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
被苏东坡命名的“郊寒岛瘦”,指的是唐代著名诗人孟郊和贾岛,他俩还各有诗号,即“诗囚”孟郊和“诗奴”贾岛。这诗号显然和“诗圣”“诗仙”“诗神”“诗天子”等诗号比少了气势和飘逸感。
孟郊比贾岛大28岁,是忘年交。把他俩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是——诗歌,道同才志合,更在于他们对诗歌的追求和真爱。他们共同点是对诗歌的铸字炼句,刻意求工的真态度,此外,就是他俩对仕途的不屑和守住清贫的操守,令人动容。
先说诗囚——孟郊,考到了46岁才中进土,当了个小官。他平时不太理政务,只爱交友赋诗,最后,他人代了其职,自己领半年俸回家,过上“一贫彻骨,裘褐悬结”的清苦日子,但这不妨碍他继续作诗,他在《夜感自遣》中写道:“夜学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以诗“囚”人,我点赞。
再看诗奴——贾岛,他更是视诗为自己的生命,写的诗连皇上也看不得。唐宣宗李忱一次微服私访,看到贾的诗稿就抽一页来看,惊醒了熟睡的贾岛,贾怒斥:“郎君鲜食美服,哪懂这个!”被抢白的李忱悻悻而归。他对自己的诗爱得深切,每年除夕,他都会把自己所写的诗拿出焚香礼拜。他为了诗歌炼意炼句,竟达到了骑驴误闯“市领导”的“车队”。其一次被拘一夜,第二次遇到了是韩愈,就有了“推”与“敲”写诗佳话,就有了贾岛对韩愈行弟子礼的事儿,关于贾岛忤逆皇上和闯了大尹“车队”的事,在《广林诗话》里有记载,唐代诗人安奇也有诗“骑驴冲大尹,夺卷忤宣宗”为证的。甘为诗的“奴仆”,我亦点赞。
他俩的共同点是把诗看着像生命一样重要,他俩在清贫的日子里,没有轻率地对待诗歌,贾岛在自己的诗《送无可上人》中,有“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句下自注“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郊也写道“一生空吟诗,不觉成白头”。韩愈对这两位“苦吟诗人”有着很高的评价,在《荐土》中赞孟郊的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在《送无本师归》诗中赞贾岛的诗艺,“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澹”。两人能安贫,能去权贵,能安守民间,用今天的话表述就是能“深扎”,并且对诗创作有着严谨态度,不马虎不应付不妥协,所以他俩终成唐时诗坛翘楚,孟郊被誉为“五古”大家,贾岛为“五律”领袖。有疑为韩愈做的诗称:“孟郊死葬北邙山,从此风云得暂闲。天恐文章浑断绝,更生贾岛著人间。”是不是韩愈做的也没关系,自是后人的评价和肯定。比如,晚唐诗人李洞每日持数珠念贾岛佛,一日千遍。南唐诗人孙晟就常年在贾岛画像前朝夕礼拜。
谈古到此,再来论今。
当下,仿佛一切都进入快节奏的时代,高铁、5G、社会发展、科技创新、城镇化进程乃至文学创作,皆步入了“快时代”。一切显得匆忙、急促,一种被追逐感,给人的是逃亡的背影。每每我会诧异和追问: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快地赶路吗?
回到诗歌现场,有不少“成熟的诗人”进入到一个“快写作”时期,每天可以写上十首八首诗。我不想说这是对与错,我想说一个例子:有一位天天写十多首诗的诗人,在一次诗会上,别人朗诵他的诗作时,他是茫然的。他说,这首诗已经被自己忘了。还有一个例子,一位诗人在诗会上读着自己用手机记录的“大作”,是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显然,他对自己的诗是陌生的。我真想追问他们的创作目的是什么?缘何这样轻慢地对侍自己的作品,自己的诗作应该是自己的孩子呀。这些他们本该知道的,本该知道的还有,文学创作是个严肃的事业,来不得戏谑和随便。一首诗的创作可以是灵感的产物,但更多来自于作者对事物本质独特认识的思想性、美学表达和诗性呈现。不敢说诗歌创作在灵感到来时,可以一天写数首诗,但是我只愚笨地想问你天天都有灵感附体吗?天知道!可能也有个体特例,就算一年是这样,几十年下来都是这样高产创作,就让我产生歧义。再让我们打开这些“成熟诗人”的诗集,呈现的大多是复制品,是重复,是雷同,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个模样的产品。只不过A城变成B城,C山移到了D山,秋天变成春天,桃花变成雪花,没有特点和独特性。这样的诗还是不写为罢!
为何会出现精品少,伪诗多的现象呢?无非是诗作者心态的问题和价值观取向问题。浮躁是致命的病灶,一些诗人在这快节奏的社会里,为了刷存在感,为了取得更多的话语权,为了在更多媒体面前抛头露面,在浮躁的情绪怂恿下,就忘记了对诗的起码尊重,每天都粗制滥造地生产一批“诗产品”来。不再修改和提炼,就能发出去。有些诗是他自己也解读不清的梦呓,他就冠上这是“先锋作品”;有些诗,只是口水,只是庸常生活的记录,他会说这些作品有着平淡的深刻性;再在形式上求造“古怪”,抢点儿眼球。加之,诗歌评论的滞后,没有多少批评会去撕开这些人的画皮,故此,他们可以到处装神弄鬼。
对于诗歌创作是多点好还是少点好呢?是高產好还是精品制作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认为还是慢点儿好,慢工出细活,快了就会“萝卜快了不洗泥”,写出精品来,唯慢无他,古人的“推与敲”和“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对于今天的写作人还是需要的,学习孟郊和贾岛的创作真心为诗和严谨冶学态度,对于当下诗坛匡正诗创作正风有益,对推出精品诗作也十分重要,对于有责任有担当的诗人至关必要。
当诗的囚徒,我愿意。
当诗的奴仆,我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