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到垃圾桶里的女婴

永剑

想到从小到大受过的白眼和歧视，又觉得把一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带到世上，这孩子必然要与自己一样被歧视，没有父爱，受苦受罪。吴倩羽矛盾得很

20岁的女孩怀了身孕，却不知是谁的。当她生下孩子后，竟让自己的父亲将小生命丢弃到垃圾桶里，结果婴儿死亡。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对父女痛下狠手？

缺爱的留守女孩

1999年出生的吴倩羽，家住河北省宣化县。4岁那年，她的父母离婚，不久，吴倩羽的母亲远走他乡。为了维持生计，父亲吴响长年在外地打工，吴倩羽跟着寡居的奶奶朱翠英生活，成了一名留守儿童。在吴倩羽的印象里，已经记不得妈妈的模样。她最珍爱的玩伴，就是妈妈临走时给她买的布娃娃。奶奶朱翠英干农活和忙家务时，她会独自躲在屋里与布娃娃说话。

奶奶朱翠英也疼爱并悉心照料孙女。但在小倩羽的心里，她总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村里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常常不肯带着她，说她是没爸沒妈的孩子。每当此时，吴倩羽就哭着争论：“我有爸爸，有奶奶！”然后跑回家关上门，跟布娃娃哭诉：“我不是好孩子，爸爸妈妈才丢下我。”她怕奶奶也离开自己，再大的委屈，也闷在心里，只肯跟布娃娃诉说。

吴倩羽的父亲吴响是水电工，跟着工程队跑了很多省份。每年大多在春节期间回家一次，每次回来，他都带很多吃的玩的给女儿，跟小倩羽讲外面的世界，讲故事。这是吴倩羽最开心的日子。她问：“爸爸，你能不能不到外地去了呀？”看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吴响的眼里总是饱含泪水，说：“好宝贝，爸爸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要出去挣钱，养你和奶奶，以后还要供你读书，家里还要建房子。”吴响要女儿在家听奶奶的话，吴倩羽装作懂事的样子点点。春运时，吴响都是天不亮就悄悄走了。等吴倩羽醒来，发现爸爸不见了，会哭一整天。

吴倩羽上了小学后，学生家长会、上下学，别的同学都有大人参加家长会和接送孩子。而她的奶奶朱翠英由于腿脚不便，吴倩羽只好孤零零的。她的心里特别自卑。

2007年小年，吴响照例回了家，带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学习用品，但无论怎么样逗女儿，吴倩羽都不开心。吴响告诉女儿，这次回来，他会在家呆两三个月陪她，吴倩羽立马蹦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太好了，太好了！”

过了正月十五，吴家开始动工翻建楼房。没几天，吴倩羽也开学了。她天天要爸爸去学校接送自己。建房子再忙，吴响也要抽出时间陪女儿。放学后，吴倩羽拉着爸爸在校门口溜达，她想让所有同学和老师都知道，她也有一个非常爱女儿的爸爸。

吴倩羽开开心心过了四五个月。但是，房子建好并装修后，吴响又要动身了，吴倩羽哭着不让爸爸走。吴响哄女儿说：“我不出去干活，挣不到钱，拿什么供你读书上大学。”吴倩羽噘起了嘴：“我不要读书，不要上大学。只要爸爸在家陪我。”吴响又是在天不亮偷偷出门。此后，吴响仍然是每年春节前再回来探望母亲和女儿，吴倩羽也习惯了父亲来去匆匆。

渴望通过“约会”找到安抚

吴倩羽上了初中，书读不进去，性格变得有些孤僻和倔强。她觉得只有食物才能带给自己安全感，天天跟奶奶朱翠英拿钱买零食吃，吴响每个月都寄钱回来，足够祖孙生活了，奶奶也就由着她。随着发育和零食的助长，吴倩羽的身材渐渐变胖。因中考成绩太差，她进不了普通高中。吴响特地赶回来，要她到县里的职业学校上学，随便报一个旅游或烹饪专业都行，吴倩羽却说：“我受够了同学的歧视眼光，打死也不上学。”吴响不同意：“你还没有成年，又不好工作，总不能闲在家里。”他给女儿填报了县旅游职业学校的烹饪专业。但在烹饪班上，只有她和另外两个女生。男生们取笑说她是“胖厨娘”，还经常捉弄她，女生也不帮她，在旁边看笑话。到了高职二年级，她自作主张退学了。2016年春节，吴响回家，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退学在家无所事事，吴倩羽通过上网打游戏和网上聊天打发日子，她觉得在虚拟世界里，自己才是真实的存在。2017年9月，她加入了一个同城交友群。一个男生加了她好友。聊了没几天，就向她提出开房。吴倩羽太渴望有人爱自己了，就去这个男生指定的快捷酒店房间赴约。进门后，她发现对方竟是一个帅哥，没有丝毫犹豫，她就有了“第一次”。散了后，她回味着与帅哥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心里甜蜜得很。第二天，她想再次约这个男生，微信和QQ都已经被拉黑。

吴倩羽伤心了没几天，又勾起了约男生开房的念头。她觉得，即使获得片刻的欢愉，对她这个长相一般、身材不好的女孩来说，也是值得的。于是，吴倩羽下载了各种社交软件，还上传了各种美颜照，有男生联系她后，简单聊过几句，她就主动提出约会开房。为了得到亲热和爱抚，吴倩羽甚至主动提出承担费用。吴响已经到北京做水电工，给人搞家装，她没钱就跟父亲要，吴响从不拒绝。

2018年1月上旬，吴倩羽的奶奶朱翠英突发脑溢血过世了。吴响回来奔丧处理了后事。春节快要临近，他想留下来陪陪女儿，但是，吴倩羽不时要出去，还说：“爸，你该干吗干吗，我已经成年了，只要你每个月给我开支就行了，不要总盯着我。”吴响觉得女儿与他疏远了，心里很是愧疚。过了正月十五，吴响要带着女儿一起到北京，父女俩在一起生活，吴倩羽不同意。

2018年9月，吴倩羽感觉肚子不太舒服，当时以为是吃坏东西了，没有在意，直到2019年2月份也是因为不舒服，觉得几个月没来例假了，买了验孕棒检验，结果显示两条红线。为了证实测试是否准确，她又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她已怀孕将近两个月。吴倩羽蒙住了，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想生下来，但孩子得有一个父亲。

经过仔细回忆，时间吻合的有三四个男孩，于是，吴倩羽开始找联系方法。有两个已经把她拉黑了。另外两个还能联系得上。其中有一个是开小店的金浩。金浩跟她发生过七八次关系。于是，吴倩羽在微信上告诉金浩说：“我怀孕了，是你的种！”金浩表示不可能，说吴倩羽诈他想讹钱。然后，金浩开车接了吴倩羽，在附近的药店买了验孕试纸，将车开到一处公共厕所时，他把车停下了，让吴倩羽到公厕去测试试纸，吴倩羽进公厕3分钟左右就拿着验孕试纸出来了，金浩看了一下验孕试纸，试纸测试结果是两道红线呈阳性，确信吴倩羽怀孕了。吴倩羽向他提出给打胎的钱，金浩说：“这孩子百分百跟我没关系，凭什么给钱？” 断然拒绝了。另外一个男孩陈建虽然联系上了，但对方拒不见面。

是做单亲妈妈？还是把孩子拿掉？吴倩羽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心想，自己的生母没有音讯，奶奶已经过世，父亲吴响又长年在外打工，吴家也没什么亲戚，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没什么亲人，如果把孩子生下来，相依为命也是不错的。她也相信父亲会接受并在经济上帮助自己。但是，当她想到从小到大受过的白眼和歧视，又觉得把一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带到世上，这孩子必然要与自己一样被歧视，没有父爱，受苦受罪。吴倩羽矛盾得很，作了激烈的心理斗争。

吴倩羽没有去医院流产，她一会儿想把孩子生下来，一会儿不想要孩子。在这期间，她尝试着自己吃药，心想听天由命吧，吃药流了就流了，如果不流产，就把孩子生下来，她就做个单亲母亲。她自己在网上查了一下，平时吃一些寒性的東西会导致自然流产，比如螃蟹、薏米之类的，她也吃过这些东西，但是没有流产成功。

扔掉孩子又后悔

2019年4月上旬，吴倩羽眼见着临产期越来越近，此时月份太大，做流产手术已经来不及了。她如果独自住在家里生孩子，别人知道了会风言风语。思前想后，她决定到北京找父亲去。

吴响见女儿来北京了，喜出望外。他在门头沟区租了两间房，正好腾出一间给女儿居住。吴倩羽在出租房住了下来。

2019年5月13日6时许，环卫工在一处公厕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一名女婴，孩子是被棉衣包着的，一直在哼哼，环卫工以为孩子冷了，就脱下衣服给包了起来，然后报警，并和警察一起把孩子送到了医院。小孩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经抢救无效，于当晚死亡。

警方根据路面监控发现了吴响的踪影，很快找到出租屋。吴响正在女儿床边看着吴倩羽吃饭，警方进来后要传唤吴响，还没有说什么事，吴倩羽撑起身体要下地，说：“不关我爸的事，是我扔的孩子，孩子怎么样了？”吴响拦住吴倩羽的话：“警察，是我硬要把孩子扔掉的，不要听我女儿胡说啊！”他表示愿意认罪。

经过再三核实吴响和吴倩羽的口供，警方查明了事实。因为吴倩羽身材很胖，她来到出租屋时，吴响并没有注意到女儿怀孕了。2019年5月12日19时30分，吴响让吴倩羽出去给他买酒，大约10分钟就回来了，然后趴在床上喊“要死了”。吴响以为女儿生病了，就去小屋给倒热水，等他倒完水，看到吴倩羽已经半靠在床上，把孩子生出来了，当时被子、床单上留了好多血，吴倩羽的双手上也沾满了血迹，看见这个情景，吴响急了，问男方是谁，吴倩羽摇摇头。然后吴倩羽喊疼，让他把脐带弄断，因为没有剪刀，他就用菜刀把脐带割断了。孩子出生时没有哭，但是孩子还在动，是活着的。睁没睁眼吴倩羽也没看，是男是女她也没看。吴倩羽说“爸爸，把孩子扔了吧”，吴响犹豫着说“要不，把孩子留下来”。吴倩羽无力地摇摇头。

吴响害怕别人知晓，考虑到女儿才20岁，传出去不好听，会受到别人的议论，就用食品袋垫在门后的空垃圾桶里面，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头朝上放在了垃圾桶内，当时孩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坐着的姿势，然后出门扔在公厕旁边的垃圾桶里了，他也没看，孩子被扔的时候没穿衣服，也没裹着，就光着身子直接扔进垃圾桶了。回住处后，吴响想带女儿去医院，但吴倩羽说没事，让他拽脐带，把肚子里的胎盘拽出来。吴响又出门将拽出的胎盘扔在了他住处门口十多米远的垃圾桶里。然后吴响回到住处，将女儿扶起来，把生孩子时带着血迹的被子、床单、毯子以及褥子卸掉，并再次出门将这些东西扔在之前他扔胎盘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早上，吴倩羽又后悔扔了孩子，让父亲去把孩子再捡回来，但是，吴响再去那个地方看时，发现孩子不见了。他赶紧溜回家，父女俩在痛悔和自责中。

父女同台受审

经过检验，能够找到的与吴倩羽发生过关系的男孩，都排除了与女婴的亲子关系。

2019年12月，检察机关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吴响、吴倩羽提起公诉：2019年5月12日21时许，吴倩羽在出租房内分娩一活产女婴，并指使其父亲吴响将女婴丢弃。被告人吴响随即将女婴丢弃在出租房旁边厕所门口垃圾桶内，造成该女婴因低温等因素致双肺弥漫性出血，呼吸功能衰竭死亡。

法庭上，吴倩羽低头啜泣，哭着说，扔孩子这事是她的主意，是自己让父亲吴响扔的孩子。当时她没考虑孩子的死活，只是觉得这个孩子不要就扔了，没想对孩子负责，什么都没想。父亲吴响刚开始是反对的，后来看她态度很坚决，也怕她一个女孩没结婚就有孩子名声有影响，也就支持她的决定了。

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吴倩羽、吴响明知将婴儿丢弃街边垃圾桶内，可能发生婴儿死亡的危害结果，二被告人有意放任，从而导致婴儿死亡结果的发生，二人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罪的行为。被告人吴倩羽、吴响系共同犯罪，根据本犯罪事实、犯罪情节以及二被告人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本案不易分主从，系共同正犯，依法分别予以惩处。鉴于二被告人系初犯、偶犯，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其与被害人具有特殊的亲情关系，社会危害性与其他故意杀人案件有所区别，属于犯罪情节较轻的故意杀人犯罪，依法分别对被告人吴倩羽、吴响从轻处罚。

4月1日，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公开了判决书，吴倩羽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吴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