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户外劳动者追踪:直面炽热“烤”验

2020-09-19 08:40
中国工人 2020年8期
关键词:王志刚工友路面

这个夏天,有人刚刚走出学校的大门站在新的人生起点,有人忧心疫情冲击导致的工作岗位动荡飘摇,但更多的人在烈日酷暑下守护着劳作的天职。或许,没有任何时候比当下更需要忍耐和坚持,因为只有保持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才能迎接未知的考验和挑战。

7月16日,全国进入三伏天,一年中最炎热难耐的盛夏就此开始。对于户外劳动者来说,这可能是最考验意志力和体力的一段时间,暴露在户外的他们必须忍耐和克服长时间的高温暴晒。当然,对于那些原本就在高温环境里工作的人而言,双重炙烤更是在所难免。

这个夏天,有人刚刚走出学校的大门站在新的人生起点,有人忧心疫情冲击导致的工作岗位动荡飘摇,但更多的人在烈日酷暑下守护着劳作的天职。或许,没有任何时候比当下更需要忍耐和坚持,因为只有保持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才能迎接未知的考验和挑战。

这一刻,《中国工人》记者走近一位又一位户外劳动者的工作岗位,和他们一起经历炽热的夏天。

晨·起

早晨5时30分,生物钟准时叫醒赵永生。

起床后,泡上一大罐毛尖茶是他的老习惯,足有两升容积的大茶壶被装得满满当当。在烈日暴晒下,及时补充水分是一种必要的自我防护,大茶壶也就成了很多建筑工人的标配。赵永生告诉《中国工人》记者,由于每天在工地上都会大汗淋漓,这个夏天他已经瘦掉了十几斤。

吃过早饭,挎上安全绳和工具包,戴紧安全帽,伴着机器的轰鸣声,赵永生和工友们穿过低矮错落的简易板房,准备攀爬数十米高的建筑物。这是中建二局三公司承建的国家体育馆2022冬奥改建项目施工现场,他们负责安装外幕墙,需要把一块块水蓝色的玻璃砖贴满建筑外表。完工后,整个建筑外观将呈现出冰砖效果,像一座冰雪城堡。

趁着太阳还没有爬得太高,工人们早早地开始干活。上午6时到11时,是赵永生和工友们全天安装效率最高的时段。

2020年8月3日,武汉长江文创产业园工地塔吊上安装喷雾装置,高温时定时开启。水雾所到之处,最高可以降温3摄氏度

面积大约有8平方米的玻璃,平均要有500公斤的重量。站上数十米高的龙骨架,4个工人相互配合,依照班组长在地面上的指挥,把沉重的玻璃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指定位置。这个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玻璃的边角极度脆弱,容不得磕碰,稍不留神就会造成施工事故。

赵永生的脑海里清晰地记住过多年前施工的一个瞬间,那是一名工人在高空作业时不慎失手,玻璃滑脱砸到地面工人身上碎裂的画面。“保护玻璃,也是保护自己”,这是赵永生通过班组长左脸一道一指宽的疤痕学到的。

赵永生的脑海里清晰地记住过多年前施工的一个瞬间,那是一名工人在高空作业时不慎失手,玻璃滑脱砸到地面工人身上碎裂的画面。“保护玻璃,也是保护自己”,这是赵永生通过班组长左脸一道一指宽的疤痕学到的。

当皮肤开始感觉到灼热,赵永生不用看表就能判断出上午的工作就要结束了。5个小时里,他和工友们配合安装了20余块大小玻璃。

午休时间很短,但能暂时躲到没有阳光的阴凉处,这让人的心情快活了不少。工人们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菜盒,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或站或蹲,扯起家长里短,论道天下大事。

正当赵永生和更多的建筑工人午间歇息的时候,养路工吴喜军带着10多位工友正在赶往作业路段。这位首开集团维修班班长驾驶着半挂货车,拉载着切割机、液压镐头、油罐、压路机,停在京承高速公路85+200路段。进京方向的一段最外侧车道,有两处路面损坏亟待修补。

这里地处六环路外的密云乡野,距离北京城区大约100公里。这一天,北京的最高气温是34摄氏度,地面温度已经达到42摄氏度。沥青路面被太阳晒得发烫,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卷起阵阵热风。

工作服、防烫鞋、手套、安全帽,包裹严实的吴喜军顶着太阳开始工作。反光锥形筒在两条车道上围挡出作业区,切割机、液压镐头、铁锨等作业工具卸到现场。

作业区内,一段约9米长的路面明显向下凹陷,形成了低于水平面的坑洼。如果时速100公里的汽车压过,明显的颠簸将会威胁安全行驶。在作业区靠前的位置,还有一段20米长的细缝暴露在路表。

雨水加重车碾压是路面坑槽形成的主要原因,尤其在夏季雨后容易出现。如果不进行及时处理,雨水渗入路基便会损坏得更加严重。经过现场勘查,吴喜军和工友决定先填补坑槽,然后再修填裂缝。

沿着坑洼边缘,工人们用切割机切出一个深约6厘米的矩形槽,把老旧的沥青石子刨除,再填补上新的沥青。9米长的坑槽费时费力,养护工们轮流使用切割机和液压镐头,以防在烈日下出现体力不支。

在工友切割完矩形长边一侧后,吴喜军接手进行剩余的切割。他双手推着轰隆作响的切割机,一点点地向前移动,垂直伸向地下的大电锯锋利地划破坚固的混凝土路面,留下一段笔直的切缝。切割机铮铮作响,待路面切割完坑槽的长边时,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

临近中午12时,太阳爬升到天空的正中央,强烈的光照让人睁不开眼。吴喜军抹去满脸的汗水,他知道一天的工作远远没有结束。

午·兴

短暂的休息过后,吴喜军抓紧时间继续施工。沿着切缝,他将镐头垂直竖立在路面上,低头死盯着切口,通过高频震动把镐头一寸一寸地切入地下。刨除进行得相当缓慢,他整个人似乎都在随着机器抖动。

安全帽下的面孔布满了汗珠,顺着吴喜军的鼻尖和下巴滑落到地面。工人们来回替换着作业,一段接一段地用镐头刨除坑槽内的沥青石子,直到路面被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坑。接下来,他们要往坑里填补乳化沥青和沥青石,再用压路机碾压平整。

在等待乳化沥青晾干的空隙里,吴喜军和工人们站在高速路边,拿出瓶装酸梅汤解渴。一位养护工告诉《中国工人》记者:“今天不算太热,我们已经习惯了,工作该干还是要干。”

载装着沥青的货车从远处开了过来,慢慢靠近到坑槽侧面。4位工人站在车厢里,用铁锨把高达200摄氏度的沥青铲进坑槽。刹那间,一股灼烧的热气携带着灰尘迅速向四处蒸腾。吴喜军操控着压路机,让巨大的滚轮反复压过还冒着热气的窄状坑槽,与周围路面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渐渐恢复为平整的路面。

下午1时30分,坑槽填补工作基本结束。吴喜军和工友们从车上拿出折叠桌和小椅子,在高速公路边吃起盒饭。下午,另一个路段的道路养护作业还在等着他们。

常年的户外作业,让养路工人们有了对高温天气的忍耐力。不过,对于一些并非户外作业的岗位,这样的忍耐力同样存在。

每到炎热的夏天,50岁的火车检修工王志刚所在的柴油机间就像又被加了柴火的热炉,温度经常在60摄氏度上下。缸体温度更高,甚至能直接烫掉一层皮肤。这样的地方,一般人进去几分钟就会汗流浃背。然而,王志刚每天至少要停留4个多小时。

在太原铁路局太原机务段,王志刚所在的检修车间定修二组工班,承担着太原机务段65台内燃机车的小辅修、临碎修任务和98台和谐型电力机车的修程任务。高温作业下,每次检修完毕,他的工作服都会被汗水完全浸湿透。

7月30日,下午2时,整备场热火朝天,王志刚像往常一样做着开工前准备。他先是套上一件深蓝色长袖工装,再往胶鞋中塞进两双厚鞋垫,最后戴上一副厚橡胶手套。

“穿这么多不热吗?”面对《中国工人》记者的疑问,王志刚笑着回答说:“我们的工作就是穿着‘棉袄’去蒸‘桑拿’。排气管在机车柴油机上部,检查时单手要长时间抓牢排气总管,相当于踩着‘火炭’,抱着‘火炉’,单层的线手套坚持不了10分钟。所以,即使再热,我们也必须捂得严严实实。”

内燃机车的小辅修范围作业,仅柴油机间内的16种主要部件就达86项,需要“望闻问切”的检查点则要更多。遇到轴瓦碾片状况不明,还得侧躺在凸轮轴箱侧的钢铁渡板上才能确认,整个身体就像被塞进滚烫的烤箱。

养路工在清理高速公路的边沟

《中国工人》记者跟随王志刚爬上DF4D-0464号内燃机车,刚进车内便听见巨大的缸体和密扎的管路在到处“嘶吼”,柴油机间的闷热空气瞬间包裹了全身,仿佛置身于桑拿房。即便是偶尔吹来的一丝微风,也裹挟着炙热的气流。

此时,机车已经在整备场停放两个多小时。但是,柴油机间的温度依旧高达63摄氏度。

王志刚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仰头仔细观察柴油机的状态,不时用扳手各处敲击。经过仔细检查,他发现机车的排气总管垫出现了老旧磨损的情况。他爬上柴油机,半蹲着把脚踩在摇臂箱盖上,小心翼翼地用工具卸下了旧的排气总管垫。

刚刚过去10分钟,王志刚的工作服几乎湿透了,脸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断滚落下来。每当汗珠快要流进眼睛里时,他就会使劲挤挤眼睛,用力甩一甩头。

半个小时后,王志刚走出柴油机间,摘下的手套冒着热气,拿起大水杯一饮而尽。这位在太原机务段工作了将近30年老检修工说:“内燃机车虽然大多老旧,但近两年机车保养、检修质量提高了,像今天这样加班抢修的活儿不多,不过再热也得马上干。”

3个小时里,王志刚连续检修完3台机车。回到班组,他立刻把湿漉漉的工作服换了下来,使劲拧干晾在一旁,用毛巾擦了一把汗,一边认真填写检查记录,一边等待着下一台机车的到来。

暮·落

下午,是夏季最难熬的时间段。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高温炙烤,路面将吸收的热量再一次释放,由下向上,充斥在每一处空气中。

然而,对于赵永生和工友们来说,他们所要承受的热浪还要更大。太阳从45度角穿透玻璃装饰板,建筑物的墙体被晒得滚烫,夹在热墙和热气中间的赵永生仿佛被热流紧紧缚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此刻,工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祈祷不要出现安装操作失误,否则在极限的温度下还要做极限的动作——攀爬到最外侧的软梯上,一只手和双腿保持平衡的同时,单手完成玻璃拖的拆卸和调整。要知道,这项工作通常需要两个人、两双手的配合。

作业完毕后,养护工趴在汽车头处吃盒饭

这一次的场馆外幕墙安装难度远超以往,因为需要在水平面不一致的玻璃夹层内安装,无法使用升降车,工人们只能手脚并用在6毫米宽的龙骨架上攀爬腾挪。每移动一小步、完成一次蹲起,就要重新调整防坠器和安全绳的位置。站在数十米的高空中,虽然有安全绳保护,但这对做了10年外幕墙安装的赵永生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

从一块玻璃由地面被垂直吊起,再水平位移到卡位,最后严丝合缝地贴合并牢牢固定到骨架上,整个过程基本都要半个小时以上。在这段时间里,托举、拧转、涂胶,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要保持数十秒,即使阳光刺眼也不能偏转分毫。

从远处望去,工人们或蹲或倚或抓举的姿势,定格成了一幅静态的画面。当阳光照亮背景中的玻璃板时,仿佛给画面里的人像涂抹了一层黝黑的颜色。

在安全帽、口罩及工作服的包裹下,悬浮在场馆外沿的建筑工人们,成为这座庞大建筑物上的活动景观。

在热浪不断逼近的夏日里,赵永生和几十名工友每天高空作业10个小时,遇到温度再高的天气,最多就是塞两瓶藿香正气水在兜里,“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在他看来,北京最难以忍耐的高温天气是闷热,看不见的热气凝结在四周,但从头发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能感到粘腻的禁锢,甚至连呼吸都会被附着。

这是赵永生在北京的第7个酷热的夏天。几天前的晚上,他恰好遇到外幕墙调试灯光。十几秒的时间里,玻璃墙从白色变成蓝色又转为透明,和白天阳光炙烤下的颜色形成了强烈反差。那一幕,让他印象格外深刻。

今年50岁的赵永生外出务工已经有10年时间了,故乡慢慢变成了他乡。即使自觉身体素质过硬,最近几年他还是时常感到体力出现下降。

相比起来,43岁的吴喜军与赵永生的困扰并不一样,他更担忧的是在高速公路作业期间可能猝然发生的交通事故。

7月30日17时,太原铁路局太原机务段检修车间定修二组工班长王志刚在连续检修完3台机车后,准备返回班组 张天宇/摄

吴喜军有过一次命悬一线的遭遇。曾经有一位司机注意力没有集中,突然驾车冲向锥形筒围挡出的安全作业区。吴喜军猛然留意到紧急刹车的刺耳异响,下意识地蹲身翻滚进高速公路的边沟,这才躲掉一劫。事后回想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只是希望以后自己能少遇到这样的意外。

晚上6时,太阳西沉到脚边,工人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建筑工地上传来洗衣机和淋浴喷头的哗哗水流声。为了暂时躲开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棚屋,工人们或聚在吸烟区,或相约到户外闲逛。刚刚戒烟成功的赵永生,自然选择了散步。

吴喜军和公路养护工则回到驻地,换上便衣,放松休息。有的工友兴致盎然地钻进菜园子,有的工友拿起手机刷起微信朋友圈。吴喜军习惯钻进自己的工作室,趴在工作台上钻研技术发明,仿佛那里隐藏着更大的世界。

进入深夜,人们沉沉睡去,白天聚集的热气逐渐消散。即将建成的北京冬奥场馆会在黑暗中静静伫立,一块块玻璃映照出夜晚的全景图。远离市中心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辆汽车急速驶过平整的路面;节奏稍微慢下来的铁轨路网,不时有列车呼啸而过。

一天结束了,四周变得安静下来。赵永生、吴喜军、王志刚和他们的工友,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普通的夏季工作日。

每时每刻,像他们一样与阳光高温为伴的户外劳动者还有很多。不论是伴着日升而出的“城市美容师”,还是顶着太阳奔跑的外卖骑手和快递小哥,抑或是趁着闷热的夜晚抓紧完成带电检修的电力工人,他们都在炽热的岗位上,接受着高温的“烤”验。坚守好一份工作,就是对生活多一重保障,对未来多一份希望。

地平线下,新一天的太阳正在悄悄积蓄热量。

地平线上,户外劳动者正在准备新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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