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计资本能影响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吗?

王 璇，张俊飚①，何 可

(1.华中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2.湖北农村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0；3.湖北生态文明建设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0)

我国农业主要依靠“高肥高药”的粗放生产方式以年均4.6%的速度持续增长了40年，期间由于农户化肥施用不当在很多地区引发了较为严重的农业面源污染问题[1]。有机肥主要指动物废弃物或植物残体经处理后得到的肥料，俗称“农家肥”。随着污染状况愈趋严重化，加之资源对农业发展的约束不断增大，农业生产方式亟待向绿色高效方向转变。农户施用有机肥进行农业生产，可以有效改善土壤污染问题[2]，是农业绿色发展的科技基础[3]。

已有关于有机肥施用行为影响因素的研究主要围绕以下3个方面：(1)农户个人特征，包括年龄、受教育程度[4]、是否为合作社成员[2]等；(2)农户家庭特征，包括家庭农业收入[5]、家庭劳动力占比[6]、土地经营规模[7]等；(3)其他影响因素，如何丽娟等[8]和张弛等[9]研究发现政府有机肥补贴政策对农户采纳有机肥进行绿色生产有显著促进作用，而农户参保行为会显著抑制农户有机肥采纳行为。这些成果仍存在一定拓展空间：(1)现有研究多是从一种或多种家庭资本出发探讨其对农户决策行为的影响，少有研究系统地刻画生计资本变量，将金融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均纳入研究范围；(2)鲜有研究将家庭生命周期与生计资本纳入同一框架内，分析在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生计资本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作为促进农业绿色发展的执行者，农户处于不同发展阶段时，所做出的决策可能存在差异[10-11]。同时，农户具有的生计资本对其做出事务决策往往也具有影响[12]。鉴于此，基于家庭生命周期视角，利用998份湖北省农户调研数据，探讨生计资本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为农业绿色发展提供合理可行的政策建议。

1 理论基础

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提出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家庭资本主要包括金融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

金融资本往往反映了家庭的经济实力。根据马斯洛需求理论，当个体经济实力已经远远能满足温饱，紧接着就要追求精神富足的生活层次。农户的有机肥施用行为是保护环境的一大举措，是从追求“经济”到追求“生态”的一大跨越。已有研究[13-14]通常用家庭人均收入、农业收入等衡量家庭的金融资本，并且家庭经济水平会显著影响农户绿色生产行为[15]。自然资本指农户用于生产和生活的资源，其中耕地是农户进行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内容，包括耕地质量和耕地数量。耕地质量主要体现在土壤肥沃程度，在耕地需要施肥的前提下，耕地越肥沃，农户越愿意耗费时间和精力对耕地质量进行维护，即提高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可能性。耕地数量体现在耕地规模上，农户人均土地经营面积越大，对绿色农业技术的需求越大[16]。物质资本传统上指农户进行生产所需的物资。已有研究中物质资本主要包括农业生产基础设施[17-18]，如农田排灌条件、农户是否拥有机械设备等，物资资本越多，农业生产效率越高，越需要高质量土地进行农业生产。而伴随着网络时代的迅速发展，电视、电话等广播通信设备已经成为人们生产生活交流必不可少的物品，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通信设备数量越多，农户获得有关绿色农业生产信息的渠道越多，越有利于产生有机肥施用行为[19]。人力资本包括家庭劳动力数量及能力水平。农户家庭中劳动力数量越多，农业生产效率就越高；能力水平包括农户受教育年限和技术培训，农户受教育年限越长，其对现阶段提倡的绿色环保生产理念的认知程度就越高[20]，绿色技术培训可有效提高农户对废弃物制备有机肥等绿色农业生产技术的专业认知水平[21]，有利于提高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采纳概率。社会资本是农户在日常生活中所能获得的有利于生产的无形资本，包括社会信任、互惠规范和社会参与[22]。实现农业绿色化，需要大量农户的共同参与才能取得良好效果，即需要产生“集体效应”，而社会资本是体现这一效应的首选[23]。农户与农户之间、农户与村委会之间的交流，都有利于将小范围内的绿色生产意识扩大到整个村庄，进而促进农户施用有机肥进行绿色生产。

家庭生命周期是家庭诞生、成长直至消亡的过程。家庭生命周期最初由ROWNTREE等[24]提出，后续有多位学者根据中国农村实际情况将家庭生命周期做出相应修正。根据家庭子女数量、家庭成员年龄等人口特征将家庭生命周期分为起步期、抚养期、负担期、稳定期、赡养期和空巢期6个阶段(表1)。将16岁作为划分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的临界点[25]，同时以65岁作为划分老人的标准[26]。不同家庭周期阶段的农户家庭人口特征不同，使农户拥有的生计资本积累不同，从而其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可能也存在差异。

表1 家庭生命周期阶段及其家庭人口特征

2 数据来源与变量选取

2.1 数据来源与处理

数据来自2017年7—8月在湖北农村地区开展的实地调查。课题组根据各地区农业生产状况，选取武汉市新洲区、黄冈市浠水县、天门市、随州市曾都区、荆州市监利县和沙市区共5市16镇33村作为调查区域，每个县(区、市)随机抽取5～8个样本村，每个样本村再随机抽取相应数量的样本农户进行调查。为保证所得问卷数据的有效性，在进行调查前已对调研人员进行专业培训。调查共抽取1 116 个农户样本，经后期整理，剔除关键信息缺失和信息前后矛盾的样本118份，最终得到有效问卷998份，样本有效率为89.43%。从样本家庭的基本特征(表2)来看，受访者受教育程度主要为初中及以下水平，占全部样本的92.48%；年龄分布在>50～65岁的受访者占所有样本的54.41%；在样本家庭中，家庭规模以5～6人的家庭为主。因此，该调查结果具有代表性。

表2 样本基本特征

对样本家庭按照家庭生命周期阶段标准(表1)进行划分，并分类统计分析(表3)。在6个阶段的农户中，抚养期农户数量最多，占33.57%；数量最少的为起步期农户，仅占2.91%，符合当前年轻夫妇家庭更偏向于住在城镇的现实情况。此外，抚养期和负担期施用有机肥的农户占比较高，分别为35.77%和28.10%。

2.2 模型构建

由于被解释变量农户是否施用有机肥(y)为二值变量，因此选取二元Probit模型考察农户施用有机肥的影响因素。二元Probit模型是一种广义线性概率模型，模型计算公式为

p=p(y=1|X)=Φ(βX)。

(1)

由此建立Probit回归方程，其计算公式为

y=β0+β1X1+β2X2+β3X3+…+βiXi+μ。

(2)

式(1)～(2)中，p为行为发生概率；Φ为标准正态分布函数；y为1时表示样本农户家庭施用有机肥，y为0时表示样本农户家庭没有施用有机肥；X为影响农户家庭施用有机肥的因素；β0，β1，…，βi为待估计参数，若βi>0(不包括β0)则说明对应的解释变量xi对农户施用有机肥的概率有正向影响，若βi<0(不包括β0)则说明对应的解释变量xi对农户施用有机肥的概率有负向影响。

表3 样本分布及有机肥施用情况

2.3 变量选取与描述性统计分析

(1)被解释变量。将样本农户是否施用有机肥作为因变量，问卷中以“您家是否施用有机肥”来测量，若回答“是”，则记为1，否则记为0。

(2)解释变量。将家庭生命周期阶段划分结果作为解释变量，以起步期农户为参照组。生计资本变量包括金融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5类。具体来说，以家庭农业收入反映金融资本；以土壤肥力和人均土地经营面积反映自然资本；以农田排灌条件反映物质资本中的基础生产条件，以通信设备数量反映物质资本中的通讯设施条件；以劳动力数量、受教育年限、接受绿色农业技术培训情况反映人力资本；以社会信任、互惠规范和社会参与反映社会资本。控制变量包括样本农户性别、年龄和是否加入合作社。

各变量赋值及描述性统计分析见表4。

表4 变量选取及含义

3 结果与分析

3.1 生计资本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

在进行实证检验前，需采用Stata 15软件检验各变量之间是否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将家庭生命周期类型中抚养期作为因变量，其他18个变量作为自变量，得到多重共线性诊断结果后，再依次使用不同解释变量作为因变量重复上述操作。检验结果表明各变量方差膨胀因子均远小于10.00，可以判定各解释变量之间的共线性程度在合理范围内。采用Stata 15软件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影响因素的Prob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其中，方程1加入家庭生命周期变量和控制变量，方程2加入生计资本变量和控制变量，方程3在方程2的基础上加入家庭生命周期变量，并分析其边际效应。

由表5可知，方程3拟合优度最高，即方程3相较于其他2个方程，能更好反映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实际情形。从方程3分析结果看，家庭生命周期中抚养期、负担期、稳定期和空巢期阶段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均产生显著正向影响，即相对于起步期农户，处于这4个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的农户更有可能产生有机肥施用行为。生计资本中，除人力资本外，金融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和社会资本对农户采用有机肥施用行为均有显著影响。从金融资本的影响看，农户家庭农业收入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呈显著正向影响，农户家庭农业收入越高，越有资金支持其在农业生产活动过程中对生态环境保护的追求，从而促使其施用有机肥，并且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农户家庭农业收入每提高1万元，农户有机肥施用概率提高0.116%。从自然资本的影响看，土壤肥力和人均土地经营面积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均呈正向影响。土壤肥力越好，农户家庭越愿意耗费时间精力维持土地质量，并且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田地土壤肥力条件每提高1个层次，农户有机肥施用概率提高4.070%。人均土地经营面积越大，农户对有机肥需求就越多，并且人均土地经营面积每增加1个单位，农户有机肥施用概率增加4.807%。从物质资本的影响来看，排灌条件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呈显著正向影响，农户农田排灌条件越好，越易满足农户农业耕作基本需求，从而便于农户进行农业生产，促使农户产生有机肥施用行为。从社会资本因素的影响看，社会信任对农户产生有机肥施用行为呈显著负向影响，这可能的产生原因是：大多数农户尚未形成施用有机肥有益于环境的意识，故而对采用有机肥进行生产持消极态度，形成了“不施用有机肥”的从众效应，因此农户对乡邻乡亲越信任，受乡邻乡亲农业生产行为的影响越大[27]，从而容易达成不施用有机肥的集体行动；社会参与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呈显著正向影响，农户通过参与村庄日常事务决策建立起促进村庄绿色发展的责任意识，使其更易响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号召，采用有机肥施用行为进行土壤生态保护。

为检验上述模型分析结果的可靠性，对家庭生命周期、生计资本和控制变量共19个变量分别进行OLS和Logit回归，回归模型整体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模型中家庭生命周期和生计资本相关变量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均与Probit模型回归分析结果一致。因此，Probit模型回归分析结果可以接受。

表5 Probit模型分析结果

3.2 内生性检验

自然资本中土壤肥力变量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内生性问题：一方面土壤越肥沃，农户越愿意施用有机肥维持耕地质量；另一方面，农户施用有机肥后，有利于提高农田土壤肥沃程度。若研究对象具有互为因果的内生性问题，会导致Probit模型估计结果存在偏误。通常采用IV Probit twostep方法[28]对自然资本中土壤肥力变量是否存在内生性进行验证。已有研究[29]显示，土地细碎化使得部分土地用于边界划分而导致浪费严重，不利于田间水利管理，降低了土地肥沃程度，而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对土地细碎化程度并无直接影响，因此选择“土地细碎化程度”作为土壤肥力变量的工具变量。首先检验土地细碎化程度是否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得到IV Probit twostep方法一阶段回归F统计量为9.500，接近10，说明在统计上基本不存在弱工具变量的风险。在工具变量有效的情况下进行IV Probit检验，P值为0.746，这表明无法拒绝“土壤肥力不存在内生性”的原假设，故可认为土壤肥力变量为外生变量。

3.3 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生计资本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影响

家庭生命周期和生计资本变量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均有影响(表5)，但生计资本对处于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的农户家庭有何影响还需进一步讨论。由表3可知，起步期家庭数量仅占样本总量的2.91%，因此剔除起步期家庭样本，着重分析其他5个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的农户样本家庭，分别进行Probit回归分析，分析结果见表6。

从金融资本的影响来看，除抚养期农户外，家庭农业收入对处于家庭生命周期其他阶段的农户没有显著影响，但对抚养期农户而言，家庭农业收入越多，采纳有机肥施用行为的概率就越大。这表明帮助抚养期农户进行农业生产以获得更多农业收入有助于其采用有机肥进行施肥。从自然资本的影响来看，土壤肥力和人均土地经营面积同样仅对抚养期农户有显著影响，土壤越肥沃，人均土地经营面积越大，抚养期农户家庭越易采用有机肥进行施肥。从物质资本的影响来看，排灌条件对负担期和空巢期农户存在显著正向影响，排灌条件越好，这2类农户越易采用有机肥进行施肥。从人力资本的影响来看，接受绿色农业技术培训情况对负担期和赡养期农户有显著负向影响，可能的原因是绿色技术培训内容操作性和普适性并不强，而负担期和赡养期家中主要劳动力为有子女的夫妇和65岁以上老人，日常负担相对于其他3个阶段的农户更大，复杂的培训内容会影响其学习积极性而抑制其技术采纳行为，从而降低这2类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的概率。从社会资本的影响来看，社会信任对负担期农户采用有机肥行为有显著负向影响，即负担期农户对乡邻乡亲越信任，越易受到周围消极环境的影响，采纳有机肥进行施肥的概率越小；而社会参与对抚养期和稳定期农户有显著正向影响，这2类农户越积极参与村庄事务决策，对促进村庄绿色发展就更具有责任感，采用有机肥进行施肥的概率也就越大。

表6 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农户回归结果

4 结论与建议

基于家庭生命周期视角，以有机肥技术为例，利用2017年湖北省微观调查数据，分析了生计资本对处于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农户的绿色农业生产行为的影响，得到以下结论：(1)生计资本中，金融资本、物质资本、自然资本和社会资本对农户家庭有机肥施用行为有显著影响；(2)家庭生命周期阶段对农户有机肥施用行为有显著影响，相比于起步期农户，抚养期、负担期、稳定期和空巢期农户更有可能施用有机肥；(3)金融资本和自然资本对抚养期农户产生显著正向影响，物质资本主要对负担期和空巢期农户产生显著正向影响，社会资本影响的主要是抚养期、负担期和稳定期农户。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全部农户样本，人力资本对负担期和赡养期农户有显著影响，即参加绿色农业技术培训会抑制负担期和赡养期农户采用有机肥进行施肥。

基于上述结论，提出以下建议：(1)应根据各农户家庭人口以及成员年龄特征建立档案，确定抚养期、负担期、稳定期、赡养期和空巢期农户家庭名录，统计村庄中不同生命家庭周期阶段农户比例。(2)按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成立“村干部-村民”对接小组对抚养期农户定期访问，记录抚养期家庭农业收入情况，并给予适当的农业生产补助，促使其施用有机肥进行农业生产；考察负担期和空巢期农户农田灌溉条件，针对各地实际情况，加强灌溉基础设施建设，提高农田灌溉条件，为其产生有机肥施用行为奠定基础；完善村委事务决策制度，激励抚养期和稳定期农户积极有效参与村庄事务决策，培养责任意识，促使其采纳有机肥进行绿色农业生产；针对负担期和赡养期农户采用生动形象的网络课程进行培训，以便于这2类农户在协调时间积极参与培训的基础上能充分理解培训内容，提高学习积极性，有效促进其施用有机肥进行农业绿色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