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普通人的追求大多停留在物质层面,居有别墅豪宅,行有宝马香车,一辈子悠哉,便是心满意足的理想生活。
我有一个朋友,跟别人的想法不大一样,是个例外。他居不求宽敞豪华,行不求以车代步,蜗居在一处又土又舊的老房子里,乐不思蜀。房子虽然简陋,但是一所大学的宿舍楼,地处僻静之处,与山海相邻,人迹稀少,车马罕至。院内草木葱茏,藤蔓植物肆意攀爬,花开的季节,天光云影,暗香浮动。
最有意思的是他的邻居。六月,樱桃红时,邻家老头拿一本书,整日坐在树下,看顾他那些红玛瑙一般的樱桃,以防鸟雀偷食。樱桃红时,空气中流动着一种甜香,邻家老头手拿拂尘,低头看几页书,抬头看看天,再转头看看树上的樱桃,如此反复,乐此不疲。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个洞府的老神仙。
朋友住在那里,一直不肯搬家,就因为有那么有意思的邻居和清幽的环境,他贪恋那里浓厚的文化气息。有时候看书看累了,还可以下楼走走,和花草植物聊聊天,看看蚂蚁搬家,听听虫鸟鸣唱。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去海边,看看海,听听风,想想心事。海风一吹,什么烦恼都吹走了。
有一次,我去他的住处,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还真有几分艳羡。房子虽然又老又旧,空间狭小逼仄,但却安置得层次分明,居住区、休闲区、会客区,井井有条。
室内陈设比较简陋,不似古代文人那般,书房里有案有几,有桌有椅,案头清供山石花草、文房雅玩,香炉里香烟袅袅,琴台上琴声朗朗。朋友的书房里当然没有这些东西,局促的空间里,一桌一椅,两壁都是书橱,书橱里满满当当,经年累月,新书压旧书,越积越多。积攒下来的书已无处可放,便随意堆在案头、沙发上、窗台上,甚至地上。写字时,胳膊肘能碰到书。看书时,头顶上也是书,仿佛居住的不是陋室,而是用书堆砌成的城堡。
随手翻检,书多而杂,经史子集、哲学人文、小品杂文等等,不管哪种都能寻到几本,无事读读,亦可得些闲趣。这些书并没有分门别类地排列好,而是碰到哪本读哪本,风吹哪页读哪页,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穿过书籍的壁垒,目光落至阳台,阳台上的坛坛罐罐中养着花花草草,慵懒地生长着,倒是与书房里的那些书相映成趣。
朋友笑说:“我这人没有多大追求,房屋虽然简陋,但环境清幽,又有书香,如此甚好,我知足了。”我也笑,陋室之中,安享读书之乐,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逍遥自在的呢?陋室并不见得多么招人待见,但因为这些书,因为书香,而变得富足和不同凡响,所谓陋室不陋。
我一直觉得书是有味道的,好书有香,那香味源自书中的墨香,也源于书中深邃的思想境界,独到的思维意识,心灵与心灵的衔接,灵魂与灵魂的碰撞。读一本好书不仅能熏染心境,还能使陋室生香,正是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据考,清代学者曹雪芹少年时家道中落,中年移居北京西郊,晚年生活穷苦,居茅屋住草棚,“满径蓬蒿”“举家食粥酒常赊”,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就像他自己在古典名著《红楼梦》第一回中所说的那样:“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
一个有襟怀的人,身居陋室,“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方成鸿篇巨制《红楼梦》。陋室虽陋,却是陋而不俗。
屋陋,不荒凉。心陋,是真穷。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陋室的书香里,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