六三惨案。惨案发生后,北京学联为声援老师们的索薪斗争,宣布罢课抗议。”

罗隆基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事儿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们清华有‘庚子赔款,经济宽裕,根本不存在教师欠薪问题,你何必为人作嫁,多管闲事?”

闻一多跳下床来,指着罗隆基的鼻见骂道:“罗隆基,你真是狼心狗肺,全无人性,难道清华的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别的学校的老师就不是我们的老师吗?老实告诉你,我早已下定决心,就是不上这个学,也要为老师们讨回公道,不获全胜,绝不罢休!”

罗隆基鼓掌笑道:“好!骂得好!一多啊,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是试探,生怕你跟我们不一条心。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是我们一条战壕的战友。来,握手!”

闻一多迟疑片刻,方开口问道:“你唱的这是哪一出啊?”

罗隆基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正色言道:“我们清华共有29名同学,包括你在内噢,宁可放弃学籍,也要支持老师们把索薪斗争进行到底!”

闻一多伸出手去,与罗隆基紧紧握在一起。

6.清华校门外。

闻一多手里提着一个皮箱,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罗隆基从后面追了上来,边追边喊,“一多,等一等!等一等!”

闻一多停下脚步,充满怨恨地说,“这个不讲是非公道的清华园,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呆了。”

罗隆基赞佩地:“一多,说心里话,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和胆量。我们在清华园整整生活、学习了九年、九年啊,多多少少总有点感情吧?可你说走就走,真是一副铁石心肠。”

闻一多气愤地:“不走又怎样?我们都已经被开除了,何必再死皮赖脸地呆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罗隆基摆摆手,“对对对,你说得全对,可是也走得太急了一点儿。”

闻一多鼻子一哼:“早走晚走多得走,怎么,你后悔啦?”

罗隆基横过身来,端起了架子,“不是我后悔啦,是学校后悔啦?”

闻一多急问:“什么?学校后悔啦?你说说清楚!”

罗隆基故意卖关子:“怎么?着急啦,看来,你也是不甘心‘十年寒窗,尽付东流啊!”

闻一多提起皮箱,“你不说是吧,好,我走啦!”

罗隆基急忙拦住他,“别走,别走,我说,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靠美国的‘庚子赔款建起来的,直接归外交部管。一下子开除那么多学生,外交部那儿通不过呀,再说了,向美国方面也不好交待。所以呢,学校就妥协了。我们坚决不悔改的29名学生,延长学期一年,照常毕业,而且,去美国留学不受影响。”

闻一多别过脸去,“哼,这么好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一步一回头,这心里啊,像刀扎的一样。”

罗隆基拍起了巴掌,“嘿嘿,我就知道嘛,你根本就舍不得离开清华园。”

闻一多转过头来:“说,我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是不是想拿我开涮?嗯?”

罗隆基显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也是刚知道,立马就去宿舍找你了。没见到你的人,就追到这儿来了。”

聞一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够朋友。走,我请客。”

罗隆基弯腰鞠躬:“好嘞!”

7.湖北浠水。闻宅。

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闻宅门口。

花轿也在门口停下。

女方亲友面露不悦之色:“新郎呢?新郎怎么不来门口迎接啊?”

闻家大管家刘伯显得有点尴尬,只好说:“新郎一大早就不见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轿子抬进闻家大院。

闻一多父母急忙出来迎接。

亲家母不由板起了面孔。

刘伯两手一摊,无奈地说:“老爷、太太,少爷,噢,新郎不见了。”

闻父用拐棍杵了杵地面,“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闻母急得手足无措,一叠声吩咐家人:“你们赶紧去找呀!”

几个家人应声而去。

8.闻家后院书房。

闻一多正在伏案撰写他的论文《律诗的研究》。

旁白:“在创建格律体时,闻一多提出了具体的主张,就是三美:诗的实力不独包括着音乐的美、绘画的美,并且还有建筑的美。音乐美是指诗歌从听觉方面来说表现的美,包括节奏、平仄、重音、押韵、停顿等各方面的美,要求和谐,符合诗人的情绪,流畅而不拗口——这一点不包括为特殊效果而运用声音。

绘画美是指诗歌的词汇应该尽力去表现颜色,表现一幅幅色彩浓郁的画面。

建筑美是指针对自由体提出来的,指诗歌每节之间应该匀称,各行诗句应该一样长——这一样长不是指字数完全相等,而是指音尺数应一样多,这样格律诗就有一种外形的匀称均齐。”

门忽然被推开,闻家驷(字幕:闻家驷)从外面闯了进来,着急地说道:“大哥,新娘子已经来了,你还在这儿用功啊,家里人都急坏了。”

闻一多指指稿纸,“还有最后一段,等等噢。”

闻家驷上去,一把夺过他的笔,“大哥,我替你打掩护,连我都要挨骂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省省心吧!”

闻一多站起来,“好好好,我去,我去,一切都冲我来吧。”

9.新房内。红烛高照,囍字红艳。 夜

闻一多、高孝贞(字幕:高孝贞)并肩躺在床上。

闻一多歉疚地:“我这篇论文杂志要得急,没日没夜地赶,所以让你受委屈了。”

高孝贞宽解地:“在这浠水县,谁不知道你是个书呆子!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一点儿也不着急。”

闻一多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这就好,这就好。”

高孝贞柔声说道:“不过你呀,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仗着年轻,玩命似的苦干,这样可不好。”

闻一多连声应承:“好好好,我听你的。有夫人在一旁监督,我就合适点吧。”

高孝贞把脸贴在闻一多的胸口,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闻一多扳过她的肩头,对着她的脸说:“不过我对你可有个要求啊,等我走了以后,你立马去上学。以后,要做一个有文化的女人。”

高孝贞轻轻点头,“嗯,我听你的。”

闻一多:“学校已经批准我去美国留学了,可能要三五年,只有委屈你了。”

高孝贞不无依恋地:“你在国外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闻一多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的,你放心。”

红烛的火苗跳动了几下,熄灭了。

10.浩瀚无垠的大海,万顷碧波,水天一色。

闻一多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屹立在船舷旁,纵目远眺,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旁白:“1922年8月1日,闻一多来到美国,开始了远离祖国的留学生涯。他在美国学的是美术,时间一共是三年。三年换了三个地方、三所学校。第一年在芝加哥,入的是芝加哥美术学院;第二年在科罗拉多州的珂泉,入的是科罗拉多大学;第三年在纽约,就读于纽约艺术学院。”

11.闻一多站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仰望天空的太阳,高声朗诵道——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上乃在天上!

有人在背后鼓掌,连声赞叹:“好诗!好诗啊!”

闻一多回头一看,原来是罗隆基。

罗隆基跳上礁石,冲着闻一多打趣道:“怎么,借物起兴,是想老婆了吧?”

闻一多用手指点了点罗隆基,“你老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所想的是中国的山川,中国的草木,中国的鸟兽,中国的屋宇——中国的人。”

罗隆基开怀大笑,“你看看,你看看,上当了不是?我是同你开个玩笑。一多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国者,这在留学生中已经尽人皆知。还有,你写的这些诗篇广为传颂,大家都说,你是中国新诗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闻一多大摇其头,“得了得了,你是想捧杀我呀!我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好东西还在后面,你等着瞧吧!”

罗隆基拱手道:“我信!我信!你必将成为中国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永久载入史册。”

闻一多愀然作色:“看看,看看,又来了不是。好,我也学学,有人说,你是江西第一才子,五四运动急先锋,怎么样,比我还风光吧?”

罗隆基急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当年考取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时候,你是湖北第一名,我是江西第一名,堪称‘双璧呀!”

闻一多苦笑一声:“你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后必然要吃大亏!”

罗隆基满脸堆笑:“好,我改!我改!我一定改。哎,一多,我听说你打算回国,是真的吗?”

闻一多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真的。说心里话,我本来就不想来美国留学。你知道,我最大的爱好是研究国学,当个中文老师,教中文。要深造,要进修,最好是在国内。是我的美术老师和梁实秋他们……”

罗隆基插嘴道:“还有我……”

闻一多点头,“对,还有你,一再鼓动,我才勉强同意来美国留学学美术的。可美术只是我的业余爱好,并不是主项啊!我很痛苦,也很纠结,在美国实在呆不下去,所以我准备回国。”

罗隆基诧异地瞪大眼睛说道:“美国是自由世界、人间天堂啊,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世界第一,许多人做梦都想来,可是求之不得,你倒好,来了三年就想走,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闻一多坦然说道:“可以。我所以想回国,主要有几个原因。一是孤独。在美国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日子过得枯燥而无聊,这无异是在慢性自杀啊!第二是受不了种族歧视,美国人看不起有色人种,常常无端加以侮辱。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有的还是我们的亲身经历,至今想来,心中犹有余痛。想必你也有这方面的体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想回国后继续我的国学研究,争取早出成果。另外,我要拿起教鞭,择天下英才而教之,此乃生平一大快事也!”

罗隆基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一多,你说得有道理。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的舞台应该在中国。我们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本领和才能,在中国的舞台上上演一出好戏。好,你先走一步吧,我早晚也是要回来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像‘五四时期一样,成为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为我们的理想和信念而献身!”

握手,紧紧地握手,一阵浪花卷来,两人相互搀扶,向着岸边走去。

12.上海。南京路。

字幕:1925年6月1日

闻一多、余上沅(字幕:余上沅)、赵太侔(字幕:赵太侔)三人彳亍街头,只见地上仍然汪着一摊一摊的鲜血。

闻一多紧握拳头,眼里饱含泪水,嘴唇哆嗦着,悲愤地说道:“就在前天,上海学生两千余人在租界内散发传单,发表演说,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镇压工人大罢工、打死工人顾正红,声援工人,同时号召收回租界,被英国巡捕逮捕一百余人。下午,万余群众聚集在英租界南京路老闸巡捕房门前,要求释放被捕学生,高呼“打倒帝国主义”等口号。英国巡捕竟开枪射击,当场打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逮捕一百五十余人,造成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余上沅也愤恨地说道:“帝国主义分子太猖狂了,竟然在中国的土地上屠杀中国人,我们再不愤起抗争,就真的要做亡国奴了!”

赵太侔接嘴道:“北洋军阀政府对外奴颜媚骨,屈膝投降;对内穷凶极恶,残酷镇压,和满清政府有什么两样!孙中山先生主张北伐,真是太英明了!可惜先生出师未捷身先死,北伐大业不知将由谁来完成啊!”

13.上海。一家當铺。

闻一多把一件毛衣递给柜台内的当班,当班拿了10元国币放在柜台上;接着,余上沅将一件皮大衣交给当班,当班付了一块银元。

14.上海。一家小饭馆。

闻一都、余上沅、赵太侔正在用餐。

桌子上摆着几样家常菜:红烧狮子头、请蒸鳜鱼、黄焖鸡、青椒炒肉、麻婆豆腐、炒青菜、炒豆芽、青蛙抱玉柱。

闻父:“好,好,咱不说这事儿了。一多啊,你在美国三年,过得好吗?人都说那里是天堂,真的吗?”

闻一多:“爹,实话跟你说吧,我在美国三年。过的不好。”

闻父惊讶了,“哦,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不好。”

闻一多:“这美国人啊,眼睛都长到额头上去了,看不起咱中国人。”

闻父:“他怎么看不起啦,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闻一多:“好,我举个例子吧。好些美国人都认为咱们中国人都是靠洗衣服赚钱的,别的什么也不会,是劣等民族。”

闻父:“唔,这个你在信里好像也说过,当时我就纳闷,这美国有什么了不起的,建国才一百四十年,我们中华可有5000年的历史啊,它能比吗?”

闻母:“就是,那美国人就不洗衣服了吗,难道他们都是赤身裸体?”

闻一多:“娘,您是不知道,他们好多人都不洗,让咱中国人洗。”

闻母:“是吗?难道美国人都是懒鬼?”

闻一多:“爹,娘,我还专门写了一首《洗衣歌》呢。我念给你们听听噢,听完了你们就明白了。”他站起身来,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朗诵——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

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

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铜是那样臭,血是那样腥,

脏了的东西你不能不洗,

洗过了的东西还是得脏,

你忍耐的人们理它不理?

替他们洗!替他们洗!

你说洗衣的买卖太下贱,

肯下贱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们的牧师他告诉我说:

耶稣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头来,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舰。

我也说这有什么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别人的汗?

你们肯干?你们肯干?

年去年来一滴思乡的泪,

半夜三更一盏洗衣的灯……

下贱不下贱你们不要管,

看那里不干净那里不平,

问支那人,问支那人。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

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

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一件,两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闻母好不生气,骂道:“这美国人咋那么缺德呀,臭衣烂衫都让咱中国人洗?咱不给他洗,让他们光着身子出门去!”

闻父叹道:“谁让咱国弱民贫呀!在美国的好多中国人,一没文化,二没技术,不给别人洗衣服,喝西北风去?”

闻一多以激昂的声调说道:“所以啊,我要回来,为国家出一份力,替老百姓尽一份心,也枉不来这人世走一遭!”

闻父欣慰地笑了,“一多啊,我没有白养你,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19.上海。吴淞国立政治大学。

闻一多居室。

字幕:1928年冬

闻一多正在看一份电报,双手不停地发抖。

高孝贞画外音:“爱女立瑛不幸夭亡,速归。”

20.浠水。闻家墓地。

一座新坟已经树起,慕碑上写着:爱女闻立瑛之墓  父闻一多  母高孝贞  立

闻一多僵立在墓前,脑海中浮现出立瑛生前可爱的笑脸和身影;他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坟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21.历史影像:北京卢沟桥。我军奋起抵抗日军的进攻,双方激战场景。

旁白:“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先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同年10月25日开学。1938年4月又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三路入滇的队伍当中,最艰苦的一路,自然是由湖南常德出发,徒步行走到昆明的‘湘黔滇旅行团了。旅行团由二百多名男同学和中青年教师组成,配有四名军事教官及队医等。他们将跨越湘、黔、滇三省,翻过雪峰山、武陵山、苗岭、乌蒙山等崇山峻岭,步行距离3000华里。闻一多就在这支队伍中。”

22.岳麓山,长沙临时大学小礼堂,坐满了听众。

字幕:1938年2月18日

讲台上出现了闻一多的身影,一袭灰色的长袍,脖子上围着洁白的羊毛围巾,他把烟斗和茶杯放在讲台上,用和蔼慈爱的目光环视全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我们开始上课”。他从粉笔盒里拣起一支粉笔,然后转过身去,黑板上顿时留下了四个朴厚劲挺的大字:“最后一课!”

闻一多面色凝重,嗓音低沉:“同学们,今天,是我们长沙临时大学离开长沙以前的最后一课,现在,我要讲的是一篇法兰西小说,名字就叫‘最后一课。”

礼堂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脸上流露出专注和沉思的表情。

“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读过这篇小说,我们今天再来重温一下。好,先请张虹同学给大家朗读一遍这篇课文。”

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女同学(字幕:张虹  长沙临时大学学生)站起来,看着手里的讲义,礼堂里顿时响彻她那委婉动听的嗓音——

“这一天早晨,我上学太晚了,非常害怕挨老师的训斥……有时候,我真想逃学,到野地里去跑跑。”

天气是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林边日头鸟嘶嘶的鸣声送到耳边,锯木厂后面,黑贝尔草地上,普鲁士的士兵正在操练。所有这一切,都比那些枯燥的语法条规更吸引我,可是,我不为所动,很快向学校跑去。走過村公所的时候,看见布告牌的铁珊栏外头人头攒动。两年以来,一切坏的消息,象吃败仗,征壮丁,征物资以及普鲁士司令部的命令,都是从这儿传出来的。我并没有停下来,可心里在想:

“又出什么事了?”

我跑着穿过广场的时候,带着徒弟正读布告的铁匠瓦赫特对我说:“小家伙,用不着跑那么急,今天去多晚也不会迟到了……”

哈迈尔先生谈到了法兰西的语言,他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也是最清楚的,最健康的语言,它应该被永远保存下来,希望没有人会忘记它,因为,当一个民族被沦为奴隶的时候,只要它好好保持住它的语言,就好比掌握了牢房的钥匙。随后他拿起一本法文课本,给我们讲了一课书,……我相信,我从来没有这么用心地听过讲,他呢?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地讲过书……

……一会儿,有几个树牛飞进了课堂,但是谁也没有去注意它,连那些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他们低着头用铅笔在桌子划着竖道,仿佛这也是法兰西语言。学校的屋顶上有一群鸽子在咕咕地低声鸣叫,我一面听着一面心里自问:

“那些人是不是也要强迫鸽子用德国话鸣唱?”

每一回抬头,我都看见哈迈尔先生一动不动地坐在讲台上,眼睛死死盯住周围的每一件东西,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用目光带走。40年来,他一直待在这个地方,面对着庭院和一直未改变的课堂……

对于这个可怜的人来说,离开这一切东西,该是一件多么伤心惨目的事情,明天,他就要离开本乡,一去不复还了……

……忽然,教堂的大钟打了12下,随后是午祷的钟声,操练回来的普鲁士军队的军号在我们窗前响起,哈迈尔先生脸色惨白,在讲台上站了起来。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的……我……”

可是他被什么东西堵住嗓子了,无法说完那句话。

于是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力量按住笔头,尽可能大地写了:

“法兰西万岁”

张虹坐下了。

片刻的宁静之后,掌声响起来了,似澎湃的春潮,一浪高过一浪,一阵压过一阵。

闻一多两手下压,礼堂内复归沉寂,他猛然提高声调,慷慨激昂地说道——

“同学们,这篇课文,我想大家都应该读懂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语言,就是全体国民的精神支柱和命脉啊!如果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自由和尊严,如果失去了这两样东西,我们只能当亡国奴,像禽兽一般地苟活,直至任人宰割。我们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之一,绝不容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们的任何一寸领土。很快,我们就要迁移昆明,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也是抗击日寇的可靠后方!同学们,我们在那里,可以继续我们的学业,我要继续给大家讲课,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直到生命的终结。你们中的许多人,会接过我的教鞭,继续讲下去……一代一代讲下去,中国永远没有最后一课!”

掌声,掌声,掌声……

23.崎岖险峻的山道上。

在行进的行列中,闻一多迈开双腿,行走如风。

张虹走近闻一多身边,半开玩笑地说道:“闻先生,像您这样的大教授、大名人,为什么放着火车、轮船不坐,要和我们一起来受这份洋罪呢?”

闻一多放慢脚步,语调显得格外轻松、愉快:“火车我坐过了,轮船我也坐过了,

已经不稀罕啦!13岁以前,我受的是旧家庭的束缚。考入清华以后,受的是西式教育。后来到美国留学,回来以后在学院里当教授,一直过的是假洋鬼子的生活;对于中国的认识,其实很肤浅;过去飘洋过海,我领略了海的辽阔,可在今天,我要用我的脚板、脚跟和脚趾,去抚摸祖先的沧桑,领略山的雄伟。国难当头,我们这些掉书袋的人,应该重新认识中国了!”

潘琰(字幕:潘琰  西南联大学生)向聞一多投去钦佩的目光:“闻先生,您说得真好。”

24.一间茅屋内。 夜

闻一多、潘琰、张虹各自坐在草墩上,促膝谈心。

潘琰不无激愤地说道:“‘七七事变以来,不过短短七八个月时间,平津失陷,上海溃退,南京沦陷,现在长沙、武汉告急,再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张虹也来了气:“是啊,国民党腐朽不堪,抗战前途危矣!”

闻一多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打仗嘛,不能太急。中日两国国力悬殊,军队的战斗力相差也很大,战争初期吃点亏,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我国幅员辽阔,兵员充足,日本人想要灭亡中国,就好比屈原所问: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所以,我们不必悲观。蒋介石领导抗战还是有一套的,我们应该相信他。你们听听,他在《对卢沟桥事变的声明》中是怎么说的:‘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这话说得多好,多么鼓舞人心啊!“”

潘琰分辨道:“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骨子里是把共产党当做头号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张虹添了一把“火”:“是啊,国民党军队畏敌如虎,一退再退,尽吃败仗!”

闻一多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也不能这么说嘛,最近国军就在台儿庄打了一个大胜仗,歼灭日寇两万多人。”

潘琰不屑地:“29万人对人家5万人,还好意思吹。”

张虹撇了撇嘴:“那是日寇轻敌冒进,让国民党占了便宜。”

闻一多站起身来,举起右拳晃动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总是打胜了嘛!好吧,咱们不争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去休息吧!”

25.昆明东郊大板桥东甲村口。

梅贻琦和其他校领导、教授穿戴整齐,在公路边迎候。教授夫人们各自穿着漂亮的衣裙,脚边放着花篮,准备献给远道而来的亲人。

大石坝小学专门组织了100名身穿童子军军服的鼓号队员,列队等候。

旅行团在秧田冲冲头的公路上出现了,团员们脸上挂满笑容,频频挥动双手向欢迎的队列致意。

闻一多、黄钰生(字幕:黄钰生  西南联大教授)、李继侗(字幕:李继侗  西南联大教授)、袁复礼(字幕:袁复礼  西南联大教授)、曾昭抡(字幕:曾昭抡  西南联大教授)及200多名联大学生迈着雄健有力的步伐走来了。

梅贻琦带头迎向前去,和闻一多、黄鈺生、李继侗、袁复礼、曾招抡一一握手、拥抱。

“一多,继侗,你们两个怎么留起胡子来了?”梅贻琦诧异地问道。

“我和继侗相约,这把胡子一直要留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噢,明白了,你俩这是蓄须明志啊!”梅贻琦恍然大悟。

黄鈺生握着梅贻琦的手,来了个快人快语:“月涵,我们盼着早日开学,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哦!”

学生们也围了过来,纷纷向梅贻琦提出请求:“梅校长,我们希望尽快开课!”

“是呀,梅校长,大伙儿都等不及了,你们可要抓紧啊!”

“同学们!”梅贻琦站上一个高高的土堆,环顾着四周密密麻麻的黄军帽: “同学们,大家风尘仆仆历尽艰辛来到昆明,首先关注的不是吃住行,而是什么时候上课,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这说明大家深明大义,高瞻远瞩,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我向大家表示崇高的敬意。”他弯下腰来,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来,继续说道:“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开学前的各项筹备工作已经就绪,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将于6天以后,也就是1938年5月4日正式上课!”

霎那间,密密麻麻的黄军帽飞向了空中,学生们长时间欢呼,脸上的倦容一扫而光。

“5月4日这个日子好呀,同学们!”闻一多也站上土堆,大声说道:“同学们!5月4日,是我们联合大学的黄道吉日。19年前,我们北大、清华的同学为了反对卖国的二十一条,走上大街,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为中国树起了民主科学的旗帜!今年的“5·4”,我们为了抗战必胜的信念,从五湖四海聚集到这里,以后每年的5月4日,就是我们联大的校庆日。我要骄傲地对大家说:我们中国,没有最后一课!”

掌声、欢呼声,此伏彼起,犹如山呼海啸,势不可挡。

26.西南联合大学。一间简陋的矮平房教室。

同学们站在课桌前,用洪亮的嗓音齐声朗诵《七子之歌》——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闻一多坐在讲桌前,清癯瘦削,美髯垂胸,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捻须微笑。

潘琰和张虹站在前排,潘琰是领诵。

一位同学举手问道:“先生,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七子的含义和内容吗?”

潘琰急忙举手。

闻一多点头笑道:“好,就请潘琰同学代我来解答吧。”

潘琰从容不迫,侃侃而答:“《澳门》是先生1925年3月在美国留学期间创作的一组组诗《七子之歌》中的首篇。其余六篇分别为《香港》《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九龙》和《旅顺,大连》。先生受《诗经·邶风》中《凯风》篇的启发,以拟人的手法将这七处‘失地比作远离母亲怀抱的七个孩子,用小孩子的口吻哭诉他们被迫离开母亲的襁褓,受尽异族的欺凌,渴望重回母亲怀抱的强烈情感。”

闻一多连连鼓掌:“答得好,答得好,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写完这组诗不久,我就提前结束学业,迫不及待地登上客轮,返回日思夜想的祖国。可是,我刚刚踏上上海的土地,就听说这里两天前发生了‘五卅惨案,积贫积弱的祖国啊,让我深深地陷入失望和痛苦之中。”

张虹激动地说道:“可是,您全身心地挚爱自己的祖国,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

闻一多连连点头,几欲涕下。

27.昆明小西门内福寿巷。闻家住宅。  中午

预告敌机来袭的警报声响起来了,一声接一声,令人心悸。

闻一多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地抬头看天,满脸焦虑。

高孝贞急得连连打转,不停地说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立鹤和立鹏在学校里,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闻一多匆匆跨出们去,“不行,我得去看看。”

高孝贞追了上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千万小心啊!不管找得到找不到,快点回来!”

28.闻一多走到一家木材厂的围墙下面,敌机已经飞临头顶,一颗颗炸弹落地爆炸,顿时房倒屋塌,人仰马翻,烈火熊熊,硝烟弥漫。

闻一多急忙蹲下身子,随手往脸上一摸,鲜血淋漓。

29.时间已是傍晚,仍不见闻一多回来,高孝贞和五个孩子都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

忽然,门被推开了,闻一多脸上包着纱布,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一多,你怎么啦。啊呀,受伤啦,让我看看。”高孝贞惊惶地扑上去,察看闻一多的伤情。

闻一多摆摆手,“不碍事,被一块小砖头划了道口子,过两天就好了。”

高孝贞叹了口气,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呀,大后方也不安全。日本鬼子飞机三天两头来炸,我们的空军呢?我们的空军都到哪儿去了呀!这国民政府都在干什么呀?”

30.西南联大校门外。

一长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壮丁”被绳索串在一起,一个个步履蹒跚,有气无力。

看押他们的士兵则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

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瘦的像“芦柴棒”,他摇摇晃晃地走着,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一个膘肥体壮、五大三粗,像个“大狗熊”一样的家伙解下腰间的皮带,冲上去对着他一顿猛抽。

“芦柴棒”痛得满地打滚,“大狗熊”不仅不收手,反而打得更凶了。

“住手!”一声断喝,像炸雷一般在“大狗熊”耳边响起。

“大狗熊”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近半百的文弱书生,立时耍起横来:“哎哟哟,哎哟哟,这世界上还真有爱管闲事的噢,你是他什么人哪?这是老子的兵,老子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你管得着吗?”

潘琰指着“大狗熊”,厉声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闻一多教授,连龙主席都要敬他三分!”

“大狗熊”翻了翻白眼,“什么‘教瘦‘教胖的,老子不认识!别挡我的道,滾开!”

闻一多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在“大狗熊”眼前一晃,冷笑道:“杜司令杜长官你总该认识吧,他可是跟我说了,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他!”

“大狗熊”接过名片,认真看了一下,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挤满笑容,他脱下军帽,连连鞠躬,“哎呀,原来是闻大教授,失敬,失敬。我错了,您君子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去杜长官那儿……啊,嘿嘿,来,抽烟。”

闻一多呵斥道:“收起你那一套吧,以后要是再让我碰见,哼!”转身冷然离去。

张虹狠狠地瞪了“大狗熊”一眼,“哼,你等着吧!”

31.昆明北郊司家营。闻家。 夜

闻一多两手叉腰,气呼呼地对高孝贞说,“那个小兵顶多十五六岁,瘦的皮包骨头,连路都走不动了,可当官的还拿鞭子抽他,真是太可恨了。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杜聿明,让他好好整治整治那些兵痞!”

高孝贞以关切的口吻劝道:“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闻一多一甩袖子,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你的儿子,你不痛心!”

高孝贞急忙赔上笑脸,“好好好,是我不对,行了吧?”

闻一多依旧怒不可遏,几乎是吼着说道:“国家糟到这步田地,人民痛苦到最后一滴血都要被榨光,自己再不出来说公道话,便是可耻的自私!”

高孝贞又急又怕,说:“一多,你不是历来主张只做学问、不问政治吗?怎么,你该主意了?”

闻一多:“是的,我改主意了。是两个教员教育了我,一个是正面教员,就是中国共产党;另一个是反面教员,就是国民党!”

高孝贞过去把门关紧,折回来说道:“一多,今天你是气惨了吧?来,喝口水,消消气。”

闻一多喝了一口水,心平气和地说道:“孝贞啊,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不去找政治,政治会来找你。我以前把自己关闭在象牙之塔里,错啦!今后,我要换一种活法,开始新的人生。”

高孝贞急得要哭,几乎是哀求道:“一多,你不知道反动派有多残忍。1927年在武汉,我亲眼看到一车一车的共产党员被押上刑场,那血呀,流成了河…………”

闻一多一摆手,“别说了,我们闻家是文天祥的后代,难道还怕死吗?”

就在这时,“笃笃笃”,有人敲门。

高孝贞打开门,罗隆基一步跨了进来,冲着闻一多作揖道:“一多兄,别来无恙否?”

闻一多呆愣片刻,冲上去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好啊!你到现在才现身,这些年都死到哪里去啦?”

罗隆基夸张地喊了起来,“哎哟,哎哟,一多兄,哦,不,应该是一多老弟,你别下手那么狠啊,你就这么迎接你的同窗好友啊!”

闻一多拉过一把椅子,“寒舍太寒酸,将就着坐吧。”

罗隆基坐下,高孝贞给他沏上茶。

罗隆基点头:“弟妹好。”

高孝贞莞尔一笑,“早就听一多说起过你,几十年的交情,太不容易了。”

罗隆基,“是啊,这不,才下飞机,我就来看一多了。”

“好,你们聊吧。”高孝贞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闻一多拉过一条板凳,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道:“老兄啊,咱们一别将近二十年,怎么样,还好吧?”

罗隆基:“好。”

闻一多:“你说说我们分手以后的情况吧,”

罗隆基:“远的就不说了,拣近的说吧。去年3月19日,黄炎培、张澜、张君劢、章伯钧和我一起创议建立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我们的政治纲领是(一)“贯彻抗日主张,恢复领土主权之完整,反对中途妥协”;(二)“实践民主精神,结束党治,在宪政实施之前,设置各党派国事协议机关”;(三)“加强国内团结,所有党派向最近不协调之点,呼应根本调整,使进于正常关系”;(四)“督促并协助中国国民党切实执行抗战建国纲领”;(五)“确立国权统一,反对地方分裂,但中央与地方须为权限适当之划分”;(六)“军队属于国家,军人忠于国家,反对军队中之党团组织,并反对以武力从事党争”;(七)“厉行法治,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及身体之自由,反对一切非法之特殊处置”;(八)“尊重思想学术之自由,保护合法之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九)“严行避免任何党派利用政权在学校中及其他文化机关推行党务”;“政府一切机关,实行选贤与能之原则”,“严行避免为一党垄断及利用政权发展党员”,“不得以国家收入或地方收入支付党费”;(十)“厉行后方节约运动,切实改善前方待遇” “力谋民生之改善”,“健全监察机关,切实为各种行政上弊端之澄清。”

闻一多微微笑道:“唔,不错,可是国民党会让你们那么干吗?”

罗隆基拿起茶杯,在桌子上顿了一下,“当然不会,所以我们面前困難很多,任重而道远啊!”

闻一多:“国民党搞一党专政,蒋介石是个大独裁者,我算是看透了!”

罗隆基惊喜地:“一多,你有这样的认识,进步很大呀。我听说你以前是拥护蒋介石的,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闻一多愧疚地:“那是我政治上幼稚,被他的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了。”

罗隆基下意识地向闻一多身边靠拢,激动地说:“好啊好啊,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一条战壕的战友。现在呢,民盟只招收团体会员,否则的话,我早动员你入盟了。”

闻一多忘了罗隆基一眼,沉静地说:“晚啦,我正在申请加入共产党。”

罗隆基:“噢?”

闻一多慨然言道:“与国民党相比,共产党是民族的救星,国家的希望。你看,他们的武器、装备、人员都远远不如国民党,可是他们深入敌后,扎根于人民群众之中,利用机动灵活的山地游击作战打击敌人、消耗敌人,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日寇调集百万大军企图消灭根据地,甚至不惜采用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共产党人越来越多,根据地越来越大,战斗力越来越强,连日本人也承认共产党才是他们的心腹之患。可国民党呢,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皖南事变屠杀了多少喋血沙场的抗日英雄啊!亲者痛,仇者快,这就是蒋介石的所作所为!”

罗隆基:“我们正是为了反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才决定成立民盟的。”

闻一多:“好,风雨同舟,同舟共济。”

罗隆基一拍巴掌,“好啊,那我们就更是战友啦。我们和共产党之间心心相印,荣辱与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合作得可好啦!”

闻一多伸出手去,与罗隆基紧紧握在一起。

正在这时,又有人敲门,闻一多起身开门,不由愣住了,站在门外的那个小伙子,正是闻一多白天见过的“芦柴棒”。

“芦柴棒”猛地扑进闻一多怀里,叫了一声“大伯”,随即放声大哭。

闻一多呆愣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芦柴棒”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闻一多。

闻一多匆匆阅毕,向着内室喊道,“孝贞啊,你快出来,兴旺侄儿来看我们啦。”

高孝贞出来,以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芦柴棒”。

闻一多解释道:“兴旺是五叔的儿子,从小在四川长大,所以我们没见过。”

“芦柴棒”怯生生地叫道:“伯母。”

高孝贞应道:“哎,来,快进来,喝口水吧。一会儿去厨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芦柴棒”轻轻点头。

闻一多指了指“芦柴棒”,“白天,我亲眼看见兴旺被那个狗连长毒打,心里真比刀扎还难受。”

高孝贞关切地问道:“兴旺,你怎么当的兵?”

兴旺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爸让我来昆明找你们,原准备继续上学的,不料半路上被抓了壮丁,就……”

高孝贞气恼地:“难道那些人就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吗,怎么心就那么狠?真是丧尽天良!兴旺,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没事吧?”

兴旺:“我们走到小西门,正好碰到日本鬼子轰炸,当官的丢下我们就跑,所以……”

高孝贞脸上露出笑容:“好好好,这是老天有眼,你拣了一条命啊!”

忽然,外面人生喧哗,乱作一团,有人高声大喊:“抓壮丁啦!抓壮丁啦!”

兴旺面无人色,抖做一团。

高孝贞急的一把抓住闻一多的手,“快,快去看孩子们,他们正在打谷场上看电影呢。”

两人刚要出门,立鹤、立雕、立鹏、闻铭、闻惠全都跑了进来。

高孝贞惊问:“怎么啦?到底怎么回事?”

立鹤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我们正在看电影,突然,一大批军人包围了打谷场,见了青壮年就抓,然后捆起来,串成一串押走了。”

闻一多切齿骂道:“这样无法无天,还成什么国家!这哪里是什么‘国军,简直是土匪!不,比土匪还要坏!”

罗隆基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闻一多的肩膀,悄声耳语道:“一多,养精蓄锐,准备战斗!”

32.闻家。

闻一多坐在书桌前,正在认真阅读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他一边看,一边用红笔在一些语句下划线。

闻立雕跑进来,对着闻一多说道:“爸,你整天只会读书、写文章,多单调、多枯燥啊!我建议啊,你去亲近亲近大自然,好好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

闻一多放下书本,笑道:“成啊!你说说看,怎么个调剂法?”

闻立雕高兴地说:“爸,联大悠悠体育会要组织旅行团,利用寒假去路南旅游,你带我们去吧?”

闻一多爽快地答应道:“行,我替你和立鹤报名。”

闻立雕一蹦三尺高,“爸,您太好了!爸爸万岁!”

33.路南。长湖之滨。

蓝天如洗,丽日当空,湖光潋滟,青山滴翠。

一场欢乐喜庆的联欢会正在举行。

张虹身穿一件颜色鲜红的毛衣,正在主持联欢会。

闻一多与同学们席地而坐,满脸带笑,乐不可支。

(远景)精彩的节目一个连着一个:歌舞、相声、说唱、快板、口琴、小提琴、手风琴独奏、齐奏……

(近景、特写)张虹手里拿着麦克风,对闻一多来了个突然袭击:“同学们,今天,我们荣幸地请来了全国著名的大诗人闻一多先生,现在,请他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好!好!好!”全场响起一片欢腾的声浪。

闻一多略显羞涩,坐着没动。

闻立雕推了他一把,“爸,你真是张世贵的马,上去吧。”

闻一多站起来,走上人工搭建的舞台。

张虹热情洋溢,口齿伶俐:“闻先生,听说当年您在清华读书的时候,就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下过很大功夫,既写剧本,又登台演出,真是多才多艺,独占鳌头,今天,您可要大显身手哦!”

闻一多谦逊地笑了,“张同学,你过奖了。搞戏剧,我不过是跑跑龙套而已,没有什么大作为。既然你已经点了我的将,那就献丑了。我给大家朗诵一首我早年的诗作《红烛》。”他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的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叠印字幕)

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闻一多回到同学们中间坐下,乐呵呵地操起了烟斗。

“闻先生!”闻一多闻声回头,“咔嚓!”潘琰按下快门,一位民主斗士的最佳形象被定格:沉静的面容、回眸、美髯、嘴角叼着烟斗、微风吹动着头发、棉布长袍……

入夜, 闻一多和同学们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起了彝族舞蹈“鼓舞”。

张虹问:“闻先生,您见多识广,能给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叫‘鼓舞吗?”

闻一多诙谐地说道:“‘鼓舞吗,就是闻鼓起舞,边鼓边舞,你们说对不对?”

“对!”

大家不约而同地齐声回答,跳得更欢更起劲了。

34.北门街。北门书屋。

周新民(字幕:周新民  中共党员  民盟负责人)、李文宜(字幕:李文宜  中共党员  民盟负责人)、罗隆基、吴晗、李公朴坐在客厅里开会。

罗隆基首先开口说道:“今天主要讨论一个问题,怎样动员闻一多加入民盟。”

周新民接着说道:“关于动员闻一多先生加入民盟的问题,周恩来同志有明确指示,我给大家传达一下。恩来同志在信中说:像闻一多这样的知识分子对国民党反动派的腐败是反抗的,他们也在探索,在找出路,而且他们在学术界,在青年学生中,还是有广泛的社会联系和影响的,所以应该争取他们,团结他们。”

罗隆基望了大家一眼,说道:“我是担心,闻一多曾经提出要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我们动员他加入民盟,会不会产生误会?”

李文宜:“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请刘浩同志转告他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和社会影响,加入民盟更方便活动,有利于推进民主运动。”

罗隆基:“好,这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去,是不是再派一位同志协助我。”

周新民:“我们早就考虑好了,让吴晗同志和你一起去。他们已经见过一次面了,谈得非常投机。”

35.大观楼。罗隆基、吴晗、闻一多共划一条舢板。

闻一多:“好,既然周恩来同志也是这个意见,我同意加入民盟。目前国事危急,好比一幢房子着了火,只要是来救火,不管什么人都是一样,都可以共事。”

罗隆基:“唔,这个比喻打得好,以后我们就在一个救火队了,一定要同心协力,精诚团结。”

闻一多:“这个没有问题,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闻一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

吴晗:“一多,可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噢,我们既要勇敢、无畏,同时也要注意斗争策略,共同迎接胜利的那一天!”

聞一多:“好,我记住了。”

36.北门书屋。李公朴家客厅。

(字幕:1944年9月20日)

李公朴、闻一多 、吴晗(字幕:吴晗  西南联大教授)、朱自清(字幕:朱自清  西南联大教授)、潘光旦(字幕:潘光旦  西南联大教授)、潘大逵(字幕:潘大逵  云南大学教授)、楚图南(字幕:楚图南  云南大学教授)、费孝通(字幕:费孝通  西南联大教授)聚在一起。

李公朴手里举着一份电文,笑容满面,以洪亮的嗓音说道:“好消息,好消息啊,盟中央已经接受我们的建议,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改名为‘中国民主同盟。”

闻一多忍不住拍起了巴掌,“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大量吸收爱国知识分子参加民盟,壮大民主阵营,跟反动派叫板!”

吴晗也激动地站起身來,挥舞着手臂说道:“民盟现在是中国的第三大党,应该发挥自己的积极作用,为实行民主宪政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

众人一起鼓掌。

37.云南大学至公堂。

字幕:1944年10月19日  鲁迅逝世8周年纪念会

闻一多正在发言,他以敬佩的口吻说道:“鲁迅是经受时间考验的一个光辉伟大的人物,因为他对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接着,他话锋一转,诚恳地进行自我批评:“从前,有一种像我这样‘自命清高的人,看不起鲁迅,说他是‘海派,就是没有跟着骂人,反正也是不把‘海派放在眼上的。”他略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些人应该好好想想,我们自命清高,实际上是做了帮闲帮凶!如今,把国家弄到这步田地,实在痛心!”他忽然站起身来,对着鲁迅像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提高嗓音说道:“现在我向鲁迅忏悔,鲁迅对,我们错了!……当时我们如果都有鲁迅那样的骨头,哪怕只有一点,中国也不至于这样了。”

会场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38.云南大学操场。

字幕:1945年5月4日  纪念五·四运动26周年大会

整个操场挤满了人,闻一多、吴晗、潘光旦、曾昭抡、潘大逵、李树青等教授坐在主席台上。

大会将要开始,天空中飘下了豆大的雨点,接着,雨越下越大,几成倾盆之势。

人们纷纷离席躲避,会场一片混乱。

主持人喊破了嗓子,但无人理会。

闻一多站在主席台上,挥动双手高声喊道:“同学们,大家看!”

同学们停下脚步,朝主席台望去,只见几位教授端坐主席台上,纹丝不动。

闻一多满意地点点头,“好。现在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两千多年以前,周武王决定起义讨伐暴君纣王。就在出兵的那一天,忽然下起雨来了。许多人都觉得这不吉利,建议武王改期。当时随军的占卜师说这不是坏事,这是‘天洗兵,是老天爷帮我们的忙,把兵器上的灰尘,洗得干干净净,打击敌人就更有力。”他握紧拳头,举在头顶挥舞着说道:“同学们,我们今天也正碰上了这样的机会,这是‘天洗兵!不怯懦的人回来,走近来,勇敢的人站过来!”

离去的人纷纷走了回来,一会儿,操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闻一多愈加兴奋,声如洪钟:“同学们,26年前,五四运动爆发的那一天,我手书岳飞《满江红》,张贴在清华饭堂门口,引起轰动,振奋了千千万万人的心。现在,让我们一起高唱《满江红》好不好?”

“好!好!好!……”操场上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呼应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由闻一多领头,雄壮的歌声直冲云霄,响彻天宇。

云开雾散,长虹贯日,青松苍翠,百花吐艳。

39.西南联合大学校园。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师生们正在欢庆抗战胜利日寇投降。

舞龙耍狮表演最受观众瞩目。

闻一多站在人群中观看表演,笑容满面,乐不可支。

两只可爱的“大头宝宝”来到闻一多面前,忽然,两只“大头宝宝”分别把头套一掀,“噢哟,潘琰!张虹!原来是你们俩啊!”闻一多指着她俩哈哈大笑。

潘琰、张虹脸蛋红扑扑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来来来,休息会儿吧。”闻一多把两人拉到路边的凉亭里,挥动袖子给她俩煽风。

潘琰:“老师,抗战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张虹:“是啊,回家,回家,回家多好啊!”

闻一多连连点头,“对,我们可以回家了。清华园,多美的清华园啊,多少回闯进我的梦里。看来,很快就可以梦想成真了。”

潘琰:“老师,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回北平,回清华。”

闻一多摇摇头:“不,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张虹:“为什么?”

闻一多:“民盟需要我,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潘琰:“我听说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接受昆明支部的建议,已经改名为中国民主同盟,您当选为民盟云南省支部执行委员会委员。”

闻一多:“担子重了,责任大了,身不由己啊!”

潘琰:“老师,我对您有两个要求。”

闻一多:“请讲。”

潘琰:“一、保重身体;二、注意安全。”

闻一多拱手笑道:“好,遵命。“

张虹:“老师,走,跟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40.天蓝水碧,群鸥翔集。

一个船娘摇着橹,一艘渔船在水面上平稳地行驶。船上载着闻一多一家人。闻一多、高孝贞(字幕:闻一多夫人  高孝贞)、闻立鹤(字幕:闻一多长子  闻立鹤)、闻立雕(字幕:闻一多次子  闻立雕)、闻立鹏(字幕:闻一多三子  闻立鹏)、闻名(字幕:闻一多长女  闻名)、闻惠羽(读hui字幕:闻一多次女  闻惠羽)

闻一多伫立船头,两手叉腰,兴致勃勃,神采奕奕,兴奋地说:“来昆明7年多了,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聚在一起好好玩过。今天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玩个痛快。他的手在空中划了半圈,感叹道:“好地方,好风景啊!可这7年来,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谁有心情游山玩水啊!现在抗战胜利了,我们国家有希望了!”

闻立鹤高兴地指着父亲:“爸爸,剃了胡须,您可显得年轻多了。”

闻一多:“我今年只有46岁,本来就不老嘛。”

闻立雕:“爸爸,只可惜,您再也当不成‘美髯公了!”

闻立鹏点头,作捧须状:“闻一多的胡子、朱自清的披毡、吴宓的烟斗、曾昭抡的脑门儿、陈寅恪的罗锅、刘文典的棍子,这可是西南联大的八大景观啊!现在少了一景,真是太可惜了!”

闻一多朗声笑道:“不可惜,不可惜。当年抗战初起,我曾与人盟誓,蓄须明志,抗战不胜利,我不剃须。现在小日本已经投降了,我还留他作甚?”

高孝贞抿嘴笑了:“年轻嘛倒是年轻了,只是越来越瘦了。”

闻一多又是哈哈一笑:“教授教授,越教越瘦,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朱自清、吴晗比我还瘦呢!”

高孝贞敛起笑容,面露忧色:“是啊,工资不长,物价天天涨,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闻一多沉默有顷,然后摆摆手,“算了,今儿个高兴,不说这些了。”

高孝贞从提兜里拿出一个水煮鸡蛋,递到闻一多手里,“吃吧。”

闻一多手里拿着鸡蛋,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好香啊,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日子没吃鸡蛋了。”忽然,他把鸡蛋递还高孝贞,“给孩子们吃吧,我对鸡蛋已经没有感觉了。”

高孝贞把他的手推回去,“都有,都有,”然后给孩子们分发鸡蛋。

闻一多转过身来,凝望着远处风情万种的睡美人山,口中喃喃自语:“好久没写诗了,我想写诗啊!”

高孝贞笑道:“算了吧,为了筹措回家的路费,你现在整天忙着刻图章,早就没有灵感了,何必为难自己?”

闻一多摇摇头:“算了算了,写诗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刻我的图章吧。”

41.闻家。

闻一多正坐在书案前,埋头修改《昆明教育界反对内战,争取和平的国是宣言》。(特写)

吴晗进门,笑嘻嘻地说:“一多,吃鱼啊!”

闻一多抬头,诧异地问道:“吃鱼?你是不是碰到什么喜事了?”

吴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刚刚我去菜市场买菜,看到渔民正在卖鱼。这些鱼都是刚从滇池里捞起来的,活蹦乱跳的,可新鲜啦。我呀,一口气买了四条,留了两条在家里,这两条呢,就给你送来了。”说着,把鱼递给闻夫人,“闻太太,赶快让赵妈去做,等孩子们放学回来,正好赶上。”

高真接过鱼,关切地问道:“吴先生,您太太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

吴晗叹了口气,“是啊,子宫出血很严重,医生说要动手术才行。我们打算去上海,已经联系好了医院,很快就要动身。”

高真点头:“是这样啊!那可一定要抓紧啊!”说完,转身进厨房去了。

闻一多和吴晗并肩在沙发上坐下。

吴晗神色严峻地:“蒋介石采取阴谋手段发动兵变,迫使龙云下台,去当有名无实的军事参议院院长。这样一来,我们失去了龙云这顶保护伞,处境就非常困难和危险了。”

闻一多点头道:“是啊,形势急剧恶化,外面的朋友已经撤离,他们临走特别叮咛说形势发生了变化,今后行动要谨慎,注意保存力量。他们还建议我们以后要适当减少公开出面,而在下面多做工作,要注意团结争取大多数,尽可能推动更多的人出来讲话。”

吴晗:“抗战胜利,全国人民盼望和平。可是,蒋介石却一心想着如何剿灭共产党,国家前途堪忧,一多啊!我看你那把胡须剃早了!”

闻一多摸了摸光光的下巴:“说得对,是剃早了。不过,有胡子要反对内战,没胡子也要反对内战,反正是要和全国人民一起拼死遏制住蒋介石企图反动全面内战的阴谋。”

吴晗:“是啊,我们必须全力以赴,通过开大会、发表演讲、文章、宣言、通电等等一切手段,发动广大群众,形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彻底粉碎蒋介石的内战阴谋,争取和平。”

闻一多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春晗,有件事我正要同你商量商量。美国加州大学来函邀请我去他们那儿讲学。我呢,正在犹豫。如果去呢,可以借此机会告诉美国人民:蒋介石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希望他们行动起来阻止美国政府站在蒋介石一边,帮蒋介石打内战。可是,眼看熊熊战火已在燃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扑火的力量,此时此刻,如果跑到大洋彼岸去呼吁,岂非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想还是不去算了。”

吴晗想了想,点头道:“多公,你做得对。留下来,你就是最好的灭火队长,这比去美国紧迫得多。”

闻一多忽然很神秘地贴近吴晗的耳朵悄声说:“我回北平时,想把家眷委托给家驷弟带到北平,而我自己准备悄悄顺访一下解放区,长长见识。”

吴晗略带吃惊道:“你的名声那么大能保得住密吗?回来后更成为那些特务鹰犬们的众矢之的,工作更难做了。”

闻一多执拗地说:“机会难得,我一定要去!”

吴晗:“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非常向往那边啊!”

闻一多信心十足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划)闻家。

闻一多、高孝贞、吴晗和闻一多的孩子们在一起吃饭。凳子不够,有坐着的,有站着的。

闻一多高兴地:“孩子们,今天吴叔叔特意送来了两条鱼,是专门请你们吃的哟。你吴叔叔对咱们家是真关心啊!”

聞立鹤站起来热情地说:“吴叔叔,谢谢您,回北平后,请您来我们家吃涮羊肉!”

吴晗笑着连连点头:“好!好!一定去!一定去!”

(特写)闻一多、高孝贞乐得眉开眼笑。

42.昆明司家营村边的小树林。

潘琰、张虹等12个男女同学围坐在闻一多身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

闻一多神情激动地:“抗战8年来,我生活在历史里、古书堆里,实在非常惭愧。但今天是鼓的时代,我现在才发现了田间,听到了鼓的声音,使我非常感动……诸位想想,我以前写的是什么诗?田间实在是这鼓的时代的鼓手!他的诗是这时代的鼓的声音!换言之,诗人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要用鼓的声音去抒发对祖国和人民的爱,对反动派的蔑视和仇恨!”

潘琰问道:“先生,我们想成立新诗社,不知道您对新诗是什么看法?”

闻一多:“要写新的诗,首先要做‘新的人。新诗社要成为名符其实的新的诗社,要用最好的语言去写生活中的真实感受,去写不仅在形式上是最新的而且在内容上也是最新的诗。”

同学们一起鼓掌。

闻一多摆摆手,真诚地说:“我是到你们中间来取暖的。”

同学们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闻一多。

闻一多解释道:“你们也许以为我是来教你们,来领着你们走的吧?那样想就错了!我是到你们中间来取暖的。其实,哪里是我领着你们,那是你们推着我走!”

同学们的掌声更热烈了。

43.西南联合大学。一间简陋的矮平房教室。

闻一多站在讲台上,正在激情澎湃地朗诵他的诗作《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好!”

坐在前排的潘琰和张虹首先鼓起掌来,教室里顿时掌声雷动。

闻一多抬起摆在讲台上的军用水壶,举在手里朝大家晃了晃,“好,既然大家说好,我就先奖励奖励自己!”说着,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

同学们发出开怀的笑声。

张虹举手:“先生,可以向您提个问题吗?”

闻一多笑嘻嘻地说:“可以,随便问,本人是有问必答。”

张虹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我听说你以前从来不关心政治,还说,国家大事有蒋委员长担戴;我们何必喝盘龙江的水,操太平洋的心。”

闻一多跳下讲台,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缓缓说道:“是啊,我原本是一个书呆子,只知道埋头做学问,根本不过问政治。在蒙自的时候,我住在二楼,整天连楼都不愿下,生怕影响我做学问。为此,郑天挺还送了我一个绰号:何妨一下楼主人。”

张虹正要张口再次发问,潘琰已经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大声问道:“先生,可您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呢。大家都知道,您现在是民盟中央执行委员、《民主周刊》主编,大名鼎鼎的爱国民主斗士。”

闻一多拿起酒壶,接连猛喝了几口,慷慨激昂地说道:“可是,现实,現实是最好的老师。

我先给你们说一件事吧。那天,就在学校大门口,我亲眼看见的,潘琰和张虹可以作证。你们看那些被抓来的壮丁,捆着的,拉着的,全都被‘丘八用枪押着。一个个瘦成什么样子,”他伸出一个巴掌,将拇指与食指合成一个圆圈,连说带比划,“腿杆儿只有这么细,风一吹就要倒,可当官的还用皮带抽他们。每一次看见这种形象,我就像受刑一样!……如果谁还无动于衷,简直没有心肝!所以啊,我们不能不管了!”

你们看,自抗战爆发以来,国民党都干了些什么?外战外行,大片国土沦于敌手,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内战内行,皖南事变,同室操戈,亲痛仇快。好不容易熬到了抗战胜利,可国民党又干了些什么呢?专制独裁、强奸民意、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贪污腐败、营私舞弊、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特务横行、民怨沸腾……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每一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中国人,岂能熟视无睹,不闻不问?我已经想明白了,依靠国民党中国不可能有希望,更不可能有光明的前途,现在只有一条路——革命!”

叠印画面:百姓流离失所,啼饥号寒;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乞丐沿街乞讨,背上插着草标跪地待卖的儿童;麻将哗哗满桌乱响,大把大把的票子被揣进怀里;肥头大耳西装革履的贪官污吏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靡靡之音嘈杂刺耳,红男绿女勾肩搭背卖弄风情……

张虹“腾”地站起身来,举手高呼:“革命!革命!”

潘琰跟着高呼。

全班同学跟着高呼。

44.西南联大校园。青葱苍翠的树林里。

潘琰与张虹坐在一张长条椅上。

潘琰以敬仰的口吻说道:“闻先生虽然对积贫积弱的祖国感到失望,可他并没有消沉,而是满怀赤子之心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张虹接嘴道:“自从吴晗先生介绍他加入民盟以后,先生的变化太大了。这一年多来,他几乎参加了民盟组织的所有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显示了他罕见的人格力量。”

潘琰脸上忽然罩上一层愁云,“正因为如此,反动派已经开始注意他了。不久前,龙云被蒋介石解除了省主席职务,调往重庆软禁起来。这样,民盟失去了一顶‘保护伞,先生的安危就很令人担忧了。”

张虹也忧虑地说:“是啊,我多次提醒他,要他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是先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对我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潘琰感动地:“这不是林则徐的名句吗?先生的高风亮节真是令人钦佩。”

张虹的脸色忽然阴暗下来:“先生是国宝,是大师,我真担心他出事啊!”

45.中午。闻家。闻一多书房兼卧室。

闻一多手里拿着一块寿山石,正在书桌前雕刻。

高孝贞(字幕:高孝贞  闻一多夫人)腰里系着白围裙进来:“一多,吃饭了。”

闻一多头也不抬:“孩子们都回来啦?”

高孝贞:“都坐着等你一个啦。”

闻一多:“好好好,我去洗洗手就来。”

桌子旁,高孝贞、闻立鹤、闻立雕、闻立鹏、闻铭、闻惠羽(围坐在一起。

闻一多在桌子旁坐下,“哟,这么丰盛啊,我都馋得流口水了。”

高孝贞:“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闻一多:“哦,什么日子?”

高孝贞嗔怪地:“你呀,就知道忙,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闻一多:“哦,对,对,我想起来了,今天是11月24日,是我46岁生日。”

高孝贞白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才46岁,就老成什么样了,别人都还以为你六、七十岁了呢!”

闻一多笑着自我调嘲:“老好啊,坐公交车才会有人让座呢!”

闻慧把一个红糖鸡蛋递到闻一多手里:“爸爸,慰劳你一个鸡蛋。”

闻一多:“好!好!我吃!我吃!哎,真香!”

闻铭:“爸爸真馋。”

闻立鹏:“爸爸就该犒劳。”

闻立雕:“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北平啊!”

闻立鹤:“是啊,我做梦都想回北平。”

闻一多:“快了快了,再耐心等等吧。”

高孝贞:“唉,好不容易熬到抗战胜利,老百姓没有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听说国民党又要打内战,这可怎么得了啊!”

闻一多放下筷子,摸了摸光光的脸颊,沉重地叹息道:“唉,看来我这胡子是剃早了啊。”

46.西南联大校园内。

潘琰穿着一件阴丹士林布旗袍,和张虹走在僻静的小路上。

潘琰:“上级指示,要在十二月一日继续发动爱国学生游行示威,反对内战,反对独裁,争取民主建国。”

张虹:“联大的学生都参加吗?”

潘琰:“整个昆明市的学生都要参加,全国各地都表示要声援这次学生运动。”

张虹:“这么早就把消息泄露出去,国民党会不会出动军警镇压?”

潘琰:“国民党政府再腐败,还不至于用枪口去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吧?更何况,我们的诉求是正当的,是为了国家繁荣富强。”

张虹:“是啊,抗战胜利了,只要实行民主,不发生内战,中国就能跻身于世界第五大强国。”

潘琰:“这也是全国人民的心声。关键在于,国民党必须放弃独裁,真正实行民主。”

潘琰浮现出甜美的微笑,连着转了几个圈儿,对张虹说:“张虹,你看我穿旗袍好看吗?”

张虹笑着点点头:“当然好看,你的身材好,最适合穿旗袍。哎,你以前最不讲究穿着,土里吧唧的,怎么突然爱起美来了?”

潘琰低下头,眼圈红了:“我已经8年没有回家了,这件旗袍是我用自己代课的工钱做的,我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我的母亲。”

张虹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对,最好呀,带上新姑爷一起去。”

潘琰一板正经、落落大方地说道:“好啊,我也正为此事犯愁呢,你赶紧给我介绍一个吧!”

张虹“啪”地一個立正,举手敬礼:“遵命,我一定替你找一个天地无双的好姑爷。”

潘琰:“就是不知道反动派让不让我回去,前几天咱们开个反内战时事晚会反动派还开枪骚扰咱们,你说可恨不可恨!”

张虹:“是啊!所以我当晚就签名支持罢课”。

校园里突然响起紧急敲钢轨声(学校没有吊钟,以一小节钢轨代替,上下课就敲钢轨)、敲脸盆声、以及呼喊声:“特务暴徒进攻我们的学校了,同学们快出来保卫咱们的校园啊!

潘琰、张虹向大门口疾奔而去。

叠影:特务暴徒攻打校门、同学们拼死守卫、夹杂着呐喊声。

旁白;1945年12月1日,国民党驻昆军警、特务暴徒袭击西南联大、云大、昆华工校,打死师生于再、潘琰、李鲁连、张华昌四人,打伤数十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

47.午后。

闻一多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正往联大方向走。

远处,隐隐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

街上行人神色惊惶,纷纷加快脚步,四处逃散。

闻一多不由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48.西南联大门前。军警林立,岗哨密布,戒备森严。

有四副担架被四名工人模样的人抬了出来。

闻一多见状,迎着担架走了过去。

两名军警举起手里的步枪拦住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厉声喝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不准过去!”

闻一多把手臂一扬,朗声说道:“我是联大教授闻一多,我要去看我的学生。”

那家伙略一迟疑,闻一多已经几步冲到一副担架面前。

“潘琰!”他止不住惊叫失声。

潘琰满脸血污,气息奄奄。

闻一多用袖口替她摖去脸上的血迹,俯下身去,声泪俱下:“潘琰,你一定要挺住、挺住啊!等你好了,我请你吃过桥米线。”

幻化:青春健美的潘琰,身穿一件簇新的阴丹士林布旗袍,高高地扬起手臂,欢笑着迎面向闻一多跑来,声音是那样甜美绵软——“老师……”

49.云大医院。

一间病房里,躺满了受伤的学生。

闻一多和吴晗走进病房,一一看望受伤的学生。

潘琰病床前。

幻化:青春健美的潘琰,身穿一件簇新的阴丹士林布旗袍,高高地

扬起手臂,欢笑着迎面向闻一多跑来,声音是那样甜美绵软——“老师……”

旁白:潘琰因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不幸牺牲。

50.西仓坡,闻一多居所。

闻一多 、吴晗、朱自清、潘光旦、潘大逵、楚图南、费孝通、高孝贞、张虹或站或坐,人人神情激愤,怒不可遏。

闻一多挥舞着手臂,气得声音发抖:“看看,看看,李宗黄这个所谓的省主席,居然明目张胆地镇压学生,他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这是什么样的国家?这是什么样的政府?我们一定要向李宗黄讨还血债!”

吴晗刚要拍桌子,想起屋里还有孩子,急忙缩回手,咬牙说道:“还有那个邱清泉,堂堂国军第五军的军长,竟然支持和纵容自己的部下杀害手无寸铁的学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潘光旦的脸都气红了:“还有那个警备总司令关麟征,也是个背后主谋!”

朱自清也摘下眼睛,拿在手里舞动着:“抗战刚刚胜利,他们就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老百姓,这跟希特勒法西斯和北洋军阀有什么区别?”

潘大逵连连点头,“佩弦说得对,他们就是法西斯和北洋军阀;我们绝不能对他们存有一丝一毫的幻想,一定要给予坚决回击,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朱自清的眼睛里滚动着泪花:“学生们有什么罪?不就是要那么一点可怜的民主吗?中山先生不是早就说过要民主建国吗?难道这些号称中山信徒的人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要了?”

潘光旦斥骂道:“这些个王八蛋!早就背叛了中山先生,是一伙不折不扣的‘犹大!”

高孝贞也忍不住热泪横流:“四位烈士都还是些孩子啊。最大的潘琰不过30岁,最小的张华昌只有16岁啊!”

张虹不停地用手背抹去涌出眼角的泪水:“潘琰太可怜了,她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明天就要动身了。”

费孝通双目喷火:“法西斯早就丧失了人性,比禽兽都不如!”

楚图南沉静地说:“联大师生已经成立了罢课委员会,要求严惩杀人主谋和凶手,否则,绝不复课!”

闻一多振奋地握紧拳头:“对!我们就是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51.重庆。李公朴住所。

旁白:“一二·一惨案”发生时,李公朴正在重庆。闻此噩耗,悲痛万分。

李公朴(字幕:李公朴)走到书桌前,铺好宣纸,奋笔疾书,立成挽联两幅——

要独裁残杀学生之政府从来没有好下场

反內战代表人民的公意不久一定会成功

四位民主战士你们死去你们永远不会死去

一群专政魔鬼他们将来他们已经没有将来

52.张澜手里拿着登有“一二·一事件”的报纸,双手颤抖,泪如雨下。

旁白:民盟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张澜发表公开讲话,强烈谴责杀害“四烈士”的暴行,要求迅速查明事件真相,严惩凶手。

53.联大会议室。

闻一多讲话镜头。

字幕:12月2日,闻一多、吴晗等人促成联大教授会召开紧急会议,听取惨案经过情况报告。闻一多在会上指出:“‘一二·一这一天,是中华民国最黑暗的一天。在与会进步教授的推动下,教授会一致同意向屠杀学生的军政当局提出抗议,并进行四项工作:(一)、向军事委员会控告关麟征;(二)、向重庆最高法院控告李宗黄;(三)、向重庆最高法院控告云南党政军联席会议作出的禁止集会、游行的决议;(四)、召开记者招待会,说明“一二·一”真相,并议定组织法律委员会,拟写《告诉状》,推定三位教授赴重庆告状。

54.阴霾满天,乌云低垂。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举着“四烈士精神不死!” “停止内战!” “还我民主!”“正义必胜!”等大幅横标,经过金马、碧鸡坊、正义路、小西门,到达西南联大。闻一多、楚图南、吴晗走在出殡队伍最前列。

(字幕:1946年3月17日)

悲壮沉郁的《送葬歌》声起——

天在哭,地在号,

风唱着摧心的悲歌。

英勇的英雄们,你们被谁残杀了?

你们被谁残杀了?

那是中国的反动派,

那是中国的法西斯,是中国人民的仇敌。

55.西南联大。四烈士墓地。

闻一多向烈士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转回身来,宏亮的嗓音是那样激昂和雄壮:“今天我们在死者的面前许下诺言,我们今天的方向是民主,我们要惩凶……他们跑到天涯,我们追到天涯,这一代追不了,下一代继续追,血的债是要血来偿还的。”

56.闻家。

闻一多正坐在床头翻看报纸。

李公朴一下闯进来,一屁股坐到闻的身边,搂着闻一多的脖子,脸对脸亲热交谈。

闻一多:“公朴啊,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可想煞我了。”

李公朴:“我也想你啊!这下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闻一多坐起身来:“公朴,听说你在较场口事件中伤得很重?是吗?”

李公朴来了气:“一多,你是没见到,当时包扎伤口的毛巾,都可以拧出大把大把的血来。”

闻一多在床上擂了一拳,“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的日子不会很长了。”

李公朴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不过,在重庆期间,还真有几件高兴的事。”

闻一多来了兴趣,“是吗,快说来听听。”

李公朴捋了捋自己的美髯,笑着说道:“一、我举办了‘纪念冼星海音乐会,好家伙,只能容纳600人的会场,一下子挤进来上千人,场面那个热烈呀,真是无法形容。反动派本想破坏,结果被那个阵势震住了,只能干瞪眼。二、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专门接见了我,我俩谈得非常投机。周先生对民盟寄予厚望,我们两家今后就是同盟军,为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奋斗。”

“好!太好了!”闻一多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李公朴的肩膀。

李公朴轻声哼起了冼星海的《二月里来》——

二月里来好春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指望着今年的收成好,

多捐些五谷充军粮……

闻跟着吟唱起来。

57.西南联合大学校园。林荫道。

闻一多与吴晗不期而遇。

吴晗拱手作揖:“一多,恭喜,恭喜啊!”

闻一多微笑:“喜从何来?”

吴晗指指闻一多:“一多,你还想保密啊!宾夕法尼亚大学邀请你去讲学,校园里已经传遍了。”

闻一多摇摇头:“我不准备去了。”

吴晗不无疑惑地:“为什么?”

闻一多:“唉,国家糟到这步田地,我怎么有心思去国外讲学呢?”

吴晗把闻一多拉到路边的凉亭里坐下,“一多,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眼下的局势你是清楚的,危险朝夕而至。别的不说,就从你的安全考虑,还是出去避一避吧,啊?”

闻一多慨然言道:“吴兄啊,林则徐说得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已经想好了,留下来,用我们这双无缚鸡之力的手,空空如也的穷措大的手,拿了一辈子粉笔的手,和那些拿锄头的手、开马达的手、打算盘的手、拉洋车的手、缝衣煮饭、扫地擦桌子的手一起,去实现世界大同的梦想。”

吴晗点点头,“好吧,我也不劝你了,你走的是正路,多保重吧。”

闻一多问道:“你什么时候走?飞机票买到了没有?”

吴晗的脸上泛起愁云:“一多兄,不满你说,我正为此事发愁呢。去上海的飞机票特别难买,我托了好多人,都没有着落。”

闻一多:“好吧,我来替你想想办法,你等消息吧。”

吴晗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一多兄,我先谢谢你。”

闻一多:“你先别忙谢,成不成我也没有把握,只有看你的运气了。”

吴晗:“成,成,肯定能成。你一多兄办事,我一百二十个放心!”

58.圆通山。大方亭。

闻一多和罗隆基在石凳上相对而坐。

罗隆基开口问道:“一多啊,你今天约我来,肯定有事吧?”

闻一多:“没啥,好久没见,找你聊聊。”

罗隆基 :“好,我也正想和你聊聊呢。一多啊,这一年多来,你进步非常快,可以说跨出了三大步。第一步,拍案而起;第二步,认清现在只有一条路——革命;第三步,實现了思想上质的飞跃。连中共的负责同志都说,你从民主主义者变成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共产主义者。这么说来,你是善变的,变得快,变得猛,现在是第三变了,将来第四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一多乐呵呵地回答:“我已经上了路,摸索了几十年才成形,可以说定了心,再也不会变了。”

罗隆基也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向你看齐啊!”

闻一多:“哪里,哪里,还是你把我领进民盟的呢,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呀!”

罗隆基:“一多兄,你就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是百事缠身,日理万机,今天找我来,肯定有事。你就来个竹筒倒豆,直说吧。”

闻一多:“你呀,真是个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是这样,吴晗的夫人患病,急需去上海做手术,可就是买不到机票。你在昆明神通广大,能不能想想办法,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罗隆基爽快地:“自己的同志嘛,当然要帮这个忙。正巧,我和航空公司的经理很熟,估计不会有多大问题,你等我的消息吧。”

闻一多喜上眉梢:“好,太好了,我先代表吴晗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喝酒!”

59.昆明巫家坝机场候机厅。

闻一多与吴晗夫妇话别。

吴晗:“多公,对不起,我先走了。我想,你就不要耽搁了,还是早点走吧。”

闻一多:“好,反正早走晚走都得走,你就放心吧。”

吴晗:“多公,你听我一句劝,晚走不如早走。反动派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不要说对共产党,对民主人生他们照样会下毒手,邓演达、杨杏佛、史量才等人就是先例!”

闻一多不以为然地:“他们都是搞政治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教书匠,蒋介石杀我干什么?”

吴晗神色严峻,加重语气说道:“多公,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反动派到了四面楚歌、日暮途穷的时候,必然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闻一多:“好,我多加小心就是。”

吴晗:“袁震在上海动完手术,我们就去北平,你在北平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

闻一多含笑道:“有,你去清华园我的旧居看看,我栽的那些竹子长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吴晗点头应允:“好的,我一定去。”

闻一多伸出手:“北平见!”

吴晗也伸出手,与闻一多紧紧相握:“北平见! ”

60.西仓坡。闻家。

闻一多正在伏案笔耕。

闻惠羽忽然间哭闹起来,“我的铅笔不见了,谁拿的?谁拿的?”

高孝贞急忙来到她面前,劝道:“乖,妈帮你找。”

闻惠羽继续哭道:“我不么,我不么,我现在就要。”

高孝贞又哄道:“乖,别影响爸爸写文章。啊?”

闻惠羽依然不得,反而哭得更凶了。

闻一多好不气恼,冲动地走过来,在闻惠羽的屁股上拍了几下。闻惠羽这下炸了锅,又蹦又跳,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高孝贞对女佣赵妈说:“赵妈,你带惠羽惠羽出去玩会儿吧。”

赵妈牵着闻惠羽出去了。

闻立雕见状,几步冲到父亲面前,毫不留情地批评道:“爸,你平时天天在外面讲民主,怎么在家里动手打人!这叫什么民主?”

高孝贞也在一旁说道:“孩子说得没错,你就是把民主装在手电筒里,光照别人,不照自己!”

闻一多稍稍一愣,一扭头走进里屋。

高孝贞对立鹏说:“你爸是一时冲动,过一会儿就好了。其实啊,他最疼你们几个。”

不一会儿,闻一多从里屋出来,走到立鹏面前,诚恳地说道:“立鹏,今天是我的不对,不该打小妹。我小时候就是受这样的教育过来的,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这样对待你们的孩子!”

立鹏感动地说:“爸,我刚才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闻一多开心地笑了,“父子之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放心,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61.一组短镜头——

李公朴、闻一多纵情于昆明的青山绿水之间,游泳、打球、骑马、唱歌、跳舞。

62.昆明石林。望峰亭。

李公朴站在群峰之巅,不无感慨地说道:“很多人都以为我李公朴只是一个只会喊喊口号、做做报告的政治动物,其实,我比谁都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闻一多不住地点头,“公朴兄真是多才多艺,我今天算是亲眼领教了。好多东西我不会,只能陪太子读书了。”

李公朴带有几分伤感地说道:“一些人攻击我,说我李公朴那么醉心于政治,是因为做不成学问,只能搞政治投机。”

闻一多不由来了气,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人真是睁眼瞎,你办的北门书屋多有品位,给大后方的人民输送了多少精神食粮,这些人懂吗;还有,你办的北门出版社,出版了多少好书啊,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无价之宝啊!没有大学问,能做的到吗?”

李公朴的眼眶湿润了,“一多啊,还是你最了解我。鲁迅先生说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闻一多:“公朴,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远远超出一般朋友的情谊。”

李公朴:“一多兄,这两年你太辛苦了。

闻一多:“公朴,你也知道,有人讥笑我们是共产党的尾巴。其实,做尾巴有什么不好。有头就有尾,谁的意见对我们就支持谁。如果这就叫‘当尾巴,那我们就是共产党的尾巴。”

李公朴:“一多兄,怪不得你入盟以后表现得那么坚定、那么英勇,短短两年时间,你已经成为昆明爱国民主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在广大爱国人士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了不起、了不起啊!”

闻一多也激情难抑:“公朴老弟,你不要这么说;虽然我虚张你几岁,可是你的资格比我老,功劳比我大,你是我的楷模和榜样!”

李公朴紧忙摇头、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要说榜样和楷模,应该是中国共产党人,是毛泽东、周恩来……他们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多少年如一日,披肝沥胆,鞠躬尽瘁,艰苦卓绝,百折不挠……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希望和未来。”

闻一多默默地点点头,忽然说道:“你见过毛泽东,真幸福啊!总有一天,我也要到延安去,去见毛泽东,向他讨教,做他的学生。”

李公朴不由笑出声来,在闻一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牵线搭桥。”

闻一多向他伸出手:“一言为定!”

李公朴也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

李公朴忽然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多啊,你想过没有,我和你现在已经成了国民党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必欲拔之而后快。据我们的内线报告,我俩都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现在联大已经复员,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昆明。还是那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趁早去北平吧。”

闻一多直视着李公朴的眼睛,恳切地说道:“实不相瞒,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也想早点离开昆明。可现在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民盟的工作实在太多,我不能一走了之,把所有的担子都撂给别人,我能干一天算一天;二是我们家人口太多,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飞机票。我和孝贞已经合计好了,让立雕、立鹏先走,我们等凑够了钱,立马就走,绝不耽搁。”

李公朴担心地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把钱凑够啊?”

闻一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知道,刻图章是我的绝活。我现在加班加点日夜苦干,每天收获颇丰;孝贞呢,每天去摆地摊,也有些收入,估计不要多长时间,我们就能把钱攒够,你放心吧。”转而,他关切地问李公朴:“那你呢,你的风险比我更大,你什么时候走?”

李公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你存在同样的问题,手头工作太多,不能说走就走。不过你也放心,我正在同上海方面联系,该走的时候立马就走,绝不耽搁。”

闻一多长叹一声:“那我们就各自保重,好自为之吧!”

63.昆明市中心近日楼及文林街、云南大学门口等地。  夜

墙上出现一些墨迹未干的标语、布告和壁报。其中有 “李公朴奉中共之命,携巨款来昆密谋暴动”,“云南民盟组织暗杀公司,董事长闻一多夫” “悬赏40万元收购闻一多的人头”;还有赫然大字“桃色新闻”——中共重要人物艾XX与李公朴争风吃醋,从延安秘密潜昆,要同李算老账。

“李公朴,云南不要你,中国不要你”,“本盟愿出40万元收购闻一多的人头”等等、等等恶毒谣言,污蔑之辞。

落款是:中国民主自由大同盟

明亮的月光下,李公朴、闻一多静静地伫立观看着,嘴角不时露出嘲讽的冷笑。

李公朴指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对闻一多说:“他们干的这些下作玩意儿蒋总裁知道吗?”

闻一多轻蔑地笑出声来:“造谣污蔑本来就是蒋介石的看家本领,可他又偏偏怕别人戳穿他的鬼蜮伎俩。前几天有个刊物隐约地骂了蒋介石,于是他的党徒们嚷起来了,说侮辱了什么似的,还有好心肠的知识分子也跟着说这太过分了。难道说,他这些年造了那么多的孽,害了那么多的人民,骂一下都不行吗?咱们应该讲真理、明是非。我有名有姓,我叫闻一多,我就要骂。这些话,我在前几天的一次话别会上公开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李公朴急忙以手制止,“一多,快别这么想,我们的命比反动派的值钱。再忍忍吧,黑夜总有尽头,曙光就在前面。”

64.闻家。

华罗庚离昆前,前来告别。

华罗庚:“近日楼、文林街上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很为你担心啊!那些东西虽然不堪入目,但还是多加小心为是。”

闻一多微笑:“你在百忙之中还那么惦记我的安全,真是太感谢了!”

华罗庚:“情况这么紧张,大家都走了,我看你也早点走吧。”

闻一多很从容地:“要斗争就会有人倒下去,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人就会站起来,形势越紧张,我越是要把责任担当起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难道我们还不如古时候的文人!”

华罗庚点点头:“是啊!话是这么说,不过不到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走这条路。留得青山在,前途光明的很啊!”

65.西仓坡。闻家大门口。

闻一多全家为立雕、立鹏送行。

闻一多把立雕拉到一边,叮嘱道:“立雕啊,你是第一次出远门,我就多唠叨几句。你记着,这次出门大人不在身边,万事要当心;要注意冷暖、讲卫生,别乱吃生冷东西,防止生病;有事多向大人请教,钱要节省着用,不要乱花,要收好藏好,防止丢失,防止被盗。”

闻立雕一一答应。

闻一多继续叮嘱道:“还有,不要光顾自己贪玩,要多关照弟弟;多写信,免得大人牵挂。到了重庆,能买到票就先飞北平,到了北平暂时住在叔叔家,走不了就安心在重庆等,我和你母亲很快就会来重庆和你们见面,都记住了吗?”

闻立雕抬头望着父亲,“爸,您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闻一多背过脸去,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他向着立鹏摆摆手:“去吧。”

立雕、立鹏坐上人力车,两人回头望去,只见父亲、母亲依然站在门口,目光中满是依恋、爱抚。

66.夜幕深沉,星月无光。

北门街。北门书屋二楼,李公朴居所。

李公朴正在灯下看书。张曼筠在一旁作画。

楼下有人敲门。李公朴下楼,开门。

方仲伯(字幕:方仲伯  李公朴秘书  中共地下党员)一头闯了进来。

李公朴惊问:“仲伯,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方仲伯着急地:“先生,你快走吧。据我们的内线报告,霍揆彰很快就要对你动手了。”

李公朴让方仲伯在凳子上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手上。

方仲伯愈加着急:“先生,你快拿个主意呀,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公朴沉静地:“我已经想好了,哪儿也不去。”

方仲伯不解地:“为什么?”

李公朴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既然要杀我,去到哪儿还不一样。再说,他们肯定已经对我严密监视,我肯定出不了昆明了。”

方仲伯急得直搓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

李公朴柔和的目光中充满关切:“小方,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还年轻,还可以干很多事情。告诉那边,我李公朴永远和他们心连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和他们一起并肩战斗,共同迎接新中国的诞生。好了,你快走吧。”

方仲伯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先生,你不能这样,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屬于……”

李公朴推着他向门边走去,“走吧,记住我的话,好好爱惜自己,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方仲伯在门边站住了,“先生,我马上向组织汇报,尽快安排你转移。你一定要等我的消息啊!”

李公朴平静地说:“为了民主,我已经准备好了,两只脚跨出门,就不准备再进门。”

方仲伯执拗地:“先生,你一定要等我的消息。”随即拉开门离去。

67.天色昏暗,淫雨霏霏。

字幕:(1946年7月11日夜10时)

青云街口。一辆公共汽车驶来,李公朴夫妇下车。

夫妻俩相搀相扶,边走边谈。

李公朴:“这个刘淑清真不错,借南屏电影院开音乐会募捐的事看来没问题了。”

张曼筠:“公朴啊,你总有操不完的心。昨晚上你和小方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小方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实在不行,到那边去。投共就投共吧,反正我们跟共产党已经拴在一起了。”

“呯呯……呯……呯……”

四声枪响过后,李公朴的身躯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

“公朴……公朴啊……”黑暗中传来张曼筠凄绝、悲愤的哭喊声……

68.(1946年7月12日凌晨一时左右)闻家。

高孝真一觉醒来发现闻一多仍在台灯下刻图章。关切地叫道:“一多,赶紧睡吧,你看看都几点了!”

闻一多:“好,好,还有最后一点,刻完就睡。”

高孝真忽然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闻一多急忙站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了?”

高真脸色苍白:“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闻一多着急地:“那明天还是要去看看医生。”

高真默默地点点头。

“砰!砰!砰!”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高真走到门边急问。

“师母,是我。”门外传来张虹的声音。

高真急忙把门打开。

张虹一头撞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才,公朴先生被刺了!”

闻一多大惊,把雕刀一扔,拿起手杖就要往外走。高真、张虹把他死死拉住:“已经送进了云大医院,那边有同学们照应,现在夜深人静太危险,不能出去,天亮了再去吧,”

闻一多在椅子上坐下来,眼睛里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69.清晨。云大医院病房。

李公朴双目紧闭,停止了呼吸。张曼筠把脸紧紧地贴在丈夫的额头,泣不成声。

旁白:1946年7月12日5时许,我国近代史上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杰出的人民政治活动家、教育家和出版家李公朴不幸遇难,终年44岁。

闻一多肃立在李公朴床前,欲哭无泪,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公朴没有死……公朴没有死……”

70.午后。西仓坡。闻一多居所。

闻一多匆匆进门,高孝贞高兴地迎上去,“一多,你回来了,太好了。你看,总务处已经把机票送来了,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了。”

闻一多看了看高孝贞手里的机票,心情沉重地:“明天,明天不行。”

高孝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为什么?”

闻一多的嗓音嘶哑了:“明天我要去参加公朴的追悼会。”

高孝贞茫然地:“那机票怎么办?”

闻一多坚决地:“退掉!”

高孝贞愣住了,眼泪顺着腮帮流淌下来。

闻一多见状,语调立刻变得温和起来,“孝贞,要不,你带孩子们先走?”

高孝贞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正在这时,罗隆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急切地对闻一多说:“一多,组织已经决定,你赶快离开昆明,明天的追悼會就不要参加了。”

闻一多固执地摇摇头,“不行,我要去,一定要去。”

罗隆基急得变了脸色,“根据可靠情报,暗杀名单上的第二个人就是你!”

“知道。”闻一多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有两颗子弹从里面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罗隆基傻眼了:“那你还不快走。”

闻一多慨然言道:“事已至此,我不出去,什么事都不能进行,怎么对得起死者!假如因为反动派的一枪就都畏缩不前,放下民主工作,以后有谁还愿意参加民主活动,谁还信赖为民主工作的人?”

罗隆基无奈地皱紧眉头:“嗨!”

“闻先生!”有人大喊一声,闯了进来。

闻一多冲他点点头,“张虹,你这时候来干什么?”

张虹表情严肃地说:“先生,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们党对您的安全非常关心,让我转告您,最好还是赶快离开昆明。反动派是杀人不眨眼的。李公朴先生已经遇难,您将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闻一多上去握住张虹的手,“张虹同学,感谢你们党对我的关心。我知道处境很危险,附近已发现不三不四的人。但是,难道这就住手了吗?他们打击了我们,我们必须回击他们,办法就是抓紧李先生牺牲这件事宣传,揭穿他们。”

张虹忙说:“办法多想想,您的安全一定要考虑,可以避免的损失,还是避免为好。”

闻一多依然显得那样平静,坚定地说:“必要的时候也就顾不得了。”

张虹一时无语

闻一多接着说:“这样的社会,叫我如何忍耐?叫人如何活下去?”

张虹只好说:“先生,您一定要特别谨慎。李公朴先生出事之前,我们也派同志通知过他,他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惨剧就发生了。”

闻一多沉默有顷,抬起头来笑着说:“这样吧,我去了以后一言不发,他们抓不住什么把柄,总不至于动手吧?等开完追悼会,我立马上飞机走人,你们看咋样?”

张虹苦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高孝贞苦笑。

张虹隐隐似有不祥的预感,再次劝阻道:“先生,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闻一多爽朗地笑道:“就这么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了,我这颗人头值40万,我还舍不得给谁呢!”

71.清晨。西仓坡。

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装疯卖傻的女妖,四十来岁,长着一副丑陋的马脸,手持《圣经》,一个劲地往闻家闯。手指《圣经》的某些段落,怪声怪气地叫嚷什么:

“闻一多,忏悔吧,你还不忏悔就要大难临头了!”

家里人拼命把她往外轰赶,她死皮赖脸就是不走,叫嚷着要见闻一多!

最后丢下一封信,疯疯癫癫地走了。

闻夫人往门外一看,只见一些不三不四、鬼鬼祟祟的家伙,有戴墨镜的,有歪戴破礼貌的,有收破烂的,还有卖丁丁糖的……

72.闻家。 夜

闻一多打开那封信,只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

共产党是奸党,中国有大难,警告你闻一多,不要跟着走。不听老娘的警告,多字是两个夕字,就命在旦夕了。

张柴静一

即日

闻一多轻蔑地冷笑一声,把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高真紧张得坐卧不宁,战战兢兢喘不过气来,对闻一多说: “一多,我看那个女疯子是特务!”

闻一多:“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是想威胁我,逼我就范。”

高孝贞:“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闻一多:“是的,我也是想早点走,你看我不是加班加点地工作吗?公朴先生的后事还没有料理完,民盟那边还有好多事没移交完,我总不能一下子撒手不管吧,你放心,我会尽量抓紧的。”

闻一多和高真并排靠在床头。

先生心情沉重地向夫人解释:“现在好比是一只船,在大海里遇到了狂风恶浪。在这种时候,如果我们紧紧地把住舵,坚持下去,还有转危为安、到达彼岸的希望。如果撒手不管,听任风吹浪打,那就必然是船毁人亡。所以,现在必须坚持下去。”

高孝贞眼里涌出泪水,紧紧靠在闻一多的肩头。

73.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霍揆彰办公室。

身着中将制服,威严中露出杀气的霍揆彰(字幕: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总司令  霍揆彰)坐在办公桌前,从一份注明绝密的卷宗中抽出一份电报,目光落在电文上——

霍总司令密鉴:

中共蓄意叛乱,民盟甘心从乱。际此紧急时刻,对于该等奸党分子,于必要时得便宜处置。

国防部

霍揆彰一个一身戎装、看样子蛮精明强干的青年军官兰鹏问道:“小兰子,你想为党国立功吗?”

兰鹏忙不迭点头:“想,当然想,不瞒司令您说。”

霍揆彰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好,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兰鹏趋前几步拿起照片,“总座,您放心好了,这两个奸党分子死定了。”

霍揆彰手指闻一多的照片:“这件事一定要策划周密,办得干净利索,要从行动队里找几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去干,千万不能失手露陷。干好了,功勋盖世,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干砸了脑袋搬家!”

鲜血在地上汩汩流淌。

高孝贞从院坝里冲出来,扑到闻一多怀里,凄声呼唤道:“一多,一多,你怎么啦?”

闻铭、闻惠羽也围在父亲身边,哭喊道:“爸爸!爸爸!”

高孝贞紧紧抱着闻一多,痛不欲生:“一多,一多,你醒醒啊,醒醒啊,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啊!”

闻一多瞪着双眼,嘴唇微微蠕动着,紧紧握着两只拳头。

“啊……”高孝贞悲愤地大叫一声,晕厥过去。

“妈妈!妈妈!”

闻铭、闻惠扑到妈妈身上,大哭起来。

乌云遮天,电闪雷鸣,暴风雨就要来了!

闻一多激昻慷慨的画外音:“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77.重庆。张澜住所。

张澜(字幕:张澜  民盟中央主席)手里拿着登有李、闻被刺新闻的报纸,双手颤抖,泪如雨下。

(快闪):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人的唁电像雪片一般飞来。

78.安宁温泉。一栋中西合璧风格的别墅。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顾祝同(字幕:国民党陆军总司令  顾祝同)坐在沙发上,霍揆彰毕恭毕敬站在他的面前。

顾祝同的两道浓眉拧成一团,满脸愠怒:“揆彰啊,杀李、闻可不是总裁的意思啊!”

霍揆彰垂首回答:“总座,我是接到了国防部的密电,才……”

顾祝同摆摆手:“我知道,你是奉令行事,可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大街上的老百姓都在骂,军警公然拿着枪,杀害两个手无寸铁的书生,这样的政府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你这回不仅成全了李、闻的千秋美名,而且还帮了共产党的大忙。”

霍揆彰上前一步,正想分辩,顾祝同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云南你是不能呆了,到湘西去当绥靖主任吧,避避风头再说。”

霍揆彰满脸委屈地:“我……”

顾祝同的脸色缓和下来,“来日方长,你是总裁的得意门生,会有用武之地的。”

霍揆彰点点头:“好吧,我就来当这个‘替罪羊吧。”

顾祝同忽然加重语气说道:“派去杀李、闻的凶手一定要公开宣判,判处死刑!”

霍揆彰惊异地:“凶手?死刑?”

顾祝同决绝地:“对!”

79.云南警备总司令部。霍揆彰办公室。

霍揆彰手里举着一瓶茅台酒,把酒洒在地板上。他铁青着脸,掩不住兔死狐悲的凄凉:“神仙斗法,小鬼遭殃。弟兄们,下辈子别当军人了。一路走好!”

他一甩手,酒瓶飞了出去,正砸中蔣介石的挂像。“哐啷!”镜框落地,砸得粉碎。

“哈哈哈……”霍揆彰忘情地狂笑起来。

80.上海。李、闻烈士追悼会。

张澜沉痛、激昻的嗓音——

耿耿丹心,耀如红日; 铮铮铁骨,强似劲松。公朴、一多,你们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伟丈夫!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中国魂、民族魂,你们就是中国魂、民族魂的代表,是全体盟员学习的榜样和楷模。你们的精神不死!公朴、一多,你们未竟的遗志将由我们来继承,“和平、民主、救中国!”我们要为建立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而奋斗不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公朴、一多,安息吧!

81.昆明西南联大校园。

苍松翠柏之间,耸立着李公朴、闻一多的衣冠冢。

罗隆基、朱自清、潘光旦、潘大逵、楚图南、费孝通、张曼筠、高孝贞、张虹肃立在衣冠冢前,悲不自胜,热泪横流。

歌声起——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82.闻一多在会场演讲的镜头,渐渐幻化成云南师范大学操场上“拍案而起”的雕像。(定格)

83.一队少先队员穿着整齐的队服,一起向雕像敬礼。

字幕、旁白: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许多曾经是自由主义者或民主个人主者的人们,在美国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面前站起来了。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毛泽东

全剧终

作者简介:

李国庆,男,上海市人。自1972年以来,在中央、省、市级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各类文学作品600余万字,获国家、省、市级奖励50余项。现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作家传略》《云南省作家、评论家传略》收有小传。现为昆明盘龙江文艺创作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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