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我愿意一直蹲下来，陪你长大

本刊记者/李玉婷

王健 河北省唐山市丰南区黄各庄镇杨家泊小学校长

唐山市西南约20公里，镇域面积86.6平方公里的丰南区王兰庄镇，受暖温带湿润季风型大陆性气候影响，农作物生长繁茂。90年代末，包分配的师范专业在这个有着悠久农业文明史的小镇上，是个很好的工作。19岁的农村姑娘王健，1999年师范毕业回到故乡，成为镇上最年轻的教师。

王健有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大概是一直教学生的缘故，讲起话来嘴角上扬，圆圆的眼睛弯成月亮，甜美又亲切。坚守课堂21载，她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孩子。她说，既然是做老师，还是小学老师，就要有一颗孩童般的心，做孩子喜欢的教育。

“我愿意一直蹲下来，陪你长大。”

梦回《草原》

在父母看来，女孩子的工作，稳定最好，教师是挺不错的职业。对王健而言，成为一名语文教师，则是她最大的梦想。

王健的小学语文老师任教前是电话接线员，因为拥有独特的“好嗓子”，读课文声情并茂，同学们都很喜欢他。老师不仅自己读，还喜欢叫同学们读，语文成绩特别优秀的王健，常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在老师的鼓励下，王健的朗读兴趣被极大激发，还代表班级参加了朗读比赛。获奖作品是老舍的《草原》，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篇课文。

“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别处的更可爱，空气是那么清鲜，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总想高歌一曲，表示我满心的愉快。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

彼时还未见过草原的小王健，每次读到这篇课文，闭上眼睛，就是想象中的大草原，仿佛还能闻到青草的气息。

1996年，中学毕业考试超出师专录取线20多分的王健如愿以偿，在家人的支持下报考了当地的师范学校。“那时，我觉得老师就是一个圣人，他能把所有的光彩播撒到每个孩子的世界。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孩子王’‘引路人’。”

而当王健师范毕业，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站上讲台，备讲的第一堂课竟也是，老舍的《草原》。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一切都像是命运早有的安排。在她儿时就读过的小学，她又一次熟背课文，练好板书，还拿塑料膜亲手画了绿色的大草原放到投影仪投屏。“同学们看到一大片手绘草原，惊讶极了！特别是当我把‘草原’写在黑板上，带着感情背诵了课文后，我看到和自己年龄差不太多的孩子，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羡慕。”王健笑着回忆道。

这个情景点燃了王健对教师职业的热情火焰，即使时隔多年，她还印象深刻。“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曾经崇拜的语文教师的影子，也决心做个优秀的教师。”

王老师的办公桌

小时候的王健最喜欢模仿老师，回到家和邻家弟弟妹妹们玩“过家家”，要学着老师的样子有板有眼地讲“ɑoe”。因此也总被人打趣——“这孩子，长大肯定当老师！”

1999年，接到岗位通知书后，得知自己要回母校——唐山市丰南区王兰庄镇王一小学任教，王健兴奋得彻夜未眠。

王健家离学校很近，从上班那天起，她就有了两张办公桌，一张在学校，一张在家里。她在学校的办公桌上准备教案，在家里的办公桌上批改作业。年迈的姥姥看她每天把学生作业抱回家，高高一摞，总是逗她：“我们家王老师又回来办公了！”那时候，为了不影响“王老师”工作，家人总是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父亲还特地给屋里换了最亮的灯泡。四年的农村教学，这些作业本被她抱来抱去，往返于两张办公桌之间。有时候课代表分发作业本，发现少了哪位同学的，那一定是落在王老师家里的办公桌上了。

这张办公桌，还见证了一个温暖的故事。

班上有个叫李刚的男生，调皮贪玩，不爱学习。为了帮助李刚改掉学习中的坏习惯，王健决定放学后带他回家辅导功课。他们约定，如果李刚能完成当日学习任务，王健就从手头正织的红毛衣上拆下10厘米毛线送给他。受到“约定游戏”鼓舞的李刚兴致盎然，每天都能从王老师手里“赢”一截毛线，而王老师好不容易才学会、又刚织好的毛衣袖子很快被拆没了。一个月后，3米长的红毛线见证了李刚的成长，小王老师的毛衣计划也随之泡汤。

一个深秋的下午，李刚大汗淋漓跑到王健家，把一个大塑料袋放桌上就跑了。王健打开一看，是件漂亮的红毛衣，大小正合身！原来，拆掉王老师的毛衣，李刚很心疼。他和妈妈也有个约定，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妈妈会为老师织一件漂亮的新毛衣。

王健说，这件温暖牌的红毛衣，让她的整个冬天温暖如春。

割舍不下的村小

谈起儿时的成绩，王健仍觉得骄傲，自己一直是班长，成绩优异。刚参加工作时看到同学们都到了大城市，只有自己选择回乡村当老师。“20多岁，对大城市的光鲜生活很向往，也不是没有摇摆过。”王健说。

2003年，王健调任银丰学校任教，离开了村小。在教研室领导的带领下，她第一次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精彩，也开始在不断的挑战中突破自己。在全国首届语文教师素养大赛中，王健从区、市、省级比赛中一路闯关，获全国一等奖。在南京大学的赛场上，几千人在台下看她展示板书。“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名师梦。”那一刻，王健突然明白，做一个一直奔跑的教师，在专业领域不断求索，也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因为喜欢课堂，喜欢语文，所以无论是做大队辅导员还是校长，王健都有一个要求——带班。“我喜欢和孩子们一起读课文的感觉。”这份执着和喜欢让她收获了太多美好。8年来，她参加省、市特级教师、名师讲学团送教下乡活动30余场，多次在“国培计划送教下乡”活动中为教师授课。“课堂让我有了灵魂安放的沃土。正因为没离开一线，我才有更多机会和老师们分享教学体会。和孩子们在一起是我所有教学灵感的源泉。”王健说。

从一个农村姑娘成长为河北省小学语文特级教师、学科名师、骨干教师，王健认为，最重要的是成长经历，而那几年做乡村教师的时光让她一生难忘。“因为它让我相信，好的教育能影响更多孩子的未来。”

她忘不了寒冬里，摸黑在教室生过煤炉；操场上，师生们一起清理掉杂草；也忘不了和孩子们用油印蜡纸翻刻青春纪念册，那墨一般黑的滚子滚了3000多张纸才把大家的文章、绘画作品翻印完；更忘不了跳动在乡间小路上的12顶花草帽，那是她和班上的同学为“六一”的舞蹈，赶了两次村集，步行7里地到一家邻村小卖部才买到的。那天夕阳的余晖下，班上的小女孩月月对她说：“我长大了，想和王老师一样，当个好老师。”

2018年，当学校发出到乡村支教的号召，王健毫不犹豫报名，再次来到村小，成为一名支教教师。

续航

从农村学校考到城区，又从城区回到农村。面对差异化的教学体验，王健坦言，做乡村老师，确实更辛苦。“乡村学校教师少，琐碎的事情多，家长、学生的学习意识都相对单薄，更需要教师以一颗热情的心投入工作。”

王健发现，大部分由爷爷奶奶抚养的留守儿童学习习惯较差，这些孩子从没去过科技馆、图书馆，也不知道长大后要干什么。担任唐山市丰南区黄各庄镇杨家泊小学校长后，王健在第一时间确定了“用阅读了解世界，用脚步丈量天下”的办学理念。她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阅读了解外面的世界，至少要走出村子到城区去看看。

她请唐山市图书馆每月提供200余册流动图书，在村小建起流动图书馆，在班里打造阅读角，还布置了每月1次读书交流会，每学期1届读书节，为孩子们搭建分享读书感悟的舞台，培养阅读习惯。半年后，王健惊喜地发现，孩子们身边有了故事，课堂上也有了精彩语言。虽是点滴进步，但她相信，阅读改变的不只是孩子，村小、村子都会通过正向循环，获得质的提升。

在村小年轻教师的身上，王健看到了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影子——满腔的热情却不知从何下手。她希望年轻的教师能做一个有故事、写故事、讲故事的人。为此，她在名师工作室官微策划《语文行走，遇见更好的自己》专题，既讲述自己的教育故事，也鼓励老师们借书信交流教学困惑和解决方法。“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我立在这里，其他年轻老师也可以。”

今年，杨家泊小学有3名乡村教师考到城区学校，离开了村小。王健觉得，虽然学校需要老师，但年轻教师如果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总归是好的。而在乡村学校，留下来的教师也没有停止成长。4个乡镇的语文教师依托名师工作室联合成立了语文教师共同体，大家在一起录制学生微课、家长课堂，在观课、研课中获得共同成长。这些年轻的教师聚在一起，为构筑乡村教师成长共同体，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