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葱
与蜥蜴的对视
能够塑造出它们的美,无疑
是在离开我们的日常之后。
阳光下,草叶间的一只蜥蜴
都让我怦然心动:
为它和我稍纵即逝的对视。
这蜥蜴是千百年前的那一只吗?
或遗传着那一只的基因,
在冰一样的体温里,有着迅捷的腾挪
它要传递给我的是什么?
它转动着的眼睛,犹如冷漠的星球:
当夜晚降临,月亮如荒凉的泪滴;
而白昼之时,在它所看见的范畴里是不变的
那是阳光所造成的阴影,而阴影
在歌唱、在舞蹈……
从更高一点的地方看过来
我们都小如芥子
我等同于蜥蜴
或蜥蜴从遥远之时梦见了我。
烽 燧
荒芜是它们的主题
巨人的落寞,抓住了崇山峻岭
那些响起的警报吗?
像烟所飘散的天空,倒映着
我们不能驾驭的灰烬
奢侈之戏?时间无法还原出
过去岁月的梦呓,我们身体里
都有一张蜕下的蛇皮?
烽火连天,仿佛哈欠
在漫长的睡眠中渐渐醒来
我们要告诉他们,要告诉
他们这即将到来的,
要告诉他们这火中之驹
唯有沉默才能平静
唯有端详才能看见
逐渐的凋敝正把路合拢
俯向一个黄昏的深渊
而繁星簇拥,无限事
无限循环而陈旧的往事
只有今天的风还在快马加鞭
走西口
天涯咫尺,就在
我们的一步之间?像一只旅鸟的肺腑里
藏着广阔的南和北。我的南北
能够丈量出它们叫声的不同吗?
不,即使绵亘着这样的一堵墙
它们也不能分辨庭院的内外
饥饿指引着它们,陡峭的影子
在季节冷暖的变化中过渡
虎跃出人群
长啸,或咆哮,虎化作人
还是人漫卷为虎之雄风
我们究竟是害怕还是觊觎?
杀虎的人要有虎之魂魄
正如走出去的人就是江湖
气息汇聚,抬首处
浮云拼命要凑齐三两的虎骨
但旅鸟简单,并不理会黑云压城
它把影子投到远处的残缺
像是一种平衡,而我们的影子如刀
每一天听到自己的沉默
牧羊者
他只是发出简单的吆喝,或者
就躲在某一朵浮云之下
我没有记住他的面容,随着羊群
他越过那条已经干旱的水沟
这活儿他熟,比如下雨和刮风
当他抬头看见云彩变幻
放牧者,从少年到了老年
我们能够说他饱经沧桑吗?
有足够的信任,这些羊
听从于他的召唤,换了一茬又一茬
只有在吃草间隙抬起的羊头间
我们能够找到熟悉的气息
唯有草叶丰茂之地才能治愈
饥馑的来袭,唯有咀嚼才能缓解
那巨大的渴意:被驱赶到
另外一片山坡上,它们就是些数字
这些阳光下的温驯者,听见了
牧羊人的鞭子,也听见他的口哨
但在突然到来的夏日滂沱中
他和它们一样,躁动且无所适从
野 兔
东张西望后,从城墙的倒塌处
蹿出:隐匿于草丛,似乎变成了绿色
而远处,留下的踪迹微不可见
野兔火锅,它的香气和袅娜
终究被欲望所吸引,倚车有长梦
我们被哪一双眼睛虎视眈眈
一个幻象?像无数没有名字的饥饿者
兔眼里的火苗和块茎,兔眼里的魔鬼
我们可以给这些山水命名,划出它们的秩序
以理性的标注,提醒后来者的关注
——但兔子挖了无数个洞
我们看不见的世界的活跃?
狡兔的智慧呈现于这道山梁间
草丛掩映的洞穴,假如我凝视得够久
我们为什么而害怕?为什么有风
从黑暗中猛烈吹来,并吹薄了
我们:像它从我的视线中逸出
仿佛从没有出现。我们远远地离开
一柄銹迹斑斑的古剑
在博物馆的橱窗里锈迹斑驳
它试图说出,还是我赋予它想象的手:
脱鞘带来的光泽早已是暗哑的
鸟鸣。挖掘地,曾经的军营还是战场?
或湮没之血,它让一个生命
在自以为是的保障中佩戴了荣耀
并诧异于那些反复锻造的技艺
和挥剑砍伐时的一致,那是冰冷的
月亮,我们仰望时的标志,
如果它还能唤起我中年后缓慢的血液
无知而愚昧的微生物,在曾经
有力攥紧的把柄上,它们腐蚀了
我们以为根深蒂固的坚硬之物
那种迟钝的回声,那张被倒映出来的
面庞,那种慢的流动
能够让我们忽略,在视而不见的
命运里,它被转手,被抚摸
在传奇中它所闪过的杯弓蛇影
橱窗里,它有一个固定的影子
是在灯光的注视下,我们也许可以
这样贴近于它的重,曾经
有一个人锐利如同刚出鞘的剑
卦台山
天然的,还是人工修葺?我
打量那段土墙的来历:物自有来处?
隆起于山川之间,拱卫于这些古柏
天生的屏障吗?天圆地方,探身看一看,
我的脚儿打颤。悬崖!悬崖如吼!
高高矗立的方正之山,集聚之地
它有万仞高,却和我们一样
置身在苍穹之下并不能摸着了天
羲。我们吐出的气,传承于他
弥漫于怀,是否能掐指一算?
东升西坠,日月以固有的秩序运行
观察并说出它们消耗了有些人的一生
生命如草茎的短长,也如它们一样
泛出被光照后的葱茏,在秋日慢慢枯黄
直到绿草重新披覆,蝴蝶栖息
在一枚竹签之上,有人梦见他的漫长
大地湾寻地画不遇
羊,牛,狗,星群,狩猎,
以及交媾……他们涌出大地成为一个个符号
简单的笔划,好像能保持那最初的模样
从被遮蔽的地下挖掘出来,如果
日常的叙述能够流畅的表达
请允许能让他们丰衣足食,在长尾巴喜鹊
翅羽的阴影里,聒噪于一种饥饿
欲望如雨,能够在一片空旷中
建筑起庇护之屋。这些泥柱、泥台
和泥墙,时间赋予它炫目的魅力
在泥沼中它有上升的通道,正如它们的
涌出:印刷品中的风,像是
那些刻在岩石上的事物,记录下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也许还有沉重的
日光倾盆。我问蒋浩:你找到了吗?
带着好奇和探究,蒋浩说,没。
两个失望的诗人,而导游在人群里滔滔不绝
那些画的深度和广度?时间的密谋
“这些画已收藏于博物馆”。我让眼睛
适应参观区昏黄的光线,大地之门?
给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命名
土地之下,藏着我们的技艺和觊觎
在野地:流浪狗
荒芜之郊野,它将归何处?
撕裂了空气震荡中的蔚蓝
这熟悉的动物
让田园背负在一具奔跑的躯体上
我们讨论着它的品种
纯?串?从贵族过渡到了平民
来自于南方还是北方?
或更加遥远的彼岸
漂洋过海,在繁衍中一次次
递过那些菲薄的盐
像是落日融入它此刻的肉体
假如有召唤,在饥饿和寒意的侵袭里
从它的身影中
认出那些名犬的影子。出生时
无非是对地方的忍耐
它們集中在它的毛发
和它洋溢着欲望的眼神里
它害怕我们,或天然
亲近于人类:像此刻的犹豫
是一种徘徊。它接受了什么样的
血液,并从这血液中找到
那些痛苦的边界?
狗的种族,像是喉咙里共同的月亮
每一缕气息都在扩散
以嶙峋之体越过那道土墙
在我们的影子里永无穷尽
石
在树木的掩映下,它是孤独的石头
在云彩的俯瞰下,它是坚硬的石头
它是山岗上的石头,像是
被造物
抛弃在这里:突兀
有着海一样深邃的寂静
但没有海水的喧嚣和色彩
它像是一匹马融入了风
鹰的栖息地?
归人?它的矗立,大地的
另一张面孔。风吹不动的石头
疑惑于它的到来,一个
空空的巢穴,无数条
环绕于它的路径
当石头秀出于土,门还是耳朵?
侧耳听,多少年这里毫无变化
侧耳听,多少年人来了又走远
此刻,当我与石相遇
像是一匹马融入了风,像是
一滴水融入到大海:
扩散、扩散,直到遥远处
看不见的城市,石沉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