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雨》的“弑父”主题

2020-09-26 13:31高承新
戏剧之家 2020年24期
关键词:精神分析雷雨革命

【摘 要】《雷雨》包含着一个“弑父”的主题,发掘《雷雨》“弑父”的主题,不但要从精神分析層面上,还要从社会政治层面上入手。在精神分析层面,“弑父”的精神冲动不仅体现在周萍身上,还为周冲和鲁大海所共有。在社会政治层面,弑父的“主题”则暗合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革命”的主题。

【关键词】《雷雨》;弑父;革命;精神分析

中图分类号:J8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24-0004-04

关于《雷雨》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这种多重主题的现象,有人甚至用“复调”来形容它。曹禺也曾对该剧主题做出过回应。这种阐释上无法穷尽的可能性恰恰印证了这部剧的杰出与经典。

基于此,笔者试图揭示出《雷雨》其实还包含着一个“弑父”的主题。在以往人们的认识里,“弑父”只是作为一个产生在周萍身上的精神冲动来论述,也即作为剧中的一个故事情节来论述。其实,如果对文本进行细读,我们会发现,“弑父”的精神冲动不只产生在周萍身上,还产生在周冲与鲁大海等人身上。也就是说,“弑父”的精神冲动贯穿全剧。此外,《雷雨》的“弑父”主题还暗合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革命”的主题,而这也正是这部剧常演不衰,为广大受众所喜爱的另一深层次原因。因此,发掘《雷雨》“弑父”的主题,不但要从精神分析层面上,还要从社会政治层面上入手。

一、精神分析层面的“弑父”

(一)周萍的“弑父”

“弑父”,是人类一种原始的基本罪恶。[1]在《雷雨》中,周萍的“弑父”冲动是显在的。周萍由于幼儿期就被父母抛弃,“恋母仇父”这一“俄狄浦斯情结”在其人格发展过程中被无限期延伸,失去双亲的爱,会使幼儿产生对双亲的恨。但他以为亲生母亲已死,恨的感情只能投射到活着的父亲身上。由于过早地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母爱,周萍潜意识里的“俄狄浦斯情结”始终无法排解,对“母亲”的爱恋由于“母亲”的不在而悬置,对父亲的“仇恨”却因为父亲的在场而真实地显现。因此,从南方老家来到周公馆的周萍,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在生理上已经是一个成人,但心理上却仍然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对于这种生理上已然成人,心理上却仍幼稚的情形,弗洛伊德引用狄德罗《拉摩的侄儿》中的一段话进行过精准的描述:“如果让这个小野人任意成长,保留他的全部愚昧,并在一个摇篮中的婴儿的幼小意识中添上一个三十岁男人的强烈情欲,他就会勒死他的父亲而和他母亲睡在一起。”[2]弗洛伊德曾两次引用过这段话。因此,可以说,三年前,二十五岁的周萍正是这样一个在摇篮中的婴儿的幼小意识中添上了三十岁男人的强烈情欲的小野人。当这样一个小野人闯入周公馆与早已在情爱上等死的绝望的却仍葆有旺盛生命力的蘩漪朝夕相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正是由于蘩漪这一年轻的后母的存在,周萍身上的“俄狄浦斯情结”才得以部分的排解,“俄狄浦斯情结”排解后,因为“阉割焦虑”的存在,男孩开始与母亲保持距离,并逐渐认同父亲,通过自居作用建构起“自我典范”(超我),通过“自我典范”的建立,自我控制了“俄狄浦斯情结”(本我),同时还使自我掌握了对本我的统治权。所以与蘩漪发生关系后的周萍对父亲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由先前的“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到“如果你以为你不是父亲的妻子,我自己还承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所以,在周萍这里,他是通过与后母乱伦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完成了对父亲的“复仇”,也即“弑父”。“弑父”后的罪感却又使得他寻求与父亲的和解,并与父亲自居。

(二)鲁大海的“弑父”

一般的读者只注意到周萍身上的“弑父”冲动,而忽略了鲁大海身上同样具有“弑父”冲动,而且这一冲动甚至要比周萍来得更强烈。周萍只是“仇父”,然而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一个男孩与他父亲的关系……是一个‘矛盾的关系。除了试图把他的父亲作为对手除掉的仇恨以外,对于他的一定程度的温情也是习惯性地存在的。”[3]弗洛伊德认为,仇是很容易转变成爱的。剧中的周萍在与后母乱伦之后,对父亲的态度的确发生了转变,恢复了对父亲的一定程度的温情。然而,对于鲁大海来说,却是“无父”。养父鲁贵也好,生父周朴园也罢,在鲁大海这里都不存在,是一个“空无”。鲁大海就像“只认其母,不知其父”的原始人。因此,“无父”即“弑父”,并且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在剧中,不知情(指不知周朴园为其生父)的鲁大海要找周家报仇,却被知情(指知周朴园为其生父,周萍为其胞兄)的母亲鲁侍萍拼死拦住,并要鲁大海许诺永远也不准伤害他们,不准向他们寻仇,否则就要死在他面前。面对母亲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鲁大海只好答应。然而在笔者所撰的一篇论文中,笔者抛出了一个大胆的观点,那就是,鲁大海尽管口头上允诺了母亲,但最终还是突破了禁令,曲折地完成了对父亲的复仇,即成功“弑父”。“弑父”的凶器就是那把手枪。这把手枪在剧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这把手枪是周朴园派警察镇压矿工罢工时掉落的,被鲁大海“捡”着了。鲁侍萍不让鲁大海向周家寻仇,将其没收,并准备第二天交给警察,却被半夜去周家找四凤的鲁大海“还”给了周萍,因为“这是你们矿上的东西”。知道了真相(指知四凤为其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周萍最后正是用这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短暂却痛苦的一生。在拙文《对〈雷雨〉剧中人物过失的精神分析》中,笔者认为这把手枪被鲁大海“误捡”,又被鲁大海“误还”给周萍,这一“捡”一“还”当中大有玄机,其背后的玄机乃是通过“捡”、“还”手枪满足鲁大海潜意识里被压抑的“弑父”冲动。[4]“误捡”、“误还”属于弗洛伊德在其过失心理学中分析的第三种过失,即误放、误取及失落物件等。但是“和其他过失一样,误取物件,或动作错误,也常被用来满足一种应当禁止的愿望。”[5]母亲不让鲁大海向父兄寻仇,这就是那种应当禁止的愿望。但是鲁大海终究还是通过把枪“误还”给周萍的方式(这把枪本来应该还给警察)满足了这种被禁止的愿望,促成了周萍的自杀。至于最后为什么死的不是周朴园,而是周萍,笔者认为还是要回到周萍身上,通过与后母蘩漪乱伦这一激烈的方式排解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周萍,开始认同父亲,以父亲自居,父子精神同体。况且,在中国自古就有“长兄如父”的说法。而且,在剧中,父子(指周朴园与鲁大海)冲突时,周萍就曾“代父训子”,“重重地打他(指鲁大海)两个嘴巴”并骂“你这种混账东西!”因此,对于鲁大海来说,杀死了哥哥就等于杀死了父亲。

(三)周冲的“弑父”

如果说,周萍和鲁大海的“弑父”冲动是显在的话,那么周冲的“弑父”冲动则是隐在的,与两个哥哥相比,周冲的“弑父”形式要温和得多。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与周萍“仇父”的精神冲动表现迥异的是周冲的“恋父”冲动。要理解周冲的“恋父”冲动,首先要解开周冲追求四凤,即周冲对四凤的爱恋之谜。那么,周冲为什么要追求四凤?为什么要爱四凤?笔者认为,周冲并不是真的“爱”四凤,周冲不过是爱着另一个自己!

把周冲的形象与四凤的形象一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都健康活泼、都明亮干净、都爱笑,一个是“眼睛欣喜地闪动”(周冲),一个是“水灵灵的眼睛能够很灵敏地转动”(四凤),就连“爱冒汗”这样一个生理特征也都为两人所共有。

那么四凤在周冲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在周冲的眼里,四凤“心地单纯,懂得活着的快乐,知道同情,明白劳动有意义,聪明有感情”。但是如果我们把上述修饰性的词语套在周冲的身上,我们会惊人地发现,这些评价同样恰如其分,毫无违和之感!

因此,我们基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周冲“爱”上了一个和自己相同的人!弗洛伊德用一个专门术语“自恋”来指称这种现象,这种现象也被叫做“那喀索斯情结”。[6]从“力比多”的角度来说,也就是他将本来应该投注于自我的对象客体的“力比多”,反向投注到自己身上,严重的会出现“影恋”(即以自己的影像为恋爱对象)现象,轻些的则常常选择“与本人相像的人”作为爱的对象。

那么我们要问周冲为什么会形成“自恋”型人格?要追溯周冲的“自恋”型人格,还是要回到曾经影响甚至左右了周萍命运的“俄狄浦斯情结”上。具体到周冲身上,幼儿期的他本来应该与父亲自居,将对象精力贯注到母亲身上,从而展开与父亲的竞争,直到这一竞争被压抑。但是由于父亲与母亲关系的糟糕,使得这一竞争虚有其实,徒有其表。于是他开始与母亲自居,去争夺父亲的爱。但是他又发现母亲显然也不爱父亲,因此这一争夺与前述竞争一样未能得到充分展开和实现。也即说,无论是灌注到父亲方向的“力比多”还是灌注到母亲方向的“力比多”均因为对象的“徒有其表”而被悬置,这样一来,他将本来应该投注于自我的对象客体的“力比多”撤回来反向投注到自己身上。“对象力比多”不得已转化为“自恋力比多”。[7]

周冲爱四凤,除了四凤像自己这一点外,其實还隐含着与父亲和好的潜意识动机(即重新获得父爱)。分析周朴园与周冲以及周朴园与周萍的父子关系,不难得知,后者之间要较前者之间更为紧张对立,至少从周萍这个角度讲是这样。还没有部分排解“俄狄浦斯情结”之前的周萍对父亲是仇视的,用蘩漪的话说,就是“你(指周萍)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周冲对父亲则温和得多。谈及父亲,周冲只有一次在四凤面前用了“讨厌”一词,周冲还预备把自己喜欢四凤一事告诉父亲并且想让父亲允许他把教育费分给四凤一半。母亲说:“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周冲的反应却是“我不相信”。这说明周冲对父亲还存在着幻想,也就是母亲蘩漪所说的“梦”。那么周冲对父亲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幻想或“梦”呢?凭什么他那么自信父亲不会反对他资助四凤上学一事呢?前面我们分析了周朴园和蘩漪夫妻关系非常糟糕,可以说是名存实亡,周朴园不爱妻子蘩漪,蘩漪也不爱丈夫周朴园,以至于直接影响到周冲幼儿时期的人格发展。周朴园不爱蘩漪,那么他爱谁呢?在剧中我们看到他对侍萍的念念不忘,我们知道不管他内心变得如何坚硬,对于侍萍他是歉疚的,不能否认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留给了侍萍。因而在他心中,蘩漪毫无位置可言。年幼的周冲应该是感觉到了这一点的。可是我们看到,在剧中周冲并没有因为母亲在家中的地位而对父亲有任何怨言,这正是与母亲自居去争夺父亲的爱的对父亲充满柔情的儿子的正常反应。可是儿子意识到与自己争夺父亲的爱的对象并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而是另有其人,于是儿子就选择与父亲那个真正的爱的对象(侍萍)自居。从剧中我们可以看出,侍萍并不在眼前,在眼前的只有四凤。而四凤是最像母亲侍萍的,这一点就是周朴园也觉察到了。第二幕,周朴园和鲁侍萍相认后,提到四凤,周朴园说:“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一个这样像侍萍的四凤就在周朴园眼前、周围转悠,周朴园的心里能做到波澜不惊吗?周朴园精神上就没有出现过片刻的恍惚?虽然周朴园表现得相当克制,但还是有地方暴露出了他隐秘的内心活动。比如,在第二幕,周鲁二人在周家相认时,一开始,周朴园没有认出侍萍来,问她“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可是四凤也是底下人,却并不在其中,四凤是可以随便进来的,四凤在周家一个重要的工作除了侍候两个少爷外就是侍候周朴园,周朴园的衣服就是四凤帮他收拾翻捡的,而四凤也对周朴园念旧的习惯非常清楚且顺从。要知道这项工作在周朴园年轻时就是由四凤的母亲侍萍做的,所以侍萍才会那么清楚地知道周朴园那种纺绸衬衣一共有五件,并且还有一件烧破了,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可见周朴园对四凤是喜欢的。这也正是为什么无论是周萍也好,周冲也罢,都不惮于要把自己喜欢四凤一事告诉给父亲的原因。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父亲是喜欢四凤、满意四凤的。如果要把四凤和母亲侍萍作比较,四凤唯一不如母亲之处就是母亲是念过书的,而四凤则很可能没念过书,母亲是识字的,而四凤则可能不识字或识字不多。要是四凤念过书、识得字,那岂不是活脱脱又一个年轻时候的侍萍。也许周朴园看着四凤时曾经不经意这么想过。这也许就是周冲这么自信、这么有把握父亲会同意他分一半教育费给四凤上学的潜意识吧。所以周冲选择爱四凤,让四凤上学,其背后的心理真实意图其实是与父亲真正所爱的对象(即侍萍)自居,侍萍缺席了,便与侍萍的替代者(四凤)自居,自居的目的其实是争夺父亲的爱,而这也恰恰反映了周冲幼年时无爱(父爱与母爱)的残酷现实。

然而周朴园对一切人的冷酷无情令周冲“重新获得父爱”的幻梦破碎,对父亲的爱便转变成对父亲的恨,不过这种恨是以对父亲本人以及父亲所代表的那个世界、那个社会的彻底否定的方式来体现的。在第三幕,鲁贵家里,周冲去看望已经被周家辞退的四凤曾这样表述:“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并且幻想出一个“我们”的世界来代替“父亲”的世界。因此,周冲“弑父”的精神冲动尽管是隐在的,“弑父”的方式尽管是温和的,却也是决绝的。

(四)不乏温情的兄弟关系

分析过剧中的父子关系、父子冲突之后,不妨再看看其中的兄弟关系。与紧张对立的父子关系形成对照的是不乏温情的兄弟关系。比如周冲与周萍,周冲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充满了同情和关心,并为母亲与哥哥的感情不像原来那么好而忧心。周萍则因为与蘩漪的关系内心对弟弟周冲充满歉疚。周萍与鲁大海虽然也曾剑拔弩张,周萍甚至还曾“代父训子”,打了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个嘴巴,但最终他们还是和解了,周萍甚至把从未对人言的与后母蘩漪的乱伦关系都对兄弟鲁大海和盘托出。周冲与鲁大海的关系则较周萍与鲁大海这对亲兄弟更和谐,周冲试图理解鲁大海并想与他做朋友,鲁大海也认为他算是他家唯一一个明白人。要不是阶级的鸿沟横在两人面前,他们的手是可以紧握到一起的。这不由得让我们想到弗洛伊德关于远古时代背井离乡的兄弟们团结起来,合力剪除原父的猜想。

二、社会政治层面的“弑父”

(一)父之形象

《雷雨》受到当时普罗大众的欢迎,除了其在潜意识层面上迎合了人们“审父”与“弑父”的精神冲动之外,还暗合了当时最大的社会政治需求——“革命”。二十世纪上半叶是一个革命的时代,革命,革谁之命?当然是以子之名革父之命。

先来看剧中父之形象:周朴园与鲁贵。周朴园在剧中的身份既是封建主义之父又是资本主义之父,对儿子们冷漠、无情,实为极权之父、威压之父。周朴园对周萍悲剧的一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他对侍萍的始乱终弃,造成了周萍无爱的童年。失去了母爱的周萍,接着又失去了父爱(由于父亲要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他被寄养在别处),直到二十五岁才回到父親身边。二十五岁已然不小了,连周冲都奇怪:“他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结婚呢?”连周冲都意识到的问题,周朴园却不曾上过心,可见周朴园对儿子的冷漠,周朴园要的只是儿子的听话,要的只是儿子的行为不让任何外人说他们一点闲话,对儿子的感情、对儿子的成长却并不真正关心。他真正关心的是他自己的感受。对周冲,周朴园也表现得冷酷无情,特别是在逼蘩漪喝药这一幕,丝毫不顾周冲的哀求,让本来还对父亲抱有一丝幻梦的周冲彻底梦碎,父子之间形同陌路。对鲁大海这位被他抛弃的儿子,周朴园也是不顾血脉亲情,完全没有愧悔之心,知晓与自己作对的竟是多年未知生死的儿子这一事实所产生的真实愤怒让他对儿子几乎赶尽杀绝,欲置之死地而方休。

在剧中还有一位父亲,那就是鲁贵。鲁贵的特征,笔者归结为:有父之名无父之实。他的具体表现是:欺骗、盘剥、吸儿女血以自肥。对四凤,鲁贵扮演的是一个吸血鬼的形象。四凤的悲剧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鲁贵促成四凤的人生悲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处:一处是鲁贵公然违背了侍萍的意愿和叮嘱——不让鲁贵把四凤送到一个阔公馆,叫人家使唤;还有一处是鲁贵通过把四凤送进周公馆,让四凤耳濡目染了阔人们的奢侈生活,用四凤的哥哥鲁大海的话说就是“这两年已经把她的眼睛看迷了”。鲁贵把自己那一套吃、喝、嫖、赌以及见钱忘命(四凤语)、及时行乐(鲁贵最爱唱“花开花谢年年有,人过了青春不再来”的小调)的生活哲学灌输给了女儿四凤,而这是最致命的。鲁贵为了钱,甚至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在剧中,鲁贵作为大少爷与太太乱伦的唯一知情人和见证者,竟然放任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大少爷相好,这真是利令智昏,无耻至极。并且利用女儿不想此事为人所知的心理,要挟女儿出钱替自己还赌债,气得女儿骂他“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对鲁大海,鲁贵这个养父也不合格,克扣鲁大海寄给母亲的钱不说,还张口闭口骂养子“王八蛋生的”、“杂种”。对于父亲这个名号,鲁贵是不够格的,用鲁大海的话说就是“你死就死了,你算什么东西!”

我们看到无论是封建主义之父还是资本主义之父,无论是在家庭中还是在社会上,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上一代都对年轻一代造成了全面的压制。父亲们成了年轻一代奔向新生活的最大障碍,以子之名革父之命不但成为年轻一代继续成长而避免被摧残的理由,而且为年轻一代“革命”制造了“合理化”和“道义化”的理由。“革命”成了儿子们活下去的唯一途径与方式。

(二)子之形象

然而革命就意味着血腥和暴力,就意味着要有牺牲。在这场社会政治革命中,周萍和周冲都悲壮地失败了,唯有鲁大海最有可能成功。何以见得呢?

分析过剧中父之形象,我们再来看剧中子之形象。《雷雨》中子之形象有周萍、周冲、鲁大海。先看周萍,周萍可以说是封建主义的逆子,对父亲既恨又怕,也是精神上最像父亲的,杀死了父亲也就等于杀死了自己,杀父娶母进行得最彻底却也是最失败的。结局是被封建主义之父扼杀。再看周冲,周冲是资本主义的弱子,完全被父亲的阴影所笼罩,心存理想却行动无力,结局是被资本主义之父葬送。最后再看鲁大海,鲁大海不一样,鲁大海是新时代之子,是无父的一代(鲁大海到最后都不知周朴园为其生父,鲁贵则不配为其父,哪怕是养父),所以最无精神负担,最具革命精神,“弑父”成功,结局最光明,是走向新生活的一个。

(三)母亲的角色

革命从来不是个人的行为,它是集团与集团之间的血拼,是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对抗。有革命的力量,就有反革命的力量。在革命的力量与反革命的力量中间还存在着同情革命的力量。在以子之名革父之命这场革命中,母亲的立场、母亲的角色事关重大,耐人寻味。因此有必要分析“弑父”这一革命行动中母亲的作用,因为这将决定着革命是否能够取得成功。

在希腊神话里,先后几任众神之王都是通过推翻自己的父亲的统治来实现自己的称王之梦的。比如宙斯推翻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克洛诺斯推翻父亲乌拉诺斯。在子弑父的这场战争中,儿子无一例外地获得了母亲的帮助,比如宙斯的母亲瑞亚,克洛诺斯的母亲盖亚都曾帮助自己的儿子。甚至可以说,没有母亲的帮助,儿子根本不可能战胜父亲。因此,母亲在子弑父行动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是子的保护伞和后援,没有母亲的力量,单凭子一人不可能弑父成功。

先看周萍,周萍的境况相当于无母,侍萍虽是生母,却因为被父亲抛弃,无法指导他的成长;而蘩漪了,名义上是周萍的后母实质上却是他的情人,是精神上“弑父”所借助的工具,却也是自我毁灭的导火索。没有母亲的帮助,失败早已注定。

再看周冲,蘩漪虽是生母却母亲不像母亲,所以也是“无母”,没有母亲的奥援,失败也是可以想见的。

最后看鲁大海,母亲侍萍不但生养了他也教养了他,是他健康成长的力量。鲁大海就像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王宙斯,一出生就被父亲所敌视并被放逐,最后为母亲所拯救,不但“弑父”成功,而且比起他那两个“兄弟”,他的前景、他的结局光明自不待言。

三、结论

《雷雨》的“弑父”主题不仅体现为周萍、周冲以及鲁大海身上的某种精神现象,而且暗合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的“革命”主题。因此,《雷雨》自诞生以来就为广大受众所喜爱、所接受。

参考文献: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腾与塔布[M].常宏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320.

[2](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纲要[M].刘福堂等,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62.

[3](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艺术与文学[M].常宏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320.

[4]高承新.对〈雷雨〉剧中人物过失的精神分析[M].戏剧之家,2018,18.

[5](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4:62.

[6](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爱与文明[M].滕守尧,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4:329.

[7](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M].车文博,主编.九州出版社,2014: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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