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离骚》中出现了大量的植物,它们种类多样且用途广泛,从多方面以不同的方式烘托了抒情主人公的高洁品质和不屈人格。在《离骚》植物的多种用途中,以佩饰出现最为特殊且意义深厚。但佩芳行为并非屈原独创,而是受到了先秦时期佩芳传统的影响。《离骚》中的植物佩饰有其特点,不仅能够起到装饰作用,体现佩戴者的审美情操,同时也是一种内在品质的外化,反映佩戴人的精神品质。
【关键词】 离骚;佩芳;植物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4-0020-02
中国人对于佩饰一直都很痴迷,常见的佩饰有玉、刀、巾、芳,其中芳因为获取方便且不受礼教制度的严格约束,适用于各个阶层与时代。佩芳,即是在身上佩戴香包、香草或香花等。芳不仅包括我们常见的香囊、香包,还包括花草植物,《离骚》中的芳就是香草植物。
一、《离骚》中的芳草佩饰
对于佩戴饰品的选择,我国古人一直表现出严谨的态度。王逸云:“行清洁者佩芳,德仁明者佩玉,能解结者佩觽,能决疑者佩玦,故孔子无所不佩” [1]。《离骚》中的抒情主人公虽是一位失意人,但品德高尚,行为端正,他的佩饰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芳草。据笔者统计,在《离骚》中,作为配饰的香草植物共有十一种,它们分别是江离、芷(茝)、兰、薜荔、菌桂、蕙、胡、绳、申椒、榝、琼枝。其中,芷(茝)、兰、蕙的使用频率较高,芷(茝)作为佩饰出现的次数为三次,兰和蕙都分别为两次,而其他植物作为佩饰都只出现了一次。
芷,即为茝。“辟芷又作薜芷,指蕲茝,而蕲茝即蘼芜……‘薜’、‘蕲’义同”。[2]由此可见,《离骚》中的芷、茝实际上就是一种植物,以茝或芷为佩饰的现象自然也就可以归为一类。洪兴祖对芷(茝)做过解释:“白芷一名白茝,生下泽,春生,叶相对,婆娑紫色,楚人谓之药”[3]。据统计,《离骚》中以其为佩饰共有三种:直接披在身上、用木根扎在一起为装饰以及直接作佩带。其中 “扈江离与辟芷”会和以其为衣服相混淆,但我们可以根据芷(茝)的形态特征否定。芷,“根粗壮,圆锥形,茎亦粗壮”[4],这样根茎粗壮的植物即使是效仿神仙也无法穿在身上,反观“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3]中的衣、裳则是叶面宽大或花瓣宽阔的芙蓉,以它们为衣裳则更加现实。因此,芷在这里则只能是披在身上的一种佩饰,而以江离为佩饰的方式则和芷(茝)相同,都是直接披在身上。
以兰为佩,《离骚》中有两处:“纫秋兰以为佩” [3]和“谓幽兰其不可佩”[3],这两处都是直接言明以兰为佩,并无歧义。兰,后人对它的考证有两种说法:一种即为今天的兰花,属兰科;另一种则是属菊科的泽兰。“颜师古云:兰,即今泽兰也《本草注》云:兰草、泽草,二物同名”。[3] 《离骚》中的主人公以“秋兰”“幽兰”为佩,而泽兰正好是七、八月开花,这时候的香味最为浓郁,也最适合作为配饰。因此可以推测《离骚》中作为配饰出现的兰很可能就是泽兰。蕙常与兰相连,黄山谷《书幽芳亭记》:“兰蕙丛出......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 [5]。蕙与兰外表相似,使人们常常混淆,但它们却在品性上有所不同,蕙开花时比兰更加繁盛,香味不如兰,而兰虽花少但香味浓郁。因此,作为佩饰来说,兰就比蕙草更胜一筹,兰香味浓且外表低调,而蕙则更偏向于装饰。以蕙为佩饰有两处:“矫菌桂以纫蕙兮” [3]和“既替余以蕙纕兮” [3]。一种和茝相似,用菌桂的枝条将蕙编织起来;另一种是直接作佩带。这两种方式都和芷(茝)连用,由此可见,蕙虽然香味不如兰,但它作为香草,和芷(茝)一样,也是灵均佩芳的重要选择。
薜荔、胡、绳、申椒、榝分别为木莲、大蒜、蛇床、花椒、茱萸,它们都是真实可考的。但琼枝比较特别,它不仅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而且不是直接作为佩饰出现,而是修饰佩饰。“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3],“我”匆匆走到青帝的住所旁,折几支玉枝插到佩饰上以增加光彩。当人间的香草已无法证明“我”心性品行的高洁时,只能借琼枝来表心迹。
《离骚》中的植物佩饰种类多样丰富,它们历史悠久,影响颇深,学界对这些植物佩饰的原形研究也一直很关注,除个别植物外基本上都可确定。
二、《离骚》中的佩芳行为与先秦时期的佩芳传统
《离骚》中的佩芳行为突出,而且其中作为芳出现的植物种类也很多样,这不仅有屈原个人标准的选择,同时也受到了先秦佩芳传统的影响。
根据目前的出土文献和传世典籍记载,在原始社会时期,人们已经开始佩戴饰品,以石器、兽牙为主。沈从文先生根据山顶洞人的出土饰品推测,当时佩戴饰品的主要人群为男性,“在母系氏族公社时期,男子不仅盛行装饰,出于某种原因还可能在装饰品的数量方面高于妇女”[6]。沈从文先生提到的“某种原因”很大一部分可能就是劳动。同时,男性的饰品可能还是一种狩猎能力与实力的彰显,佩戴的数量越多,代表他所捕获的猎物越多。总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人类早在原始社会就有了佩戴饰品的行为。
商周到春秋时期,人们的主要佩饰以玉、石为主,但这并不影响植物作为另一种形式的佩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之中。《诗经·溱洧》中记载:“士与女,方秉蕳兮” [7]。这里提到了一种叫作蕳的植物。蕳,属菊科,也被称为兰,不过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兰。《山海经》中记载:“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己疠” [8]。浮山上有一种叫作薰草的植物,它的味道和香草蘼芜相似,而且人们在佩戴时候有治病的作用。《礼记·内则》中对于佩芳的记载:“男女未冠笄者,鸡初鸣,咸盥漱,栉縰,拂髦总角,衿缨,皆佩容臭” [9]。“容臭”即现代人在端午节所佩戴的香包。
先秦的佩芳传统由来已久,人们在选择植物为配饰的时候,不仅考虑其装饰作用,往往还有一定的实用价值,《离骚》佩芳行为也受到了影响,在结合自身,形成植物佩饰群体。
三、《离骚》中佩芳行为的特点
首先是香草身份,具有美名。在上述的十一种植物配饰中,除琼枝外,每一种植物本身都是香草,可做香料,自身早都已经具有了美好的名声。琼枝又是天界的圣物,《玉篇》引《庄子·外篇》曰:“積石生树,名曰琼枝,其高一百二十仞,大三十围,以琅轩为之实”, [10]琼枝本身身份高贵,是天界神树,美名不言而喻。屈原将这些本身就具有美好名声的植物或神树作为佩饰,证明了他对美名的重视。但现实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3]。 因此,主人公只能通过不断地更换佩饰来守护自己的名声,甚至借助于天界的琼枝为自己的佩饰再添彩,以此来表达自己求女的坚定与真诚,同时也是对自己美名的守护。
其次是功能多样,具有实用性。屈原在保持自身名节的同时,内心仍旧具有浓烈的爱国主义情怀,这些都促使他要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服务,这在《离骚》的芳草佩饰选择中就有很明显的表现。《离骚》中的所有植物佩饰,不仅仅只是香草,它们还有许多的实用价值。第一是药用价值:江离、芷(茝)、菌桂、蕙、绳、申椒都可入药,江离更是上品。琼枝为天界的植物。再次是除污祛邪的功能:兰、芷(茝)、胡、申椒、榝这几种植物在保持自身美好的同时,还具有净化作用。一方面是人类直接可感的除臭、杀虫、沐浴作用,另一方面则是对心灵的慰藉。第三是食用价值:这十一种植物除琼枝外都可以作食物。一个国家如果不能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根基就会动摇。屈原在选择植物为配饰时,不仅考虑到了外在美名,更是透露出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刻关切。《离骚》中的植物佩饰本身价值丰富实用,佩戴這些佩饰的人自然也寄托希望或要求自己能够造福于国家人民,而不是独善其身,独具美名。
最后是生命力旺盛,具有抗争精神。屈原所选的植物佩饰,除琼枝外,基本上都是山野之间随处可见的植物,即使个别需要人工培育但也并不娇贵。它们对于生活环境以及土质都无苛刻的要求,并且它们自身的生命力也很旺盛。抒情主人公佩戴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自然也是对自身的一个希望。屈原在楚国这样一个混乱的大环境中,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如这些植物佩饰一般的旺盛生命力,能够和“众女”“鸠”“党人”一类的恶人相抗衡,能够为国家和人民谋求圣明的君主、清廉的朝廷、富强的国家。
《离骚》中的佩芳行为虽非屈原独创却富有特色。屈原借抒情主人公的佩芳行为来表达其不屈的人格与高洁品质,同时也是自己处于无奈困境下的呐喊和反抗。因此,当我们都把目光投向于香草美人意象的时候,也应该注意到这些植物佩饰,对它们的发现和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的解读《离骚》,也能够对研究屈原的其他作品起到积极作用。
参考文献:
[1](汉)王逸注.楚辞章句补注[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5.
[2]刘水清.《离骚》“辟芷”考[J].长江学术,2013,
(04):125-127.
[3]洪兴祖撰,白化文点校.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6:4,10,11,27,23.
[4]潘富俊著/摄影,吕胜由摄影.楚辞植物图鉴[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19.
[5](宋)黄庭坚.黄庭坚全集辑校编年[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1522.
[6]沈从文编.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16.
[7]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上)[M].北京:中华书局,1991:261.
[8](晋)郭璞注,(清)毕沅校.山海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8.
[9](清)孙希旦,礼记集解(中)[M].北京:中华书局,1989:730.
[10]周建忠,汤漳平主编.楚辞学通典[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325.
作者简介:
焦姗姗,陕西咸阳人,宝鸡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