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吉同
抗战胜利后,陈寅恪重返清华园,王永兴任他的助手。王一家住北京城内,每天城内城外奔波,很辛苦但没有怨言,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有一天清华庶务科突然通知王永兴,说已为他在清华园安排了房子。王永兴跑去一看,发现房子不错,他对此很是惊奇,因为当時各路人才都拥入清华,房子非常紧张。他认为这是学校对自己的特别照顾,也没多问就搬了进去。
四十多年后,王永兴偶然从清华大学的旧档案中,发现了一封当年陈寅恪写给清华校长的信,其中就有请求校长帮助王永兴解决房子问题的。当年“特殊照顾”的谜底终于解开了。(陆键东《陈寅恪最后二十年》修订版P178)
陈寅恪雪中送炭,为助手做了一件善事,但他为什么一直不吭声呢?猜测如下:对于陈寅恪而言,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没有说的价值,办过之后也就忘了;为助手解决点困难理所当然,哪有去说的道理。若不是王永兴偶然发现,谜底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古人讲:“为善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而陈寅恪却恰恰相反,“为善恐人知”,故这才是真善,这件事也是善的典范。由此可知,“恐人知”和“急人知”是善与伪善的分水岭。然而,现实中却有不少这样的伪善,常见的表现是,做了一点善事唯恐别人不知,到处嚷嚷,弄得满世界都知道,更有甚者,添枝加叶,任意夸大,把一分善吹成三分,甚至五分或更多。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其一,自我炫耀。别人办不到的事,到了我这里就是小菜一碟。在这块地盘上,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其二,塑造形象。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急人所急、解人所难的热心肠、大善人,并惯以受助者“生命中的贵人”自居。其三,借以“勒索”,逼使对方感恩戴德,把对方变成唯命是从的附庸,就像黑社会中的小喽啰对“黑老大”那样。“急人知”尚且有“恶根”,而这样的勒索便可知有多恶心了。不少人最后与“恩人”分道扬镳乃至反目成仇,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吹得牛皮哄哄的“善”,逼人歌颂的“善”,让人回报的“善”,绑架别人人格的“善”,不管是个人做的,还是集体所为,都不是善,都有恶根和恶意,都是一种恶。
反过来再看陈寅恪的善,多么难得和可贵。当王永兴知道真相后,欲对恩师痛哭一场,但已无从倾诉,因为陈寅恪及其夫人唐筼,都离世近二十年了。此事又告诉人们一个道理,做善事是有门槛的,而且门槛还不低,必备的第一是品质,第二是境界,第三是胸襟。不具备这些条件,很难去做善事,很难成为真善。古今中外的慈善家,今天的那些公益人士,哪一个不是冰清玉洁?狂而贪7个多亿的赵正永之流,永远过不了这个门槛。
但是,别人不要求回报,并不等于说受益者不应回报,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作为受益者,正确的态度正如古人所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或报答“滴水”,或努力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善的使者。韩信用重金回报老妇的一饭之恩;京剧《锁麟囊》常唱常新——富家小姐薛湘灵施善贫寒在前,富贵了的赵守贞知恩图报在后,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和传统。
当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忘恩负义的人也有,遇见了这种人和事怎么办呢?——这也是行善中的“题中应有之义”,一般的事呵呵一笑就算了,太不像话的自有舆论和法律负责。咱该干啥还干啥,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