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中“呀”的功能探讨

沈威 李木子 张慧怡

对于“你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学者们已经做了较为细致的研究。有的学者认为，在人称代词“你”后加上“呀”，总的来说都是表示一种责怪或者不满，而且有凝固成一个语义自足体的趋势，说到“你呀”，不需要说出后面的语句，听话者就知道这句话可能会要表达抱怨或者不满等语气。（李霞，2006）有的学者认为，“你呀”传递的不仅仅是对听者的称谓，更多的是对听者的责备，具有程序性意义，是一个不影响命题真假的回应式责备义标记语，用于熟悉度高的交际主体间。（汪敏锋，2018）有的学者对“你呀”的解释是：“有埋怨对方的意思”。（刘德联，2004）但是，本文通过对大量语言事实的考察发现：“你呀”本身并不表示“责怪”或“埋怨”义，“你呀”中的“呀”仅仅只是一个语气占位符，“你呀”最终呈现出何种语气意义主要取决于“呀”后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

一、“你呀”的语气意义

通过对大量语料的细致观察，我们发现“你呀”与“责怪”或者“埋怨”的意思并沒有必然的联系，“你呀”表达什么样的语气意义要受到其后的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的规约。请看下面的例子：

1）你呀，完全中邪了！（《武汉晚报》2011年7月30日）

2）你呀，咋就这么要说谎？（《京江晚报》2011年8月31日）

3）你呀，一问三不知啊！（谌容《梦中的河》）

4）她伸出一根指头，戳着俺的头说：“你呀，鬼迷了心窍。”（莫言《檀香刑》）

5）你呀，是人物！（戴厚英《人啊人》）

6）你呀，我一看就明白，是念书的材料儿！（梁斌《红旗谱》）

7）你呀，还挺负责的。（CCL语料库）

8）杨柱国：你呀，老唐，真有一套！（老舍《西望长安》）

这八例都是语气助词“呀”用在代词“你”后的情形，前四例中的“你呀”呈现出“责怪”义或“埋怨”义，后四例中的“你呀”不仅和“责怪”义或“埋怨”义没有必然的联系，相反都有表示赞许、敬佩的意思。

本文认为，“你呀”本身并不会带有表示责怪或者表示赞许等有明显感情色彩的语气意义。“你呀”具体表现出什么样的语气意义，主要取决于它后面的句法成分Y的影响。当“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呈现出赞许、敬佩等积极情感色彩意义时，这种积极情感色彩义会反作用在语气助词“呀”上，使得“你呀”整体呈现出带有积极情感色彩的语气意义。当“你呀”后面的句法成分Y呈现出责怪、不满等消极情感色彩意义时，这种消极情感色彩义也会作用在语气助词“呀”上，使得“你呀”整体呈现出带有消极情感色彩的语气意义。当“你呀”后面的句法成分没有明显的消极性感情倾向，即“你呀”后面的句法成分Y呈现中性情感色彩意义时，这种中性情感也会作用在“呀”上，使得“你呀”整体呈现出带有中性情感色彩的语气意义。请看例子：

9）最后，妈妈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汇成一句话：“你呀，就是太窝囊！”（郁秀《花季雨季》）

10）你呀，干得不错嘞！（《开封日报》2016年2月24日）

11）你呀，应该是迷路了吧！（《青年时报》2020年4月30日）

这三例中的“你呀”由于受到其后句法成分Y的影响，分别表现出“消极”“积极”和“中性”的情感色彩意义。例9）中，“你呀”受到其后表示消极情感的句法成分Y“就是太窝囊”的影响，呈现出消极情感色彩意义的责怪义。例10）中，“你呀”受到表示积极情感句法成分Y“干得不错嘞”的影响，而呈现出积极情感色彩意义的赞许义。例11）中，“你呀”受到表示中性情感句法成分Y“应该是迷路了吧”的影响，而没有呈现出明显的情感倾向。

有时，出现在“你呀”后，影响它并使它带上某种语气意义的句子成分还可能是小句联结体。请看例子：

12）“哎呀，你呀，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不会打扮自己呀！”（谌容《梦中的河》）

13）你呀，把我当外人看，不说实话。（杜鹏程《保卫延安》）

这两例中，“你呀”后的句子成分都是小句联结体。前一例中，“你呀”后面的句子成分“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不会打扮自己呀！”是个表示转折关系的小句联结体，该小句联结体表现出的惊讶、责备之类的意义会作用在“你呀”上，使“你呀”呈现出“惊讶、不满”表示消极情感色彩的语气意义。后一例中，“你呀”后面的句子成分“把我当外人看，不说实话”是个表示因果关系的小句联结体，该小句联结体表现出的责备义作用在“你呀”上，使“你呀”也具有了表示消极情感色彩的语气意义。

二、“你呀”中“呀”的语用功能

对句中语气助词“呀”的功能，学者们做了很多研究。一般认为，句中语气助词“呀”常常被当做主语标记或者当做话题标记。对句中语气助词“呀”的性质和作用一般有以下两方面的认识：（一）句中语气词是停顿标记;（二）句中语气词有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同时表示某种语气。[1]在此基础上，方梅做了深入的研究，她认为，句中语气助词“呀”所标示的成分实际上是反映句子次要信息和重要信息划分的“主位——述位”结构的标志。且语气助词“呀”不带任何语气意义，仅仅是个主位标记。（方梅，1994）

本文基本认同方梅先生的观点，不同的是，本文认为：“你呀”中“呀”是一个语气占位符，其本身不带任何语气意义，但是作为一个语气占位符，“呀”会受到其后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的语气浸染，最终会呈现出某种语气意义。综合来看，“你呀”中的“呀”有如下功能：

（一）“呀”是停顿标记，有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请看例子：

14）不知不觉他便把自己假设为杜平，把这个问题想了一遍，然后对二虎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把问题好好想一想呢？”（李晓明、韩安庆《平原枪声》）

15）“我说你呀，也不要太和自己过不去。现在你的所作所为也还是绿叶精神噢。”憨大姐居然来了点文学色彩的词语。（CCL语料库）

16）你呀，让他们后悔死。我再给你调调台。呵呵，篮球，篮球。这谁呀这是。（CCL语料库）

这三例中，“你呀”中的“呀”均是停顿标记，都有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可以比较例14）中的“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把问题好好想一想呢？”与“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问题好好想一想呢？”例15）中的“你呀，也不要太和自己过不去。”与“你也不要太和自己过不去。”例16）中的“你呀，让他们后悔死。”与“你让他们后悔死。”三例中，有“呀”相对于没“呀”，明显有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

（二）句中语气助词“呀”是一个语气占位符，由于“呀”前出现了表示人称的第二人称代词“你”，使得“你呀”常常出现在表示“叮嘱”“建议”和“评价”的语境中。 请看例子：

17）“你呀，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我知道你一月21斤粮，还要交2斤节约粮。”伯伯说。（CCL语料库）

18）民警碍于政委的权力不敢说什么，要不然一定会大声疾呼“你呀，回去吃饭吧，我们会擦汗，不劳您大驾”！（人民舆情2010年8月10日）

19）你呀，傻女人一个！男人要是对女人有好感，怎么可能第一次吃饭就打包，这在男人看来多有损自身形象！（人民网2014年3月30日）

这三例里，例17）中，“不要打腫脸充胖子了”出现在“你呀”之后，“呀”具有叮嘱的语气意义。例18）中，“回去吃饭吧”出现在“你呀”之后，“呀”具有建议的语气意义。例19）中，“傻女人一个”出现在“你呀”之后，“呀”具有评价的语气意义。

（三）作为一个语气占位符，“呀”最终呈现出什么语气意义主要取决于它后面的句法成分Y。“呀”后的句法成分Y常常表现为比较强烈的情感色彩意义，这种强烈的情感色彩意义以责备、不满或赞许、夸奖等意义最为常见。请看例子：

20）“事情总算过去了，”王副处长似乎心有余悸，“你呀，年轻气盛，太不成熟了！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发表那一番意见？”（CCL语料库）

21）哼哼，别说你是朝廷的七品小命官，连你们的朝廷老子——崇桢那个王八蛋，咱老张也要破口大骂他祖宗八代哩！你呀，算什么东西！”（CCL语料库）

22）75岁的村民彭水生激动地握住习近平总书记的手，质朴地竖起大拇指：你呀，干得不错嘞！（中国青年网2016年2月6日）

23）周恩来说：“你呀，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呵！”（人民网2020年5月13日）

这四例中，例20）中，“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年轻气盛，太不成熟了！”是一种责备、不满的情绪，这种责备、不满的情绪作用在语气占位符“呀”上，将“呀”的语气意义浸染为责备、不满的语气意义。例21）中，“你呀”后的句法成分“算什么东西！”带有强烈的愤怒、不满的情绪，这种情绪作用在语气占位符“呀”上，将“呀”的语气意义浸染为愤怒、不满的语气意义。例22）中，“你呀”后的“干得不错嘞”是一种赞赏、夸奖的意味，这种意味作用在语气占位符“呀”上，将“呀”的语气意义浸染为“赞赏、夸奖”的语气意义。例23）中，“你呀”后的“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呵”是一种赞赏，夸奖的意味，这种意味作用在语气占位符“呀”上，将“呀”的语气意义浸染为“赞赏、夸奖”的语气意义。

（四）有时，当“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十分强烈时，“你呀”会连续出现两次。请看例子：

24）说着，他又指着揪着他的拐杖要去看戏的孙子说：“小文台，小文台，你呀，你呀，又是一个败家子！”

25）小兔子乖乖，你呀你呀真可爱！（优酷网2020年3月29日）

这两例中，由于“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表达出的情感色彩意义非常强烈，“你呀”连续出现了两次。

（五）有时，当“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本身的情感色彩意义不十分明显时，上下文语境中会出现一些提示语对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进行进一步地补充说明。请看例子：

26）“你呀，”毛泽东笑着指一指我，赞赏地点点头，“游泳好。”（权延赤《红墙内外》）

27）“你呀，”建梅抱怨又关切地说，“太爱想心事，不怕把身体累坏了！你看人家二虎，能吃能干又能睡。”（李晓明《平原枪声》）

这两例中，由于“你呀”之后的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究竟如何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不过上下文中均出现了相关语境对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进行了进一步的补充说明。例26）中，“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游泳好”没有十分强烈的情感色彩意义，作者用语境“毛泽东笑着指一指我，赞赏地点点头”来强调句法成分Y“游泳好”表达的是赞赏的情感色彩意义，这种表达赞赏的情感色彩意义作用在占位符“呀”上，从而使得“呀”带有赞许的语气意义。例27）中，“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太爱想心事，不怕把身体累坏了！”表达的情感色彩意义不是很明朗，又像是抱怨，又像是关切，也可能是两者都有，作者为了让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确定，就用语境“建梅抱怨又关切地说”进行了补充说明，这时句法成分Y“太爱想心事，不怕把身体累坏了！”表达出的“抱怨又关切”的情感色彩意义也会作用在语气占位符“呀”上，使语气助词“呀”也带上了“既抱怨又关切”的语气意义。

三、结 语

通过对大量语料的细致观察，本文得出了如下结论：

（1）“你呀”与“责怪”或者“不满”的意思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你呀”中“呀”表达什么样的语气意义要受到其后句法成分Y的规约才能最终确定。

（2）“你呀”中的“呀”是停顿标记，并有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

（3）句中语气助词“呀”是一个语气占位符，由于“呀”前出现了表示人称的第二人称代词“你”，使得“你呀”常常出现在表示“叮嘱”“建议”和“评价”的语境中。

（4）作为一个语气占位符，“呀”最终呈现出什么语气意义主要取决于它后面的句法成分Y。“呀”后的句法成分Y常常表现为比较强烈的情感色彩意义，这种强烈的情感色彩意义以责备、不满或赞许、夸奖等意义最为常见。

（5）有时，当“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十分强烈时，“你呀”会连续出现两次。

（6）有时，当“你呀”后的句法成分Y本身的情感色彩意义不十分明显时，上下文语境中会出现一些提示语对句法成分Y的情感色彩意义进行进一步地补充说明。

注释：

[1]关于“呀”用在句中时是叫语气词还是语气助词，学者们有不同的看法和观点，文中出现语气词的地方本文均认为是语气助词。

参考文献：

[1]李霞.人称代词+“啊”的语用分析.修辞学习，2006.1.

[2]汪敏锋.“你呀”类责怪义标记语.汉语学报，2018.2.

[3]刘德联.中级汉语口语.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方梅.北京话句中语气词的功能研究.中国语文，1994.2.

[5]邓思颖.汉语句类和语气的句法分析.汉语学报，2010.1.

[6]李计伟.“两个三角”理论与海外华语语法特点的发掘.汉语学报，2012.3.

[7]邢福义.说“句管控”.方言，2001.2.

[8]崔山佳.语气词“啊”出现在《红楼梦》前.中国语文，1997.4.

[9]赫琳.现代汉语语法概说.北京：金盾出版社，2009.

[10]贺阳.试论汉语书面语的语气系统.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2.5.

[11]李兴亚.语气词“啊，呢，吧”在句中的位置.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2.

[基金项目：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青年创新项目“现代汉语语气词研究”，项目编号：31511911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