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希
新疆艺术学院
随着移动互联网与高像素摄像头手机在全球范围内的普及,人们改变了以往的交流方式。在这之前,人们都是通过文字或者语言进行交流的,譬如打电话、发短信、发邮件以及书信,而今视觉化的交流已经成为现代人们主要交流的一种方式,人们随手就可以用即时通讯工具(例如微信)给对方发送自己刚刚拍好的照片或者视频,包括视频通话等等,除了这种一对一的交流,人们还可以在网络社交平台(例如朋友圈、抖音)去发布照片和视频,并与好友互动,点赞分享视觉图像。海德格尔认为“世界作为图像出现” ,他判定“现代世界的图像化” 。现在人民随身携带的手机摄影,这使得视觉图像作为媒介的交流变得十分方便。数字图像时代的人们,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称得上是视觉图像的创造者和观看者。在如此这样一个视觉文化的时代,我们存在即是“观看”与“被观看”。
身处在人与视觉图像如此紧密联系的时代,用即时的视觉图像交流的愿望使我们愈发频繁的以拍照的形式去表达“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我”以期获得与他者之间的对话。由于手机作为摄影工具来说,大多有功能不俗的前置摄像头。在这个情况下,以一臂长为拍摄距离的“自拍”便疯速成为网络视觉图像的一种常见形式。
在“自拍”为信息传递媒介的语境下,很多人着迷于在各个网络社交平台上传自己的自拍以获得更多人的关注和欣赏,甚至恐慌于不被观看,从而主动地将种种人为修改过的、并不完全真实的自拍----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照骗”上传到网络,等待着观看者的关注和点赞,加之各种美颜手机修图软件使自拍一秒钟变美成为可能,于是正如我们所见,互联网涌现大量“照骗”。
从大量“照骗”修图侧重点来看,人们倾向于优化自拍中的四个方面:分别是颜值、品位、财富以及社会地位。
最常见的就是对颜值的“改造”,即将自己的皮肤五官和身材用修图软件按照符合大众对美丽或者帅气的定义去修改,例如女性中常见的修图缓解:将皮肤颜色调白(或者调成小麦色)、用磨皮工具变细腻、隐藏毛孔;将身材变瘦、去腰腹部赘肉、扩大胸、收细腰、拉脖子和腿;五官方面一般都会瘦脸、修尖下巴、缩小鼻翼、增高鼻子、添加鼻梁高光、扩大眼睛等。而男性一般就是身材上拉长身高,增强肌肉阴影-变魁梧,五官方面的调整包括变浓眉大眼 、同样的增高鼻子和瘦脸。不难看出,自拍里大家对颜值的修改都有迎合社会主流审美的意味,人们将不符合社会公众对“美”和“帅”的细节掩盖掉,修改成符合主流审美的部分,这个时候,图像中的“照骗”自拍已经与真实的“我”产生了一定的距离。
彰显品味也是人们上传到网络社交平台上的自拍中经常侧重展现的方面。在选择背景的时候会选择在博物馆展品或者大剧院入口处自拍,尽管自己并不懂艺术;或者在修图的时候刻意以“不经意”间拍到的手里握的星巴克咖啡杯和一页都没翻过的哲学书为圆心,虚化身后刚好路过的卖红薯的推车,以此暗示“我”是富于文化修养、品位很高的。对周遭事物和背景做选择性修改,也说明了人们对他者面前的自我呈现是怀着完美主义情怀的,另一方面,在“我”的潜意识里,或多或少,这种选择也是受社会对“品味”高或低的物化的衡量标准的影响的。
当今社会,财富和地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受到人们的拥戴,于是涌现出大量的网络社交平台的自拍以名车豪宅为背景,例如“不经意间”拍到自己墨镜反射出方向盘上玛莎拉蒂的logo并在修图过程中锐化;或者以自己的爱马仕包包为旁边的“静物”进行自拍“不经意间”找角度露出自己2克拉的钻戒;或者出差坐头等舱一定要来张自拍;更有甚者,专程去豪车4S店试驾摆出车主的姿态进行自拍。将这样的“照骗”发布在网络社交平台,以此暗示“我”是富足而优越的。而修图的侧重点则始终是凸显社会公认的象征“财富和地位”的元素,隐藏甚至用马赛克涂抹掉原本自拍时身边脏乱的环境或者廉价质感的物品。网络社交平台的图像的正在随着“照骗”逐渐地“物化”,自拍的主体不再是自然、完整的生命形态,而是转向了“物”的属性。
米歇尔·福科提到过“规训社会”和“驯顺的身体”的概念。人们试图在自拍“照骗”中完成自我的规训,试图按照社会所教诲所传达的价值取向, 将自己的生活修改成一幅合乎要求的图像。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有对美好的向往和对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美好一面的愿望,这无可厚非,而通过将自拍照片转变为自拍“照骗”这个行为去满足这一愿望,实际上是人们对完美自我的一种意淫,人们通过努力的修改图片,而非改善自我本身,只是去创造了一个令自己满意、令观看者欣赏的一个改善过的视觉形象,以期获得在网络社交平台被关注和被欣赏的满足感。
人们普遍希望获得身份认同。现在人们通过网络社交平台用视觉图片去与他者产生互动,却希望通过拔高颜值、财富和品位阶级的“照骗”来确认自己在社交中的地位,试图追寻和确认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建立自己的理想“网络人设”。这直接体现了其价值观的对立和不可调节的矛盾:一方面人们追求的是美好的形式,另一方面采用的是不真实的方式。
人们用自拍“照骗”作为视觉图像的主体在网络社会进行交流的时候,以主流社会对美好人生的表层阐述的那种权利就很明显地控制着人们在运用话语权时方向的选择性,趋同使得网络世界竟然出现许多几乎千篇一律的面孔,开了美颜和瘦脸大眼以后大部分人“长”得惊人地相似,失去了各自的特点,变得毫无辨识度。并且在这种视觉关系中,我们看到了社会对于人,尤其是对女性的物化,并且这种物化在反作用于女性身上,在这种网络图像化的机制中,对于女性面孔的窥视,是特定的商业包装策略,是赤裸裸的欲望化的、消费化的视觉关系入侵到日常生活层面,并且反射到女性自身以此通过“照骗”重构女性的自我想象的一种表现。
处在网络发达的时代,一时间好像什么都能看到,但最终看到的却如此干瘪,华丽而空洞的“观看”,最终指向的便是成为一个“完美的没有瑕疵的人”。通过无穷无尽的图像,我们好像体验到无限宽广的世界,但图像最终所带来的,并不是真正异己的、对于自我经验的丰富和提升,而是满足个体自身不安的幻想。
在这种“照骗”社交的模式中,“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图像。不是现实先于图像,而是图像先于现实。于是我们需要把现实转化为图像,如果现实不符合图像,那我们就修改使其符合。
视觉文化在网络时代的文化霸权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强势:只要是图像的,就是真实的,只有图像,才是真实,真实只有转化为图像才具有合法性。和以往的时代相似,我们对于自拍“照骗”这种视觉文化的批判,带有人类不可抑制的天真的信仰:“求真”是可能的。只是在视觉文化时代,需要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去发现真实的世界。当自己处在这样一种语境中的时候,试图去尝试自己该以什么样真实而独特的面貌去发一张记录自己当下的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