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荔
摘 要:本文以挪威艺术家汉娜·雷根(Hannah Ryggen)为例进行研究,挂毯这一传统的手工艺是如何发展为一种新的现代艺术样式。这里的新,并不是站在当下的时间点来谈,毕竟挂毯这一形式在语言完全不受束缚的当代艺术语境下,已经谈不上新鲜。但汉娜·雷根作为较早地将挂毯这一传统工艺作为自己主要的艺术表达方式的艺术家,有独特的代表性和研究价值。这正是这篇文章的目的,希望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一些材料。
关键词:挂毯;现代艺术;挪威艺术家;女性艺术家
中图分类号:J5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0)10-0-03
挂毯是一种古老的工艺美术形式,又称壁毯,起源于欧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挂毯主要在室内起装饰、保暖、隔音等作用,在欧洲和中国都有悠久的历史。然而西方国家的挂毯艺术,从古代到当代,不仅作为传统工艺品,还发展成为一种现代艺术甚至当代艺术的样式。[1]
在近年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现当代艺术展览、博物館中都能看到过不少以挂毯作品,感触最深的还是2019年9月26日-2020年1月13日期间在德国法兰克福市锡恩美术馆举办的展览“汉娜·雷根-编织的宣言”。汉娜·雷根是位优秀的挪威现代女性艺术家,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挂毯作为艺术语言的生命力和可能性。
一、与历史紧紧缠绕的艺术生涯
汉娜·雷根原名汉娜·约瑟芬娜·玛利亚·詹森,于1894年3月21日出生于瑞典马尔默。母亲是一名女仆,父亲是一名水手也是一名工人。汉娜于1912年在奥斯陆郊区一所小学当老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汉娜搬回了马尔默并继续从事教师的职业。1916年的八月,她在隆德附近的夜校跟从画家弗雷德里克·克雷布斯学习基础的学院派绘画六年。一战结束后,汉娜前往德国的游学,并结识了挪威画家汉斯·雷根。回到马尔默之后,她停止了绘画并开始着手于编织的创作。
汉斯和汉娜于1923年9月在挪威奥斯陆结婚,婚后汉娜跟随丈夫搬去了挪威的欧兰海边地区,生活在没有自来水和电的自建房中,过着几乎自给自足的生活。
1926年,汉娜、汉斯及汉斯的兄弟亚伦·雷根三人在隆德大学的美术馆举办展览,汉娜首次展出了她的编织作品。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汉娜陆陆续续举办了许多个展并参加了多次群展。1937年,汉娜的作品《埃塞俄比亚》(1935),在巴黎世博会的挪威馆展出。1939年汉娜和汉斯在奥斯陆举办展览,因为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们移居法国的计划被迫取消。1944年,德国安全警察在五月逮捕了汉斯·雷根,并将他关押在拘留所,罪名是怀疑他有反动行为,直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946-1947年,汉娜在哥本哈根和奥斯陆成功地举办了两次个展,并且在此期间居住在巴黎附近。1953年,挪威国家画廊收藏了她的作品《手的用途》(1949),作为他们第一件纺织品馆藏作品。1955年汉娜接受了奥斯陆政府大楼的委托进行悬挂于大厅的作品创作,并在1955-1956年间由史密森尼协会筹办,举行了在美国各大城市的巡回展览。1956年,汉斯·雷根去世,汉娜搬到了特隆赫姆居住。1959年,汉娜获得了欧根亲王勋章,以表彰她在艺术及手工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1964年,汉娜代表挪威参加第32届威尼斯双年展。1965年,汉娜被任命为圣奥拉夫皇家挪威骑士团一级骑士。1970年,汉娜于二月去世于特隆赫姆。
写该篇文章的时候正值国内疫情期间,流传这样一句话“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大山”。汉娜·雷根这几十年经历、见证的世界巨变,与她的作品紧紧缠绕,深深影响了她的创作。纵观这个展览,看见的不仅是汉娜·雷根及其家庭的一生,也可瞥见那几十年间的世界。
二、语言实践
创作于1928年的早期作品《暴风雨》,我们只看到一个简单的人形头像和一些几何图像。这样的风格让人想起德国包豪斯的纺织作品,想必汉娜在游学德国期间也深受包豪斯的影响。在作品的右上角织着挪威语“暴风”。暴风的强烈程度体现在强烈的颜色对比和尖锐的图形上,除了倒转的人头,这几乎是一件纯抽象的作品。像大多数艺术家找到自己成熟的语言之前一样,汉娜早期的作品也是从语言实验开始,由简入繁。
汉娜艺术语言的发展,还不能仅仅只从图像的简繁程度来看。她在不同时期也进行着不同的语言方式的尝试和创新,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发展为具象、抽象和装饰性元素的组合。
在1966年的作品《西西弗斯》中,我们可以看到突出画面的絮状纺织材料,这样的语言在汉娜之前的作品中并未出现。虽然以希腊神话西西弗斯命名,这件作品讲述却似乎讲述的是非洲社会主义者夸梅·恩克鲁玛,他领导了加纳(前英国殖民地)的独立斗争,并当选为第一任总统。他是泛非洲主义的先驱,并激励了马尔科姆·埃克斯和马丁·路德·金等黑人领袖。挂毯制作的那一年,恩克鲁玛被一场军事政变推翻。
另一件作品中,类似的纺织语言达被汉娜用到了极致,1966年的作品《草丛中的鲜血》。这一年她已经72岁高龄,在这件作品中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使用人工而非天然染色的羊毛。作品左边,她用绿色表示越南郁郁葱葱的森林,鲜红色的网格像鲜血侵染了越南森林。右边是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和他著名的爱犬,而总统被描绘成戴着牛仔帽的形象,两条蓝色表示导弹正在向越南发射。
纵观汉娜所有作品,已经形成非常独特的个人语言。当然,使用挂毯这一形式的现当代艺术家本来就很少,这让汉娜的作品在现当代艺术中更加特别。挂毯作为一种手工艺品的时候,大多数制作者多为女性,有强烈的手工、作坊、家庭意味。再加上挂毯原本是作为一种居家隔音、保暖或者装饰的手工艺品,让这个形式充满了女性主义、装饰主义和温暖的印象。挂毯在技术上无法像传统造型艺术那样呈现写实的形象,反而在汉娜的手中呈现出了真挚、笨拙的形象,返璞归真又充满亲切温暖的意味。材质的柔软、形象的稚嫩,削弱了汉娜作品中那些尖锐、残忍的主题,这也是她的作品能像来自她家乡的那些北欧神话和歌谣一般,娓娓道来,把深刻晦涩的内容慢慢刻进观众的心里。
三、历史题材
上一个主题中分析了汉娜如何用挂毯特有的材料、質感形成她独特的艺术语言,并用它们表达她的观点。而她的作品中有许多主题,家庭、神话、历史等,历史主题在汉娜的创作中尤为突出,尤其在这个展览中体现得十分明显。
也许是由于挂毯这一形式的特性,让汉娜的这类题材作品显得柔软又深刻。作品《死亡之梦》(1936)、《1942年11月6日》(1943)、《格瑞尼》(1945)、《朱尔·克维尔》(1956)的背景都发生在欧洲,讲述的都是与汉娜息息相关的个人境遇或当下发生的事件。但汉娜除了关注与欧洲相关的事件以外,还以更广阔的视野和关怀关照到世界各地的运动和解放战争,如作品《埃塞俄比亚》(1935)、《西西弗斯》(1966)、《草丛中的鲜血》(1966)。
作品《死亡之梦》(1936)的创作,是为了支持卡尔·冯·奥西茨基一案。这位德国编辑因披露德国重整军备的计划违反《凡尔赛条约》而被纳粹监禁。1936年,奥西茨基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1938年他死于狱中。作品左上方和右上方是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其中戴着手铐的应该正是卡尔。他们的右边是戈培尔、戈林和希特勒。戈培尔抓住一个无助的囚犯的喉咙。灰色的囚服与下面的装饰融合,而下面的装饰正是纳粹十字图案的变形。作品的最右侧的爱因斯坦拿着一把小提琴,打破了监狱的栅栏,是希望的象征。1936年,当汉娜·雷根完成这件作品描述纳粹统治下黑暗又真实的世界的时候,在文化界引起了轰动。
作品《格瑞尼》(1945),是我所认为的汉娜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这件作品融合了历史、家人、梦境和她的政治态度,完美地体现了她的一生是如何与艺术、历史紧紧缠绕的。1944年5月,汉娜的丈夫汉斯·雷根被德国国家社会主义者逮捕,并被带到奥斯陆附近的格瑞尼集中营。罪名是指控他协助战俘逃离奥兰戴特的劳改营等行为。图正中穿着墨绿囚服的人正是汉斯,正在画一幅警告标识。背景是浓烟滚滚的营房,铁丝网背后是一张张可怕的脸。右边柱子上全是灰色的脸,描绘的是其他囚犯。而画面左面,则是梦一般的场景,汉斯和汉娜的女儿莫娜,带着鲜花,骑着马前去解救囚犯们。
另一幅对当下政治事件做出强烈回应的是《朱尔·克维尔》(1956)。挪威共产党员朱尔·克维尔公开反对北约的核军备和挪威的参与。汉娜被他这一孤胆英雄般的行为打动,并创作了该作品作为一种团结的姿态。画面左边是北约的拥护者们,如德国总理康拉德·阿登纳和挪威外交部长哈尔瓦德·兰格,他们排列在左侧中间有一条表示“锁定”或“坚固”的菱形链条。兰格手里握着一把断了的剑,上面刻着北约的缩写。苍白而自信的卡尔·克维尔站在画面的右侧,紧紧抓住蓝色背景中出现的孩子的手。他的另一只手从挂毯的抽象图案中抽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卡尔·克维尔。不!不!1956 汉娜·R”。
当然,汉娜称得上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除了在艺术语言上的突破,更在于她如此勇敢、直接地利用艺术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立场,对当时发生的重大事件进行回应。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也许没有像她的丈夫直接参与到这些重大事件之中,但是用艺术的方式进行表达、呼吁,似乎是更恰当的方式。
四、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是人类文艺创作永恒的主题,这一主题也贯穿在汉娜的创作中。她于1947年创作了《母亲之心》。汉娜·雷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和女儿的关系也很复杂。女儿莫娜有癫痫病,最初没有得到诊断和相应的治疗,这是汉娜常常担心的问题。在画面两个连续的场景中,瑞根描述了母女之间的爱是如何从强烈的喜悦转化为深切的悲伤和绝望,以如此原始、直接的表现形式创作,在当时实数勇敢之举。
1959年,她又创作了《担架》。该作品应该是汉娜最私人化主题的作品,描绘了她和女儿莫娜抬着担架带丈夫汉斯到他的安息之地,汉斯在担架上进行绘画,环绕着花卉,这也是汉斯最喜欢的绘画主题。这件作品创作于汉斯去世的三年之后,以表达对汉斯的敬意与爱。
而汉娜最尖锐的作品应该是《平凡之神》(1951),这件作品讽刺了艺术界对少数成名人物(通常是男性)的迷恋。画面左边,一个有权势的人推着一辆装满金子的车,上面的山羊和锤子表明他是雷神托尔。他与挪威富有的收藏夹罗尔夫·斯坦纳森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斯坦纳森是爱德华·蒙克的赞助人,他的头部浮在右上方。在左边,瑞根将挪威艺术家亨里克·索伦森描绘成众神之父奥丁,手放在奥斯陆市政厅上。索伦森为该建筑创作了一幅最著名的壁画。汉娜非常重视在公共场合展示自己的作品,因为这样可以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她的作品。因此 她多次向政府部门提交项目申请,包括奥斯陆市政厅的装饰。她利用作品对艺术界中的权威进行发声,在这件作品里可以很明显看到汉娜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的勇气。事实上,1955年,瑞根自己最终也获得了一项重要的委托,这就是我要介绍的下一件作品。
《我们生活在一颗星球之上》(1958),应该是汉娜最大尺幅的作品。展览并未注明其具体尺寸,不过目测长宽分别在7米和6米左右,十分壮观。不过这一尺幅也体现了挂毯这一形式在尺幅上,尤其是长度上的自由。汉娜因在奥斯陆政府办公区内建造所谓的高层建筑而获得这项重要的公共委托。这件作品延续了她早期作品中已经提出的主题:作为人类,我们如何管理时间和爱,艺术在我们与他人和世界的关系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作品中央的裸体情侣是生命不断再生的象征。不动摇的红色火焰代表爱,永恒的蓝色代表时间,象征着团结和分离。还有海浪、新生儿和日月星辰,这张巨型挂毯包括万象,主题可谓“宏大”。
五、结束语
汉娜·雷根编织了令人惊奇的话题故事。她的挂毯勇敢地解决了当时社会生活中的根本问题:残暴的战争,权力的滥用,对自然的依赖以及与家庭以及男女同胞的关系。这位挪威艺术家,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挪威西海岸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场上,但是却创造了一种强有力的,受到政治启发的艺术语言。
汉娜·雷根作为另一种为大部分中国观众所不熟知的现代艺术的代表,将民间艺术和神话中的元素与当代生活中的问题混合在一起。引用锡恩美术馆官网的一句话:她探索了一个全新的主题系列,同时将传统的艺术媒介用于前所未有的目的:制作便携式壁画,向公众传达了她强烈的政治信息。
我想,汉娜·雷根应该是作为一名先锋的女性艺术家,将民间艺术形式转化为新的现代艺术的最好的范例之一。她的故事和创作不仅激励着家人、同胞、观众,应该也为广泛地传统民间手工从业者启发了一条新的创作路径。
参考文献:
[1]牛俊先,李雷.手工编织挂毯的发展[J].西部皮革,2020,42(1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