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经济的可持续性

谢海龙 王伟锋 汤武

编者按：2020年7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企业家座谈会时强调：“市场主体是经济的力量载体，保市场主体就是保社会生产力。要千方百计把市场主体保护好，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弘扬企业家精神，推动企业发挥更大作用、实现更大发展，为经济发展积蓄基本力量。”作为市场主体中最微小的群体，地摊业主们经历了从生机勃勃的活跃期，到与城市文明格格不入的隐蔽期，一度成为城市治理“脏、乱、差”的代名词。2020年，为应对新冠疫情的经济冲击，一度在城市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地摊经济被推上了经济前台，迅速火爆市场，有望引领后疫情时代经济新常态。如何认识和看待当下的地摊经济，政府相关部门如何在地摊经济规范发展中发挥管理、支持及引导作用，更好地促使地摊经济可持续发展，本文通过调研分析，得到若干启示与思考。

“地摊经济、小店经济是就业岗位的重要来源，是人间的烟火，和‘高大上一样，是中国的生机。”6月1日，李克强总理在考察山东烟台一处老旧小区时如是说。从而肯定了地摊经济在国家经济体系中的重要地位，肯定了其对于促进就业、刺激社会活力、解决百姓生计的重要意义。随即中央文明办明确表态：在2020年全国文明城市测评指标中，不再将占道经营、马路市场、流动商贩列为文明城市测评考核内容。由此，松绑后的地摊经济有望成为引领后疫情时代经济的活跃力量。

问题的提出

地摊经济是商品经济的原始状态。《诗经》有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就是最初地摊的雏形。地摊经济是市场经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我国的地摊经济经历了由冷到热再变冷的曲折发展的历程。

19世纪50年代，我国出台《关于城市私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意见》，将城市摊贩作为社会主义改造的内容正式列入登记管理对象、商事登记豁免中断，地摊经济未予合法性;19世纪80年代，从部分允许城镇非农个体经营到逐渐放宽个体工商业户的经营范围，出现了一波地摊经济热，掀开了市场经济改革开放的序幕;20世纪初，我国出台了如“农民在集贸市场或地方人民政府指定区域内销售自产的农副产品不属于无照经营行为”等多条政策规定，对地摊经济给予了一定的政策支持;2011年，我国发布《个体工商户条例（征求意见稿）》，规定无固定经营场所的摊贩可申请登记为个体工商户;2017年，《无证无照经营查处办法》规定，部分活动在依法情况下没有办理工商登记从事经营的不属于无证无照经营等，给地摊经济一定的生存空间。此后，随着城市发展步伐加快、居民物质生活水平提升，加之城市管理能力滞后，地摊随意占道经营、争抢地盘、乱丢垃圾以及产品质量、诚信等问题日益突出。全国各地相继出台政策对流动摊贩予以限制甚至坚决打击，地摊经济与城市管理的矛盾加剧，地摊逐渐被挤出了城市或隐藏在市场的暗角。

2020年，地摊经济突然火爆，出乎意料的同时也在意料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导致部分产业、地区停工停产、停市停运，给经济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留下久久无法痊愈的“后遗症”。从宏观上来看，2020年第一季度，我国GDP为206504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同比下降6.8%;从微观角度看，大批企业无法及时复工复产，实体经济低迷，外贸产品滞销，门店低价甩卖库存，失业浪潮席卷全国，毕业生就业形势空前严峻。在此经济形势下，要实现预期经济发展目标，确保人民生活水平不明显下降，维持社会安定、民众情绪稳定，必须依靠全社会的力量来共度难关。而地摊经济因其大众性、灵活性、低成本等特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后疫情时代破解就业、增收、去库存的经济突围良方，承担着过渡时期的新使命。

目前的状况——以湖南为例

放宽政策、规范管理。各级政府关于地摊经济的政策逐渐放宽。以湖南省为例，政策支持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放宽摆攤限制。如株洲在城区设置25个临时便民疏导区域，出台8条措施，允许有序占道经营，支持街道（镇）设置“一街一策”临时便民集中疏导区等。二是规范管理。如长沙市天心区设置流动摊贩临时规范点，摊贩凭街道登记开具的“准入证”开展经营。再如永州市指导督促夜市商户落实市容环境卫生责任制，做好餐厨垃圾和废弃油脂收运处置。三是划定区域。如浏阳市允许商家在划定区域摆卖等进行明确规定。又如娄底市针对季节性瓜果集中上市高峰期，拟对自产自销瓜果提供惠农临时销售点120余个，实行定点规范管理。再如衡阳市允许在背街小巷、居民小区周边等合适位置，合理设置疏导摊点摊区，明确具体经营时间、地点、品种和相关要求，引导自产自销农户、流动商贩规范经营。四是合理收费。对地摊户收取一定的卫生费。如湖南省部分市、县就对地摊户收取5元的卫生费，用于卫生环境管理支出。

金融创新提供支持。金融主要从信贷和支付结算便利两方面给予地摊经济支持。在信贷支持方面，部分银行针对地摊商户移动支付结算频繁的特点，参考“芝麻信用”“腾讯征信”等第三方征信机构的评分核定贷款额度，帮助地摊经营者快速获取启动资金;有的银行推出“地摊车分期贷”首年免息、提前还款全免费等条件的贷款产品，充分契合了地摊商户的经营特点;有的银行推出“摊商贷”，为小摊、小店等从事室外经营者或小微商户提供线上、线下纯信用贷款。截至2020年6月末，湖南省发放政府担保贴息的个人创业担保贷款（包括“摊主快贷”“扫码流量贷”“摊车分期”等）近18亿元。在结算支持方面，银行机构出台地摊经济金融服务系列措施，跟进结算、融资等金融服务，满足地摊人群的收款、贷款需求。如针对摊主移动支付需求，银行大力推广收款二维码，集微信支付、支付宝支付等多码合一，信用卡、储蓄卡、花呗、银联云闪付APP等多种付款方式任意选择，收款额度无限制，支持扫码、智能POS机等多种交易及辅助终端，有语音通知、动账提醒等功能，部分银行提供资金实时结算到银行卡，免除手续费，随用随取，还享受存款利息，助力地摊商户线上线下一体化营业。

社会联动反应强烈。多家互联网平台发布支持地摊经济政策，通过聚集供应链上下游资源提供摆摊需要的启动资金。如：阿里1688率先发布地摊经济帮扶计划，将提供超过700亿元的“诚e赊”免息赊购，同时从源头好货、数据智能、金融扶持、客户保障四大维度赋能，为超3000万个“摊主”提供全方位的进货和经营支持;腾讯推出“全国小店烟火计划”，面向所有使用面对面收款的微信支付小商家提供支持，在线下线上一体化、福利补贴、商家教育指南、经营保障支持方面输出四大全新数字化政策;京东发布“星星之火”地摊经济扶持计划，从保供货、助经营、促就业三方面入手，组织超500亿元的品质货源，为每个小店提供最高10万元无息赊购，预计该计划将服务百万个便利店+百万家地摊，为超过500万人的就业提供供应链和服务支持;苏宁推出“夜逛合伙人”地摊夜市扶持计划，提供20亿元低息资金。

初显成效

缓解就业难题。2020年2～4月，我国失业人口显著增加，后疫情时代就业形势不容乐观。而地摊经济适合于不同层次的人，是缺乏资金、技术的普通人解决生存问题的重要出路，也是临时失业人员过渡的就业方式。2020年，在疫情爆发这个特殊背景下，就业容纳量最大的小微企业生存发展困难，暂时性失业率高，大力发展地摊经济将实现低成本快速带动就业。如长沙市天心区在四个街道试点设置流动摊贩集中点位1226个，解决了3000多人的就业问题。株洲某县划定的一个近500米长的街道，晚上摆摊的有1000多户，大部分是四五十岁中年失业、下岗人员及刚毕业的大学生。据对某地摊菜市的调查，蔬菜、水果、肉食等摊主日营业额为300～1000元，日纯收入100～400元，基本能满足摊主日常生活开支，部分摊主发动家里老人看摊，进一步提高家庭收入。摊主收入与所售货类及货品丰富度高度相关，日纯收入500元以上的也不少。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湖南省设置的临时占道摊点、摊区超过6000个，摊户数量超过5万户，增加就业岗位16万个以上。

化解企业库存。随着疫情在全球范围的蔓延，外贸出口进一步萎缩，部分企业的产品形成积压。据商务部数据统计，1～5月份出口下降4.9%。一些劳动密集型产品受境外疫情影响更大，如瓷器、鞋帽、服饰、箱包、玩具、家具等出口合计下降了20.3%。从对外贸企业摸底调研情况来看，外贸企业依然面临在手订单取消或延期、新订单签约困难、物流不畅等诸多困难。外需萎缩，还需靠内需拉动，在以往正常价格水平下的内需已呈现饱和状态，要想加速内需消耗库存，只有靠降低售价撬动消费边际效应。为进一步化解库存，部分企业推出了“地摊产品”，从价格、品质等方面给予地摊经济支持，以进一步化解企业库存。如一些日用品企业对地摊户采取先拿货、再付款等赊销办法。

激发市场活力。地摊经济具有“三低一高”特点。“三低”是指门槛低、风险低、成本低。地摊经济门槛较低，无需门店、无需房租、无需从业者学历和知识技能要求、薄利多销无税收压力等;地摊经济经营风险低，摊主的经营规模都不大，即便是买卖不好，也可以及时调整方向;地摊的商品多为生活日用品，价格普遍较低，但聚摊成市丰富了商品的供给品种和层次。“一高”就是高效率，买卖双方都便利，提高了商品交易和流通的高效性。这就是地摊经济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即使受过管制打压，也能在夹缝中坚强生存甚至发展壮大。加之我国的中低收入人群数量庞大，李克强总理指出“还有6亿中国人平均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左右”，价廉且实用性高的地摊商品正满足了低收入人群的日常消费需求。此外，地摊经济具有强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也可成为人们创业、就业的起步形式，对促就业、创业和民生改善具有积极影响。

存在的问题

管理與服务问题。地摊经济带来活跃市场、促进就业等益处的同时，也带来交通堵塞、假冒伪劣、食品安全、油烟噪音、卫生环境、消费纠纷、影响市容市貌等诸多问题，给城市管理带来了困难。如为了方便交易、增加收益，摆摊地点往往选择在马路、地铁口、商场附近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段，给行人和车辆的行走带来不便;摊贩占道经营会影响交通，摊点的随意摆设也影响到城市的整体市容。摆地摊过程中会给环境造成污染。例如，塑料袋的白色垃圾随地丢弃，烧烤浓烟肆意飘散在空中，小摊贩的大声叫卖响彻街道影响居民休息等，给城市的整洁和美观带来负面效应。如何应对地摊经济带来的城市管理问题，亟待探索解决。

发展与现实问题。本轮地摊经济的初衷是缓解疫情下的就业压力和刺激消费，但随着疫情的结束、经济的复苏，政府部门对地摊经济的政策支持是否具有可持续性仍不确定。如2020年6月4日发布的《株洲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常态化疫情防控形势下助力经济发展工作措施》，其有效期暂定至2020年12月31日，后续如何操作还需视情况处理。随着人们收入水平的提高，从长远角度来看，对地摊商品的质量要求将提高，普通的、千篇一律的地摊商品将难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要想持续发展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支持与风控问题。虽然全国多地已出台政策为地摊经济松绑，在支持的同时仍较谨慎，大部分地区还只在少部分街道进行试点，仍担心地摊经济会走向无序发展的老路。首先，影响城市治安，增加环卫、治安等城市管理维护的投入成本，收取的小额管理费不足以弥补这些支出。其次，不公平竞争现象时有发生，同样质量的商品，持有经营许可证的正规店铺商家售卖价格将比地摊高，有些店铺商家抱怨地摊经济给他们带来了冲击。三是国家税源流失。地摊经济流动性强，管理难度大，如果逃税成为可能或者放任自流，大家趋利而行将给经济管理造成隐患。四是金融机构在支持地摊经济时也担心地摊户抗风险能力差，从贷款的安全性和盈利性角度考虑，并不乐意拓展地摊贷款业务，唯恐本息难以收回。地摊经济固然需要金融支持，金融如何助推其持续发展，这既是金融部门的社会责任，也是亟须解决的现实问题。

国际经验借鉴

重要的旅游景点。世界各国在管理流动摊贩时，普遍采取在城市里开辟专门的区域，形成地摊集市，涵盖了这个国家最鲜活的市井味道。泰国的乍都乍（Chatuchak）周末集市号称东南亚最大的露天集市，集纳了超过1.5万个摊位，聚集了服装、手工艺品和小吃等正宗泰国特色，堪称游客的淘货天堂。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大巴扎（Grand Bazaar）集市有500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内集市之一，囊括了金银首饰、皮毛、地毯、食物、香料等土耳其特色工艺品、纪念品，各色手绘瓷盘、瓷花瓶和手工地毯则尤为闻名。但这些风情各异的集市并没有给当地城市的知名度带来负面影响，反而是起到了促进作用，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往往发展为当地的重要旅游景点。

规范的城市治理。美国允许有照经营，严格依法管理。对于流动摊贩管理的法律规定非常详细，明确各相关部门的职责。流动商贩与普通经营行业的规定是一致的，需要获得执照，达到卫生标准。以纽约为例，饮食类、非饮食类流动摊贩执照分别归健康和心理卫生局和消费者事务局管理，由警察或其他授权执法人员执法。法律明文规定营业执照申请、摊贩经营、违法惩处，同时详尽制定了对投诉、检举执法人员或机构违规的规定，而且明确告诉流动摊贩业主在遭受不公正待遇时的投诉渠道，以及可以获得的法律援助。韩国则划区管理，差别对待。政府对流动商贩采用区域管理的办法，将区域划分为三类。第一类区域：对于因摆摊造成通行不便、严重影响市容的地区，划为“绝对禁止区域”。第二类区域：对妨碍城市美观等危害程度较小的地区，划为“相对禁止区域”，限制摊位的规模、摆摊的时间和经营范围，并严格审核保管摆摊申请。第三类“诱导区域”：一般包括和住宅区分离的城市中心外围的空地、车辆通行很少的河溪两侧道路、经过长时间形成的传统市场内的道路。一般允许第三类区域摆摊设点，但也限制了营业时间和经营范围。世界各国采取严格依法管理，以及明确摆摊区域、时间和经营范围等措施加强城市管理，保障了地摊经济的有序发展，也是顺应城市居民对城市烟火、社会人情味的渴望与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