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人给朱筠所写的传状文看其品性与才学

2020-09-19 03:14张金杰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张金杰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朱筠,字竹君,又字美叔,号笥河,顺天大兴(今属北京)人。清著名学者、藏书家,人称“竹君先生”。乾隆十九年(1769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由赞善大夫擢侍读学士,典福建乡试,督安徽学政。朱筠博闻闳览,学无不通,对小学、经学、金石等尤精。喜培后进,门人弟子遍天下。一生笔耕不辍,著有诗文集《笥河文集》等。正因为朱筠的学识宏博,使他在学术上的地位不断上升,影响力也逐渐扩大,最终成为乾嘉学派的引领者。以至于其去世后,其亲友及门人写了较多的传状文,如传、状、记、略、行述、墓志铭等,在怀念他的同时,也颂扬了他一生的功绩。

目前,从现有的材料整理出其亲友、门人等为朱筠所写的传状文共有17篇(见表1),这些文章不仅反映出朱筠的品性与才学,还反映出朱筠的生活细节和人生重大事迹,是了解朱筠最可靠和最全面的文献资料。

表1 他人为朱筠所写的传状文

一、朱筠的品性与为人

朱筠是一位人品、学问兼优之人,虽然身处复杂的官场之中,但能正气凛然,不屈服于政权势要,始终保有一份高尚廉洁的情操,是一位充满儒家学术气息的仕人形象。在官场中,他能洁身自好、蔑视权贵;在生活中,他又能孝亲爱友、博爱坦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性格,使朱筠在官场上遭小人嫉恨,仕途不顺。但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让他名声更振,得到众多友人及门人的敬仰。

首先,他耿介疾恶,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孙星衍《笥河先生行状》曰:“先生刚肠疾恶,俗流不敢至其门。”[1]他还常对其门人言:“翰林以读书立品为职,不能趋谒势要。”[1]程晋芳《朱筠》记录了一则与此相关的轶事,亦可以反映出朱筠狷介疾恶的品质,曰:“(朱筠)耿介疾俗,先主诸城刘统勋家。及统勋在内阁,不肯通刺,往候遇筠于朝,戏之曰:‘其忘我耶?’筠正色曰:‘非公事,不敢过丞相门也。’统勋称曰:‘狷者狷者!’”[2]94王昶和余廷灿也对朱筠有此相似评价,王昶《翰林院编修前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朱君墓表》亦云:“君丰颐晬面,望之温然,间以谐笑,饮酒至数十斗不乱。或以为道广,然于名节风义之关,扬清激浊,分别邪正,断断不稍假易。”[3]109余廷灿《朱侍读学士筠传》云:“君口吃词涩,然忠告谠论,遇义即启,謇謇不可遏抑。性孝友坦易,实乃恬于势利,耻于媕娿,终日矻矻皇皇,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4]133

朱筠刚正不阿的品质自然会得罪一些小人,这也导致他在仕途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孙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状》和余廷灿的《朱侍读学士筠传》,即讲到了朱筠因不趋炎附势,而得罪于朝廷重臣之事。孙星衍叙述道:“时相大学士金坛于文襄公颇专擅,进退天下士。先生引翰林,称后辈故事呼以‘于老先生’,又长揖无屈一膝礼,议馆事,不肯私宅相见。时相既不乐,乃言于上,以为办书迟缓。上深知而保持之,命促之而已。”[1]余廷灿记录更详,说道:“是文正卒,金坛于文襄公以掌院学士领总裁,尤心重君,文襄夙夜直军机,凡馆书稿本有宜往复辨析琐碎繁难者,意欲君就见面质,而君坚执。翰林故事、总裁、纂修相见于馆,所讫不造门请谒,遇朱墨披驳盘错处,君则直已陈所见,侃侃辨论,不稍下文。襄以间奏言朱筠办书颇迟,上曰‘可命蒋赐棨促之’,而君自若也。”[4]133通过此事可以看出朱筠对待朝廷专擅之人,不私见、不下跪、不阿谀,实事求是,廉洁奉公。

朱筠这种狷介耿直的品性,皇上也深知一二,所以多次得到皇上的庇护和恩宠,逃过小人谗言的陷害。但朱筠并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也就是在其督查安徽时,由于其在任职上的疏忽,让朝廷中的政敌抓住了把柄,最终获得降职处分,这也是朱筠仕途生涯最严重的一次贬谪。但因朱筠的学问尚优,再次受到皇上的恩宠,加恩编修。孙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状》即提到了此事:“三十八年,以生员欠考事降级,奉旨:‘朱筠学问尚优,加恩授编修,命总纂《日下旧闻》,兼四库全书馆纂修事。’”[1]

其次,朱筠对待奸佞之人嫉恶如仇,但是对待身边的亲人、童仆等则亲切温和、关爱有加。在对待父母兄弟方面,他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朱锡庚、朱锡卣的《皇清诰授中议大夫翰林院编修前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显考笥河府君行述》(按,下文简称《笥河府君行述》)载:“府君事王父、王母,成人时慕若婴儿,王父稍有不悦色,即长跪不起,王父日庭训,终身奉行不衰。从兄友弟,四人如一人。迨癸巳春四伯父卒,府君方视学安徽,闻之神志俱丧,人咸谓期丧之戚,未有若是容色者也。”[5]章学诚的《朱先生别传》亦载:“先生坚忍有执,自童子时,母夫人偶召,栉工不至,命伯姊为诸弟薙短发,姊不善握刀,诸弟莫不呼痛避去。先生独欣然就薙,刀误割肤,血出,先生色不少动。姊慰问之,先生讳曰:‘无也。’”[6]从朱锡庚、朱锡卣所记录的小事来看,朱筠对待父母是绝对的恭顺孝敬,对待兄弟姐妹也是真诚友爱、知礼尊长。

在对待童仆方面,朱筠则表现出一种敦厚慈仁、率性豁达,不以尊卑视人的君子形象。洪亮吉的《书朱学士遗事》载一事:“一日语校官曰:‘昨作一诗,饶有古意,诸君幸正之。’因频呼童子不应,笑曰:‘童仆不可恃如此,余独不能入取之耶?’”[7]1035足见生活中的朱筠非常具有亲和力,家里的童仆都不为之惧怕。朱筠不仅自己不以尊卑视人,还常常教育晚辈要善待童仆。他说:“吾生平不欲遗汝辈生产,亦不欲汝辈急功名,惟践履端正,斯为吾子,僮仆亦人子,不中用则遣之,勿詈且挞也。”[5]足见朱筠作为一位长辈与学者,拥有谦逊爱人的为人态度,令人敬佩与赞赏。

二、朱筠的才识与学问

朱筠自幼就天赋异禀、聪明过人,与其弟朱珪,都是少时得名,声名远扬。二人先后翱翔翰苑三十余年,文学品望并为时冠,四方学者称之“二朱”。江藩的《朱笥河先生》载:“(朱筠)十五作诗文,才气浩瀚,老宿见之咋舌。与弟文正公珪读书,同卧起,手抄默诵,鸡鸣不已。弟兄同入泮宫,学使吕炽试以《鹏翼搏风歌》,奇其才,为之延誉。京兆尹武进蒋炳邀刘文定公纶、程文恭公景伊、钱文敏公维城、庄侍郎存与及其弟学士培因,设筵招先生及文正公饮,试以《崑田双玉歌》,诗成,诸公叹赏不绝,于是京师有竞爽之目。”[8]62余廷灿的《朱侍读学士筠传》亦云:“自幼颖异,年十四五,通五经,善属文,与其弟石君珪,俱有声日下,名公巨卿,多先就访之者。”[4]131孙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状》亦说到二人文名远扬:“先生少英异,至性过人。与弟文正公珪,俱擅文名,为巨公契赏。”[1]

可见,朱筠少年时便才气逼人。此除了与先天条件有关,当然也离不开名师的教导、父母的培育。朱锡庚、朱锡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载:“府君生而仁孝聪明,读书目数行下,王父为择名师,如杭之顾河干先生,嘉兴之蒋秋泾先生,皆一时名宿,重聘延之。王母治朝夕馔供先生,惟恐弗周。”[5]由此便可以看出朱筠的父母对朱筠教育的重视。当然,不仅朱筠,朱筠的兄长朱堂、朱垣和弟朱珪,皆在这种教育环境下中了进士,成为朝廷重臣,壮大了家族声望。

朱筠在当时可称之为学术巨匠,他在小学、史学、金石、诗文等方面,皆取得了非凡成就。又因其实事求是的治学方法和朴实简洁的文风,从而开启了一个学术流派——乾嘉学派,且成为了“乾嘉学派”的领袖人物,此学派对时人及后来的学者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小学方面,朱筠精于文字训诂,并认为它是学习其他学问的基础。他常以六经训诂教授学生,并重刊《说文解字》,且为之作《说文解字叙》,强调文字训诂的重要性。洪亮吉《书朱学士遗事》载:“先生学不名一家,尤喜以六经训诂督课士子。先生以读书必先识字,病士子不习音训,购得汲古阁许氏《说文》初印本,延高邮王孝廉念孙等校正刊行。”[7]1034程晋芳的《朱筠》亦载:“筠教士有式,谓士必先治经,治经必先通文字训诂,周公作《尔雅》,《释诂》居首,保氏教六书,《说文》仅存。于是班布许氏《说文解字》,使学官子弟知所诵习,故其从之者皆诵说前训,敷扬经术,彬彬然称雅徒也。又重刊《说文解字》。”[2]88

诗文方面,朱筠诗歌早期以李贺、李商隐为宗,中年以杜甫、韩愈为宗,古文以司马迁、班固为师,诗文皆有特色。朱珪、朱锡庚、朱锡卣、江藩皆是朱筠最亲近之人,对朱筠学问的了解也最为深入全面。朱珪的《翰林院编修诰授中议大夫前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先叔兄朱公神道碑》(按,后文简称《先叔兄朱公神道碑》)云:“(朱筠)古文以郑、孔经义,迁、固史书为质,覼缕巨细,事辨时地,真气勃出,成一家言。赋则阳张阴阖,马、扬以下,不道也。前后遇大典礼,告成祝厘,宣上功德,鸿篇奥册,褎然推首。诗初学昌谷、昌黎,五言力逼汉魏,既而导汇百家,变化创辟,神明独得。制义自荆川、震川而下,贯串数千篇,与古文为一。”[3]103-104朱锡庚、朱锡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载:“于诗少好长吉,中年漫淫于杜、韩,排奡奔放,卓然名家。于散体古文,胎息六经,而纬之以史汉。尤长于叙事,嵬琐皆成大文,气厚而笔足以举之,论者谓本朝古文,如府君者,不一二数也。于赋,于骈体,以六代三唐为宗,不肯道宋人只字。”[5]江藩的《朱笥河先生》载:“古文以班、马为法,而参以韩、苏,诗歌出入唐宋,不名一家。先生之学,可谓地负海涵,渊渟岳峙矣。”[8]68

在史学、金石方面,朱筠亦颇有研究。于史学,他尊承汉儒,不学宋元。《国朝汉学师承记》卷四《朱笥河先生》载:“先生博闻宏览,于学无所不通,说经宗汉儒,不取宋元诸家之说,《十七史》《涑水通鉴》诸书,皆考其是非,证其同异,泛滥诸子百家而不为异说所惑。”[8]68朱筠对一些史学著作虽时有考证,但相关著作多未完成。朱锡庚、朱锡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说道:“尝欲为《五代史补注》(按,朱锡庚《笥河文集序》言‘为人误毁’。)、《新唐书补注》、《集韵疏解》、《析津耆旧传》,卒未有成。”[5]朱筠对金石也兴趣颇厚,每至一处,皆尽力搜罗当地碑铭,认为它们可以补正经传,使史实更加明晰。程晋芳在《朱筠》中说道:“(朱筠)又好金石文字,以为可证佐经传,在秘院启请下郡国各采部内所有钟鼎碑碣,抚印上之,以备甄校事。”[2]93余廷灿的《朱侍读学士筠传》云:“(朱筠)又言稽古莫如金石文字,可证经史之讹,所在丛祠野庙,破荒剔藓,聚至千余种。”[4]131门人江都汪中在《朱先生学政记》中也讲述到:“(朱筠)搜所部金石遗文,得三百余通,别为《安徽金石志》三卷,拾遗刊谬,俾古事昭晳于真。”[3]117朱筠收集著录的《安徽金石志》三卷,至今仍是宝贵的文献资料。

正因为朱筠的才学兼优,所以才得到皇上的恩宠,多次给予提拔。即使是在被贬之后,皇上还对其才学赞赏不断,既而重新起用。章学诚的《朱先生别传》载一事,亦可以看出皇上对朱筠的宠爱:“上雅知先生,会大比考典试官,先生名未上,故事名未上者,不得引见。上问朱筠何为无名,大臣以试卷糊名对,上命拆卷一再阅,遽命考无名者,一体引见。先生是年竟为福建试官,自是考官,不论去取,皆引见,由先生始。”[6]朱锡庚、朱锡卣也有说到:“盖府君与六叔父,皆以文学侍从受主知,六叔父游历藩、臬,府君则以学问优长,始终蒙圣天子眷顾。”[5]朱筠的学问,是其能够多次受到朝廷起用的重要原因,也是其人生最亮的光环。

三、朱筠的爱才与育贤

朱筠自己有才,也爱才惜才,尤其是对贫寒且又非常上进的后生,则倾尽全力地去帮助与提拔。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仍给友人写了多封书信,引见自己的门生,或请求友人帮助他们增进学业,或请友人帮助他们寻求住所,或请友人帮助他们寻觅一份生计,足见朱筠对培养后进的苦心。在友人所写的传状文中也记录了朱筠乐善好施、帮助和提拔后进的轶事。

朱筠喜奖俊才,网罗贤才不遗余力。余廷灿的《存吾文稿》中《朱侍读学士筠传》载曰:“惟喜奖藉寒畯,见有一善者,辄誉之。如不及,有请益者,必诚告之,惟恐不尽。……喜接引后进,欲成人才于一时,可谓直谅多闻,不愧所学,能举其官者矣。君之将赴安徽也,廷灿草荐吴秀才书一通,命馆吏赍上。君熟视之,曰:‘吾后车已延致十一人,皆宿彦也,颇不谓无助。虽然,妙文不可虚,奇士不可失。’即命车就访,引吴秀才同载而归。又明日,联镳十二乘出国门,一时国门传学使宾从之盛,无有与朱学士俦者。君之好士好文,大率类此。”[4]133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亦讲到谋生遭遇杀人冤屈,朱筠帮之脱罪,载曰:“寻督学福建,至闽以经学六书训士,口讲指画,无倦容。某生为摄令,某坐以杀人锻炼成狱,先生雪其冤,士林颂之。”[9]2

朱筠对待门生后进,宽严有度,因材施教。洪亮吉的《书朱学士遗事》载:“先生每试一府毕,必进多士教之。值发放日,辨色即坐堂皇,日不足,或然巨烛毕事。盖先生本口吃,诸生自一等至三等十名以上,加以岁、科两试新进者,不下数百人。必一一呼至案前,举卷中得失利钝,详悉告语。又视其质之所近,复教以读何经,习何义训。”[7]1035章学诚、李威皆是朱筠的得意门生,他非常欣赏二人之才学,因此二人即使有言行不当之处,他仍能保有一种温和大度的态度,不会计较和轻易动怒。李威的《从游记》曰:“会稽章学诚,议论如涌泉,先生乐与之语。学诚姗笑,无弟子礼。见者愕然,先生反为之破顔,不以为异。威侍先生饮酒酣,每进言于先生,力争不已,继之以哭,举座踧躇不安,先生亦谈笑自若,绝无忤怒之色。”[3]115

朱筠在教育后进上耐心认真,一丝不苟。朱锡庚、朱锡卣的《笥河府君行述》载:“府君每入闱,定文字高下,若师旷之稽声,离娄之察毫末也,以故乡、会试所得士,多出人头地。为学使,科、岁试发落期,夙兴坐堂上,唱一人名,必召至案前,告以饬行为第一义,《尔雅》《说文》诸经注疏,宜熟诵。士子四五百人,自朝达暮,一一提命。或劝府君,如是则太劳且琐,曷不使五人或十人一班,逐班告之耶?府君曰:‘逐班告之,彼且谓学使特奉行故事,作老生常谈耳。吾故不惮劳累,感以诚也。’……士之受业者,无问远近,凡数百人,每乡、会场毕,以文就质者,不下千篇。府君对客操管,立为评骘,日且百篇,弗倦也。弟子中每科登第,必数十人,其抱道潜修者,又往往而在。十余年来,早起坐书屋中,来访者络绎弗绝,日日如是,遂弗暇著述。”[5]从此处可以看出,朱筠教育后进,常常是耳提面命、因人而异,有针对地指导,不怕繁琐,不辞辛苦。

朱筠对待寒门弟子如父母之爱,在生活上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李威的《从游记》载:“武进黄景仁,夙负才名,落拓来京师,从先生游。常以老母在籍,贫不能养为忧,先生乃为区画,举家入都。既至,于所居之西,赁屋数椽以处之,告诸名士爱才者,醵金若干月,餽薪米,岁暮则为母制寒衣。于是景仁得从容翺翔,日下名益起。及先生再出视学,景仁复飘泊远游,老母南归,家徒四壁,如故士之贫。而稍有才学者,以文为贽来见先生,先生辄以奇才异能许之,为介绍于先逹,称惠不绝目,或笑之曰:‘朱先生所称奇才异能之士,亦指不胜屈矣。’”[3]115朱筠对待后生学业上的不遗余力或许是理所应当的,但对门人弟子的生活也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就足见朱筠的博爱之心了。

正因为朱筠严谨的治学态度、爱才惜才、奖掖后进的尽心尽力,才使得他的门人遍天下,归于其门下之人如百川归海。同时,受之教导与影响,一大批学术大家也迅速崛起。孙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状》载:“其在都,载酒问字者,车辙断衢路,所至之处,从游百数十人。……其督学安徽,旌表婺源故士江永、汪绂等,祠其主于乡贤,以劝朴学之士。在福建,与弟珪相代,一时传为盛事,而闽士攀辕走送者,数百里不绝。时士入馈一石,积试院成山,起亭曰‘三百三十有三士亭’其后文正主持文教,海内名流皆以暗中索拔,多先生所赏契者,故世称据经好古之士为‘朱派’云。”[1]可见,朱筠门人弟子之多,且已成一派。

四、朱筠的雅趣与造诣

在生活中,朱筠是一位简率达观的雅士形象,他性喜藏书、书法之事,亦爱山水、饮酒之乐,正因为朱筠的这些雅趣,才使之更加与众不同、熠熠生辉。虽为雅趣,但是朱筠的雅趣并不是仅仅为了愉悦,而是将这种雅趣的乐趣与自身的才学相结合,使这些雅趣达到一种学术和艺术的高度,并在这些雅趣上获得了较深的造诣。

藏书,对于朱筠这样一位大学者来说,那是必不可少的一件雅事。

朱筠藏书极富,其藏书主要来源于王氏“青箱堂”、曹氏“楝亭”、富察氏“谦益堂”等旧藏,善本佳本尤多,且所著的《椒花吟舫书目》是其藏书闳富的最好见证。对于此事,在其门人所写的传状文中,也都提到了朱筠喜爱藏书之事。如李威的《从游记》云:“椒花吟舫中,插架数万卷。”[3]115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云:“聚书至数万卷,金石文字千种。”[9]孙星衍的《笥河先生行状》云:“藏书万卷,坐客常满,谭辨倾倒一世。”[1]3余廷灿的《朱侍读学士筠传》亦云:“室中聚书数万卷,君于其间考古著述,穷日夜不倦。”[4]133从这些传状文中可以看出,朱筠藏书之富,达到了万卷之多。同时也可以得知,朱筠对于藏书并不是单纯的收藏,而是有所研究,是为了“考古著述”,真正发挥了藏书所具有的价值。

对于书法,朱筠虽不是名家,但其书法有自身的特点,独具一格。如孙星衍在《笥河先生行状》中云:“书法参通六书,有隋以前体格。”[1]朱珪的《先叔兄朱公神道碑》云:“书法则一本六书,自然劲妩。”[3]104李威的《从游记》云:“已乃,自书题名刻石,其文辞简古,笔画苍劲,实足追踪古人,与世之取青媲白者大异。”[3]116由此可知,朱筠的书法吸收了汉魏书法之风,古朴自然,刚柔兼济。朱筠的篆书也堪称一绝,在清代受到时人的喜爱和追捧。张俊岭的《朱筠、毕沅、阮元三家幕府与乾嘉碑学》一书对此有深入研究,可作为参考。在上海图书馆所藏由朱锡庚批校的《笥河文稿》中,收录了许多朱筠赠与友人的题画诗、题名、砚铭,亦足见文人雅士对朱筠书法的喜爱。现今,朱筠的亲笔书札、扇面题名等书法真迹在拍卖行偶有出现,也逐渐受到收藏家们的关注。可见,朱筠确实喜爱和擅长书法,并在此方面具有一定的造诣。

对于山水,则是很多文人墨客所偏爱之事,朱筠亦是如此。朱筠最喜黄山,曾两游此地。余廷灿的《朱侍读学士筠传》载:“君固喜山水,及輶车所至,更得恣心广意于黄山。再登于五夷、崱屴、玉华诸名胜,皆跻攀幽峻,穷览不厌。”[3]133朱珪的《先叔兄朱公墓志铭》云:“公素强,因性喜山水,于黄山则再登其巅,观云海于闽之武夷,屴崱玉华诸名胜,皆跻探峻幽,从者执焉。”[3]104朱锡庚、朱锡卣的《笥河府君行述》云:“府君澹于仕进,好饮酒,乐游览。……任安徽,则取暇游黄山,跻险缒幽,登天都绝顶观日出,遘铺海之奇,顿足叹曰:‘人生如此,死不恨矣。’”[5]李威的《从游记》云:“先生喜黄海之胜,两游焉。当冒雨走绝顶,见者骇叹,以为康乐之后,复见斯人也。生平所过郡县名山水,凡足迹可及之地,无不至。”[3]116游览名山大川,不仅能愉悦心情,更能激发文人骚客的创作情怀。朱筠在游览名山大川之时,常有友人、门人弟子陪同,每至一处,则吟诗刻铭,使游览成为了切磋才艺的时刻,亦是一件雅事。《国朝先正事略》卷三十五《朱竹君先生事略》云:“(朱筠)尤爱山水,使车所至,尝再登黄山、武夷,峭壁不通,樵径必攀萝造其巅,题名锲石而后返。”[9]1上海图书馆所藏的《笥河文稿》中收录了不少朱筠在游历名山大川时所写的题名,与之相关的诗歌也非常之多,足见朱筠对于山水的喜爱。

对于饮酒,也是文人墨客常喜的一种雅好。诗仙李白尤其好酒,且酒后才思更加敏捷,斗酒诗百篇。朱筠也喜饮酒,同样是酒后才思泉涌。余廷灿在《朱侍读学士筠传》中曰:“性嗜酒,客至,则命酒,酣嬉淋漓,酒罢落笔,无论大篇短纸,目奇气横溢,怒生不可逼视,而庄谐、正谲、开阖杂糅,又无不曲折尽情态。”[4]133姚鼐的《朱竹君先生别传》曰:“室中自晨至夕,未尝无客,与客饮酒谈笑穷日夜,而博学强识不衰,时于其间属文。其文才气奇纵,于义理、事物情态无不备,所欲言者无不尽。”[3]110除了用酒激发创作情思之外,朱筠喜酒的更重要原因是通过招饮来聚集身边的友人、门生,讨论时事、学术和增进情感。程晋芳的《朱筠》载:“(朱筠)善饮酒,一举数十杯不乱,论事侃侃,无所避。”[2]94李元度的《朱竹君先生事略》亦载:“室中自晨至夕,未尝无客,与客饮酒,连举数十觥不乱,谈笑穷日,夜酒酣论天下事,自比李元礼、范孟博,激扬清浊,别邪正,闻者悚然。”[9]3朱筠直至去世时,还饮酒大醉。熊宝泰的《祭朱竹君先生文》载:“或传公之殁也,以大醉失足而神迷。逾夕暂明,笑谓家人曰:‘某氏招饮,我竟不能去矣。’言毕而逝,其色则怡。臣是酒中仙也,舍公其谁?”[10]卷二十此虽是传言,但也足见朱筠喜酒的程度之深,是真正的爱酒之人。

五、结语

朱筠雍正七年(1729年)生,卒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享年53岁。朱筠的一生虽短,但是对学界的贡献很大。贡献之一,即上书建议辑佚《永乐大典》中散佚之书,又向皇上奏,开设四库全书馆,开启了全国性的校书、刻书等一系列整理古籍的工作。贡献之二,即校书刻书,刊布许氏《说文解字》等以教后进,培养了一大批有关小学、历史、地理、文学等学术型人才。贡献之三,即开创了乾嘉学派,并成为乾嘉学派的领袖,使朴学发扬光大。

总而言之,朱筠的一生短暂而辉煌。正如其门人章学诚在《朱先生墓志铭》中所颂扬的那样:“惟学与文古一本,力不能兼自晚近。江河日下趋益甚,谁其砥柱立千仞?先生翔凤辟鹰隼,声色不示惟静镇。先强后出互角奋,暇观袖手惟一哂。海涵川汇畜后进,不忍蛟螭别蚯蚓。树人树木勤培畚,元气益然迥痼疢。川钟岳孕理不紊,其来有自去何迅!造化精灵如欲吝,谁当搔首为天问?”[3]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