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组诗)

2020-09-21 08:51胡亮
文学港 2020年9期
关键词:许可

胡亮

教 堂

黄桷兰香了西山路派出所,香了手铐和刚到案

的小偷乙。这家伙让我想起了曾经就读

的县立师范学校:寒假前的某个深夜,

我们抓住了小偷甲,兴奋地,把他扔进了

男生宿舍前面的水塘。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得以与这两个小偷

一起走进黄桷兰的哥特式教堂。

作 业

乌云策划着豆子般的雨点,撒向了——

不是昔日的水田——而是下午的U咖啡馆。

那又有什么区别?当我冲泡

一壶白茶,那忽而旋转的反而是往事。

什么都在加速:不过二十来分钟,

爬山虎的嫩叶或枯茎——像虎爪,

也像鱼尾纹——已经探到了二楼,

碰到了我的额角。

就在安业街五十五号,在安业街

和桂苑巷的夹角。不过二十来分钟,

小邓还没有磨好咖啡,她的五年级女儿

还没有写完作业。

异禀——致阿嘎子金

小仙女阿嘎子金,泪痣如晨星,她脱离了

凉山和青冈树林,来到一座不讲理的小别墅。

就如象牙脱离了象,犀牛角脱离了

犀牛,油彩般的尾翎脱离了

孔雀,美味的胸鳍、腹鳍和尾鳍脱离了

眼看活不成的鲛鱼……我是多么地担惊受怕:

即便只有几位,天才啊,祝愿你们

在自己的异稟中永远平安……

余 晖

那不是一口痰,而是一堆水蛭,吸附于你的

喉咙内壁。三爹,你加入了扑克协会,

又加入了落日协会。洗牌的时候,

你用枯枝般的手指,夹入了一张点数不明的余

晖。

你用急性子,用嘟哝和咒骂,居然干掉了

水蛭协会的小半个会员。

放 弃

移动公司升级了西山的基站,我仍然拨不通

任何一棵黑松。松针的万千电波

也接不通我的神经的银河系。就这样,

黑松和狐狸精在被辜负的刹那就精通了放弃。

巧 舌

从绵阳冲来了几条死鱼,干瞪眼,冲来了肉眼

看不见的坏消息。浪花里饱含着化学的巧舌

间谍,将涪江游说成了一个逶迤的未知数。

悲 欣

儿子已然——也突然——长大得像是来自

外星;而妈妈,你的失眠,你的角膜炎,

仍将勒索那过了头的老来瘦:这样两种瑜伽术

令我悲欣交集。而西山,

却不增不减——或许终将要穿过一个针鼻子

——那也只好不问不管。

致敬文东

“要让眼睛长出舌头来”,你撂下这句话,

像是喃喃自语,顺便还用鼻子舔了舔

耳朵。你是如此善诱,让那对云中的哲学器

官——

耳朵和眼睛——似乎改了行,舔了舔

去年或异地的红心猕猴桃。此刻,你和我

都急于痛饮,不能再等,那就直奔西山

黑松林。开了一瓶青花郎,又开了一瓶

剑南春,酒罢,我们居然还记得动用

整个儿肉身舔了舔从枝头簌簌而落的——

不是猕猴桃——而是自绝于味蕾的超验性。

致黄庭寿

在你的花木山房,老朋友,且让我喝会儿

闲茶。窗外有山,有水,有白额的猛虎惊散了

白鹭。老朋友,白鹭是你的

坐骑,而猛虎是我的坐骑。

那又有什么关系?且让我们继续讨论

草书与新诗的枯涩之道。

羞 煞

暴雨的针脚,如此细密,几乎达到了即兴民主

的境界,根本分不清金桂和银桂,

——银桂居然又唤做玉桂。

两种桂树呢,也根本分不清金和银。

柔荑无耳,异香无眼,羞煞了我等自幼熟读

矿物学,以及词穷的植物分类学。

寄身于异香、柔荑与暴雨的万马,

我为分别心感到脸红,这张红脸又加入了

仿生學哑剧。也罢,自此后,

且将金桂唤做“木犀”,将银桂唤做“白洁”。

惨 败

是的,夹竹桃!在渠河右岸,我曾经发现过

这种来自波斯的植物。在茎的内壁,

在叶与花的夹层,在蓇葖的密室,我发现过

悠然的电流和坦然的生产线,发现过

全部积极性的顶点:五十克乳白色的毒液。

这种毒液可以制成杀虫剂,也可以制成

强心剂(远逊于攻心计)。夹竹桃,

夹竹桃!就让我们联袂惨败给那个蒙面人。

照 看

我在森林里小住了两日。雨呢,说下就下,

说停就停。我赶走了脑子里的半首诗,

像驱散了乌云。到了深夜,

斑头鸺鹠敲响了面山的窗玻璃,提醒我照看好

肺叶内的润楠,照看好黑耳鸢、棘腹蛙

或蹼趾壁虎的分身:我以外的我,诗以外的诗。

闭门羹

我要谈到三本书:一本书,像番茄那样轻轻

呻吟,像少妇那样多汁。一本书,

像老和尚积攒着必将降临的凤尾蕉,像铁树

闭了关。一本书(已经买了很多年),

像锦囊密封了原浆,像橡木桶私吞了决定性

的字条。我要谈到三本书,

就像谈到交欢,爽约,或彼此小觑的闭门羹。

宿醉——致冷冰川

你许可向日葵或蒹葭的相互交错,许可鸟卵安睡

于鸟巢,许可小孔雀与猫相狎,

也许可月琴、屏风或水车暗通了任何植物

的肺腑。所有许可,都是为了许可美人儿把赤身

留在刻墨画的中央。你许可欧洲或美洲式

的赤身,也许可仕女的心,你许可欲望

的彻底,也许可美的正义性。你不许可男性,

却许可骷髅或小怪物的偷窥。这小怪物

有多么次要,就有多么重要。这骷髅

像灯笼柿挂满了枯枝,又像虚位布满了大地。

那就让我们用正眼——也用火眼——去看:

乳房有多么浑圆,就有多么偶然;

屁股有多么饱满,就有多么徒然;美人儿啊,

白骨啊,无非隔着一次两次的宿醉。

仙 境

这片指甲大的仙境还没有被密探撞破:红尾

水鸲越来越多,斑鸠和黑尾

蜡嘴雀也越来越多,它们从玛瑙堆里选走了

黄色、黑色或灰褐色的草籽。

顾不得

蝉子倾泻下粗麻布也似的叫声,俄顷,又倾泻下

细麻布也似的叫声。两种麻布又突变

或渐变出无数种叫声。任何叫声

都顾不得醉醺醺的卡车碾碎了玉石,任何玉石

都顾不得麻布上的线头或小疙瘩,任何卡车

都顾不得叫声里的退堂鼓……

火 舌

火舌舔到了我的肺,惊吓了丛林里的哪怕

最顶端的阶级。水豚追不上红眼树蛙,

紅眼树蛙追不上红鹿。棕榈和巴西果,

慢于水豚。浓烟呢,却快于四条腿的红鹿

或美洲虎。火舌舔到了我的肺,

眼看着最后两只青绿顶鹦鹉飞离了亚马逊。

修 改

你有几个小孩呢,蒙面人?是男孩还是

女孩?如果女孩没有小蛮腰,

而男孩长了枝指,你将怎么修改?

你将怎么修改女孩或

曼陀罗的微毒,怎么修改男孩或河豚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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