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剧《拿虎》剧目流变考述

2020-10-09 10:52姚雪蒋小平
阜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姚雪 蒋小平

摘  要:《拿虎》是徽剧的传统剧目,敷演包公令猛虎伏法情节。该剧可能由“崔珏断虎”的民间传说转化。明万历年间的《百家公案》翻新了该故事,说唱文学中亦有传承。至清代戏曲《神虎报》演出繁盛,清末民初,《神虎报》剧目经过删减和创造性转化,以徽剧二簧《拿虎》形式在徽州徽班演出并广为流传。

关键词:徽剧;《拿虎》;流变考述

中图分类号:I23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437(2020)03-0062-04

二簧调《拿虎》是徽剧的重要作品,敷演包公令猛虎伏法情节。剧本共两场,第一场叙述老妇人王氏因儿子兆三南山砍柴被猛虎所吃,于包拯处告状。衙役裕德三误听“拿虎”为“拿赌”,不得已讨差前去。第二场叙述裕德三来到土地庙求拜土地保佑,后又认为老虎只有受了土地的允许才敢吃人。此时土地施法唤出猛虎,要求猛虎随同裕德三前去投案,猛虎果然遵从,一路上得意洋洋将虎带回。裕德三吹嘘之际,猛虎突然抖威,包拯出面,猛虎伏法。包拯判猛虎与王氏做螟蛉之子,赐“义虎报”三字。

《拿虎》“于清末民初,徽州徽班中广为流传” [1],解放后由刁均宁先生执笔改编,由安徽省徽剧团研究室整理。1958年8月出版有《拿虎》单册书,1961年4月出版的《徽戏传统剧目选集》收录此剧,1983年9月出版的《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徽剧皮黄卷第三集有此本。

剧目徽剧《拿虎》是包公题材戏,然而此戏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裕德三拿虎事。这一颇具荒诞意味的拿虎剧目从哪里来,情节又是如何发展流变的,文章将具体阐释。

一、可能源起:民间传说——崔珏断虎

笔者搜集到源于民间山西长子县的一个民间传说——崔珏断虎。大意是唐贞观年间,王婆因儿子被虎吃掉,向县令崔珏告状,崔珏命李能与王文秀上山拿虎。李能将猪头挂在树上引诱老虎,又用绳套住虎头,押往长子城。途中老虎口渴,李能将虎拴在大石头上后去找水,而后石头被人们称为“拴虎石”;李能领虎到河边喝水,河被喝干,此河又被称为“干河”。到了西城门,虎卧而不进门,于是在旁边开了一个小西门,虎才肯进。猛虎立在公堂下,崔珏见王婆无依无靠,将虎赠与王婆关押,供人观看,以助王婆养老[2]。

笔者推断,包公“拿虎”的故事可能出于此。其一,包公作为一位“箭垛式”的人物,且包公的知名度颇高,人们将崔珏断案的故事嫁接到包公身上的可能性非常大,反之从包公转嫁到崔珏身上的可能性很小;其二,历史上也确有崔珏其人,唐代诗人,民间俗称崔府君,虽然官职不高,但为官却得到百姓认可,常能断奇案。而包公是宋代人,按照时间的推算,不太可能将后代人的功绩转嫁到前代人身上。

二、故事丰富:从《百家公案》到潮州歌《新造白狗精》

如果说“拿虎”的故事最早源于“崔珏断虎”的传说,那么故事有两个方向的发展。一个方向是按照传说本身发展,断案的官员仍是崔珏。譬如在上党梆子中有《虎西门》一剧,乾隆二十三年复顺班演出该剧,直至近代还有演出[3]。后期的作品中,将“拿虎”情节神化,传说中的李能母亲给他一颗猪头敬献山神,请求山神帮儿子捉虎,但李能却将猪头挂在树上诱虎,并凭借自己的本领将猛虎拿下;而豫剧中有《崔符君断虎》一剧,山神命虎留在庙中,衙役得以拿虎。

另一个方向,即是將崔珏的功绩嫁接到包拯身上。明万历《百家公案》第八十八回《老犬变作夫主之怪》和第八十九回《刘婆子诉论猛虎》两回,使之成为包公的案子,也成为其他文学作品改编的对象。小说叙述巨商王十外出经商,与妻阿周相别。自家老白犬变化为王十,谎称王十经商早归。时过一年,真王十归家,阿周大惊,两位丈夫,相貌无异,遂不能辨。于是入开封陈告,包公也断不出真假,将二夫收押在狱中。一日,刘婆来开封诉冤,哭诉二子山中采樵被猛虎所食。包公怜悯,命黄胜、李宝二人拿虎,二人惊恐,猛虎如何捉来?包公教其入山中神庙祷祝,暗示土地神协助。二人照做,果然有绳索系虎,二人将虎顺利押回,包公审虎,也将其收押狱中。次日公堂之上,包公同时审理王十和刘婆的案子,猛虎见假王十,欲吞食,假王十忽变成白狗,阿周言说家中丢失白狗,原来是变成了丈夫模样。包公斩杀了白狗精和猛虎,赏了银钱给刘婆养老。

笔者搜集到《新造白狗精》,封面作“古板白狗精全歌”“潮州易安路李万利出版”,未署撰人,全本分《新造白狗精卷之一》与《新造白狗精卷之二》。故事情节与小说基本一致,人名有所不同,巨商王十对应书生施俊,妻周氏对应万氏,刘婆对应吴婆。杨绪容《<百家公案>研究》一书认为《百家公案》中该故事题材要晚于潮州歌《白狗精》,他认为“第一,《白狗精》与‘五鼠闹东京故事的联系比《百家公案》更密切。……第二,按照习惯,《百家公案》往往把一个完整的故事分割为相邻的两回,这两回也是如此,而潮州歌保留了原样”。[4]

但是,笔者认为《白狗精》要晚于《百家公案》。第一,就杨绪容的观点来看,《白狗精》并无与“五鼠闹东京”相关的内容,而且他也为阐明二者在形式上的关系;第二,从时间上来看,潮州歌最早可能形成于明末[5],而《百家公案》成书于明万历年间;第三,从故事情节上来看,《老犬变作夫主之怪》与《刘婆子诉论猛虎》这两回,是以一案破一案,关联颇深,却因为《百家公案》的体制问题被一分为二;而潮州歌《白狗精》,是将该故事交叉叙述,情节上更加丰富和完善;再看二者的结局,实则大异,《白狗精》有了更为生活化的延伸。乡邻恐猛虎伤人,视为隐患,孝虎不得已归山,万氏因曾失身于白狗精要自杀,施俊救之复娶,消除了万氏羞愧心理,然而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后施俊塑虎像上龛,传与子孙,至此,两个小故事真正得到统一,达到了情节整一性的最大化。同时,潮州歌册书名多题冠词,最常见的是“新造”二字,可见《白狗精》在李万利出版的版本之前,一定是还有更早的其他艺术形式的作品出现,或者是有更早的潮州歌版本刊行。虽然目前还未寻找到更早的版本,但是可以推断它是对其他文学形式作品的继承。

三、戏曲中的广泛流传:《神虎报》

清代中晚期,“拿虎”故事以剧目《神虎报》形式出现,且演出十分繁盛。

据近人周明泰《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收录的道光四年庆升平班戏目,就有《神虎报》一剧。朱家溍、丁汝芹著《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一书整理出演出的日期和剧目,其中关于《神虎报》的有:

嘉庆七年四月二十七日,“长寿传旨,《古迹岗》着莲庆学刘秀。旨意教道,《神虎报》靳德山白,小人这个靳不是进退之进,是远近之近,小人这个德不是得贺之贺,是张明德之德。钦此钦遵”。[6]96嘉庆皇帝亲自对戏曲进行指导修改。

道光七年(1827年)成立升平署,它是清代负责宫廷戏曲的机构。道光十八年正月十二日,“奉三无私午宴伺候中和韶乐,承应宴戏……未初二刻 慎德堂上排 《紫姑占福》《灏不服老》(刘进喜)、《神虎报》(六出)、《花子判断》(陈进朝)”。[6]221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一日,“颐乐殿承应;《万寿长春》。《神虎报》。本宫伺候戏四出。四喜班伺候戏五出”。[6]234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十日,“颐年殿承应;《喜溢寰区》。《神虎报》。《恶虎村》。《镇潭州》。本宫伺候戏二出。福寿班伺候戏四出”。[6]235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五日,“慎德堂后院上排 《雪拥蓝关》(陈进朝)、《茅庵成圣》(平喜)、《神虎报》(六出)、《羞父》(田进寿张得安) ”。[6]236

道光二十六年正月初十日,“慎德堂后院帽儿排 《东皇布令》、《神虎报》、《功宴争花》”。[6]244

咸丰八年十月初十日,“同道堂花唱 《喜洽祥和》、《罗成托梦》《侦报》《祭姬》《显魂杀嫂》《昭君》、《神虎报》、《请美猴王》、《亭会》”。[6]300

光绪二十九年四月十八日,“颐乐殿承应 巳正一刻五分开戏,酉正一刻五分戏毕。《五福五代》、《朝金顶》、本《铁莲花》、《芭蕉扇》、本《玉堂春》、《状元谱》、《神虎报》(六出)、《得意缘》、《二进宫》、本《百花山》”。[6]453-454

光绪二十九年六月初一日,“颐乐殿承应巳初一刻十分开戏,戌初一刻十分戏毕。《喜洽祥和》、《绿林坡》、本《丑配》、《战蒲关》、《神虎报》(六出)、本《拘魂辩明》、头二本《四进士》、本《训子》、《红鸾禧》太《状元谱》、《青石山》”。[6]455

可见,戏曲《神虎报》一剧,清中叶开始演出,清末上演频繁。

孙楷第著《戏曲小说书录解题》一书有《神虎报一卷》,为升平署抄本,“不著撰人名氏。核其本乃弋阳调,为六折杂剧”[7]。 吴晓铃先生著《吴晓铃集》收录了《神虎报》一剧的概貌,即“神虎报不分卷六出”,如下:

神虎报不分卷六出

故宫博物院图书馆藏。编号:戏428。升平署抄本,一册,剧共六出,衍虎食恶人事。

1.神坛巡山:丰奄享、紫花序、天净沙、山桃红、幺篇。

2.犬精作祟:秋夜月、相思怨、前腔、太平乐。

3.打母遇虎:驻云飞、孝南枝、前腔(滚)、缕缕金、前腔、扑灯娥、尾声。

4.开封呈告:端正好、叨叨令、倘秀才、白鹤子、煞尾。

5.别妻入山:吹腔、数儿、数儿、数儿、哭相思、数儿、吹腔、批子、前腔。

6.神虎除妖:粉蝶兒、泣颜回、泣颜回、石榴花、泣颜回、上小楼、尾声。[8]

根据北京图书馆藏本的整理,《京剧汇编》第五十三集也有京剧《神虎报》一剧,笔者根据剧情判断,应该是对应上述的升平署抄本《神虎报》,但是与小说和说唱版本比较,又有许多不同。其一,剧作伊始增设了神虎下凡的原因,即玄坛真君知泰山之地有樵夫韩三的逆伦之事,特命神虎下凡处置逆子。其二,白犬精的故事内容也稍作改动,即白犬精见邻居画匠刘成金之妻梁氏貌美,适逢梁氏舅母生日,白犬精在两人拜寿途中起风作乱,刘成金送梁氏回家休息。这时差人来请刘去开封府画影壁,白犬精趁机变化刘形戏梁氏,刘成金归家发现假刘成金,难以辨别;这里将刘成金塑造成一个攮包汉形象,夫妻二人并不恩爱。其三,包公断虎的内容更加丰富,人物形象也更加饱满。将韩三塑造成不孝子形象,经常打骂其母吴氏;又增加了牛保一角,是韩三的朋友,二人于某日打柴,土地引虎上,虎将韩三叼走,牛保带其衣服报于吴氏,吴氏误以为牛保杀人,告至包公处。这种情节设置就使得吴氏告虎转变为吴氏告人,更具常理性。其四,结局也略有异处,包公没有将神虎判给吴氏当儿子,而是让牛保做吴氏的义子,这也是增设牛保这一人物的有用之处。

四、《神虎报》到《拿虎》的创造性转换

与京剧《神虎报》相比,徽剧《拿虎》删除了白犬精化作人形、玷污人妻的故事段落,同时又删除了韩三、牛保的情节线,创造性增设了“裕德三拿虎”的详细情节,表演以丑行为主,体现裕德三的喜剧形象,使整个剧作更具荒诞性和戏剧性。改编之后的《拿虎》将丑角作为主要角色,着力塑造小人物衙役裕德三形象。第一,暴露他的贪财好赌:裕德三误听“拿虎”为“拿赌”,以为包老爷给钱让他周济周济,不想却适得其反,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自认倒霉去拿虎,戏剧性强烈;而京剧《神虎报》中是包公说到“若要拿虎,只是无人进得山”时,差人靳得山只是误将“进得山”听成自己的名字,才被迫领命的,与他个人形象并无关系,而徽剧《拿虎》对其贪财好赌的形象塑造得十分有趣又耐人寻味。第二,《拿虎》又嘲笑裕德三的胆小:出发前王老头的对话皆是哭啼埋怨之声,京剧《神虎报》中也有同样的表现。其三,《拿虎》对裕德三的吹嘘得意讽刺极深:由于土地公的帮助才顺利拿到虎,他却一路吹嘘自己的本领,炫耀自己的脸面,但当猛虎真的发威,他又跪地求饶,久久不敢起身;例如,“裕德三:(边唱边磕头)老虎老子哎,老虎爹爹哎,老虎祖宗哎,你血口不要开,休把我来害……[9]”京剧《神虎报》中忽略的押虎回衙情节在徽剧《拿虎》中得到创造性呈现,小衙役成为大主角,最终包大人发威,猛虎也伏法。

綜上,徽剧《拿虎》可能最早源于“崔珏断虎”的民间传说,后来转化为包公故事。明万历年间的《百家公案》第八十八回《老犬变作夫主之怪》、第八十九回《刘婆子诉论猛虎》两回增补、翻新了该故事,随后又有潮州歌等民间文学形式的改编。至清代升平署抄本有《神虎报》一剧,嘉庆、道光、咸丰、光绪年间均有演出。清末,《神虎报》剧目经过删减和创造性转化,以二簧《拿虎》形式在徽州徽班演出并广为流传。

参考文献:

[1]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中国戏曲志·安徽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戏曲志 安徽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3:191.

[2]长子县志编纂委员会.长子县志[M].北京:海潮出版社,1998:711-713.

[3]栗守田.上党梆子:下[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1141.

[4]杨绪容.《百家公案》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23-128.

[5]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稀见旧版曲艺曲本丛刊·潮州歌册卷 1[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84.

[6]朱家溍,丁汝芹.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4.

[7]孙楷第.戏曲小说书录解题[M].戴鸿森,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8]吴晓铃.吴晓铃集:第2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169-170.

[9]安徽省文化局剧目研究室.安徽省传统剧目汇编 徽剧 皮簧卷 第3集[M].合肥:安徽省文学艺术研究室, 1983:52-63.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Changes of the Repertoire of

the Hui Opera Na Hu

YAO Xue, JIANG Xiaoping

(Academy of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 China)

Abstract: Na Hu is a traditional repertoire of the Hui Opera, which plays the plot of Bao Gongling the Tiger. The play may be transformed by the folklore of “Cui Jue off the tiger”. This story was renovated in the Hundred Cases in the Wanli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and is also inherited in rap literature. Until the Qing Dynasty, the opera Shenhu Bao performed prosperously. 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Republic, the Shenhu Bao repertoire was cut and creatively transformed and performed in Huizhou Huiban in the form of the second play of the Hui opera Na Hu and was widely circulated.

Key words: Hui Opera; Na Hu; textual re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