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阮攸汉文诗集《北行杂录》中的“空”字内涵

2020-10-09 11:12王小莹李谟润
北方文学 2020年15期
关键词:越南

王小莹 李谟润

摘 要:在社会动荡和怀才不遇的综合影响下,越南黎末阮初诗人阮攸明白了人生的短暂、生命的脆弱,体会到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等外在的东西都是过往云烟。于是,阮攸慢慢地放下人生抱负,转向寻找生命的本真,领悟到乡情的重要性。诗人这些丰富又复杂的情感,在其《北行杂录》带有“空”字诗中有着隐秘的述说。

关键词:越南;阮攸;《北行杂录》;“空”字诗;生命本真

阮攸(1765—1820),越南黎末阮朝初年大诗人,字素如,号清轩。清嘉庆十八年(1813),阮攸在作为阮朝贡使出使中国的过程中,撰有汉文诗集《北行杂录》。该诗集除前面几首外,大部分写的是在出使过程中的所见、所感、所思。当时诗人正处于人生暮年,诗集中多次出现“空”字的诗篇,从某一程度上来说,隐含了诗人对自己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思考。通过分析这些带“空”字的诗歌,可以更好地了解诗人的人生哲学及把握诗人细腻、幽隐的心理及思想情感。

一、放下抱负

真正有理想、有情怀、有抱负的文人学士,他们的最终的追求不是功名利禄,而是希望自己能为国家的稳定繁荣、百姓的安居乐业奉献自己的力量,这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实现人生价值所在,这才是真正的不朽。确实,能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使国家繁荣稳定,使百姓安居乐业,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对于阮攸而言,亦不例外。但是,处于乱世之中的他,由于环境恶劣、怀才不遇等原因,其兴国安邦的伟大抱负总是难于施展,在诗歌中频频表达了自己抱负落空的无奈、悲愤、消沉的复杂情感。

(一)社会动荡

阮攸一生历经波折,经历了越南历史上颇动荡不安的黎、郑两大封建统治朝代,又见证了光中朝代与西山农民运动转瞬即逝。在这动荡的时期,阮攸曾逃到他妻子的家乡隐居了整整十年,并饱经了流离辗转、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种种困难。所幸的是阮攸在阮朝任官,于清嘉庆十八年(1813)升迁为勤政殿学士,并作为正使出使清朝。在出使的过程中,诗人经过很多历史古迹并写下不少与历史人物有关的诗歌。在越来越靠近清廷的过程中,意味着诗人离家乡越来越远了。在历史的感悟、强烈的思乡及自我身世的辗转中,诗人对抱负、功名、人生、本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并在诗歌中表达自己的选择和倾向。

五月观竞渡

怀王归葬张仪死,楚国词人记佩兰。千古招呼终不返,满江争竞太无端。烟波渺渺空悲怨,锣鼓年年自笑欢。魂若归来也无托,龙蛇鬼蜮遍人间。[1]

“怀王归葬”和“张仪死”借指朝廷的大局不稳和社会的动荡,五月五日端午的竞渡是招魂之习俗,是人们对刚正不阿的“楚国词人”屈原的纪念。但历来都只是锣鼓喧嚣,慢慢地演变成百姓的一种娱乐节日,弥漫在整个活动过程的是渺渺茫茫、似悲似怨、随风飘荡的烟波,一悲一笑,一怨一欢的鲜明对比,代表了诗人对国家、对人们的担忧与愁虑,代表了百姓不谙政治、于此一乐的安心与无知。这其实是诗人一生所见、所感的真实反映,因为无论是在清廷还是阮朝,社会的环境都不稳定,不和谐,贫穷、饥饿、不公等弥漫于每一寸土地,最后受灾受难的永远是底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因此诗人说即使屈原魂归人间也无路可去,如今社会是处于“龙蛇鬼蜮遍人间”的恶劣环境。严峻、动荡的社会现实使诗人深刻意识到封建王朝的腐朽无能,国泰民安的渺茫,整首诗散发着诗人厚重老年的忧伤、无奈与痛苦,除了感叹之外只能无言地注视江上虚无缥缈的烟波。

嵇侍中祠

古庙松草一带幽,清风犹似竹林秋。广陵调绝余清响,《正气歌》成立懦夫。亘古未干流血地,奇忠能破问蟆愚。可怜江左多名士,空对江山泣楚囚。[2]

“松”“清风”“竹林”“清响”“《正气歌》”等词语是对嵇康的称赞,其人在政局动荡、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保持独善,且不畏权贵、不贪名利,在临死之前还淡定地弹一次《广陵散》,其无所畏惧、昂首挺胸的姿态有力地控斥了司马氏集团的独裁、残暴及述说了正直人士的难以生存、人命的低贱。众多有才华有能力的江左名士亦找不到安身立命的位置及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更不用说芸芸众生了。权贵者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生命在此时,就如蝼蚁般渺小,如荒草般低贱。整个社会的黑暗、动荡达到道路以目的程度。诗人越是用最有气节的历史人物来鞭笞权贵,越是表达了诗人对无视人命的当权的愤恨及自我的凛然正气。

(二)怀才不遇

堰城岳武穆班師处

当时曾驻岳家军,此地经今有战尘。大将空怀邦国耻,君王已绝父兄亲。金牌十二有遗恨,铁骑三千空暮云。血战十年成底事,风波亭下谢金人。[3]

“当时曾驻”“此地经今”把时间从宋接连到清,“有战尘”则点明了从古到今战乱不断。岳飞将军有收复失地、维护国家统一,保护国家稳定的雄才大略,可惜万人之上的皇帝却怀疑他的忠心,“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使他一辈子的努力付诸东流。没有被君主赏识与信任,反而因自身的才能而身陷囹圄,对岳飞的同情,隐含着诗人自身的切身体会——同样经历国家动荡、时局混乱,前朝皇帝亦没有重用自己,流离辗转倒占用了人生大半辈子。

永州柳子厚故宅

衡岭浮云潇水波,柳州故宅此非耶。一身斥逐六千里,千古文章八大家。血指汗颜诚苦矣,清溪嘉木奈愚何。壮年我亦为材者,白发秋风空自磋。[4]

此时,诗人现身诗中,直接与柳宗元进行心灵对话,对柳宗元被贬到蛮荒之地产生同情,对其文才进行歌颂。无奈如此有才有德之人却一贬再贬,一生几乎都是处于不顺之中,最后还客死他乡。柳宗元的一生遭遇,让诗人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感——两人都有才华和一腔抱负,都希望能于朝堂之上大显身手,却总是得不到君主的赏识和重用。在沉重、悲凉的情感触发下,诗人抑不住大喊“壮年我亦为材者,白发秋风空自磋”:“亦”字表明了诗人与柳宗元产生了情感共鸣,对柳宗元的同情其实内化为对自己怀才不遇的不甘,壮年徒有抱负,熬到白发苍苍却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是内心无力的嗟叹。

二、追寻本真

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诗人对生命有了深刻的思考,总是努力地去追寻自我生命的本真。所谓的本真是在人看清了与自我紧密相关的外在后获得的澄明与通透,是否定之后的肯定。对于阮攸而言,否定的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权谋术势,肯定的是乡情、亲情。可以说,出使清廷的那一段时间里,其实就是诗人思考人生的心里路程。在与现实接触,与历史对话中,诗人分辨了生命的重与轻,悟到了乡情与亲情的难能可贵。

(一)利禄虚无

对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文人来说,钱财、功名本来就不是自我一生奋斗的目标,能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参与到这个社会、国家的稳定才是毕生的追求,人的价值在于能为他人创造价值,在于为使“人”往好的方向发展,在于创建一个和谐稳定的生存环境。像屈原、李白、杜甫、苏轼等文人均有这样的大抱负,功成身退这种强烈的愿望就多次出现在李白、苏轼的诗歌中。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阮攸,亦有此种情怀。

在文学史上,写关于苏秦的典故,一般是谴责其父母妻嫂的势利、冷漠、无情,对苏秦则是大多赞其勤奋、努力、坚持、有大志,但阮攸却不同,在《苏秦亭》(其二)中诗人对苏秦及其家人进行了贬责——“其妻不下机,其嫂不为炊。父母不复顾,相看如路岐。丈夫一失志,骨肉皆相离”。讽刺他们轻视亲情,醉心功名利禄,贪恋金银财宝。对苏秦的描写中,尤其体现了诗人对权谋术势的厌恶——“一朝大运有时至,六印缠腰鸣得意。黄金百槛璧百双,从车千乘来乡里”。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腰佩六国相印的宰相,乘着豪华马车,带着大量的黄金白玉,大摇大摆地回乡显耀自己所获得的巨大成就。但“一时”二字,却残酷地点出了荣华富贵是短暂的,不可能长伴于某一人。“合纵不在却强秦,但向所亲骄富贵。刺股原为权利谋,磋呼此人小哉器。”诗人诗再一次指出苏秦所做的所有努力不是为了联合六国抵抗强秦,而是为了获取荣华富贵和权利。此种志向,对诗人而言,是“小器”,追求并努力实现富国安民的志向才是“大器”。“车马金玉己无迹,亭前之草空青青。世人多读苏秦传,犹为位势富贵伤其生”。此四句一针见血地点明荣华富贵是最终归于虚无,但世人却执迷不悟,把自己的一生陷进去,忽略了亲人之间相亲相爱的重要性。

途中偶兴

山下乔松松下坟,累累都是古时人。自由自在不知死,花落花开无限春。

伏腊子孙空酪酒,世间富贵等浮云。百年到底皆如是,回首茫茫一片尘。[5]

诗人在旅途中看到四季常春的乔松下的累累坟墓,两者寿命的比较使诗人心生悲凉,并顿悟到富贵对于只有一次生命的每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的无足轻重,每一个人生命的逝去,最终都回归世间那一片片茫茫的尘埃,“伏腊子孙空酪酒,世间富贵等浮云。百年到底皆如是,回首茫茫一片尘”。这是多么的沉重又现实的诗句,诗人深深地体会到,在时间的长河里,功名利禄不过是过往烟云,不过是沧海一粟,人的生命相对于四季常青的乔松而言是多么的短暂,尤其是对于处在人生暮年且没能在壮年的时候实现内心追寻的诗人来说,更是难能可贵的。这深刻的思考让诗人更加明确否定了富贵于人的重要性。

(二)归心似箭

初秋感兴

萧萧木落楚江空,无限伤心一夜中。白发生憎班定远,玉门关外老秋风。[6]

该诗字字抒发着诗人浓浓的忧伤,奠定了悲秋的情感基调:秋来叶枯,随风飘转,使本已空阔的楚江显得更加空阔,使肃杀的气氛更加浓郁。“白发生”嗟叹自己年事已高,“憎班定远”是羡慕出使西域并被封为定远侯的班超,“玉门关”意味着路途之远,紧连着一个“外”字,表明了着一路上会遇到各种困难,可谓前途危险重重。最为担忧的是自己处于人生暮年,精力、时间都有限,对于一步一步地到达清廷,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那何时归乡更是未知数。萧瑟之秋引发了诗人对前途的担忧,征夫式的情绪及强烈的思乡之情如泼墨般缠绕心头。似乎自己的一生总是处于漂泊的状态中,兜兜转转就到了人生暮年,回首往事,像是在耗掉这个鲜活的生命而已,并没有使其绽放最美的色彩。一句“萧萧木落楚江空”其实就是诗人飘零一生及空寞心境的真实写照。出发的时间越久,路途越远,思乡之情越强烈。

黄鹤楼

何处神仙经几时,犹留仙迹此江媚。今来古往卢生梦,鹤去楼空崔颢诗。槛外烟波终渺渺,眼中草树尚依依。衷情无限凭谁诉,明月清风也不知。[7]

登高望远,因情伤景,异乡之客,感慨颇多。长江、黄鹤楼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人物的存亡,但一切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为一缕青烟,“古往今来”皆是“卢生梦”,“鹤去楼空”人亦空,诗人此时今日又成为黄鹤楼见证的人物之一,但也最终如崔颢那样消失得无踪无迹,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经历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归于无,一切如幻影随行,人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比不上槛外的烟波和眼中的草树。“渺渺”与“依依”道出了烟波终日虚无缥缈地飘荡着,青草、树木的茂密及葱葱郁郁,一个“终”字与一个“尚”字,道出了物的恒久及无忧无虑,使烟波、草木变得调皮起来,物之喜与诗人之悲形成鲜明的对比。烟波的多及草树的密,又反衬出诗人的孤单、寂寞。作为异乡之游子,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年老、漂泊、事业无成等汇聚成一股无法言说的忧伤。在其他登楼赋诗的诗作中,诗人亦表达了其对时间的感慨和对家乡的思念。

三、小结

越南大诗人阮攸的《北行杂录》中多次出现了带“空”字的诗歌,该字包含着诗人丰富的人生经历及心里路程。诗人的一生几乎都处于漂泊的状态,早年因社会动荡流离辗转,晚年奉命出使清廷。但因环境恶劣且又得不到統治者的赏识,兴国安邦的人生抱负随着年老而渐渐落空。在看透功名利禄之后,努力追寻本真的自我,明白了乡情才是人生之至宝。

参考文献

[1][2][3][4][5][6][7]阮攸.北行杂录[M].葛兆光,赵克孟.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第10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24,42,62,33,55,69,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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