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她指着自己腰间的坤包,对老乞丐轻声说:“我腾不出手,钱在这里,您自己取吧。”
滨海路是我所在城市最繁华的路。这里有两家比邻而建的大商场,不远处还有一个大型游乐场,每天无论哪个时段,这里都是车水马龙,吸引了不少以乞讨为生的人,他们或残或老或病,令人唏嘘。
一天午后,陽光收敛起它炽热的光芒,柔和地铺满路面和每一个角落。为了享受这明媚而温和的好天气,街上的行人明显比往日更多了一些,熙熙攘攘。
我匆匆经过这里,看到不远处盘腿坐着一个盲乞丐,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衣衫破旧肮脏,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一副墨镜几乎遮住了他半个脸,旁边还立着一根拐杖。面前是一个掉了漆的白铁缸子,里面有几枚硬币。
走到他身旁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随手丢出去。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哐啷”一声,落到了缸底。我依旧脚步匆匆,行走的速度并没有因此放慢一点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沙哑干涩的“谢谢”。
就在我昂首阔步前行时,迎面走来一位中年女性。她双手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看上去有些吃力,显然是刚从商场里购物出来。再仔细看,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面容慈祥,明亮皎洁的眸子里浅浅地荡漾着笑意,像水波潋滟的湖面,美丽、优雅、知性。
只见她走到一个离我较近的老年乞丐面前,弯下腰,半蹲在老乞丐面前。天啊,她要干什么?老乞丐有着蓬乱如鸡窝的头发,千沟万壑的脸上积满了尘土和污垢,双手枯瘦得像鸡爪子,又黑又脏;更吓人的是他没有腿,裸露在外面的残肢处蜿蜒着丑陋的红色疤痕,像一条扭动着的狰狞的蛇。
这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她指着自己腰间的坤包,对老乞丐轻声说:“我腾不出手,钱在这里,您自己取吧。”
老乞丐伸出手,大概是看到自己的手又黑又脏,犹豫了一下,就又缩了回来。
那女人笑了:“没事的,您就放心取吧。”
那双沾满污垢的黑手踌躇了几秒钟,终于再次举起来,颤抖着打开那只精巧的小包,哆哆嗦嗦着取出十元钱,然后双手作揖,连声道谢。
那女人直起身,莞尔一笑,摇摇头,从容离去。目送着她的背影穿过马路,拐过街角,淹没在汹涌的人流里,直至不见,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站了很久,很久。
那一瞬间,潮水般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羞愧。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有悲天悯人情怀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是逢乞必施。可是我帮助他们时从来没有认真关切地注视过他们,不肯为他们停留哪怕一分一秒;而是居高临下地施舍,高高地抛下,留给对方的永远是一个傲慢又冷漠的背影。
而今,这位女士如水般柔软、善良、悲悯,她对贫者推己及人的尊重、信赖、体恤。和她相比,一下就映射出了我内心的浅薄狭隘和自以为是,所有曾经自诩的美好品质在她面前纷纷土崩瓦解,碎成了满地的碎片,怎能不让我汗颜?如此优雅高贵的弯腰,怎能不令我肃然起敬?
走到一个盲乞丐面前,我取出一张纸币,弯下腰,轻轻放到他面前的搪瓷大碗里。
倪东摘自《杂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