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大约10年前去柬埔寨的乡村,见到当地的村民。他们极度贫困,家徒三壁—为了凉快,房子都只修三面墙。电力间歇性供应,多数时候没有,也就没有电器,没有手机。
当地华人告诉我,他们对贫困并不自觉,因为对外界一无所知,人们其实是幸福的。幸福是一种内心的平静,这也是中国传统中向往的状态之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自成世界,名曰桃花源。
内心平静何以可能?没有敌人。没有外部的敌人,不被打扰;没有过度的欲求,不自我为敌。关键是,整个共同体具备平静的环境。桃花源与世隔绝,“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没有外部敌人;对外部一无所知,容易实现的“needs”就不会转变为难以满足的“wants”,因而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这也是今天某些国家实现幸福的一种方式。用宣布永久中立来筑起隔离墙,又用宗教信仰来限制欲望。除了永久中立国,邻国尼泊尔国民幸福指数很高,一定程度上也是得益于既能维持疆界,又能压制现代社会的无度欲望。
姑且把它们称为自然幸福的国家。比如瑞士、奥地利、芬兰、爱尔兰,当然也包括一部分几乎没有其它国家会对之产生需求性的关注的国家,比如马耳他、梵蒂冈。成为自然幸福的国家的前提是它不重要,而不重要也是一种自然禀赋,无法谋求。所以,不重要的国家不一定自然幸福,但自然幸福的国家一定不重要。
在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必须寻求自主,这一点也毫无疑问,因为被“卡脖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难受了几十年。
中国重要,它一定会陷入国际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现实冲突中去,躲都躲不了。“韬光养晦”,这是道家哲学传统,勾践、范蠡、张良、汉文帝、刘备、曾国藩,都把握得炉火纯青。假装不重要,实质是因为太重要。回到当今国际政治现实上来看,你装你的,别人该怎么对付你还是怎么对付你,只不过示弱一点,转圜空间会大一点而已。技术封锁是一以贯之的,不管你装不装,在核心技术上都要“卡脖子”。
“卡脖子”,是一个非常生动的政治表述,主要意义是“内自省”,但现实情况其实是别人在掐着你的脖子,这在今天,已经非常明显。
不可能所有技术都能够自主,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别人一定会有另辟蹊径的创造,所以我们必须开放。然而在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必须寻求自主,这一点也毫无疑问,因为被“卡脖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难受了几十年。
从被动的角度来理解,“卡脖子”有几种后果。
一是你完全无从获得,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生产。比如五六十年代建设成昆铁路,开凿隧道,完全依靠锤子、凿子和爆破。这是什么滋味呢?一是效率低,只能用精神激勵来进行效率动员;二是要命,修建这条铁路,牺牲了2100名铁道兵。这让中国人知道,技术问题,是一个生死问题。
二是你可以有限获得,但关键技术受制于人。改革开放以来一直是这种状况,而自主创新则是一直在破袭这种状况。继续以修隧道为例,盾构机,速度快,不用玩命,然而在十几年前中国没有。2001年,外国人准备卖一台二手货,不但要以全新产品的价格出售,零部件还要另外算钱,不同意,他们马上起身离开。从那以后,咬牙切齿地,中国就研制出了自己的盾构机。
三是干脆试图掐死你。脖子捏在别人手上,合作的时候是被摩挲,被警示,对抗的时候,就下狠手,直接掐死。华为进入危急存亡之秋,就是对抗造成的,而对抗从概率意义上是不可避免的。
开放是必须的,自主创新也是必须的。因为技术虽然中性,但握有它的人将之视为必要时可以动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