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比武大会

柏英杰

又输了，唉！荷花县的小学男子足球选拔赛，我们已经连输三年了。看台上的观众都说，花瓣镇小学的孩子们只会读书，身体素质不行。

这话有道理，每一次全县联考，花瓣镇小学的各科平均分都是第一，甩开第二名一大截，但各项体育比赛却都是倒数第一。

我在校足球队踢前锋。赛前我们球队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刻苦训练了一个月，但到了场上还是不顶用，往往足球还没过中场就被对方截了。偶尔有球传到我脚下，我拼命地带球向前跑，看对方的球门又成了重影，根本射不准。

这得怪我们的“学霸”太多了。下课时同学们都不愿意出去玩，都在做作业，否则下次考试成绩就得落后了。这些天，我下狠心晚上恶补数学，近视的度数又上升了，还没来得及换眼镜，就稀里糊涂地输了比赛。

我们一队人——教练老师和同学生都垂头丧气地坐车回了花瓣镇，下车后各自回家。

家里只有爷爷在，他正戴着老花镜玩手机。爷爷一抬眼看见我的神情，就知道今天的足球比赛输了。爷爷放下手机，给我倒了杯水，说道：“小小，别在意。花萼镇、花杆镇的孩子们是比我们镇的孩子身体更壮实，块头更大。我们花瓣镇的孩子胜在灵巧。”

说来搞笑，我一个五年级的男生，在家被叫作“小小”，这都是因为我爸。我爸在他的兄弟里排行老四，爷爷叫他“小四子”，我是我爸唯一的孩子，也就成了“小小四子”，简称“小小”。

听了爷爷的话，我不太高兴。体育比的就是谁身体更壮、谁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身体瘦弱就说灵巧，不过是安慰我的话。

“看来你不明白”爷爷说，“我给你讲一段故事，你体会体会。”

爷爷爱讲故事，用他的话说，叫“讲古”。他熟读《聊斋》《西游记》和各种英雄好汉的传说，一肚子的故事。夏天我最爱陪爷爷在小区里散步，他用蒲扇给我扇风赶蚊子，还给我讲各种稀奇古怪、耸人听闻的故事，这些故事比《天方夜谭》还要精彩。

看样子，爷爷今天又要给我讲故事了，这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但今天输了足球赛，我一点儿听故事的心情都没有，就没好气地说：“爷爷，您就别讲古了，书上的故事我自己会看。”

“我要讲的不是书上的故事，是我们荷花县真实发生过的事。五十年前，荷花县没有现代的体育比赛，只有比武大会，而且只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才能报名参加。”

小孩才能参加的比武大会？！我有点儿不信，爷爷也讲过一些比武故事，他经常把武侠电视剧里的比武大赛和书上的好汉比武混在一起讲，刀枪剑戟里还会飞出降龙十八掌和弹指神功。

“小孩儿怎么会有比武大会呢？”我不解地问。

爷爷放下老花镜，说：“五十年前，荷花县大人小孩都练武，但只有小孩有资格参加比武大会，主要怕大人比武下手太狠，把人打成重伤。小孩力气小，伤害弱。旁边还有大人看着，遇到凶险可以及时拦下。”

“爷爷，您给我讲讲吧！”我已经被小孩的比武大会吸引住了。

“五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孩。”爷爷开始讲故事了。

“那时候比武大会的常胜冠军是花杆镇的小铁塔。小铁塔是个传奇人物，他从没练过武，性格温和，不和人打架。他和人比武只有两招，一招是双手伸出，把对手推倒;一招是抓住对手的肩膀，提起来摔在地上。”

“就这么简单？”我觉得爷爷是在胡扯了，世上哪儿有只有两招的比武冠军。

“小铁塔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力大无穷，这是他奶奶培养出来的。小铁塔是个好孩子，从小爱帮家里干活，拿干活当玩耍。五十年前不比现在，虽然有自来水，但很贵，所以大家洗衣服拖地都是从河里打水。小铁塔从小就比平常孩子力气大一些，他奶奶就叫他帮忙打水。刚开始是用小盆小桶打水，后来盆和桶越来越大。到九岁时，小铁塔已经端着洗澡盆去河里打水了。他家离河边有二三百米，他双手端着满满一澡盆水，稳稳当当地走回来，一滴水都不洒。所以他的力气特别大，就是大人也经不住小铁塔一推一摔，更何况是小孩。”

是的，我不禁又难过了。花杆镇小学的足球队年年第一，他们的足球队队员个头高、块头大，根本不像小学生。

“小铁塔虽然力气大，但还是有小孩能降伏他。”

“哪儿有这样的小孩？一定是大人，武术队的教练。”

“不是大人，更不是武术队教练，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花萼镇的小凤姑娘，才十岁。”

“小女孩怎么会和小铁塔比武呢？”

“那时比武不分男女，谁有本事谁上。小凤姑娘家传一门绝活，叫作剑器舞。剑器舞是唐代舞蹈家公孙大娘以舞蹈结合武术所创。杜甫有诗描写过剑器舞，‘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你知道这首诗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杜甫的哪些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

“算了算了，”爷爷连忙打斷我，“小小，你不能光做题不读书，否则还是没文化，连千古名诗都不知道。”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继续讲啊。这剑器舞就是在两柄短剑的剑柄上缠上彩带，舞者双手舞动，彩带当空飘舞如龙，光彩炫目。小凤从小练剑器舞，只是把短剑换成了两根短棒。”

我有些疑惑了：“剑器舞只是舞蹈，怎么能用来比武？”

“看来你没想明白其中奥妙。剑器舞一经施展，漫天都是彩带飞舞，根本看不清舞者在哪里。小铁塔虽然力气大，但看不见对手在哪儿，力气都没地方用。小铁塔看着彩带，已经头晕目眩，冷不防就挨了一下。小姑娘力气小，打得不疼。但一连挨了五六下，小铁塔就有些急躁了。台下观众也在起哄，说他打不过一个小女孩。正额头冒汗的时候，小铁塔的左腿被敲了一下，他立刻抬腿就踢，才踢出一半，左脚就被彩带缠住。还没等大家看清楚，小铁塔已经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上。小铁塔自知不是对手，当即认输。小凤就成了那一年的比武冠军。”

“唉，荷花县别的镇上的孩子都很厉害，就我们花瓣镇的小孩没有本事，年年垫底。”我又陷入了输掉足球比赛的悲伤。

“你错了”，爷爷喝了口茶，继续说：“强中更有强中手，小凤第二年并没能蝉联冠军，战胜她的人就是花瓣镇的一个小女孩。”

“花瓣镇哪儿有这么厉害的小女孩？！”

“五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记不清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了。因为小凤的剑器舞太厉害，第二年的比武大会都没人报名参加。练武的孩子自尊心强，自知不敌，就不愿报名参赛。眼看比武大会要取消了，花瓣镇的一位小女孩说她要报名参赛。”

“比武大会的第一场就是决赛。小凤依然使出了剑器舞，人影立刻消失在飞舞的彩带中。小女孩不慌不忙，忽然伸手抓住一根彩带，一阵风似的绕着擂台跑了一圈。漫天飞舞的彩带顿时停住，擂台一角的小凤双臂已被彩带缠住，剑器舞就被破解了。小女孩脚步如飞，转瞬间又绕着擂台跑了几圈，小凤全身已被彩带团团缠住。小女孩双手如电，迅速地打了一个蝴蝶结，小凤再也动弹不得。”

“台下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小女孩会赢，而且赢得这么快，脚步、手法这么巧妙。”

“这就是花瓣镇获得的唯一一次比武大会的冠军。这也是最后一次比武大会。小凤战胜了小铁塔，小女孩又战胜了小凤，可见力气再大不如巧妙。力气有尽头，巧妙没有尽头。经过这两次比武大会，荷花县尚武之风一变。大人小孩都开始好好读书，到书中寻求世界上的各种巧妙之道。其中我们花瓣镇的小孩读书最用功，出的人才最多。”

“小小，”爷爷正色说道，“你们这次足球比赛输了，确实是因为技不如人。我们镇的孩子一味追求成绩好，拼命做题，上补习班。平时的休息娱乐就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玩平板，都不注意运动。如果平时注意锻炼，身体练好了，明年未必会输。还有，记得要斗智不斗力，聪明劲儿不能全耗在做题上。比赛前多想几套战术，好好准备。体育之道，也是巧妙比力气更重要。巧妙本是花瓣镇孩子的特长，可你们整日死读书，比赛时就发挥不出灵巧了。”

“这真是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吗？那个小女孩现在在哪里啊？”我还沉浸在爷爷的故事中。

“听故事哪儿能问真假，不要这么死心眼嘛！”爷爷打着哈欠说，“我讲了半天，肚子都饿坏了。今天早上起来，我就想吃粽子。小小，快去给我买两个粽子。要粽子婆婆家的，花瓣镇就数她最会包粽子，包得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