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
头顶毛栗子的人
头顶毛栗子的人
从家里出来了
在电梯里,小女孩用惊恐的眼神
看着他头上的毛栗子
顶着毛栗子的人
走在阳光下,毛栗子在他头顶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像有人把他的头当大铁锅
翻炒栗子。毛栗子尚未成熟
栗子被尖刺紧紧包裹
在冬日阳光下行走的人
被衣物层层包裹
头顶毛栗子的人走入阴暗
尖刺消失
阴暗吞下它,光明吐出它
没牙之人
没牙之人啃苹果
把苹果啃出面包味
吃烤乳鸽,吐出来的
却是刺猬的刺
没牙之人还需要别人帮她
拔出陷在牙龈里的鱼刺
一颗栖身床下
一颗飞上屋顶
一颗随小土狗的尸体
埋在李子树下
其他的牙是什么时候逃离
嘴巴这座牢狱的
一个个在哪里落户安家
变成了良民
无牙之人吃下青菜
吐出一根根树枝
吃下牛奶,吐出奶牛
奶牛“哞哞”地叫
它的存在,多么无辜
荒僻之路
说什么呢,说越来越好的胃口
还是说越来越粗壮的腰身
说被我粗暴地塞进嘴里的食物
下面已遭废弃
说我对嘴巴的报复性使用
要不要写下这首诗
我考虑了三天
要不要指责帮凶
酸疼的操劳过度的右手
说自私的嘴巴
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
置其他器官而不顾
说走着走着就把同伴弄丢
荒僻的路上只见自己一个
送我一朵玫瑰吧
送我一朵玫瑰吧
我向你保证
我不会经由它
想到爱情
失眠的夜晚
如果有玫瑰相伴
我就不用数羊了
我揪扯花瓣,一瓣、二瓣、三瓣
花茎上,裸身的花蕊伫立
它在向黑夜祈祷
它在向睡眠祈求
是睡眠,而不是爱情
金子般的心
我没有金子般的心
哦,即便有过
那么大的一坨金子
也早已被我取出
去金店,兑换成了现金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
如果我看到你胸腔里
跳跃着的
仍然是一颗金子般的心
为了安全起见
我会苦口婆心地规劝你
将它取出,藏匿
事 件
从那个路口经过时
那里刚发生过车祸
执法车旁边摆着红色的桶
救护车在另一边鸣叫
小轿车横在路中间
电动车倒在车头前面
她没有停下,侧过脸看热闹
她想看看地上有没有血迹
或者根据血迹的大小、形状
来猜测伤者的受伤程度
踩到管孔盖时她扭到脚
摔倒了。她爬起来
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前行
第二天,在同一个位置
已没有热闹可看
她踩到管孔盖时滑了一下
又摔了一跤。爬起来
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前行
同样的故事,她能再讲几个
只是主角不同
故事情节,一个赛一个惨烈
要不要养只狗
产生这种想法,我有点难过
我想养小狗而不是大狗
想养只会用舌头舔的狗
而不是会用牙齿咬的狗
体形圆一点吧
我可不想因为自己
牵着一只方形的狗散步
而引得路人侧目
圆滚滚的最好
睡觉时拿它当自带温度的枕头
耳朵长到及地
别的狗都是四条腿走路
而我的狗却是六条
它跑起来,像一台微形货车奔驰
不要白色,懒惰的人
不适合白色。及至
白纸、白云、白天,都不适合
灰色太冷,而我尚可以
在爱人面前释放出热情
还是咖啡色吧
当我喝咖啡的时候想到狗
这咖啡色的狗
在咖啡里得浸泡多久
才变成咖啡色的呢
边喝咖啡边思考的我
更像个学识渊博的人
不喝咖啡的女人
两个背道而驰的女人,
在服装店相遇。
“你家的东西烧焦了。”
“哦,不,我在泡咖啡。
你要来一杯吗?”
“不,我从不喝咖啡。”
那是个不喝咖啡的女人,
又也许是,
不经常喝咖啡的女人。
那个不喝咖啡的女人
和一个经常喝咖啡的人区别是,
喝咖啡的人对焦糊习以为常,
称之为香味。不喝咖啡的女人,
如果与这种气味相遇,
则会奉上她那颗,焦糊的心。
首班车
首班车,
在六点十分准时向我驶来,
我没有上车。
趿着拖鞋到公共汽车站,
就是为了看看首班车,
我从来没有见过首班车。
也不知道我们一起坐过的车,
是几班车?
首班车和那班车有什么不同?
司机不同,乘客不同?
在夕阳中向我驶来的和在朝霞中,
向我驶来的不同?
有我坐着的汽车,和无我坐着的汽车
不同?我一个人坐着的汽车,
和俩人一起坐着的汽车不同?
站在行人稀少的马路边,
我送走首班车,
送走一个独一无二的早晨。
七月半
邻居说,今天七月半
这条路上,一个鬼都没有
她要早一点关门
回家。说得我的汗毛一根根
站立起来
我在心里盘算着
一会儿回家
要不要避开那条昨晚经过的
纸火横飞的小路
葡萄颂
葡萄颂,颂哪种葡萄?
绿色的还是紫色的?
长形的还是圆形的?
像马奶子的还是像人的乳头的?
摆放在超市冷藏箱的,
还是果农篮子里的?
是逃跑及时的,还是跑得慢,
被他们摔在地上的,
汁液被大地吸吮,
而葡萄皮像膏药一样贴在地表的?
是被我剝皮吃掉的?
还是因为腐烂,被我随手抛弃的?
是长在父母家院里裸着身子,
被风吹雨淋的?还是果园里
穿着衣服,被风吹雨淋的?
是一天天丰满,一天天甜美
被人吃下肚子的?还是体弱多病
长到一半就长不动了,坠入泥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