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村 庄
每年这个季节,炊烟总比黄花瘦,无论是衣衫褴褛,还是思念如疾,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居家等候,都是骨肉之血浓于水。
在我的老家,化不开的亲情,素朴加身,奔赴一个个喊着乳名的村庄。
而我,只能坚守一盏枯瘦的油灯,我用诗歌的语言掩盖现实,我的表达,是生活释放的草稿。我所模仿的古人,秉烛夜读,捻须拔动的肉体之疼,是焚香祈求平安年丰。
面对室外万家灯火,空中炸响的烟花,一条时间的河流,丈量着村庄的春秋。
而充满变数的脚步,仍在突围和挣扎。
“哇——哇——”烟花惊起寒鸦,在高大的白杨枝头,季节的颂辞穿过一片枯叶的脉络。
尾随而至的雪,这些铺天盖地的花朵,借风发力,一声声喊出我的乳名。
在路上
这么多人,沿着长长的廊道奔跑。
卧铺向左,硬座向右,逆流的鱼群一分为二,又散为无数的支流,然后化为一滴水,南腔北调的方言推开了母语的门扉。
一列火车开走了,又一列火车进站。
一列洪水分流成一滴一滴的水。
新的洪流在逆风奔跑,汇入另一列流动的河。
一些人在送行,一些人在接站。
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在挥手之间,泪珠也溢满皱纹。
就这样,站台空了,又满了。满了,又空了。
一些人走着走着,就长大了。一些人走着走着,就老了。
还有一些人,一路随波逐流,把一生迷失在路上。
山 路
物是人非。我以中年的脚板踏入了幼年的脚迹。
山路还是孤单瘦小,青石板上的苔藓,这些卑微的生命,只要一点点雨露,就能四季常青。
山路一边的山崖,时不时滚落的碎石跌入山谷,好一阵传来的回声,敲得心坎一紧一疼。
这时候,空旷的山间,热情而清亮的鸟鸣,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它们为生活值更,等我回家。
是的,在山岭的坡台上,桑叶已经撑开绿伞,坐在树荫下的婆婆,一根拐杖敲着树干,摇落的桑子就像喉咙咯出的血,一地暗紫的斑点。
从松林后的墓地开始,爷爷的咳嗽声,在两座山之间回荡。
父亲在灶屋里拉动风箱,一呼一吸的喘息中,熬在铁锅里的玉米红薯粥,鼓满了透明的气泡,这时候,屋顶的炊烟是正午的钟点,清香弥漫。
这时候,天空飘过的云朵,归心似箭。
一次一次生命的重逢和別离,唯有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山路,还是那么窄,一边是深渊,一边背靠山崖。
在这里,我的每一次呼吸都还在等我,只要俯下身来,我们的心脏就合二为一。
小 桥
走过无数次的小桥,远远望去,就像命运的两极,一头是理想,一头是现实。
我说的是现实中的小桥,小桥两边的房屋是新修的。
那些散发着现代气息的店铺,未等开口说话,喊我乳名的声音就夺门而出。
探出头来的是邻家叔叔。他老了,亲切和慈祥。
他的一个拥抱,竟让我泪水盈眶。
理想中的小桥,停留在四十年前。桥下,稻花飘香,虫唱蛙鸣。
三两只振翅而起的秧鸡,只一声喊叫,就在山谷荡起烟火的回声。
而涨水的季节,洪水会漫过桥面,桥墩上赤脚跳走的男孩,晃晃悠悠的身影,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还定格在童年。
麦香的五月
麦香的五月,饱满的方言挂满麦穗。
父亲就像搬家的蚂蚁,一根扦担横在肩上,两捆麦垛,就像两座移动的小山,行走在山路上。
他爬过那一段缓坡,就坐下来歇脚。
在他的旁边,一棵老树靠在另一棵小树上,就再也没有站直躯干。
风声还是不急不缓,连枷扭动,我听到了骨节的脆响。
金黄的麦粒堆积的记忆,四十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丰润饱满。
而我的亲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把节气安放高处。
屋后的山坡上,不断扩张的土墓群已经大过了脚下的村庄。
当我不经意间打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生活,有人在讲述麦粒的芬芳,有人在谈论金黄的波澜壮阔。
这些烙上标签的词汇,瞬间就击中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