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到我这儿来一下,跟你说点儿事。”领班张姐发我一条微信,我没有回复,因为知道她要说的“事”,是个什么事。
两周前,我供职的茶艺馆要招聘几位茶艺师,想通过茶艺表演带动销量。我在这里做服务员已经快一年了,听说内部员工也可以报名,欣喜若狂。我在中专学的是茶学专业,所谓的茶艺表演,其实就是在专业里加入一些仪式。每天能在淡雅悠然的曲子里,为客人展示三年所学的泡茶技能,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于是,我鼓起勇气向张姐表达了心愿,她瞪大眼睛,支吾半天才说:“按规定,每个员工都有机会。可你也知道,茶艺师代表咱门面,技能是一方面,外在形象也很重要。”
说完,她瞅着我,仿佛在说:你不漂亮,再考虑考虑吧。我心里很不痛快,吃苦受累我不怕,可长相是爹妈给的,是几十亿人中的唯一。再说,我虽不是美女,但也挑不出大毛病,中等偏上还是说得过去的。茶艺师又不是演员,颜值有那么重要吗?
听话听音,我觉得没戏了,就放下此事。可两天后,张姐突然热情地说:“那天我的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你来这儿快一年了,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实话说吧,你资质最高,老总也有意培养,再漂亮一点儿就好了。”
见我垂下头沉默不语,张姐接着说:“其实,你肤质非常好,相貌底子也不错,微整一下肯定能达标。”我下意识地摇起头,她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想进步必须有牺牲,你不是要报名吗?天下哪有免费午餐!我是见你想做茶艺师,才劝你微整一下。你要不愿意,就当我管闲事好了。”
我只好说,容我想想呗。可这一想就是两天,张姐这是急了,我必须明确回复。下班后,我来到她的工作间,她劈头就说:“你到底做还是不做?茶艺馆考虑店面形象,希望招一些有文化、有气质的大学生。你如果再不改变,只能被辞退。”
如果说NO,怎么还有丢工作的风险?我慌了,这份工作我是真心喜欢的,不想失去,更不想因长相问题被辞退。没时间考虑了,我连说三个“同意”。张姐马上堆起笑容,说:“我觉得你的鼻子有点儿塌,先把鼻子弄一下,看看效果再說。”“行,行。”我不打奔儿地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张姐就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到她家,“医生一小时后到,很有名的微整形专家。我们是朋友,她才愿意上门服务。”我不敢多问,怕张姐不高兴,匆匆赶过来,才知像我这样为当茶艺师而“微整”的服务员共有7人。我纳闷了,张姐不是说我资质最好、老总有意培养吗?茶艺馆总共就这几个服务员,都来“微整”,这是统一培养的节奏啊。
一丝不祥涌上心头,“大家别紧张,这年头,微整就像打预防感冒针,不是奢侈品,而是日用品了。哪有那么多天生丽质,大街上的美女,10个有9个半是整出来的。相貌好,工作学习都有信心,改变命运绝不是空话。”微整形专家这席话,我听着耳熟,很多营销课上的老师,似乎都是这个套路。尤其是最后一句,一定是励志式的鸡汤。听众多的时候,老师会带头喊口号,让鸡汤变成群情激昂的鸡血。
张姐家是三室两厅,主客厅有30多平方米,家具都挪到一面墙边,空出来的地方放了两张折叠床,算上我共8位女孩,齐齐地坐在了床边。那位靓丽的医生助理叫我躺下,在我鼻子上捏了一会儿,又端详起我的脸,说:“鼻子垫高后,跟脸型不配了,看上去会凶巴巴的,像个男的。你是方脸,稍稍修饰下,就能秒变小美人。”说完,从药箱里取出一次性针管和一瓶针剂,在鼻梁处做完消毒,手起针落的刹那,我突然尖叫一声,从床上蹦起来,抬腿就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不做了,不做了,我放弃。”
一直在卧室不知聊什么的张姐和那位医生,听到声音赶了过来,“你不做可以,但别人还得做,小声点儿,别影响工作。”张姐沉着脸,把“工作”二字拖出尾音,显得掷地有声。几位女孩子开始窃窃私语,似有犹豫。“颜丽,你这是干什么?这个时候不做了,搅局咋的?不想在茶艺馆干了是不是?”张姐发起飙,话里满是威胁。
我停住脚,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斜眼看了看她,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茶艺馆又不是你开的,我干不干老板说了算,轮不到你。”说完转身离开,丢给她一个不友好的背影。
忙完工作回到家时,已是23点。我越想越怕,怕张姐抓住我长相不过关,以影响店面形象为由,鼓动老板开除我。忐忑不安,焦虑不堪,折腾到凌晨两点才睡。第二天11点上班,刚走进茶艺馆门厅,保洁大妈就凑过来,小声说:“出事了,昨天上午几个服务员去张领班家做整容,有两位脸肿得像猪头,又疼又痒,可能要破相,找张领班要说法,她躲了,人家就到她家去闹,现在都在派出所呢,老板也过去了。看你挺正常的,昨天没有你吧?”
我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昨天果断退出。保洁大妈说,每位女孩一次打了4针,每针1800元,共7200元。“这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三次注射,听说有七八个姑娘,你算算,得多少钱?”说完,送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事情确如保洁大妈所说,张姐和那个微整形医生摊上事了。那天,有两位注射了针剂的女孩,出现严重过敏反应,她们报了案,经过三个多月的拉锯战,张姐和医生都赔了钱,张姐还丢了工作,茶艺馆也有连带责任,受到罚款处治。
转眼到了2018年的最后一天,这时的我,已经是位茶艺师了。脸还是那张脸,用张姐的话讲是“不漂亮”,但并没有妨碍工作,更没有破坏茶艺馆的形象。我有扎实的基本功,有兢兢业业、认真细腻的职业态度,大半年下来,业绩一流。
老板带着员工和爆满的客人一起倒数,随着时针指向零点,夜空被迎新的礼花照亮。我跟大家一起站在雪地上,无意间看到自己折射到落地玻璃窗上的身影。彩灯闪闪,身影忽明忽暗,我清瘦高挑、身姿挺拔,一袭汉装在风中飘逸,像极了仙侠剧里的大女主,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姑娘,你才21岁,其实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