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庆瑾
立冬半月后的赣东北,时至今日,才有一种瑟瑟寒风催人冷的不适感。万家灯火的时候,温度降下来了。此时,不知老家的父亲在忙些什么。
老实说来,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农民,我同样也是农民的儿子。他的六个孩子中,我是长子。打懂事起目睹父亲的辛苦、劳累,我就立誓要心存孝义与感恩。有朝一日,我定会和姊妹们全力孝敬父亲。现在想想,从北方老远的农村老家跑出来融入了南方城市的生活后,这种孝心也只有通过平日里的电话、视频来传达。不是空间,也更不是时间拉长了这份亲情之间的距离,而是都市快节奏的工作、家庭生活,让我无法第一时间抽身。人世间,奔波在外的游子们,大都不是如此吗?
父亲是白手起家的。由于历史上种种原因,爷爷奶奶没有给他留下一件像样的家具。步入社会,养家糊口,父亲只能在家里经营自己简单而又一眼能够望到尽头的农村生活。我读中学时,父亲和母亲省吃儉用,终于建成了属于我们一家人的房子。那时的我对建房子、住新家很感兴趣,但是绝对没有丝毫体会到父亲的操劳。只知道建房时,父亲比平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很多时候忙到凌晨。那时的父亲还从来不抽烟。再后来一家人入住新房,父亲比以前更显安静,他会在院子里久久站立,没事的时候总会用自己粗糙的大手不自觉的摸摸用砖头、水泥和洋灰等坚实的建材做成的柱子,好像是和多年不见的兄弟要话家常;还亲自在正屋左边的柱子上刻了房子竣工的年月日留作纪念;没事的时候会经常清理房子的边边角角,看不出父亲是房子的主人还是房子的仆人,直到过往的邻居提到一个共同的话题:这房子建的是好!父亲才接地气的笑笑,才彰显出房子是他本人的杰作,然后拍拍身旁的我的肩膀,但是父亲只是对我亲和地笑笑,并没有对我说些什么。现在想想,当时的父亲对我肯定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不光是建造房屋的艰辛历程,乔迁的惬意,更多的是自己半生劳碌的喟叹。
六个孩子读书的确让父亲操碎了心。尽管那个年代的我们,兄弟姐妹大都在村里远则在乡镇读书,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停息过一刻的劳作。除了和大众化的老百姓一样打理田地,一年四季靠天吃饭,但他在平日里还有许多“副业”:从事建筑工作和搬运工作。听母亲后来抱怨,父亲做活儿太实在,尤其是在工地上做事,有几次活生生的累病了,一天不到70元的工钱,还会因为吊针倒贴。但是父亲始终秉承自己做人做事的风格:不偷懒,做实在活,吃踏实饭。由于正统的家庭教育,我们兄妹六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脚踏实地,做出了比同行更优秀的成绩。以前的我们以父亲为荣,现在的父亲以我们兄妹为荣,正因为他的身体力行,言传身教,我们才有今天全身心为社会服务的意识和精神。我清楚地记得,由于供我们兄妹读书,父亲几次拉下男人的面子向亲朋好友们借钱应急,但都是言而有信,在规定时间内还清;由于我们急交学费,父亲和我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公社排队卖粮食。那时的父亲干劲很足,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放在心里,落在行动上:砸锅卖铁都得把你们几个供出来。父亲的坚毅、付出和期盼终于变成了现实,现在我们兄弟五人(小妹除外)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都有了属于我们心仪的工作:有人民教师,有军工企业人员,有工程师,有制药师。父亲的大名,我家的“光荣史”在十里八村传开,每当父亲和邻里乡亲谈论儿女时,他和母亲都被树为百邻之楷模。那时,父亲的笑容是那么的自然和灿烂,喜悦、甜蜜的味道只配他和母亲终生享有。
回首15年前的一个上午,父亲吃力地搬着行李,一人送我到远去外省读书的公共汽车上。上车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了一个紧挨车窗的最佳位置,因为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的全貌:他踮着脚直立着身体,长久凝视着我,严肃而又认真,嘴角微动却没有说些什么。当车子发动驶离的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的,父亲终于用衣袖擦拭着忍着许久的泪水。从那时起,父亲学会了抽烟,并且听说烟瘾很重;进入校园不久,才明白我是步入大学和社会的轨道了,与父母的距离渐行渐远,彼此的思念也会与日俱增。我也不知道大学期间父亲给我打过多少个关心的电话,也不知道父亲在家乡念叨过我多少次的名字。毕业至今,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我依然很幸福地接受父亲的每次疼爱。在忙碌的一天里总会收到父亲问候的电话,这个时候,近花甲之年的父亲除了对我的牵挂外,还有我的妻儿。我顺利的毕业和稳定的工作并没有让父亲安逸,而是增添了更多的不舍与关心。关心对象更延续到了下一代——他可爱的宝贝孙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八个多月的儿子枕在我爱人胳膊上酣甜入睡,看着他胖嘟嘟的脸蛋,抚摸他嫩嫩的皮肤,我在想:当年的父亲对我的关爱定会远超我对儿子关爱的程度,因为当时的生活条件并没有现在的富足。我是长子,从农村的世俗观念来讲,作为儿子的我会备受家族人的关爱。父亲啊,每次跟您视频,看到您依旧慈爱的面容,眉宇间对孙子柔软、小心翼翼的关爱,我就会有一种惭愧,是因为儿时的我没有像现在一样端详您当时的笑容,就像我儿子此时没有读懂我对他的笑容一样。年龄的差距并没有造成亲情的隔阂,而是增加了爱的温度并加以升华。
有时候,爱是无法用重量和体积来衡量的,一张小小的卡片也会浓缩无穷的父爱。由于兄妹较多,大学期间我的生活费都是一个月打来一次,或者即将捉襟见肘,我就会拿起学校商店里的电话,一如既往地联系父亲,父亲总是先问我一句:“生活费没有了吧?”我说:“嗯,不多了。”每当此时,我们父子俩总是话语不多,我知道他想着让我少说一些,因为生怕我感觉给本不富裕的家庭又增添了经济负担。想想那个年头每次短暂的通话,他总会很快的转移话题,生怕我再重复汇钱的事情。直到现在毕业近16个年头,我依然保存着那份用了整个大学就读期间的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存折。上面清清楚楚地打印着每次生活费的金额和所汇时间,我也从来没有累计过金额的多少,也从来没有具体的数过每次的金额,尽管在我的书箱最深处珍藏着。我只知道每次汇款,父亲都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乡里邮政储蓄所排队办理。汇款后,父亲与我的通话总是显得很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件光荣而有意义的重大使命。不,那不仅仅是任务和使命,那是关爱孩子的印证,那是作为一名农民父亲除了庄稼丰收喜悦之外的又一收获。我不敢说我能够着实掂量出一张银行卡的重量,但是我绝对可以保证里面的每次50元、130元、220元、320元、400元的汇款金额的累加超过我对父爱回报的份量。我从不敢想象: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怎么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供养出五个大学生,并且从未在儿女面前说过一句辛苦。我亲爱的父亲,虽然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有稳定的收入,但是若让我同时供养六个孩子,我真的不敢用清醒的头脑去思考如何让子女们穿上衣,读上书,更不要说建造一栋属于自己家人的温馨房子。今天,我再以一位年轻父亲的身份声发对您最诚挚的赞言:您在我心中的份量,不仅是巍峨的,而且是厚重的。
都说养儿能防老。身处异乡的我,每天或每周能做的只能是通过电话、视频来向您报平安。而现在的我所能做到的,就只能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努力的工作,用幸福和谐的家庭生活来让您省心,让您安享晚年。
此时,寒夜的温度确实很低;爸爸,请您注意保暖!待我携妻儿回家之日,我们再叙父子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