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的锋芒,诚恳的把握

2020-09-23 07:55杨齐
雕塑 2020年1期
关键词:寓言当代艺术艺术家

杨齐

2019年12月29日下午,“绵延”的寓言——陈文令艺术个展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开幕。陈文令是中国当代雕塑的先锋艺术家,是自1978年以来当代艺术不能回避的人物。本次展览聚焦了艺术家2006年以来的艺术创作,展出了大型装置作品3组,雕塑作品50余件,绘画手稿80余张,充分展示出其新的艺术探索和成果。

策展人吕澎认为,陈文令的艺术历程是一条绵延之路,概念出自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美在绵延”。陈文令的艺术创作历程分为三个主题与部分:个人经验、人类欲望、共同体幻象,这三个历程既相辅相成,又延传有序,构成了艺术家和生命体验的“绵延”。

当代艺术是西方舶来的概念和形式,我们曾经一个阶段模仿西方的现代派,远离博物馆的经典艺术,成为博物馆不能收藏的对象。随着改革开放,从最初的仰视到现在的平视,找到了中国叙事,从山寨模仿到创新转变与中国经济发展具有同步性。陈文令面对中国当代社会飞速变革所带来的种种现象,创作出一批在公共社会语境中产生影响的作品,体现了中国当代艺术家面对当下的思考和创造。美国作家亨利·米勒认为:“艺术家是什么?就是那种长着触角的人,知道如何追逐空气中、宇宙中涌动的电流的人。”雕塑这个行当,受制于历史上完美的杰作,我们都不得不艰难地另辟蹊径,在这次展览中陈文令大型装置《平庸之恶》在美术馆一楼的楼梯上人仰马翻,光制作费就超过了百万,在收藏前景并不明朗的情况下,利用强对抗的荒诞,寻找立见分晓的瞬间,是一种生命不断运动中的极限美学。

强悍无界的“生命流”

没有想象力的雕塑是干枯的,陈文令不轻的年纪,还在不断寻找冒险,包括金钱、生命和艺术,冒险可以使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得以兑现。陈文令说:“我觉得自身最大的特点是有一种思维和想象力的无边界,我很少给自己定义,说艺术的边界在哪里。”

大型装置《平庸之恶》素有“死刑执行者”之称的前纳粹德国高官阿道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进行历时八个月的艰难审判,面对2000多页的诉讼书,他在法庭上自我辩护说“我没有丁点的个人意图,只在遵守命令,而执行命令是军人的职责所在……我在上帝面前有罪,在法庭上无罪……”德国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将这种罪行称之为“平庸之恶”,认为:“这种平庸之恶是集权主义统治下人的普遍特征,这种缺乏思考导致的罪恶是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有可能发生。”这个审判在近六十年来引发巨大的影响和争议。当今世界风云变幻,依然冲突四起。陈文令根据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既有的大台阶的倾斜度,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构建了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同时又极其渴望晉升,服从上级,善恶不分的“功臣斗士”心中欲立的丰碑轰然倒塌的悲惨场景;同时,人物手中的枪挪用转化了联合国大厦前象征和平的打结左轮手枪的艺术语言;而连根拔起的作品基座顶部营造的是一个动物世界的伊甸园,隐喻着人们应当相信人类终将能够战胜邪恶实现理想主义。

《禁锢与挣脱》来自雕塑家大型石膏翻制过程中的想象,一个色彩鲜活的生命从白色脚手架和石膏模具中挣扎而出。陈文令说:“好艺术要穿越时代,超越时代。”“我喜欢作品称霸空间,这个是我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有的抱负。”“就算我一直被禁锢,我也一直要在禁锢里面产生一种角力摩擦的抗衡力,去创造一种新的能量场。”

《人文山水系列》陈文令说:“‘人文山水的艺术语言和观念是旧作‘中国风景的一脉绵延。”采用似乎有些蛮横的极简几何型打破类似自然界的山水观,暗合着某种现代的现实处境并呈现出一种入世与出世、激进与从容、共存与忧伤、现实与诗性同在的世界图景。其实《人文山水》的抽象表现主义根本不存在中心思想,也无开端与结尾,只有连续不断地鼓荡和流淌其中,生命闪电般的出格是冲动的反映。

艺术家本能地有一种嘲弄或挑衅这个世界的冲动,魔幻现实主义用现实主义的精确来描绘物体,但却悖论般地表现出一种由于对时空因素进行迥然不同的并置所致的奇特效果。超现实主义关心祖辈、神话、土地上的血泪,关心梦,关心潜意识,创作是为了灵魂的震颤,用人的本能回到自然本身。其实艺术可以思考人的一切问题,陈文令抽象、具像,意象全用,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荒诞艺术,3D打印、声光电等等他的作品这么复杂的成份,最妥帖的解释只能是强悍的“生命流”!这是一种直觉的激情选择,它打破各种表达方式对作品最终的控制,以达到表达的自由。陈文令表示:“对艺术来说,最宝贵的就是你的生命体验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与传统艺术没有区别,讲究体验对艺术的重要性,用创作过程中直接和自发的情感,蔑视一切古老的法则,必然造成艺术创新的千姿百态。

临界失控的“新寓言”

作品的碎片化与人生活的碎片化有关,现代艺术讲图形,后现代艺术讲观念,后后现代艺术即讲图形又讲观念。我们面临信仰模糊,价值稀薄的文化困境,从望远镜头到x光片,从触摸巨制到心灵冥想,雕塑家的头脑可以是整合的头脑,顽强而勇敢地把所有微小的碎片收集起来,试图把它们再次粘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个寓言,创造出—个新的宇宙。

大型装置《断流》与原乡有关,故乡的河流一直在人们心里歌唱。陈文令说:“我从小在福建土楼里长大,一个废弃的土质猪圈,土楼一角墙体,一台报废的割草机、一块破旧门板、几块小溪里的石头,还有用摄像机拍下二个小时在村里上空行走的云,以及小溪间潺潺的流水声等等,采用魔幻的蒙太奇手法把这些看似无用的杂物营造成新的梦幻建筑体。部分墙体采用了一截不锈钢材料和土楼底层采用了现代装饰材料,其喻意指向文明的断层和城市文化的入侵,带来双重矛盾与冲突。同时,它们还体现出一种很诡异、很魔幻的超现实主义气质。”从雕塑走向更多材料的表达,才能从单体的创作变成集合式的创作。这件作品根植于中国的传统文化,民间文化、运用了民间艺术,传统艺术、有非常多的元素符号。陈文令说:“中国先从千人一面到千村一面。让无数游子有种找不到乡愁回不了家的焦虑和失衡。人类的文明就像一条河流从远古走来,我们不应该躺在断流的河床上无动于哀。”

《感官之之战》现代社会是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而其中大多数的传播都包含着物欲和贪婪。眼耳鼻唇舌作为人体的五个重要感官,是人与外部世界连接的通道,同时这些感官系统相互感染与影响,并激起巨大的欲望同时构成彼此的实证与消耗,也是消费主义时代的幸与不幸。陈文令用本能的感受进发出临界失控的雕塑“寓言”,以谱系学为视角,使最初的身体被迫与灵魂分开到从身体出发认识事物,如果没有身体在世问的存在就不会有人对世界的感知。一头猪或一条狗的视角比一个人看世界的視角更加真实,可猪和狗是人造的,最终只是人换了—个视角,这就是感官的异化和打开。

寓言性是艺术最本质的内核,人类在童年就产生了这一艺术形式,《庄子》是中国最早出现的寓言,它用假托的故事或者自然的拟人手法来说明某个道理和教训。对陈文令作品“寓言”的解读还是非常中肯的,因为陈文令的艺术也是一个综合体的复杂寓言,寓言性一直是他艺术追求的境界之一,这一点也和传统艺术保持了一致。就最早的成名作《小红人》,陈文令说:它是从自身经验出发投射出来的“寓言”和“幻想”“它是通俗的,又有些波普,它首先是我的小自传雕塑。”小红人还在不断地叠加和拓展,作品《远行与回归》:一切远行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归。这个小红人不但可以举着望远镜也可以戴上防雾霾的口罩。

陈文令岳峙云起的自负,发自个人经验又借助集体意识,跟今天有关联也跟历史和未来产生关系,如同西西弗的石头,会滚落下山,永远达不到生命本真的意义,这本身是荒谬和苦难的。伟大的艺术家有时候也是本民族世界历史现状和人性的深刻的批评者,陈文令的一个个寓言并没有流于说教和概念,而是一种当代艺术的震撼呈现。

对“艺”与“术”均有诉求

《普渡之桥》陈文令说:由于突然生病,“它是一件‘有艺无术的坏作品。但又想把坏作品做得更坏一些就有可能好起来,好艺术都是剑走偏锋,化危机为转机。”。曼德拉说;‘没有人是一个孤岛,也正如海明威所言:‘世界上所有人是一个整体,他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不用问丧钟为谁而鸣?我期待我所营造的这座隐喻着人与人没有隔阂,远离偏见、仇恨和战争的普渡之桥,能够呈现一种普世精神,令无数弱小生命抵达自己幸福和自由的彼岸。”把现实通过形象和叙事的方法呈现成一种荒诞的奇遇,异想天开的想象近乎天真的善意和普世情怀。创造力本身是艺术家阐释世界理解世界的方法,他将以前的元素进行累加,重新组合提升,从而达到了对传统纪念碑雕塑的颠覆,与受众平等对话、视角全息,使当代雕塑艺术与建筑形成交相呼应的和谐关系。

陈文令所构建的世界很多时候是一种动物性的丛林法则的世界,现代化进程中人们迅速膨胀,没有规则和敬畏,有些作品类似于黑色幽默,如同符号化的当代《西游记》,民族性、调侃式充塞其中。往往作家的写作处于一种已经构成的符合系统中,而艺术家的作品则处于一种生发状态,艺术家陈文令的表达有一种图像混杂性,有来自他的故乡闽南的民间文化符号,有的是对西方文化符号的改造、还有的是对时尚性、消费文化符号进行借用。

有人说这次展览作品不是政治波普,没有政治,其实不是没有政治,而是符合当今的国家政治,又不是“主题创作”式对政治的注解,保留着当代艺术的反叛精神,虽然不愿承认,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具有坚持真理与正义的英雄气质。

《城市公牛》,铆钉留下了既标记形体的空间也揭示材料的变异。陈文令说:“面对材料我就是奴隶主,材料就是我的奴隶。对我来说,在艺术表达过程中,采用什么样的媒介,什么样的艺术语言能够把自己的思想彻彻底底表达的很充分,才是我更着重考虑的部分。”这件作品成功地在草场地艺术区落地并被广泛收藏,它独特的美感与众不同,喜爱它的观众还给与它《牛气冲天》《万物皆牛》等多种命名。

媚俗的大众文化这一概念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流派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它是一个粘合度很高的部分,不管艺术家应用或排斥它,它都会不同比例、不同特点地与众多艺术有重叠。在现代社会消费取代了生产成为了社会生活的主导因素,如何参与大众文化,引领大众文化应该受到重视,真正大师的作品普适度都是极高的并能广泛地会心观众。如何区别当代艺术与大众艺术在范围上的重叠,陈文令重新给这些形象赋予新的内容,形成赋格式呼应,旁逸斜出的奇想妙想没有跟社会脱节,所展示的恰恰是一个来自民间、来自社会底层的人的真实体验,从自身经验中去提取、升华,转化成自己所有,同时又是大众的共通的元素。

传统艺术再现的功能已被高科技一定比例的代替而减退,当代艺术思想的支撑变得尤为重要,思想的能力是观念的核心部分,雕塑语言的变化修饰也不可能是凭空的,其坚实的支撑还是思想。陈文令非常注重当代艺术的方法论,不断地思考和感知是他创作的前提和出发点。什么是当代的“艺”与”术”?在这一点上传统与现代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分野。

怀抱与契机

中国当代艺术缺乏充分的现代思想的滋养,消费和娱乐化是全球艺术共同面临的挑战,将传统文化资源重置于全球化视野中重新认识、重新思考,并和全世界艺术家讨论人类共同命运和未来。陈文令大型装置《共同体》让人类有意识地共同分享命运,通过将古今中外文化符号聚集成一个拱桥的形状,进行戏剧化的想象。陈文令借用他的个人经验与群体的经验,用超现实主义带来时间连续性的分解,借用片段梦境的恣意放肆来打碎时间秩序。陈文令是改革开放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成长起来的艺术家,对今天的社会现实和世界现实有充分的敏感,好的艺术都不可能是孤立事件,和全世界进行对话,在国际上越来越具有话语权。

从人类艺术史的长度来看,当代艺术离我们几乎零距离,所以当代艺术往往无法定义并排斥价值判断。德国行为艺术家博伊斯曾说“人人都是艺术家”,但并不能简单地变为“人人都不是艺术家”,人人都是艺术家并不是指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而是指人人都具有使自己成为艺术家的创造力。当代艺术不仅是时尚符号,也将是当代的主流文化。当代艺术虽然不能用能不能进博物馆来判断,人心和人类社会及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同样是博物馆。最终当代艺术的价值靠社会影响来实现,那些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都是成功的艺术品。这种在公共社会语境中产生影响的价值诉求,也与传统艺术诉求相同。关于艺术是什么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大家认可的结果。陈文令这次成功的大型展览并不与艺术传统的价值相违背,它们甚至有众多的传承关系。传统和经典当年也是当代艺术,目前我们之所以在现代艺术中划分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部分为当代艺术有它产生的历史机缘,当代艺术也是中国美术的一部分,艺术在本质上不存在传统与当代的界限。

21世纪深度全球化,5G、6G、人工智能、互联网等高科技的快速发展背景才可能进入深度联通的时代。将传统文化资源置于全球化的视野中,研究人类共同的命运和未来,与世界美术发展态势并行互动,这也是陈文令的一贯策略。有剑在手所指何方?陈文令所挥舞的这把利剑虽锋芒激进,但已在他诚恳的把握之中,标志着当代艺术全球化平稳期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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