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
[摘 要]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我国劳动力市场面临结构性变革。劳动力短缺、一次人口红利消失已成既定事实,并从供给端冲击就业数量和质量。短期贸易摩擦因素、长期技术进步及国内外需求因素将从需求端交织冲击就业数量和质量,尤其是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将重塑就业结构。破解劳动力市场供给端和需求端的难题,当以着重提高人力资本水平为主,保证就业质量,释放二次人口红利,并在此基础上重构人口、就业、社会保障等相关政策,促进劳动力市场转型升级,助力产业升级,力保经济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 二次人口红利;人力资本水平;就业结构;社会保障
[中图分类号] F241.4 [文献标识码]A 文献标志码 [文章编号]1673-0461(2020)09-0010-09
一、对人口结构和人口红利的再认识
从供给端来看,低生育率、人口老龄化加深造成的人口结构失衡,已然成为我国劳动力市场的新常态,两者从劳动力供给数量和质量两个方面冲击一次人口红利。我国要想继续依赖人口红利实现经济稳增长,就必须在提高劳动供给的基础上着力提高人力资本水平,挖掘二次人口红利。
(一)人口结构日益失衡已成劳动力市场新常态
从劳动供给层面来看,人口结构直接决定了劳动力市场的劳动供给数量和质量。低生育率、人口老龄化加深正在成为全球人口现象,目前我国已处于低生育率陷阱的高风险期,且老化的劳动年龄人口将成为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新常态。
对于我国是否陷入低生育率陷阱学术界存在不同声音,部分学者认为,低生育率风险并非如想象般严重。我国尤其是北方七个省市的生育率虽处于较低水平,但并非是处于超低生育水平,中国近期的生育水平基本处于1.6以上,一孩总和生育率下降主要是因为女性婚育年龄推迟且旺盛期育龄女性人数减少,而全面两孩政策将带来二孩总和生育率的堆积效应(陈卫、段媛媛,2019)[1],释放生育意愿。根据孩次生育率和终生生育率可以判断,生育率低的根源并非是人们不想要孩子,而是推迟了生育,据调查,北方七省20—29岁育龄妇女意愿的终生生育率高达2.16,育龄妇女家庭的理想孩子数及孩次意愿递进生育率均接近2,由此可以判断中国近期不会掉进低生育陷阱(王金营、马志越等,2019)[2]。
但是,其他学者认为年轻人口生育的推延效应大于年长人口生育的补偿效应,这一趋势终将使中国生育率不可避免地走低(顾宝昌、侯佳伟等,2020)[3]。并且中国女性平均初婚年龄推迟、总和初婚率下降意味着婚姻革命或将来临,未来十多年初次进入婚育年龄的人群规模将大幅减小,中国可能将面临极低生育率的风险。
无论如何,目前或近期内我国处于低生育率阶段是毋庸置疑的,低生育率会直接减少人口基数,降低劳动供给数量。
低生育率将直接影响女性劳动参与率。研究表明,在23周岁之前及25周岁之后生育的女性,劳动参与的可能性更高(赵梦晗,2019)[4]。但是不能忽略生育率下降直接导致家庭规模小型化,加重上一辈的照料负担。这样导致的结果是,由于缺乏高质量且安全可靠的社会支持,已婚女性在年轻时期更加依赖父母来照顾儿童,与老年人同住能够提高劳动参与可能性;但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家庭照料的代际关系将由儿童看护转为老年照料,且负担加重,在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下,女性平衡工作与家庭冲突会面临更大挑战,劳动参与可能性下降。这与我国目前的情况相符,女性劳动参与率远低于男性。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逐渐加深,老龄化对劳動力市场的影响更大,除了会降低劳动参与率、减少劳动供给、提高劳动供给成本外,还直接影响劳动生产率,降低劳动供给质量。但是也需要辩证地来看,老龄化对劳动参与率的影响存在异质性,例如,在养老保障体系完善、家庭养老不占主体地位的国家,养老风险较低、老年生活收入预期高且政府替年轻人分担了部分赡养老年人的压力,那么对整体劳动参与率有抑制作用。反观中国,正因为养老保障的不完善,出于忧患意识反而促进了中国男性劳动参与率提升,但女性劳动参与率仍低于男性,具有进一步挖掘的潜力。再加上延迟退休政策可有效提高劳动参与率,并通过提高劳动供给来缓解老龄化对经济的负向冲击。虽然老龄化对劳动参与率的影响具有多元性,但是,对劳动力质量的侵蚀是肯定的。老年人劳动力的身体素质、工作专注度、学习能力等很大程度上都不如年轻劳动力,随着劳动力的老年化,势必影响劳动力结构,进而影响劳动生产率。
由此看来,人口结构失衡成为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新常态,会进一步侵蚀劳动力市场的劳动供给数量和质量。除了低生育率和人口老龄化加深,劳动年龄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也在逐渐下降(丁守海,2019)[5],那么,我国经济发展再想依赖无限劳动供给的一次人口红利已成过往云烟。
人口结构失衡除了对劳动力市场产生影响外,对经济发展会产生何种影响也是学术界关心的重点。生育率下降和预期寿命延长不利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但在发展中国家却起到相反作用。过去四十多年以来,中国生育率的下降和预期寿命的延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年均2.72%。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低生育率和预期寿命延长对经济的正向边际效应逐渐转向负向边际效应,负向作用凸显(王维国、刘丰等,2019)[6]。
尤其是人口老龄化对劳动生产率的影响将直接对经济稳增长形成冲击。虽然人口老龄化在达到8.65%之前,会促进劳动生产效率,但是,一旦超过8.79%这一峰值,便会抑制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李竞博,2019)[7]。若以8.65%为下线,我国除广东、海南、云南等七个省份处于该水平以下,其他省份均在其之上,再加上人口老龄化不断深化的趋势明显,势必会对全国劳动生产率形成抑制作用。因此,如何将人口老龄化对劳动生产率的负向影响降到最低,是积极应对老龄化的关键。
不仅如此,老龄化通过影响收入进而改变家庭消费,从消费结构来看,老龄化对家庭住房和教育的消费冲击最大,大幅提高医疗支出;从家庭异质性来看,乡村家庭的消费总支出降幅更高,但医疗保障存在较大缺口。但是,随着人口老龄化加深,医疗等社会福利水平提升成为刚需,老年人将从福利性支出中获益更多,政府要想进一步释放社会福利,极有可能出现严重的代际财政不平等及巨大的财政支出压力。
综上所述,中国劳动力无限供给的格局趋于终结,以大量廉价劳动力为特点的一次人口红利或要消失,经济增长若想继续获得来自人口结构的助力,必须转向以提高人力资本为主的二次人口结构红利。但是,要想形成二次人口红利,实现“人才红利”,必须破解生育率、人口老龄化对劳动力市场及经济增长的冲击,重构释放二次人口红利的内在机制。
(二)一次人口红利转向二次人口红利
要实现一次人口红利向二次人口红利的转变,必须厘清二次人口红利的概念,结合实际情况对症下药。
二次人口红利的概念最早由Mason and Lee提出,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到来,老年人预防性储蓄动机强,高储蓄水平为经济增长注入二次动力。国内学者对二次人口红利的研究也是基于这一角度,但是目前中国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储蓄率过低,因此若从提高储蓄率的角度分析二次人口红利未免过于单薄,且无意义。所以,不少学者换了角度来研究,如提高人力资本、增加健康投入(张士斌、刘秀秀,2019)[8],但后者的最终结果同样是提高了人力资本,因此,实现我国二次人口红利,重点在于提高人力资本水平,尤其是高龄劳动力素质(丁守海,2019)。延续人口红利,除了提高人力资本水平,更重要的是要稳固人口基数,保证劳动供给数量,并在此基础上提高劳动供给质量。
破解低生育率难题,首先,要从源头提高劳动供给,需要挖掘造成低生育率的原因。目前来看,造成低生育率的原因包括生育成本高、女性婚姻革命来临、“养儿防老”观念的改变。生育成本高是我国大多数家庭面临的难题,若生育成本完全由家庭负担,自然会降低生育率,再加上人们越来越注重自身发展,生育的机会成本也变得更高,因此,政府若不出台相关政策来分担生育成本,生育率低的难题将难以攻克。其次,如前所述,生育率低最重要的是影响女性劳动力供给,而随着人格独立意识增强,女性婚姻观念正在发生改变,再加上过重的照顾家庭负担,更降低了女性结婚、生育意愿,因此,性别平等观念、安全可靠的幼儿托管以及完善的养老公共服务体系才是提高女性劳动参与的根源。需要强调的是,为提高生育率,在制定支持政策时有必要将如何提高结婚率考虑进来。
随着人们的养老意识发生改变,也会根据养老保险水平来决定生育意愿。在欠发达地区,社会养老保险有助于释放生育资源;但在经济发达地区,相对完善的社会养老保险降低了对子女养老的依赖,对家庭生育反倒会起一定抑制作用,若家庭更注重生活质量,生育间接成本的增加同样会降低家庭生育水平。但是,养老保险水平的提高,却能减轻年轻劳动力对老人的照料负担,尤其是对于女性,其劳动参与率会大大提高。
解决老龄化问题,重点在于提高老年人参与劳动的意愿、社會参与能力。而高龄劳动者的人力资本投资是延续数量型人口红利、构建质量型人才红利的重要基础(张士斌、刘秀秀,2019)。因此,在提高劳动供给的同时,要提升高龄劳动者的人力资本水平。目前接近有一半的老年人仍能以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方式为家庭、社会经济发展作贡献,随着未来老年人受教育程度继续提高,得益于医疗体系的日益完善,健康状况会进一步得到改善,若加上政策引导,老年人的社会参与率会更高,对经济发展会作出更多贡献(谢立黎、汪斌,2019)[9]。因此,要辩证看待老龄化这个社会现象,充分挖掘老年人对社会的贡献度。至于提高高龄劳动者素质,应向日本借鉴学习,如鼓励企业雇佣老年工人、延迟退休并废除退休制、从儿童开始注重国民素质教育、加强健康管理等,既有利于提高老年人劳动参与率,又能保证劳动力素质。
在探析如何释放人口红利内在机理的同时,需要注意外界因素对这一过程的影响。例如,房价上涨会对由家庭少儿和老年比例提高带来的消费增长产生不同程度的抑制,尤其是对老年人而言,房价过快上涨抑制了老年人改善居住条件的需求(黄燕芬、张超等,2019)[10]。老龄化会带来巨大财政压力,政府不仅要从支出上筛选过滤无效和低效支出,在收入上也要适当调整税收结构,让老年人从养老和医疗服务等社会福利受益的同时进行对应且适当的成本分摊。虽然人口老龄化会对劳动市场、经济稳增长产生过多负面影响,但人工智能的出现能够缓解老龄化的负面冲击,并且效果大于延迟退休政策(陈彦斌、林晨等,2019)[11]。
综上所述,我国低生育率、老龄化加深的人口结构将成为新时代劳动力市场的新常态,并从劳动供给数量和质量两个层面消减一次人口红利。那么,为了延续我国经济增长对人口红利的依赖,必须从劳动供给数量和质量两个维度逐一击破,尤其是着力释放以提高人力资本水平为主的二次人口红利(铁瑛、张明志等,2019)[12]。
二、长短期因素交织冲击劳动力市场
从需求端来看,国内外需求水平和需求结构直接对劳动力市场就业产生影响,且2019年对就业造成冲击的因素,既有以贸易摩擦为代表的短期性因素,也有以技术进步为代表的长期的趋势性因素,二者叠加交织,使就业形势更加复杂。但是,随着贸易摩擦形势向好,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而国内外需求和技术进步将成为劳动力市场的重要挑战,应对之策当以刺激需求以及提高人力资本水平为主。
(一)国内外需求直接影响中国劳动力就业
国内需求水平是拉动我国劳动力就业增加的重要动力,而目前国内需求的产品结构对劳动力就业呈现负向作用,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居民高储蓄、低消费使得需求动力不足;二是制造业和服务业的需求不足,产业结构升级缓慢、国内产品生产与消费结构不匹配(葛阳琴、谢建国,2019)[13]。
居民高储蓄、低消费的原因在于劳动收入份额的下降,遏制了消费需求,不仅如此,劳动收入份额下降会引发一系列经济重大问题,例如收入不平等,进而诱发社会矛盾。
在解决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问题上,城镇化的作用不容忽视,虽然早期城镇化恶化了收入分配状况,但随着城镇化的深入,社会收入分配失衡有所缓和。原因在于劳动力转移初期是从高劳动收入份额的农业部门转移至低劳动收入份额的非农业部门,且企业支付给转移劳动力的工资低于其边际产出,非农部门劳动收入持续降低的同时拉低了总的劳动收入份额;但随着劳动力持续转移,企业支付的工资逐渐接近转移劳动力的边际产出,非农部门的劳动收入份额逐渐上升(常进雄、朱帆等,2019)[14]。此外,城镇化的直接受益者是农民工群体,低技能劳动者除了从事制造业、建筑业等工作,也容易进入社会服务业工作,而进入公共服务部门的难度较大,但自2013年以来,随着户籍制度的改革,劳动力市场更加开放,农民工等低技能劳动者进入公共服务部门的门槛降低,选择更加多元化(宋锦、李曦晨,2019)[15]。
在劳动收入份额下降的前提下,若采用降低储蓄的方法来刺激消费,或适得其反。年轻家庭和老年家庭相较于中年家庭储蓄率偏高,这直接导致我国城镇家庭的消费在生命周期上呈现不平滑特征,不平滑导致消费的波动性较大,同时这进一步说明我国金融市场并不完善,因为家庭在不同时期不能通过使用金融工具来平滑不同时期的消费(汪伟、吴坤,2019)[16]。再者,我国金融市场,尤其是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并不明显,资产价格上涨不能有效刺激消费增长,并且,股市的波动反而抑制了居民消费,增加预防性储蓄,挤压消费。
高储蓄导致了高杠杆,近几年中国呈现出的“高杠杆-高储蓄”特征直接验证了这一点,但是降低储蓄率对于降低杠杆率并没有显著作用。此外,在高杠杆下,较高的储蓄率可以有效降低发生金融风险的概率,为了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也不宜将储蓄率降至太低。而高杠杆率的上升会恶化收入分配不平等问题,虽然有利于增加富裕阶层收入份额并减少赤贫人口比重,但是却严重侵蚀了中等收入阶层的收入(刘晓光、刘元春等,2019)[17]。消费、储蓄、杠杆率和收入平等密切相关,要想刺激消费,需考虑多元化因素,寻找政策平衡点。
当然,高房价是挤压消费最重要的原因,尤其是对于转移至城市的劳动力,高房价不仅能遏制其家庭消费,更增加了劳动力家庭的流动意愿,尤其是挤出未购房、高技能水平的劳动者。但对于房价收入比较高的家庭,反而能刺激家庭消费,但却显著降低了家庭消费的房产财富效应。
国内需求降低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产业转型升级缓慢导致产品与消费结构不匹配,市场供求失衡(葛阳琴、谢建国,2019)。产业转型升级不仅涉及产品消费,更会促进劳动力结构发生转变。
而国外需求水平和需求结构同样会影响我国劳动力就业,尤其是国外需求的产品结构,对我国劳动力就业有显著的正向作用。具体而言,出口贸易增加了服务业就业,对高技能劳动者的需求更多,提高了女性就业(赵瑾,2019)[18]。但是在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下,随着我国出口规模日益扩大,反倒不利于农民工稳定就业,流动性增强,会导致我国无法形成足够规模的高技能产业工人来支撑我国贸易从低端向中高端迈进,这个问题值得注意。
但中美贸易摩擦事件会通过减少出口份额及国外需求对我国就业形成冲击。我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属于低端嵌入型,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依赖外部供应。而本轮中美贸易摩擦对我国制造业进口輸入性供应链和外资注入型供应链都产生了明显冲击,并导致成本导向性企业撤离中国,出口份额随之下降,以我国为主的供应链发生跨国性区位转移(黎峰、曹晓蕾等,2019)[19]。但有学者认为中国入世以来出口快速增长的主要因素是内部制度,例如我国纺织品和服装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具有较强的竞争力。而对于关税不确定性带来的负面影响和发生的概率、进入成本密切相关,若降低出口企业的进入成本,可减少关税不确定性带来的威胁(王璐航、首陈霄,2019)[20]。若基于关税有效保护率角度考虑,美国加征关税不仅不能保护其国内制造业,甚至会损害部分行业发展,并且对我国制造业的影响也非常有限,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事实证明,中美贸易摩擦对我国就业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丁守海教授在2019年11月发布的《〈中国失业率调查 & 2019专项调查〉报告——中美贸易摩擦对就业的影响分析》提出,根据课题组对沿海800家企业、3 000名员工进行调研反馈的数据可知,虽然贸易摩擦对纺织业、橡胶和塑料制品业等若干制造业的产出产生了严重的负向冲击,但是对就业的冲击并不明显,原因有二:一是政府行为干扰了企业雇佣决策,具体而言,政府为防止就业出问题,会对企业出台一些雇佣激励政策,例如,若企业不裁员,就返还社保;对雇主提供雇佣补贴;放松用工管制;暂停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等。这相当于变相地降低了企业的用工成本,相应地,也会遏制企业的裁员冲动。二是部分企业采取了深化方式来调整劳动投入,即在不裁员的前提下减少工时,从而降低工资①。更何况中美贸易摩擦已经在逐渐缓解,将来更不会成为影响就业的主力。
但是,经过此轮贸易摩擦,应该清醒认识到我国无限供给且廉价的劳动力优势不复存在,若想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立于稳固之地,一是必须将更多中、高端生产环节转移至中国;二是要促进国内企业转型升级,培育并提高高技术、高资本中间产品的生产能力,前两者适用于发达国家价值链环流;三是要引领发展中国家的价值环流,助力我国产业向中高端攀升(洪俊杰、商辉,2019)[21]。而技术水平提升均需匹配更高质量的劳动力供给,这不仅是我国在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升级,也是国内企业和行业的转型升级,更是劳动力结构的转型升级。
(二)技术进步将重塑就业结构
除了国内外需求,技术进步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也不容小觑。要素结构对技术进步的方向存在影响,并取决于要素的稀缺程度。目前我国经济活动人数减少且劳动参与率下降,劳动要素相较资本要素较为稀缺,那么技术进步自然偏向资本。在此需要注意,我国的技术进步通过引进FDI和设备、商品出口形成,存在技术进步偏向性跨国传递,并存在非对称性,易引发要素结构变化和就业损失(王林辉、杨博等,2019)[22]。并且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会使劳动主体、劳动内涵、劳动分工、劳动生产率等发生深刻变化,对就业结构的影响力度也是空前的(张新春、董长瑞,2019)[23]。劳动成本的攀升也将助力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蔡跃洲、陈楠,2019)[24]。
技术进步首当其冲影响制造业就业。目前我国制造业发展由依赖低技能劳动力逐渐转向资本替代就业,并逐渐由资本驱动转向技术驱动,且东部地区的技术驱动优势高于中西部地区,成为制造业转换动能的领头者。这在一定程度上将释放大量制造业劳动力。而批发零售业和住宿餐饮业是吸纳从制造业转移出的劳动力的主力军,其对制造业就业的吸纳速度与制造业资本替代劳动力的速度相当(宋锦、李曦晨,2019)。
人工智能相较于之前的技术进步具有自主学习功能,且对就业的影响更深。技术进步更倾向于使用资本、技术来替代劳动,造成劳动力被排斥,而人工智能不仅仅是排斥劳动力,对劳动力的就业结构会产生革新,例如,人工智进将取代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大量的生产人员,以及第三产业中批发零售业、金融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中大量就业人员,甚至企业、机关事业单位的会计、审计、统计及行政后勤人员(陈明生,2019)[25]。不仅如此,人工智能也能替代金融行业柜员等基础岗位的工作人员,甚至有研究表明,机器学习逐渐向资本管理进军,且有效提升了资产管理的效率和效益,人工智能或将替代金融行业的管理层岗位也未可知(李斌、邵新月等,2019)[26]。
人工智能对不同工作岗位的替代,实则反映了对不同技能劳动力的替代。首先,工业智能化过程中先进设备将替代初中、高中学历劳动力,增加对高、低学历劳动力需求,致使我国就业结构总体上呈现两极化。但东南沿海地区的高生活成本会进一步挤出低学历劳动力,不过第三产业的快速发展会吸纳被挤出的劳动力,弱化智能化对就业的替代效应(孙早、侯玉琳,2019)[27]。并且,被替代的劳动力中,教育和技能水平低、年龄偏大的占比最大,受损也最严重,岗位结构和年龄结构错配,并与整体受教育程度较低叠加,会在短期内造成严重结构性失业,扩大不同收入群体间收入差距(蔡跃洲、陈楠,2019)。此外,人工智能对企业的管理者技能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仅要深谙管理技术,更要掌握智能技术管理,以此来提升管理效率。
其次,人工智能并非只会吞噬就业,排斥劳动力。我国目前老龄化程度在不断加深,加上低生育率问题不能一时解决,劳动供给下降不可避免。那么在此背景下,人工智能通过提高生产自动化程度可减少对劳动力供给,且高资本回报率意味着资本积累,全要素生产率不断提高,经济发展不会因劳动力短缺而受到太大影响(陈彦斌、林晨等,2019)。
综上所述,人工智能将影响对劳动力的需求数量和质量。教育和生产的深度融合是技术进步创造的新生产方式下劳动力发展的新模式(张新春、董长瑞,2019)。为缓解人工智能对劳动力的替代,我国政府要继续加大教育投资力度,培养高学历人才,并调整教育结构,发展智能制造学科体系;此外也应加强在岗职工和转岗培训,学习并熟练掌握与人工智能匹配的技能;再者要进一步缩小区域差距,避免生活成本过快上涨,以防出现大规模机器换人现象。
三、着力提高人力资本水平与就业质量
前文所述,人口结构失衡将冲击劳动力市场的供给数量和质量,国内外需求和技术进步对劳动力的需求数量和质量提出新的要求,破解劳动力市场供给端和需求端的难题,应以提高人力资本水平为重要前提,并注重就业过程中的就业质量问题。
(一)激发劳动力市场活力迫需提升人力资本水平
提到提升人力资本水平,就很难绕过赫克曼曲线,赫克曼曲线揭示出加大学前教育投入会获得更高的人力资本投资回报率,并且是后期获得更高收益的必要条件。从长期来看,美国工人技能水平的提高,尤其是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均受益于早期的教育。到了20世纪,赫克曼意识到“许多经济和社会问题都可以追溯到低水平的技能和低素质人口”,随后,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的政策开始聚焦于弱势群体,如实施的“领先起步”项目,为3—5岁的贫困家庭儿童提供免费的保育和教育服务,根据学者的追踪,这一政策极大地促进了贫困群体的阶层流动,并降低了社会的各类成本,释放潜在就业劳动力的劳动市场功效。此外,赫克曼团队也强调了非认知能力对提升人力资本的重要性(郭磊、曲进,2019)[28]。
由此来看,提升人力资本水平要从娃娃抓起,不仅是学前知识教育,也包括对儿童的非认知能力的培养。非认知能力指一个人的性格,包括自信心、逻辑等性格特点。研究表明,缺乏父母陪伴的儿童更倾向规避参与竞争,与儿童性格、体格、父母受教育程度、家庭经济状况无显著关系,尤其是父亲的陪伴,可使孩子积极融入社会互动和交往,提高自信心,更好地成长(董志强、赵俊,2019)[29]。甚至于适当延长产假对子女长期的人力资本积累具有显著积极影响(鲁元平、赵颖等,2019)[30]。并且,父母的教育程度越高,对下一代教育的正面影响越大,而母亲的受教育程度对孩子的影响要高于父亲(邹薇、马占利,2019)[31]。健康对于儿童在后期形成高人力资本提供了基础支撑,对于农村儿童,老年人作为主要照顾者,其收入水平会显著影响儿童的健康水平,老年人收入越高,其孙子女越健康(李琴、周先波,2018)[32]。且老年人参与隔代照顾的时间越长,领取新农保养老金会显著提升其孙子女的健康水平(于新亮、上官熠文等,2019)[33]。
除了加大学前教育投入,后期的高等教育、在岗培训等都是提高人力资本水平的有效手段。对于培訓和教育应提出新的要求,原因在于,目前我国处于经济减速和结构服务化的转型时期,根据国际经验,易造成劳动力市场漂移,频繁流动换岗,结果导致大量劳动力漂移至低端和低效率部门,人力资本持续耗散,因此,这里所提及的教育和技能培训,不仅仅指加大投入教育、培训的力度,而是要构建系统的教育、培训体系,如如何提高技能培训的质量、如何衔接技能培训与实践、参与培训者的职业生涯规划等。
在提高人力资本水平的同时,更应该意识到人力资本错配的严重性。我国需要高人力资本来实现“人才红利”,但是必须清楚区分学历人才和R&D人才,R&D人才是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而学历人才对经济增长并无显著作用,因此,在引进高质量人才的时候要考量是高技能还是高学历,不能仅以学历标准作为筛选人才的重要标准。
[JP3]人才资源匹配扭曲造成技术效率损失,而人力资本的错配更导致经济内生增长动力缺失,尤其是大量优秀人力资本向非生产性部门聚集,因此,淘汰非效率部门的制度结构,可有效将高水平人力资本引向生产性部门,优化人力资本结构,释放人力资本红利。如果分地区来讲,提升人力资本水平,对于初始技术基础夯实、人才资本相对短缺、市场化水平较高的城市的人才效应更高。此外,后发国家在经济转型期会产生人力资本与产业结构错配情况,若不优先进行产业升级,再进行创新驱动,那么只能进一步拉大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因此产业升级是改善人力资本结构的重要前提。
在提高人力资本水平的同时,也应避免人才流失。美国减税将吸引我国高质量、高研发能力人才的转移,这将在长期内扩大中美技术水平的差距,因此,我国有必要出台相关减税政策,或可将企业现行的所得税税率由25%减少至18.5%左右,才能提升人均社会福利水平,避免高技术人才流失(潘士远、朱丹丹等,2019)[34]。
(二)就业质量问题不容忽视
近几年,我国劳动力就业矛盾逐渐转向低就业质量,这与“我国社会主义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有关。就业质量是劳动者对工资利益、劳动环境、劳动保护等方面的综合感受(丁守海,2019)。
劳动力对于就业质量最初且最直观的感受是工资水平的高低。
在劳动力市场中工资向下扭曲是不争的事实,企业内扭曲程度日益加剧,企业间扭曲差异扩大,这意味着随着劳动力成本逐渐上升,工资增速一直低于劳动边际产出增速,劳动者并没有得到与边际产出相应的报酬(蒲艳萍、顾冉,2019)[35]。劳动力工资扭曲会导致市场资源配置扭曲,并将产业发展锁定在低端产业链,不利于产业升级和经济稳增长。此外,低劳动收入份额会通过人力资本效应、消费需求效应、生产率效应抑制经济增长,若将区域因素考虑在内,低劳动收入份额不仅能抑制本地经济增长,也会对其他地区产生负面效应(钞小静、廉园梅,2019)[36]。另外,考虑到国际因素,我国在对外开放的改革进程中,外资投入会加剧企业间工资不平等,进而扩大居民收入差距。
劳动者工资议价能力能解释劳动收入占比波动的10%(柏培文、杨志才,2019)[37],劳动者工资议价能力低会导致工资收入低。在完全竞争市场中,劳动者的工资水平取决于劳动供求,但在不完全竞争的劳动力市场中,劳动者的工资取决于其工资议价能力。此外,贸易政策的稳定性将直接影响国内劳动者的工资议价能力,尤其是提高竞争性行业、劳动密集型行业内企业劳动者的议价能力(谢申祥、陆毅等,2019)[38]。
除了工资水平,劳动保护、工作环境等也是影响就业质量水平高低的关键因素。工时长短对就业质量的影响更是突出,因为超时劳动将直接危害到劳动者的身体健康,对女性健康的负面作用更大,并容易引起男性中心型肥胖。导致工时长的最大原因是工作量过大,在工作量完全非自主的情况下,非自愿加班会降低劳动力的效用水平,损害劳动者福利。此外,户籍歧视是导致外地劳动者延长工时的原因,目的是为了获得与本地劳动者相同的小时工资,户籍歧视严重影响劳动者的就业权利平等,并且农业户籍的劳动者更容易受到不公平、不公正的对待。
新兴的零工经济与互联网经济的用工关系也有损劳动者的合法权益。零工经济作为新型的用工关系,虽然能为高技能劳动者、兼职劳动者提供灵活的工作机会和较高收入,但是,对于低技能、全职零工劳动者来说,迫于生活压力不仅要延长工作时间,增加工作强度,还要面临收入的不稳定。高技能或兼职人员的制约机制缺失造成低技能劳动者的社会保障问题无从谈起。
互联网经济看似颠覆了企业的用工关系,由雇佣转向合作,其实不然,严格控制、劳动从属、用工双方非对等的关系依然揭示了劳动和资本两个要素的失衡,互联网公司的雇主常常可借形式变化推卸对员工应尽的义务。因此,明确了雇佣关系,就要按照相应的劳动法律规制雇主,保障互联网员工的基本权益。
此外,用工关系中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歧视问题,包括性别歧视和对农民工的歧视。大多数行业均存在性别歧视问题,并且是造成性别工资差距的主要原因。在企业中,性别雇佣偏见会遏制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若对女性雇佣偏见降低1%,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将增加0.23%,尤其是对重工业企业影响较大(李磊、盛斌,2019)[39]。户籍制度通常被认为是农民工受歧视的根本原因,但是其中的影响机制并未得到深入探究;城乡教育差异会造成教育歧视,进一步引起农民工与城镇工人工资差异,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甚至导致农民工输在人力资本积累的起点,造成歧视代际传递。
四、完善劳动力市场制度与社会保障体系
经济转型的关键取决于劳动力市场优化升级的情况,包括劳动力素质的升级、劳动力市场制度的完善以及收入分配制度的调整。因此,在提高人力资本水平和就业质量外,更要完善社会保障体系。
(一)提高就业质量与健全劳动力市场制度
健全劳动力市场制度的核心是要解决工时、劳资关系、就业歧视等劳动保护及工资收入问题。解决工时过长问题要从以下几点着手:一是使劳动者具有完全的工作量自主权,在此前提下,劳动者即使加班也不会影响其效用;二是规范企业行为,由企业制定的工时下限是大多劳动者加班的原因;三是政府应推进劳动力市场改革,促进劳动力有效流動,为劳动者自主择业就业创造良好环境。在解决劳资纠纷的问题上,工会的职责显得举足轻重。工会在最初作为企业利益的协同者并不能完全履行对劳动者合法权益保护的职责,但是,目前工会已经转向回归劳工组织,改善了职工权益,行政建制或可推动工会职能的彻底转变,更好地辅助政府构建和谐劳动关系。既然对女性雇佣偏见减少可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那么性别就业平等更要重视。首先,对企业来讲,要反对就业歧视,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在提高社会声誉的同时提高生产率,一举两得。其次,政府应制定相关反性别歧视的法律和政策,并根据这一标准来制定收入再分配的准则。对于未经管制的零工经济造成的劳动者权益受损问题,要首先打破“工作自由”“劳资共赢”的认知,在全面了解零工经济对劳动者的影响后,合理引导并规范平台用工行为,实现真正的劳资共赢。
劳动保护不仅会促进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生产率提升,也提高了企业资源再配置效率,进而促进行业生产率增加,但是,在实施劳动保护的同时,需要兼顾对初创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压力,要同时考虑劳动力市场的安全性与灵活性。
对于劳动者的保护机制要从两个层面来构建:一是基础教育和技能培训;二是制度保护和收入保障。具体来讲,劳动者得到充分的基础教育和技能培训后,在提高自身人力资本水平的条件下,可提高劳动生产效率,提高讨价还价能力的同时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行业选择和工作区域自由(柏培文、杨志才,2019)。
(4)[JP3]人口-就业-社会保障三者是紧密相关的,任何一方出了问题都需要从这三个方面同时着手制定相关政策进行调解。例如,新兴经济形式看似颠覆了用工关系,由雇佣转为合作,但实则是高技能或兼职人员的制约机制缺失造成了低技能劳动者的社会保障问题,如果仅依靠劳动力市场约束规制劳动者行为,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必须依靠社会保障来为低技能劳动者提供生活保证,维持基本生计,给予低技能劳动者维权的底气。因此,在健全劳动力市场制度的基础上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更能保障劳动者甚至是每位社会公民的合法权益,实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注 释] ①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中国失业率调查项目》课題组,《〈中国失业率调查 & 2019专项调查〉报告——中美贸易摩擦对就业的影响分析》,201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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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Opportunities in Chinas Labor Market Structural Change
Wu Di
(School of Applied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China)
Abstract:
With the changing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Chinas labor market is facing structural changes. It is an established fact that labor shortages and the disappearance of a demographic dividend have impacted the quantity and quality of employment from the supply side. Factors such as shortterm trade friction, longterm technological progress, and domestic and foreign demand will be intertwined and impact the quantity and quality of employment from the demand side. In particular, a new round of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represented b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ll reshape the employment structure.To solve the problems on the supply and demand sides of the labor market, we should focus on improving the level of human capital, ensure the quality of employment, release the second demographic dividend, and restructure related policies on population, employment, and social security, promote the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of the labor market, help upgrade the industry, and ensure highquality economic development.
Key words:
second demographic dividend;human capital level;employment structure;social security
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张积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