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枝康乃馨

李忆锋

爱养花的浪漫母亲

邱康的母亲康阿姨喜欢花，尤其喜欢那种娇艳欲滴的鲜花。

康阿姨经常给儿子讲自己和花的故事：年轻时家里穷，没钱买花，总是盼着春天到来，去野地里采来野花插在罐头瓶里，用野花来装扮房间。

成家后因为养花，没少和老邱就是邱康的父亲拌嘴。老邱说养花不当吃、不当喝，没意义。康阿姨说养花能滋养情绪，是精神享受。她嫌弃老邱是大老粗，不懂浪漫。两个人吵来吵去，吵到最后，康阿姨赢了这场斗争，老邱对康阿姨买花养花不再冷嘲热讽，以至于到了后来，老邱偶尔还陪康阿姨去花市买花。

鲜花进门，开始剪枝择叶装花瓶。每次插花，都是康阿姨的快乐时光，她一边插花一边唱：“一朵鲜花鲜又鲜，鲜花开在崖石边。只要有心把花采，哪怕崖高花不开……”那美滋滋的样子，也让身边人心境甜美。

康阿姨爱养花，养鲜花，小区里同龄的老人对此很是不解。还有的撇嘴说：“老康太太要是拿买花的钱，买桶油买袋米，能吃上个把月，这多实惠。养花那是玩虚的。”有的人冷言冷语：“人家老康太太是知识分子，大家闺秀嘛，就会玩浪漫。”

对这样的冷嘲热讽，康阿姨从来都不急不恼，笑着解释：“喜欢花不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就是有这种爱花的情怀。我本人也谈不上什么浪漫，就是从心里往外喜欢花。”

康阿姨养花有自己的窍门。有人做过实验，同样把一束花养起来，同样是换水、打叶、剪枝，一样儿不差地伺候花公主，别人养的花开一星期就谢了，而康阿姨养的花，足足能开10天甚至半个月，真挺神奇的。

那年春节家庭聚会，刚上学的孙女让大家猜谜语，是她自己编的：“一种花，只长叶子不开花，是什么花？”

一家人随口蒙了几种花，都不对。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孙女说了一句“你们真笨”，就把谜底露出来：“只长叶子不开花的花，是我姥姥养的花。”

大家哈哈大笑。孙女接着说：“我奶奶养的花，是花坚强，怎样养都开花。”

从年轻时就喜欢养花，旁人都说，康阿姨要是结婚生孩子，一定是生闺女。不想，却生了一个儿子。一个路边算命的人，看着康阿姨的面相说：“你这辈子是儿子命。要是让生，你下一个生的——还是儿子。这跟喜欢养花没半毛钱关系。”

儿子邱康长大成人后，成家立业。受母亲影响，他找了一个喜欢养花的姑娘。妻子把花花草草摆满小家的窗台、茶台，这样一来，不论是大家还是小家，总是鲜花盛开，让人心情愉悦。

母亲节的康乃馨

记不起从哪一年开始，社会上流行过母亲节。子女在这个日子里送花给母亲，使得这个节日充满别样的温馨。

母亲节的主打花是康乃馨，康乃馨的花语是感恩。

邱康在母亲节这个孝敬母亲的好机会里给母亲送花，让爱花的母亲发自内心地高兴。看见色泽温馨的康乃馨，康阿姨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节里买花送花，年年不落，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可是，就在最近这两年里，爱花的康阿姨似乎渐渐发生了变化，她对养花失去了兴趣。

人老了，秉性爱好发生变化可以理解，可是母亲居然这样对待她钟爱的养花这件事：每次提到买花，她竟然冷冷地说：“养花干啥，不顶吃不顶喝，没用。有买花的钱买桶豆油买袋米，多实惠。”

听了这些话邱康很吃惊：母亲的这些言论和原来那些老姐妹说得一模一样。这还是那个有着一颗少女心、喜欢摆弄鲜花的母亲吗？

母亲不但不张罗养花了，还增添个毛病，就是把家里的易拉罐废报纸旧书本破纸壳都攒起来，等收废品的来卖掉。原本浪漫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母亲变得接地气了，说话办事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

有人说，人的个性进化有两个趋势：一是易焦虑，二是易偏执，这都是老了不招人待见的老年强迫症前兆。邱康心里很忐忑：母亲的这种变化，是因为父亲过世受了刺激，还是因为年纪大的原因？是不是一种心理疾病？邱康去咨询医生。医生说，两者因素都存在，是老年人心理退化的表现。邱康听了很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每年的母亲节前夕，妻子总是提醒邱康：别忘了给母亲买花，买康乃馨。

现在的母亲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花了，还买不买花呢？邱康挺为难的。妻子却说：“那也得买，送花是儿女的一份心意。妈嘴上说不喜欢，也许心里喜欢呢。”

妻子说得有道理，邱康决定把母亲节的康乃馨一直送下去。

拒绝康乃馨

今年的母亲节到了。

一大早，送花的快递就到了家门口。邱康今天开公司的理事会，晚上还有应酬，他担心回来晚了错过给母亲送花的最佳时机，就让快递早上送来，让母亲开心一整天。

这回邱康买了一大束康乃馨，66枝。颜色不是大红，是那种浅粉色，更显柔和温馨。每一枝康乃馨都是独立包装，包裹在满天星图案的玻璃纸里，更添一份浪漫。邱康希望这一大束康乃馨能唤起母亲对鲜花的喜爱。

一大捧康乃馨摆在母亲面前，花朵含苞欲放，暖意融融。母亲吃惊地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着很多小星星，看得出她很激动。

邱康心里非常高兴，这束花真是买对了。

母亲端详着康乃馨，没有伸手去接，喃喃地说：“我看电视里说，说母亲节的鲜花不好买，尤其是康乃馨。”

邱康解释：“我這是提前预定的，现买根本买不到。”

“买不到？这么说现在的人都浪漫了，都开始买花送花了。”母亲忽然换了话题，“这一大捧康乃馨很贵吧？”

“不贵。”邱康一边回答一边把花往母亲怀里送。

“得好几十？”母亲猜测。

“嗯——是，好几十。”邱康敷衍着母亲，把康乃馨塞到母亲手里。开会时间就到了，公司的秘书催他马上到场，一摊子挠头事等他处理，邱康着急出门。

“啥？这么一大束康乃馨就好几十？得是好几百。我爸那是骗您呢。”万万没想到，一边的孙女说出了真相。

“好几百？这也太贵了，我不要。”母亲拒绝。

“妈，你这是做什么？”邱康听了这话很不高兴。

孙女敲边鼓：“奶奶，你儿子现在发达了，几百元钱的康乃馨区区小事。”

“退回去。”母亲的固执劲又上来了。

以往那个知书达理的母亲怎么变成这样？内心焦虑的邱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火了：“说什么呢？买都买了，为什么退回去？这又不是衣服，号码不对可以退货，这是鲜花，不能退。给你买你就收下，干吗这么矫情？”

邱康的话说完了，母亲瞪大眼睛，愣在那里。

“不能退，这可怎么办？”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开始焦虑。

此刻孙女明白自己闯祸了，吐着舌头，“嗖”地一下跑进自己房间不再出来。

邱康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再发声。母亲目光呆滞地抱着那束康乃馨，缓缓走回客厅。

看着母亲的背影，邱康痛苦地摇摇头，转身下楼。

人人都有康乃馨

理事会结束，邱康去应付下午的饭局。酒桌上他速战速决，离开酒店开车回家。他心里惦念母亲，这一天过得怎样。

快到家时，邱康往家里打电话，问问需要买什么水果自己带回去。电话没人接听。这个时间段，妻子带女儿去补习班上课，母亲应该在家，邱康心里忽然涌上不祥之感。

拐过路口，就是自家小区。邱康忽然发现路口处的石凳边围着几个人，有人在卖花，很多年轻人在买花。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邱康扫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卖花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面前的石凳上放着一大束粉色康乃馨，就是邱康早上买的那束康乃馨。母亲从花束里面抽出一枝，递给周边人，有人拿钱递给母亲。

邱康第一个反应：母亲在卖花。邱康心跳加速，脸色通红：母亲这是做什么？让认识你、认识我的人看见了，怎么想我邱康？一个大公司总经理的母亲上街卖花，这叫什么事啊？

邱康想立刻停车去阻止母亲，可是附近没有车位，他只好往前开。过了一段路找到车位停车，邱康下了车，向街角这边跑。他要尽快来到母亲身边，阻止她卖花。

走到街角，邱康喊了一声“妈——”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四周人声嘈杂，康阿姨没有听见邱康的喊声，仍旧一枝一枝地给别人康乃馨，笑着说：“这康乃馨是我儿子给我买的，现在你们拿回去给你们的妈妈。我听说了，今天康乃馨脱销了。一枝不算多，是你们的心意。这花我不卖，不要钱。”

那些接过康乃馨的年轻人表情极其复杂，有的人拿着钱不知怎样办好：给钱，卖花的不收;不给钱，又觉得过意不去。有的人接过康乃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把康乃馨举到鼻子处用力嗅，站在原地享受着这一刻;有的人鞠躬行礼，向康阿姨道谢;有的人拿着花，脚步轻盈地离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邱康站在原地，一时无语……

邱康陪着母亲，把最后一枝康乃馨送出去，和母亲一起往家走。

“您为什么这样做？”邱康搀扶着母亲，轻声问。

“把花分给所有的母親，不好吗？”母亲答。

“可那是我的一份心意呀，都被您给送走了。”邱康带着一丝丝委屈说。

“你的心，妈能感受到。”

进了家门，邱康看见客厅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康乃馨。

母亲告诉邱康：“这是留给我自己的那一枝。”

母亲一边往花瓶里倒水，一边大声问：“你们猜，我养的这枝康乃馨，开花能开多少天？”

邱康答，一个月。孙女答，100天……母亲笑了：“那就100天。”

邱康进到卧室，向妻子说了今天母亲卖花的事。邱康说：“这一束母亲节的康乃馨差点儿闹出大事，下一个母亲节怎么过？咱们不再买康乃馨了？”

妻子说：“母亲节不送康乃馨，总觉得少了很多温馨，不能表达儿女的心意，何况妈以前是喜欢养花的。”妻子又说：“我有个好主意，明年的母亲节，你别买这么多花，你就买一枝康乃馨，然后，再买一袋大米一桶油，把这些东西当母亲节礼物，一起送给老妈，既实惠又浪漫，妈肯定不拒绝。”

邱康使劲点头：“你说得对。明年的母亲节咱就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