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美玲
母亲和那个女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母亲微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鞋子递给那个女人。
40多年前,年幼的姐姐身患重病,母亲抱着姐姐求医问药,一路从村子到镇上,再到市里,最后来到省城的儿童医院。
住院费很贵,加上吃饭用度,母亲带去的钱很快用去一大半。好在手术很成功,姐姐的病情明显好转。不久,姐姐出院了,但每天需定时去医院做后续治疗。母亲快没钱了,可父亲来信说亲戚都借遍了,实在筹集不到钱了。为了保证姐姐的治疗不中断,母亲省吃俭用,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
母亲带着姐姐借住在亲戚家一个闲置的房子中,借住的地方距离儿童医院有五公里路程,母亲舍不得掏三分钱坐公交坐车,每天抱着姐姐步行去医院,治疗结束后,她又抱着姐姐走回住所。
母亲从家里出发时穿了一双新布鞋,一个月不到,两个鞋底磨出了黄豆大的洞,因为没有钱买新鞋,母亲的脚趾磨出了血泡。后来,母亲想到一个办法,用硬纸盒做鞋垫。
把姐姐送进治疗室后,家属需留在门外等候。趁着这个空闲时刻,母亲来到医院垃圾台。天气还不太热,苍蝇却很多,母亲一边用手赶苍蝇,一边在垃圾中翻找硬纸盒。那时候,包装青霉素药瓶的纸盒像文具盒一般大小,长短、宽窄同鞋子相当,母亲在垃圾中竭力寻找这种药盒。
运气好的话,母亲能捡到一两个青霉素药盒,她将纸盒一分为二,再一点点撕去边缘,一双纸盒鞋垫就做好了。不过,纸盒鞋垫有一个缺点,经不住长时间磨损,因此,母亲的纸盒鞋垫必须每天更换。有时候,母亲捡不到药盒,只能用报纸或破布垫在脚下。
一天,母亲像往常一样去垃圾台捡药盒。远远的,她发现半米高的垃圾台围墙上放着一双旧布鞋,女式的,鞋底是厚实的橡胶底。看样子,那双旧布鞋是主人专门放在那里,等待需要的人随时捡走。鞋子洗刷得干干净净,还端端正正放在围墙上,母亲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垃圾台。
就在母亲伸手拿到一只鞋子的时候,另一只手从母亲的左侧伸过来,迅速拿起另一只鞋子。母亲转过身,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站在母亲身后,两只手死死地攥着另一只鞋子。母亲见过那个女人,也是带孩子来看病的家长。母亲和那个女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母亲微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鞋子递给那个女人。女人有点诧异,双手抱着两只鞋子,感激地说:“谢谢,谢谢!”
多年后,母亲向我讲起这件往事。我问母亲:“你为什么不把另一只鞋子要过来,是你最先看到并拿到一只鞋子的。”母亲说:“因为她比我更需要那双鞋。”
母亲和我坐在槐树下的小板凳上,阳光透过圆圆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缓缓地说:“那个年代,大家都跟穷,穿补丁衣服很平常。即使如此,出远门时,大家还是会换上好一点的衣服。那时候,我的鞋底虽然破了,可衣服上下没有一个补丁。但那个女人就不一樣了,她的袖子和裤腿缝着巴掌大的补丁,两个鞋面上各有一个窟窿,大拇趾露在外面,这说明她过得比我苦,她比我更需要那双鞋。”时光静静流淌,阳光柔和地洒在母亲脸上,母亲很平静,我却早已泪光点点。
即使很困苦,依然对更困苦的人怀有怜悯之心,这就是母亲和一双旧布鞋教给我最浅显的道理。
谭升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