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工笔画走向了复兴之路,艺术家创作的目的从功能性,政治性,工具性中解脱出来,开始注重对当下社会现实的思考以及自我情感的表达。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当代工笔人物画的造型风格呈现了多元化的发展趋势,而不同的造型风格反映的是当代艺术家各自独特的审美理想。
关键词:写实性;意象性;当代工笔人物;造型
一、当代工笔人物画造型风格的多样性
(一)当代工笔人物画造型的写实性
东晋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传神写照”的理论观念,对从古至今的工笔人物画造型的形神观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可以看出中国工笔画的写实性是基于“神”的传达,并依靠“形”的表现来塑造形象的。唐代张彦远提出“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也说明了绘画中造型的重要性。
传统工笔人物画写实技法的高峰出现在唐朝,不管是宗教题材还是宫廷仕女图,都达到了形神的高度统一,但是因为中国传统的绘画都是基于“目识心记”,故这个时期的写实也是相对的,是更侧重于“传神”的造型艺术。明清时期西方油画的传入,让当时的画家对光影和结构在工笔画中的运用做了许多尝试,例如曾鲸的人物肖像画,人物面部通过弱化线条强化色彩晕染来增强结构和五官的立体感,还有明代佚名的《明人十二肖像册》等都可以看出明清时期工笔画家对人物画写实性的追求,这无疑是对传统工笔人物画范式的一种突破,但是明清时期人物画的写实还仅限于面部刻画,人物的身体和服饰还停留在勾线填色的平面性里。
在当代,中国工笔画家对于绘画的学习大都是以西方科学严谨的素描为基础,因此在工笔人物画的创作中,尝试着将中国传统技法和西方绘画所强调的光影、结构和立体感做了最大程度的糅合,既保留了中国绘画中“传神”的特点,又在写实性的表达上更胜于古人。例如,何家英的代表作品《秋冥》(见图1),画中女孩的造型已经完全脱离了传统人物画造型的概念性,而是按照所绘对象具体的形体特征来表现,侧重于形象的再现,尤其是对脸和手的局部刻画上,通过微妙的色彩明暗变化来渲染出眼睛,鼻梁,唇部及手部关节的结构和立体感,这些细节的刻画使女孩的形象更趋向于真实,但是画面中极具神韵的线条与含蓄内敛的用色又使之与西方绘画的写实性拉开了距离。另外,李传真笔下的农民工形象也非常深入人心,她在写实性造型的基础上,通过笔墨的皴擦或色彩的强化增强了人物皮肤和服饰等质感的表达,使画面更具冲击力和感染力,深刻的反映了这个时代中这一个群体的精神面貌。
(二)当代工笔人物画造型的意象性
孔子提出“圣人立象以尽意”的哲学思想对中国绘画的“意象造型”影响甚远。“意”是指作画者的主观感受,“象”则是指客观物象,意象性造型是强调主观感受与客观物象的高度统一,常常是“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注重对物象“气韵”和精神本质的把握,因此,意象性造型使所绘对象的表现形式不受客观形体的束缚而具有高度的自由性。
在陈孟昕的作品中,人物造型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这是源于他对人物形象的特点和精神面貌的主观提炼,并且通过平面化的造型和细节的写实处理相结合,达到了主观意象和客观形象的高度统一。例如他的作品《一方水土》,人物形象众多且运用了夸张变形的造型手法,这背后并不是他的纯主观臆想,而是有实际的人物原型,是来自对当地民族风情和人文情怀的观照,因此他笔下的人物是真实而又饱满的。刘金贵笔下的人物造型也别有一番意趣,比如作品《此曲只应天上有》(见图2),他将民间美术中剪纸和年画的造型特点与工笔画做了适度的中和,在趣味性的基础上保留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意蕴。另外,他的用线独立于传统的“十八描”之外而自成一派,舍去了“抑、扬、顿、挫”的节奏变化而改用或匀直或圆转的线条与高度概括的人物造型相结合,赋予了画面沉静内敛又具装饰性的美感。他的这种简练而又质朴的造型观体现了他在生活中用“心”去观察,用情感去造型的观念,在“似与不似之间”达到了“真似”。
二、不同的造型风格反映了不同的审美理想
在工笔人物画创作中,是力求“度万象而取其真”,强调客观写实性还是“立万象于胸怀”,强调主观意象性,其实反映的是艺术家不同的审美理想。何家英笔下的恬静婉约的女性形象是在“红、光、亮”时代之后的一种“人性”的回归,艺术家们可以不带任何功利性的去关注和反映身边的人、事、物本身,发掘现实生活的真实和美好。而李传真刻画的农民工形象反映的是社会某一特殊群体的精神面貌,把我们平时可能忽视的,或者未曾仔细观察过的人物形象提炼加工升华到艺术的高度,就如同罗中立的《父亲》,塑造了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深入人心,正是体现了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因此,写实性的造型风格更强调现实的真实,虽然也有艺术家的主观情感融入,但还是以客观形象的真实面貌为主体,运用各种艺术手法使之成为具有时代特色的艺术形象。
明末清初的哲学家、思想家方以智针对工笔与写意两种绘画类型的弊病提出:“世之目匠笔者,以其为法所碍;其目文笔者,则又为无碍所碍。”但是当代工笔画却摆脱了“匠气”,在工笔的精致入微与文人画的“意境”中找到了平衡,形成了当代工笔的新面貌。陈孟昕的作品中神秘幽深,生机勃勃的景象是来自他的主观意象的物化,是他对苗族人民和景色的主观感受指引下的“以情造景”。刘金贵的作品体现的更多的是他看待世界的方式,稚拙简练的人物造型,典雅的色彩是他人生观和修养的投射,正所谓石涛的“夫画者,从于心者。”意象性造型強调的便是这种“从于心”。
总之,当代工笔人物画的造型表现已经走出传统图示和技法的限制,呈现高度的自由化,体现了传统与当代,民族与世界,个性与共性的统一,这无疑证明了中国工笔画在复兴之路上的旺盛生命力。
三、个人创作实践的探索与思考
当代社会上一个图像泛滥的时代,在这种前提下,写实性绘画如何去体现其价值是工笔画家们需要面对的问题之一,但是很显然的是,仅在绘画技法和画面效果上追求再现性表达已经不适应于这个时代了,那么绘画的价值可能更多的体现在画面的“言外之意”。就工笔人物画而言,写实性造型容易让观看者的眼睛无意识的去“测量”形体的准确性,从而容易忽视画面外所蕴含的意味,而意象性造型相对来说可以使观看者的注意力更侧重于去揣摩画面整体所传达的精神意图。
基于以上思考,我选择了倾向于主观情感和观念表达的意象性造型方式,在创作中将人物造型做了卡通化处理。一方面,卡通元素是对传统美学崇高感的一种解构。这种审美取向已经发展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并且逐渐渗透于艺术的各个领域,如日本艺术家奈良美智所创作的大头娃娃,情感表现饱满且纯粹、眼神中或纯真或带些许挑衅,画面语言单纯但却深入人心,荷兰艺术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设计的世界上最大的橡皮鸭与公众空间的结合,让人置身于一个欢乐的童真氛围里,给人带来欢乐愉悦的同时也有对当代社会高速运转机制下所带来的高压环境的一种调侃。德国美学家沃林格把“艺术意志”和“潜在的内心要求”作为艺术风格形成的因素,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何当代艺术中融入了卡通元素。另一方面,卡通元素与工笔语言的结合使画面处于真实与虚幻的时空交错里,对观看者的惯性思维逻辑形成对抗,使其转而寻求画面表象之下更深层的观念表达。例如,在我的作品《间》(见图3)中,将画面中身着旗袍的女性形象进行了卡通化处理,把人体的比例设定为“五头身”,五官的比例和手脚的比例也做了相应的调整,使其从视觉上脱离客观现实的束缚,以至于观看者对计较画面人物的形体准确与否失去了兴致,转而将目光焦点转向画面的其他线索上,去寻找画面的真正意图所在,此时画面中的人物不再有“人性”而仅仅成为了画面的线索之一,成为我传达主观情感和观念的工具。另外,在人物细节如头发,五官,皮肤和服饰的刻画上力求质感的真实,这样便突出了工笔语言的优势也增强了画面的可读性。
四、结语
石涛在《苦瓜和尚画语录·一画》提出:“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眾法也。”因此,无论是写实性的造型还是意象性的造型,个性化的创作语言是符合艺术发展规律的,艺术家们从艺术本体出发,在“艺术意志”的指引下去表达个人对时代的思考和对生命的感悟,创作出符合时代审美的艺术作品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扩展中国工笔画传统概念的界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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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荆浩著,王伯敏译、邓以蛰校,《人美文库:笔法记(标点注译)》,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9
[4](德)威廉·沃林格著,王才勇译,《抽象与移情》,金城出版社,2019.03
[5]鲁双喜,《图像与画意——关于当代工笔画的一些思考》,中国知网,2017.1
作者简介:
栗玉莹(1990-03-14),女,30岁,汉族,河北省邯郸市,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专业2018级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工笔画当代性创作研究。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