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棽 郑嘉颖
在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中,当羽毛在晚霞中褪去,白天鹅变成美丽的公主,有一种乐器开始独奏。它音色柔美,略带鼻音,徐缓如歌,仿佛公主的叹息,这便是双簧管。
然而,在经典音乐作品、交响童话《彼得与狼》中,当双簧管演奏者拿起修长优雅的乐器并吹奏时—“嘎、嘎、嘎”—噫!这声音,根本就是一只摇摇摆摆的笨鸭子!
双簧管(Oboe),是一种西洋木管乐器。由于乐器是靠两片芦苇簧片合起来震动发声,故中文名为双簧管。双簧管的演奏难度高,价格昂贵,但音色甜美,在西洋乐器中被尊为“公主”。
而且,它是个十分娇气的小公主。
我从2004年开始学习双簧管,往后的十余年间,因为其稀有性和特殊性而受到各种殊遇。
首先,乐器本身千金难求。2000年年初,哪怕是在一线城市的各大乐行里,都无双簧管出售。当年我们学校的管乐团统一订购乐器,别的小朋友一周后就收到了自己的乐器,只有我两手空空。
我的第一只双簧管是从日本雅马哈原厂寄来的,仅仅是初学者使用的胶管,价格已然破万,价格是其他小朋友的乐器的两到三倍。所以很多年以后,当别人问我当时小小年纪是怎么坚持学下来的,我总是戏谑:因为贵啊!
然而,买到乐器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双簧管竖吹,由管身和哨片组成。哨片可拆卸,可更换。管身一般为黑色,按键为银色,与单簧管(俗名黑管)十分相似,所以雙簧管别名又叫“感冒的单簧管”。但是,双簧管可比单簧管稀有得多。一座一线城市里,不仅没有现货,连双簧管老师的数量都屈指可数。
因为该乐器的普及度低,乐器维护也非常不容易。双簧管的哨片由两片薄薄的芦苇簧片合成,极易损坏。相比于其他木管乐器,如长笛笛头是金属的不必更换、单簧管和萨克斯的簧片一盒十个共25元,我颤颤巍巍地付上百元大钞,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揣回两根。管身的维修更不用说了,保修的时候,要不远千里地把它送给厂商维修,费时费力也费钱。
哨片是双簧管的核心。两片不到一指宽的芦苇合起,下方以尼龙线缠绕固定于铜制的软木底座上,簧片之间留有不到一毫米的缝隙,发声原理近似于吹叶子。通过改变双唇控制力度、气流,以及含哨片的位置等技巧,哨片本身能吹出的声音可跨越一个八度。因此,哨片直接决定了整个乐器的音色和音准,购买回来后,可以根据个人喜好修改哨片的厚度。
每个双簧管演奏者的乐器盒里都配有一把磨刀,专门用于削哨片,不练习的时候就要和哨片磨合。哨片太厚,吹起来费劲;哨片太薄,声音就会扁。初学者因为没有嘴劲而使用薄的哨片,便很容易把双簧管吹成鸭子叫。
同时,因为哨片十分窄小,吹双簧管的感觉只有一个字—憋,所以初学者演奏时的神态真是让人不忍直视。记得我的乐团小伙伴曾说,一段独奏下来,我的脸从白到青到红到紫,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憋晕过去。
能遇到一个用得舒心的哨片真的很难得,非要小心供奉起来不可。当别的乐手在演出后台随意地提着乐器、溜达着与人聊天时,双簧管乐手却要小心翼翼地把哨片拆下,泡在随身的小杯子中,甚至含在嘴里—娇气的芦苇纤维要吸了水才变得有弹性,使簧片充分震动,发出圆润的音色。即便这般小心,有时拿起乐器准备吹奏时,哨片不小心磕到牙……就崩了!
因为哨片十分窄小,吹双簧管的感觉只有一个字—憋。
每个双簧管演奏者的乐器盒里都配有一把磨刀,专门用于削哨片
而公主就是公主,不仅在演奏者这里可以享受不菲的待遇,在整个交响乐团中也是当之无愧的团宠。
在现场聆听过交响乐的人应该都会发现,交响乐团在正式演出前有一个神圣的仪式—调音。在嘈杂声中,坐在木管乐类第一排正中间的演奏家—双簧管首席—拿起乐器,吹出一声极具穿透性的A音,随后其他乐器加入,以这个A音作为基准,调试音准。长长的A音结束后,便是指挥入场,演出开始。
据说,因为早期的双簧管声音穿透力强,却很容易跑调,所以整个乐团只好纵容着它,以它的音准为基准,大家一起放飞自我!当然,现代双簧管的音准相对其他木管类乐器是十分稳定的,只要把哨片插到底,哨片润湿,双唇力度适中,便能顺利吹出准确的音调。
由于音色优美且穿透力强,双簧管在乐团中经常有独奏片段,而一个乐团一般只需要两位公主。所以不同于身边乌泱泱的长笛和单簧管总是面临巨大的竞争压力,公主大人只需和自己较劲,自我提升,独自芬芳。
双簧管似乎更适合一种略带伤感的柔情。
双簧管之所以拥有穿透力极强的音色,是因为它与另一个“可以从出生吹到入土”的乐器,有着共同的祖先。这个乐器就是我们极为熟悉的唢呐。
通常,唢呐与双簧管很难被人们联想到一起,唢呐乡土气息浓厚,构造简单,音色却可冲破天灵盖。而双簧管则宛如夕阳余晖中的黑天鹅一般优雅,柔和得好似月光下溪水的乐音,与唢呐放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
唢呐是自中东地区通过丝绸之路传向我国西北地区的,随后,逐渐在我国西北苍凉的大地上形成了自己的中华分支。而当这个祖先到达欧洲后,却演变成了“shawm”—中世纪双簧管。
描绘16世纪演奏双簧管“shawm”的画作
毕竟同宗同源,不论是亚洲的唢呐,还是欧洲的双簧管,都拥有很“张狂”的历史经历。它们都被称作“双簧号角”,甚至一度演变成为军乐器。
这种“杀伤力”极强的乐器,原本不适合在室内演奏,然而它独特的音色却又那么迷人。为了留住这种极具辨识度的音色,法国乐师在shawm的启发下,设计出了现代双簧管的雏形—hautbois,名字的意思是“声音不仅高还特大的木头管乐器”。双簧管在诞生后迅速风靡欧洲,逐渐取代了shawm的位置,并衍生出了各种调式版本。
巴洛克时期的双簧管只有很少的按键。随着演奏者水平的提高、工匠水平的提高,以及作曲家要求的提高,双簧管经历了一次次的变化,添加了按键系统,管身也更加纤长,材质也变了。
巴洛克时期的双簧管主要由黄杨木制成,所以那个时候的双簧管还没有蜕变成黑天鹅。现代的双簧管,和很多其他的木管乐器,都是以非洲黑木为管材。但也正因为这种蜕变,双簧管与它那“法国唢呐”的祖先越来越疏远了。双簧管制作大师Guntram Wolf曾说:“维也纳双簧管(19世纪中期)是古典双簧管的最后一代沿袭者了。它极具表现力,甚至可以盖过乐团里的其他乐器。”
现代双簧管拥有由45个部分组成的按键系统,其中的部分按键是联动的,还可以通过更换尾管来扩展音域。按键通常是由镍银合金制成,再钣一层银以增加按键的抗腐蚀能力。也有一些特别昂贵的双簧管是钣金的。
双簧乐器家族很庞大。除了双簧管之外,还有英国管(中音双簧管)、巴松(大管),远房亲戚包括风笛。
双簧管因为音色穿透力强,辨识度高,仿佛甜美的女声,常被作为独奏乐器使用,或者在乐队中承担独奏任务。
早在巴洛克时期,亨德尔、维瓦尔弟、巴赫、泰勒曼等大师就为双簧管创作了不少协奏曲和重奏曲,例如J. S. 巴赫写的《小提琴和双簧管协奏曲》(Concerto for Oboe and Violin in C minor, BWV 1060)。
初學者演奏一段双簧管独奏下来,脸色可以从白到青到红到紫
在维也纳古典主义音乐时期,“交响乐之父”海顿、“音乐天才”莫扎特和“乐圣”贝多芬,都为双簧管谱写过不少独奏作品。海顿的《C大调双簧管协奏曲》(oboe Concerto in C major)是为王室的双簧管演奏家量身订做的,曲中双簧管摇身一变成为衣着华丽的女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回旋舞蹈。
在交响乐的叙事中,双簧管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例如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田园交响曲)》中,双簧管用明亮柔和的中高音,极好地表现了田园牧歌的美好景象。其第二乐章“小河旁边之情景”中,有一小段双簧管与长笛的演奏,双簧管的中高音音色悠扬有穿透力,长笛清脆明亮,仿佛演绎着两只河边的鸟儿,滴溜溜地婉转歌唱;乐章结尾处,双簧管拟声,“啾啾啾”叫了好几声,活灵活现。
浪漫主义时期,对人各种情感的描写中,双簧管似乎更适合一种略带伤感的柔情。在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中,双簧管演绎美丽善良的白天鹅公主奥杰塔。其家喻户晓的《情景》一幕中,双簧管每个甜美的音符都带着颤音,略带哀婉,尽显白天鹅的动人美丽与楚楚可怜。
双簧管善于表现田园诗歌般的场景,其哀婉的旋律特点在现代影视作品中也得到广泛应用。例如电影《教会》(The Mission)中,嘉比尔在雨林中演奏的那首《嘉比尔的双簧管》(Gabriel's Oboe),舒缓的旋律架起了两个文明间的桥梁。当美洲的土著人放下弓箭,蹲坐在河中的岩石上聆听这段西班牙传教士演奏的音乐时,也许看到了欧洲广阔的田园吧。
久石让的作品中,也经常有双簧管的身影。为《魔女宅急便》所作的《能看得见海的城市》中,当双簧管轻快的旋律奏响,我们便跟着琪琪骑着扫把,与海鸥们一起飞在海面上了。而在《千与千寻》中,一首《再度》则让双簧管化身为白龙,去迎接千寻。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双簧管的声音可圆可扁,圆润起来是绝美的天鹅起舞,扁起来则是名副其实的鸭子叫。著名的交响童话《彼得与狼》就让双簧管回归了本性,饰演鸭子。一连串摇晃的半音与装饰音,哪里还有什么西洋乐公主的高贵模样,完全是个走路都摇摆的傻乐傻乐的鸭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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