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投降后,大约有660万日本军人、侨民滞留在海外,其中滞留在中国战区的日本战俘、侨民(以下简称“日本侨俘”)约有350万人:日侨200万,日俘150万,其中东北地区有日侨143万人,约占日侨总数的71.5%,另外还有几十万日侨零星分散在其他省份。
如何处置滞留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日本侨俘,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日本陆军大本营打算将日侨都留下来,国共双方却一致行动遣返日本侨俘,美苏也不同意这些日本人留在中国东北。
到新中国成立前,绝大部分日本侨俘已被遣返回国,新中国成立后,除极少数获得中国国籍外,剩余约4万名日本侨民也被陆续遣返回国。
早在19世纪末,日本就开始觊觎中国东北。因此,向中国东北移民,将东北从中国分裂出去,改变东北的人口构成,成为其侵略中国的大陆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
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从沙俄手中攫取了旅顺和大连及南满铁路,建立了所谓的“关东州”,随即开始正式实施向中国东北移民计划。1906年,日本设立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和关东都督府时,日本陆军大将儿玉源太郎说,“战争不可能常胜不败,永久的胜利是与人口的增减相关联的”,只有更多日本人移居东北,“那么这个地区自然而然会成为日本强大势力范围”。
葫芦岛的“日本侨俘遣返之地”纪念碑
第一任满铁总裁后藤新平在就职书中则说,“经营满蒙的诀窍,在于实现满洲移民集中主义”,“我们在满洲应占有以主制客,以逸待劳的地位”。“第一经营铁路,第二开发煤矿,第三移民,第四畜牧,其中以移民为最”。在当时的日本,有关移民活动的讨论非常深入具体。如在《满洲移民前夜物语》一书中,就谈到人口和土地的关系,“日本人口过剩,耕地太少,早晚得陷于生活资料困难之中。为使满洲完全置于日本势力之下,光靠刀枪不行,锄头比刀枪更强,所以不真正把民族置于农业,就不能布置好势力”,而农业的出路在满洲。
即将被遣返的日本侨民
1908年6月,后藤新平提出了日本移民东北的日程表:“进入满洲之我国移民,以今后十年为期,至少为50万人,若有可能则应达到100万人以上,如随年积月累,得以移入大量人口,满洲则在事实上成为帝国领土。”1927年4月,田中义一组阁,制定了侵华的纲领性文件《对华政策纲要》,把奖励移民、创建拓务省作为对华政策的重要内容。至1930年,日本向满铁附属地和“关东州”等地移民21万余人。
1931年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武装占领东北全境,为其大规模移民中国东北提供了便利条件,日本殖民主义者加藤完治和东宫铁男甚至在日本本土成立了“开拓团”,即日本开拓中国东北的集体组织。为号召更多的日本人加入“开拓团”,他们宣称:“中国的地可肥了,一捏直出油,根本不用施肥,但因地多,开垦不过来,大部分荒地都撂着。我们开拓团的任务,就是帮着中国开发土地,实现日满协和,大东亚共荣。”截至1944年9月,日本共向中国东北移民166万余人,其中农业移民32万余人。
为养活这百万移民,“开拓团”强占或以极低廉的价格强迫收购中国人的土地,然后再租给中国农民耕种,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的500万中国农民就此失去土地,流离失所。东北几乎成了日本人的“王道乐土”。
转机发生在1945年,这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120万关东军就地缴械,失去保护的日本移民从“王道乐土”的美梦中惊醒,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
水野百合子就是众多日本难民中的一员。她来自京都一户贫苦家庭,13岁就因贫失学当起了童工。结婚后,丈夫水野六七在纺织厂当工人,她在外面做零活,日子过得仍然是异常艰难,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因为连年战争,国内没有粮食,当时每人每天配给的粮食只够吃两顿的。生活已经到了维持不住的地步,常常是一天要挨一顿饿。”
1942年4月,生计越来越艰难的他们,带着两个女儿,同20多家农户一起来到了黑龙江依兰县天田“开拓团”。这些为生计所迫的天真侨民,一心想着像日本军国政府所宣传的那样,可以来东北“开拓”出好日子,孰料不仅贫穷的现状没有改变,境遇反而变得更加不堪。
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节节胜利,困兽犹斗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疯狂地把魔爪伸向了这些无辜的移民。当年6月,水野百合子所在的“开拓团”中的男子全部被当局征用,只剩下两个年龄大的团长。那时局势十分混乱,有的“开拓团”声称接到了奉命回国的指示,有的则认为关东军的命令是要求他们集体自杀,大批日本平民及军人家属自杀或“被自杀”。8月9日,东宁勾玉山要塞里,日军用手雷炸死了64名藏匿在弹药库里的日军家属(未死者用军刀刺死),然后浇上汽油焚烧以毁尸灭迹;在北山阵地附近,有近30名日本殖民者家属在投降前服毒自杀;8月 17日,虎头要塞阵地上,日军指挥官大木正大尉下令炸毁无线电设备,还丧心病狂地实施全员“玉碎”计划,逼迫近200名伤病员及140名官兵选择引爆炸药自杀……
为了愚弄民众,日本当局不仅不对外报道这些事情,还不断进行虚妄的宣传,以致很多“开拓村”里的日本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严峻局势。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水野百合子他们突然被告知:日本投降了。大家一下子就慌了,乱作一团。8月下旬,“开拓团”团长告知:“依兰以东,大八浪、小八浪的开拓团的人员,都集中到方正县伊汉通码头,等军舰接我们回国。”于是,众人在团长的带领下向黑龙江方正县奔去,同时他们被要求途中既不许坐车,也不准乘船,更不能和中国人接触。10月初,他们终于到达了方正县,天气越来越冷,水野百合子他们既没有食物,也没有药品,百合子回忆说:“根本就没有谁来接我们,听说船是来过的,但接走的都是日本军队,没人管这些平民百姓。”而正是在赶往伊汉通码头的途中,水野百合子失去了4岁的女儿。
原来,日本政府对这些遗留在中国民间的日本人,采取的是抛弃政策,并打算让这些日本人留在原地,作为以后日本卷土重来的内应。根据解密的苏联国家档案馆资料记载,早在8月15 日之前,日本“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二战末期的日本最高战争决策机构)就制定了让“遗留中国民间的日本人定居在当地”的政策。日本宣布投降不久的8月19日,日本关东军总部根据该政策而制订的战败计划是:“为了帝国的复兴,让更多的日本人留在中国大陆。”
为了让这些日本人留下来,日本陆军大本营对苏作战参谋朝枝繁春大佐,亲笔起草了一份《关于关东军方面停战的实施报告》,送给苏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希望苏联人能同意这些日本人留下来。该报告说:“目前在满日本人总数为135万人,他们基本都是从事文化教育、工商企业等方面事业的骨干……所有在满人员,包括解除武装的军人,均应在苏军的庇护下,在满洲继续生活。在满(洲)生活习惯的日本人,可以放弃日本国籍。”
8月20日,日本外务省发布的电文也称:“现在还谈不到遣送驻外侨民,应尽可能使驻外侨民停留在现地。”
当时,被遗弃在中国东北各地的日本侨民,除少部分仍居留在东北边远地区外,绝大多数逃亡到哈尔滨、长春、沈阳、齐齐哈尔等十几个大中城市,以难民收容所、闲置的学校、废弃的军营、荒废的工厂作为栖身之地,承受着死亡、冻饿、疾病的煎熬。
长春最大的百货商场三井百货店(今长春百货大楼),被临时辟作“满洲日本人居留民救济总会”。日本侨民每天都聚在这里,焦躁不安地打听什么时候能够回国,他们的生活将会被怎样安排。
当时,“救济会”就日侨撤退问题与苏军交涉,苏军答应向莫斯科请示,却久久没有给予回复。
此后“救济会”派出一支5人“敢死队”去拜会曾任满洲重工业株式会社社长的高崎达之助打探消息。为此,高崎达之助专程回了一趟日本,没想到带回来的依然是“停留现地,等待下一步指示”。
而此时滞留在中国东北的日侨,生活却陷入了绝境。1945年9月2日,长春日侨会发给东京的电报说:“眼看冬季将临,约80万难民拥挤在南满一带,无食物,无住处,无钱,陷入绝境。”
陷入绝境中的日本侨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仁厚善良的中国人民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对他们进行报复,反而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东北人民生活十分困难,东北民主联军的给养也很缺乏的情况下,共产党建立的人民政权仍拨出大批粮食、燃料、药品供给集中起来的日侨,并调配13441节火车皮,用于接送日侨和运输供给日侨物资使用。仅1946年5月至8月,共产党方面就拨出遣返经费14712万元(东北流通券)。共产党控制区的吉林省政府主席周保中,要求对遣返日侨中无力购粮者“可按旅程日数发给每人每天一斤半粮食、十五元菜金”。
无论是在东北解放区,还是在国民党控制区,中国百姓会把衣着单薄、没有住处的日侨接到家里吃住,给小孩老人腾出热炕,给生病的人端水送药。即使这些人当中不乏昔日趾高气扬、耀武扬威者。
就在这些滞留在中国的日本侨俘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如何解决日本侨俘的去留也成了波茨坦会议上盟军考虑的重要问题之一。
已经占领中国东北的苏联军队最高领导人明确表示,不允许这些日本人留在中国东北地区。苏军统帅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在看了朝枝的报告后甚至说:“我们决不允许,在与我们临界的国土上,生活着一群与我们有着宿仇,而且像狼一样险恶的人。”
至于美国,“他们既担心中国共产党利用日侨打内战,又担心将来中国和日本两大民族,因由日侨联络而团结合作,影响和动摇美国在远东的地位”,因此也竭力反对日本人留居中国。
当时的国民党政府也明确表示:完全赞同美、苏两国关于遣返日侨的决议。
1945年9月2日,日本对盟国的投降协定在东京湾美国密苏里号军舰上签字。随后,根据《波茨坦公告》精神,中美苏等盟国开始磋商解决滞留海外的日本侨俘问题,并做出遣返安排。9月29日,中美在重庆召开联合参谋会议,向中国陆军总司令部提出备忘录,要求其“尽快制定遣送日人计划”。
10月25日至27日,中美双方在上海召开第一次遣送日本侨俘会议。会议制订了《中国战区日本官兵与日侨遣送归国计划》,原则上确定自1946年4月份起,滞留在各个战区的所有日本侨俘一律有组织地遣返回日本,按照先关内后关外、分期分批,中国政府负责陆路向港口集中、美军负责海上输送的办法施行。该计划还规定,除了炸药、弹药、军刀、照相机、望远镜、光学仪器、金条、银条、宝石、股票、艺术品等严禁携带外,日本官兵与侨民可以携带一件盥洗具、一件毛毯、三套冬季衣服、一件大衣、三双皮靴、三条短裤、三件衬衫、一件手提包、一件手提袋;对于携带的款项,军官可以携带500元(国民政府货币单位,下同),士兵200元,一般侨民1000元。
1946年1月5日,中美在上海召开第二次遣送日本侨俘会议,对东北日本侨俘遣返做出实质性的安排和部署。15日,盟军总部在东京召开中国战区遣送日本侨俘会议。会议规定,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部协助中国把中国东北、台湾、海南岛以及越南北纬十六度以北地区的日本侨俘遣返回国。中国方面负责日本侨俘进出港的登记,有传染病者严禁上船等。为了不使瘟疫在遣送途中流行,1946年2月6日《中国战区遣送计划》进一步规定,日俘、日侨在上船前一律接种伤寒疫苗,遣送船也要消毒。
即将被遣返的日军战俘在临时军营内玩棒球
就这样,滞留在中国,尤其是中国东北的日本侨俘,终于等来了回国的消息。
作为战败国的俘虏与侨民,可以携带衣服、被褥、粮食、现金回国,且途中受到医疗、饮食供应上的照顾,这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当时担任日本海外撤侨对策特别委员会委员长的大久保传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从南洋各地,中国东北(当时由苏军占领)以及韩国遣返的军民,几乎全是赤裸裸的,光身一条,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相反,由中国大陆归来的,则不管是粮食、衣物,都带有足以暂时维持生活的行李回来。”
而且,为了便于日侨了解遣返政策和进程,中方甚至还办了一份日文的《东北导报》,及时刊登《遣送便览》和有关遣返的消息,该报前后共出版了498期。
尽管战后中国的经济十分困难,中国政府还是调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于遣返日本侨俘。时任中国陆军总司令的何应钦在《日军侵华八年抗战史》中回忆这段历史时曾说,抗战胜利伊始,举国满目疮痍,百废待举,对于遣返数百万日俘日侨无论陆运、水运、空运,以及其他补给行政支援等,都是极大的负担,可是我们仍然排除万难,迅速安全地把他们遣送回国。
据国民党东北行辕日侨俘管理处《经费移交对照表》记载,1946年5月至7月的遣侨经费开支约1.4亿元(东北流通劵),其中,仅日本侨俘伙食费开支一项就达1.2亿余元;为解决日本侨俘集中待遣期间的吃饭问题,东北人民不顾自己饥荒,筹集粮食上亿斤;为供遣返运输之需,政府调度火车皮1.3万余个,飞机70余架次,以及大量汽车、马车及江河渡船;沿途各火车站由地方政府提供生活用品,确保日本侨俘不受饥饿之苦。
当时,国共两党已处于尖锐对立状态,特别是在东北,双方军队小打接着大打,已经水火不容。而东北又是日本人最集中的地区。国民党军队控制的沈阳、长春及周边城市,有日本侨民80余万人;共产党军队控制的哈尔滨、齐齐哈尔、牡丹江等城市和广大农村地区,有日本侨民30余万人;苏军控制的大连地区,有日本侨民27万余人。尽管国共两党的军队在打仗,但在遣返东北日侨问题上,国共两党都采取了合作的方针。
1946年1月10日,以中共代表周恩来、美国代表马歇尔、国民党代表张群组成的军事三人会议决定,在北平设立军事调处执行部三人小组(共产党代表叶剑英、国民党代表郑介民、美国代表罗伯逊),负责东北日本侨俘遣返的总体部署,具体遣返工作由国民党东北行辕和东北民主联军组织实施。
1月13日,军事三人小组驻跸北平协和医院,旋即开展工作,决定安东(今丹东)日侨7.5万人由东北民主联军负责组织,陆路经朝鲜、海路从鸭绿江口登船,经海路返回日本。大连日侨27万人由苏联红军负责径直遣送。在东北的其他日侨,无论是国民党控制区的,还是共产党控制区的,全部经由葫芦岛遣返。国民党控制区成立以李修业为处长的东北行辕“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日侨俘管理处”,共产党控制区成立以李敏然(李立三)为处长的东北民主联军遣送日人办事处。
针对日本侨民数量多、分布范围广的特点,国共双方还制订了《国民党东北行辕日侨俘管理处遣送日侨计划》。计划特别强调:“为便利日侨和减少途中困难,以保全家老小一同遣送为准则。”“保证日人自所在地出发,至葫芦岛登船,沿途不受到强奸、掠夺、侵犯、抢劫、勒索、恐吓或其他任何不法举动,其生命财产不受到侵犯。”
从1946年4月23日至5月初,滞留中国东北的日本侨俘,陆续接到 “向葫芦岛港集中,统一遣返回国”的命令。1946年5月7日,第一批遣返的日本侨俘启程回国,两艘满载2489名日侨的美国轮船驶离葫芦岛港。之后,一艘接一艘遣返日本侨俘的轮船从葫芦岛开往日本。从1946年5月7日到12月25日,在232天的时间里,1017549名日本侨俘全部被遣返,史称“葫芦岛百万日本侨俘大遣返”。
等待遣返的日本儿童
1946年11月27日,一艘载送日本侨俘的轮船“第一大海丸”即将离开葫芦岛港。国民党日侨俘管理处处长李修业来到船上进行礼节性的送行。李修业告诉日侨:“我们中国人胸怀大度以德报怨,把你们妥善地遣返回国,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崇高美德和人道主义。日本军阀发动侵华战争,中国人民深受其害,希望你们以后只带友谊来,不要再带刺刀来,再见吧!”李修业演讲结束后,日本侨俘们弯腰低头表示认罪,很多人痛哭失声表示忏悔。日方侨俘联络处甚至赠送中方锦旗一面,上书“感谢中国政府”几个大字。
1946年8月20日,共产党控制的东北解放区的日本侨俘也正式开始遣返。到9月下旬,中共控制区除少部分自愿留在东北民主联军工作的日侨外,其余日侨全部遣返完毕。9月29日共产党办的《东北日报》发表消息公布:“北满地区遣侨全部结束,共遣送日人182222人。”
遣返日侨租用的美国轮船共120多艘,往返800多次,全部由中国政府支付租金。
国民党东北行辕和东北民主联军中,从高级军官到普通士兵,从政府官员到青年学生,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民众均参加了遣返工作。曾参加过遣侨工作的王黎回忆说,他父亲王荫南(一叶)是东北著名的爱国人士,曾做过张学良的秘书,有坚定的爱国抗日思想。1944年年初,父子俩因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在北平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关押在日军监狱。他父亲虽遭严刑拷打仍坚贞不屈,后被秘密杀害,他自己则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才虎口脱生。1946年7月,他被抽调到“东北行辕日侨俘管理处港口统一检查所”工作。想到被日军残杀的父亲,想到自己在狱中遭受的痛苦,他当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但他秉承中华民族宽容仁慈的传统美德,把国恨家仇埋在心底,非常理智地对待日本侨俘,尽可能地帮助他们解决困难,让他们安全顺利地返回自己的国家。
在葫芦岛日侨大遣返期间,中方工作人员在日侨登车前为他们准备食物,并在途中设立开水站,保证他们的饮水安全。为了保证日本侨俘身体健康,中国政府在葫芦岛还专门设立了有外科、肠道科和妇产科的临时医院,以便发现病人和临产孕妇时能够及时予以救护。
为减少日本侨俘行程中的困难,中方规定以保持全家人同行为准则,单身日本侨俘自行结队;由几家人组成一个小队,几个小队组成中队,2500人编成一个大队,每个大队设置指挥班、通讯班,还配备医生、护士等协勤人员。遣返者除必备的身份证和离境证明外,还要佩戴臂章和胸章,标明遣返者的姓名,所在的遣返单位,以及原来居留中国时的住址、职业等,而且还必须接受霍乱和伤寒等传染性疾病的预防注射。
据1946年10月26日《东北日报》载:9月3日午前6时30分火车行至草河口北时,日侨和田分娩,经我护送干部照料得以安全生产。9月9日午后5时30分,送经南朝鲜仁川的汽船刚要离岸时,富士(女)的两个小孩,19岁,14岁,不慎坠入江中,我民主政府干部周恒奋勇跳入水中,两个孩子都被救起,全船日侨莫不感激泪下。
中国人民自发救助日本侨民的事例不胜枚举。这一点,连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编撰的《满洲国史》中也客观记述道:“战争后期,生活必需物资紧张,强制出劳工,强制缴农产品,中国人对满洲国、进而对日本人的反感情绪不断增长一事乃是事实。但是并没有发生由于战争结束对日本人进行民族报复的事情。倒是各地的中国人、朋友们,同情日本人的悲惨处境,救济于危难,庇护以安全,主动给以生活上的帮助的事例层出不穷。”
在中国统一遣返日本侨俘时,不少人由于居住地偏远,没有听到消息,没有赶上大遣返。更多的日本人则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及时回国。这些人包括自愿留下工作并持有中国政府留用证明的科技人员;因为患有重病未愈,想暂时留在中国医治的;害怕回国后找不到工作而不愿意回国的;更多的是嫁给中国人的日本妇女和失去父母的日本遗孤,等等。
新中国成立后,公安部开展了在华外国侨民全面普查和登记工作。截至1950年 11月 5日,共普查登记外侨 273529人,其中日侨37809人。“他们多数有回国的愿望,日夜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但因为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两国无外交关系,归国的愿望成为奢望中的难圆之梦。”新生的人民政府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继续进行遣返在华日侨回国工作。不过此时安排他们回国,不再叫遣返,而叫协助日侨回国。
当年成立的中国红十字会立即着手研究解决日侨问题。1950年10月,周恩来专门指示在摩纳哥出席国际红十字会第 21届理事会的中国红十字会会长李德全,要求她主动同日本红十字会会长岛津忠承接触,并提出愿意帮助在华日侨归国的问题。岛津忠承将这一喜讯带回日本后,立即在日本各界人士和日侨在国内的亲属中引起强烈反响。
1952年5月,来华洽谈贸易的日本国会议员、日本海外同胞归返特别委员会成员高良富抵达北京,受到中国司法部部长史良,中国红十字会会长、卫生部部长李德全,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沈钧儒的热情接待。此次访问,高良富不仅获准接触在华日本人,而且还向中国政府提出了解决在华日本人回国问题。
1952年7月,毛泽东和周恩来批准了有关部门拟定的协助日本侨民归国计划,并成立了由中国红十字会等有关部门组成的中央日侨事务委员会。9月,根据毛泽东、周恩来的指示,出台了《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在华日侨问题的决议》等文件,规定:除少数战犯、反革命分子、掌握我国家重要机密者不予遣送外,其余绝大多数日侨在自愿的原则下,可分类、分批、分期回国,并争取在两年内完成此项工作。11月12日,周恩来签发《政务院关于处理日侨中若干问题的规定》,就协助日侨归国的具体问题作出规定,并要求在 1953年第一季度内协助5000名日侨归国。
与此同时,中央日侨事务委员会也制订了《关于日侨出境检查工作暂行办法》。
但是,鉴于新中国成立之初,日本政府采取的是敌视新中国的政策,中国和日本之间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于是,周恩来根据发展对日关系要“民间先行,以民促官”的原则,决定通过民间渠道,与日本方面就协助在华日本人回国事宜进行联系。
当时,日本各界对华友好人士与和平人士已相继成立“日中友好协会”“日本和平联络委员会”两个民间团体。这两个民间团体与日本红十字会一起,联合向日本政府交涉,要求日本当局同意派船只接日侨回国。
1952年12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有关部门以答新华社记者问的方式发表《关于在中国的日本侨民的各项问题》的公告,表达了中国政府保护守法日侨和协助愿意回国的日侨回国的一贯立场。“只要日本方面有办法解决船只问题,我国政府和人民亟愿努力协助日侨回国”。“可由日本方面的相关机关或人民团体派人来和我红十字会具体协商解决”。同日,中国红十字会发表声明,表示受中国政府的委托,具体协助处理日侨回国事宜。
中国的善举在日本朝野引起巨大反响,日侨在日本的家属和日本各界人士纷纷来函来电表示感谢,许多团体和组织纷纷来电表示愿来中国就日侨归国各项具体问题进行协商。
1953年1月31日,由日本三团体成员岛津忠承、工藤忠夫、内山完造、高良富等7人组成的代表团首次持日本政府签发的公务护照抵达北京,与中国政府专门就协助日本人回国之事进行谈判。中日交往的大门从此开启。
经过一个多月的谈判,双方于3月5日发表了《关于商洽协助日侨回国问题的公报》,商定由日本政府派船接运日侨回国,中方负责日侨到达港口前的一切费用,并在日侨携带物品、兑换外汇等方面提供方便。“关于日侨出境所携带的物品,除了我国政府所规定的禁止出口品及违禁品外,凡属日侨私人的东西,按照规定向海关办理手续后都可带走,不加限制。此外,中国红十字会为了照顾日侨的困难,对他们从开始集中到上船前的费用愿意帮助解决。”
离港回国的日侨
1953年3月20日至22日,第一批愿意归国的日侨4936人搭乘“兴安丸”“高砂丸”“白山丸”离开天津、秦皇岛、上海返回日本。至1958年最后一批日侨回国止,历经5年,共分21次,在中国协助下,约3.5万名日侨得以回国。另外有6000多名日本侨民,因为在中国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工作和生活,确实不愿意回国,后来自愿加入了中国国籍。
每次日侨回国,中国红十字会都会“召开联欢会,赠送纪念品,就像送自己的同志调到新单位工作那样热烈、周到,廖承志等还亲自到港口送行,许多归国日侨热泪盈眶,依依不舍”。
合众社、法新社、美联社等纷纷报道归国日侨“对中国方面热诚协助表示感谢”,坦陈他们在中国的幸福生活,并“盛赞新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成就”。
周恩来把这些归国日侨看作是“友好的种子”,并表示:“这是友谊,可以说是真正的友谊,可靠的友谊。”“在这种友谊的基础上改善中日关系是完全可能的。”他在 1955年谈到协助日侨归国时说道:“前年和去年经红十字会遣送回国的日侨有两万八千多人,许多人在报上写文章,开会演讲,宣传中国人民对他们友好。”“不但人民要来往,人民还要影响政府,改变政府的态度,两国才能友好。”
事实也是如此。协助日侨归国,让日本有识之士对新中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们纷纷呼吁政府改善日中关系。绝大多数归国日侨和受到宽大处理的日本战犯在回国后都自觉地投身到日中友好事业中,组织了“在华日侨归国者全国联合会”,一直为日中友好与和平运动不懈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日民间交往的扩大和中日友好关系的发展。
出生于中国东北沈阳的李香兰(1920—2014,祖籍日本佐贺县),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著名的歌手和电影演员,在十里洋场曾与白光、周璇等人齐名,一曲《夜来香》红遍大江南北。1945年,日本战败后,隐藏日本人身份的李香兰因汉奸罪遭逮捕入狱,直到她的日本人身份被验明正身后才得以无罪释放。1946年,她与滞留在中国东北的百万日侨一起被遣返回日本,并以其本名山口淑子继续其演艺事业。
1958年,在嫁给当外交官的第二任丈夫大鹰弘之后,李香兰开始转往日本政界。1974年,应时任首相田中角荣之邀,她被自民党提名当选参议院议员,从1974至1992年一共当了18年参议员,成为日本国会最资深的议员之一,甚至当过国会外交委员会委员长。从政期间,她经常组织各种形式的中日文化交流活动,并借用外交官丈夫的各种资源,呼吁日本政府对战争受害者进行赔偿,尤其是在对“慰安妇”的道歉赔偿问题上出力甚多。2005年,85岁高龄的山口淑子公开发表文章,劝诫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不要参拜靖国神社,因为“那会深深伤害中国人的心”。2014年,当她94岁去世的时候,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表示:“李香兰女士战后支持和参与中日友好事业,为此做出积极贡献。我们对她的逝世表示哀悼。”
另外还有一支活跃在中日民间往来中的特殊队伍——侵华日本旧军人团体。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关押的日本战犯有1500人左右,中国政府从中日友好的大局出发,本着宽大为怀的精神,只对其中极少数人判处了徒刑。这些被释放的日本战犯对中国政府充满了感激之情,不少人回国后都成了宣传日中友好、“日中不再战”的先锋,战犯藤田茂和远藤三郎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藤田茂是“中国归还者联络会”的会长,联络会的会员主要由首批从抚顺战犯管理所提前释放的战犯组成。远藤三郎回国后则组织了“日中友好旧军人会”,后来该会成员扩大到日本自卫队的退役军官。这些团体成立后几乎每年都到中国访问,为日中关系正常化奔走呼吁。1972年6月、11月,远藤三郎、藤田茂先后率团来中国访问,受到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在同藤田的长谈中,周恩来说,最近我也看了有关山本五十六的电影和其他有关侵华日军的电影,都被美化了。这样做很可能使那些对战争一无所知的青年人向往战争,从而再一次发动战争。只有两国人民真正做到从心里互相理解,最后建立起深厚的信任关系时,才能形成一种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一直友好下去的睦邻友好关系。
日本人民日渐高涨的要求恢复日中邦交正常化的呼声,为两国关系在20世纪70年代取得突破打下了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1972年,在中日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周恩来总理对此高度评价道,中日是两千年友好,五十年干戈。两千年友好,收获的是中日两国人民的深厚友谊,五十年侵华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也给日本国民带来了极大不幸。且不说日本的对外侵略使数百万日本国民背井离乡;许多被“遗弃”在中国的“残留孤儿”,直到40多年后才陆续回到自己的家乡,有的甚至一辈子没回日本,也不敢在居住地上户口,直到临死前才敢说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的真实身份;战死的亡魂注定在异国飘荡。就是日本战败后,那些侥幸回国的日本国民大多也是妻离子散、居无定所,只能加入难民的行列,因为,当时的日本国内已有近900万人无家可归。正如电影《海角七号》中,家住中国台湾恒春镇海角七号的友子老人收到的情书里所透出的无奈辛酸:“我是战败国的子民,贵族的骄傲瞬间堕落为犯人的枷。我只是一个穷教师,为何要背负一个民族的罪。”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了不让历史悲剧重演,70多年来,中日两国人民秉承和平友好的原则,克服种种困难与杂音,相互学习借鉴,促进各自发展,为世界经济、国际政治和人类文明进步做出了重要贡献。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中日和平、友好、合作,是人心所向,是大势所趋。作为后人,我们相信,只要中日两国人民真诚友好、以德为邻,就一定能实现世代睦邻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