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吻山海

2020-09-10 07:22迟暮
花火彩版B 2020年5期
关键词:松鼠

迟暮

1

酷暑七月,炙热的太阳把空气烤得滚烫。透明的胶帘将部分灼热隔绝在外,帘子内是一家小的便利店,冯念正靠在躺椅上打游戏。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冯念手指灵活地操纵着屏幕,眼皮都没抬一下:“需要什么自己拿,价格上面都有标明。”

来人却没有动作,语气蔫蔫地问道:“请问便民服务中心怎么走啊?”

手中的游戏正好到了关键时刻,冯念一边指挥队友,一边颇不耐烦地回了句:“就在外面,很明显的几个字,自己认真找找。”

青檀鎮的便民服务中心是政府设立的,每年假期都会有实习生或志愿者被分配过来,易寒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前几天她因为家里有事情耽误了,所以掉了队,现在只身一人来这里。

手机导航上显示的位置明明就是这儿,可易寒围着这块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地方。

两分钟后,一局游戏终于结束,冯念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场景:女生垂着头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手指绞在一起,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旁边放着的大号行李箱,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娇小可怜了。

一时间,冯念有点儿蒙:他刚刚很凶?

他运了运气,放软了声线问道:“喂,你哭什么?”说罢,犹豫了两秒,又从手边的盒子里摸了一根棒棒糖递给易寒,“别哭了,请你吃糖。”

易寒一手接过糖,一手擦了擦眼泪:“谢谢啊,我没事。”

见冯念依旧皱着眉一脸不信的样子,易寒只好又开了口:“就是外面太阳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我就很想哭。你别管我,我哭一下就好了。”

冯念这才注意到女生脸颊通红,额头上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也不知道她拖着这么大的行李箱,在太阳下走了多久。她一双杏眼氤氲着水汽,湿漉漉地望着他,冯念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冯念将纸巾和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她后,又回到了躺椅上玩手机,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瞟。

见易寒起身准备走,冯念起身走过去拉住了她的行李箱:“去便民服务中心是吧?我给你带路。”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他就走了出去。

服务中心离便利店不远,中间只隔了个小广场。冯念出门才看见服务中心大门上方挂了一条红色的横幅,刚好遮住了那几个大字,难怪小姑娘找不到。

他头一次见到有人会因为太阳太大而哭,又想起自己刚刚的态度,几分愧疚涌上心头。

走到门口,冯念把行李箱递给她:“到了,进去就是了。”

易寒接过东西,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冯念,眼尾发红,语气软糯:“喏,请你吃糖!”

2

易寒进去后,很快就找到了与她对接的工作人员,接下来就是办理实习手续、参观和培训。从服务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金乌西坠,大半个小广场被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金色,有丝丝微风拂面而来,暑气却丝毫未减。

冯念正半倚在便民服务中心门前的一棵大树下,盯着地面的某一处发呆。他的个子很高,五官轮廓深邃,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和慵懒。

易寒见到他的时候愣怔了片刻,迟疑地打了个招呼。

“是要去住的地方吗?我带你过去吧。”冯念走近,伸手准备接过她的行李。

“谢谢,不过主任说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自己去就好了。”

冯念执意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嘴角一勾,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虽然太阳快落山了,可是也热到让人绝望。走吧,路有点儿绕,这次可没有棒棒糖哄人。”

易寒耳根绯红,乖乖跟在了冯念的身后。小镇很古朴,青砖黛瓦,长长的巷道铺着青石板。因为天太热,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两人都很沉默,易寒偷偷地踩着冯念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易寒听到冯念问她:“从哪儿来的?”

易寒回答了他,又反问道:“你呢?”

冯念脚步一顿,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易寒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觉得,你看着不像这里的人。”

冯念嘴角一勾,眼里堆满了笑意:“小姑娘眼光挺厉害啊,这里是我的老家,我的确不是在这里长大。”

“那你来这里过暑假?”

冯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拖着行李箱继续朝前走。易寒撇撇嘴,跟了上去。

住宿的地方很简陋,一排平房,里面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房间背光,有些暗,易寒伸手拉了开关绳,灯闪了两下便彻底熄灭了。

冯念帮忙把行李放下后,检查了一下灯泡,对易寒说道:“你先收拾东西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易寒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面对这样的环境也不觉得太意外。

她没想到冯念会再回来。他把一份打包好的盖浇饭递给易寒后,踩上凳子帮她换好了灯泡。屋子瞬间明亮了许多,易寒半仰着脑袋望着冯念,她皮肤白皙,一双水润的杏眸,在灯光的晕染下,显得温和又乖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冯念慌张地错开了视线。

一只蟑螂从墙角爬了出去,易寒看到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冯念哂笑:“这一个月你都要在这样的环境里住着了,是不是也很绝望?”

易寒却不以为然:“习惯了就好了。”冯念见了她故作镇定式的自我安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而且不是一个月,我签了合同的,要在这里待一年。”

易寒的大学里有项叫“西部计划”的志愿活动,大四的学生可以报名去比较偏远的乡镇实习,实习期最少为一年。

易寒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冯念扫了一眼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屋子,脑海里又回想起她坐在店里掉眼泪的情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3

易寒的适应能力很强,实习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青檀镇虽然小,但她自那天过后,就再没碰见过冯念。

某天下班回来的时候,易寒发现门口放着一小袋硼酸,下面还压了张纸条,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除蟑螂。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便闪现出冯念那副嘴角勾着浅笑,不羁的,痞痞的样子。

再遇到冯念是在某个周末,易寒难得起了个大早,想趁着凉快出门转一圈。小广场被割分成两半,老大爷们在东边打太极,大妈们在西边跳广场舞,热闹非凡。

易寒捧着杯热豆浆驻足观望,刚站定,冯念脚下生风似的从她面前飞奔而过,跑进便利店里。

或许是被好奇心驱使,易寒移步朝便利店走去。透明胶帘被掀开挂在一侧,易寒还未走近,就看见冯念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鬓角还挂着几滴汗。

“你找什么呢?”

见是她,冯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眉眼间有几分挫败:“找医药箱呢。冯延说就在便利店里,我死活找不到。”

冯延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冯念的表哥。

易寒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它。”易寒顺着冯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躺椅上蜷缩着一只小松鼠,应该是不小心被捕猎夹夹住了,后腿受了伤。

“镇上没有宠物医院,我看了一下,只是皮外伤,上点儿药就好了,就抱回来了。”

易寒眼睛一亮:“去我那儿,我有药。”

冯念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受伤的小松鼠,跟着易寒朝外走。

易寒领着冯念进了屋,以前进行志愿者培训的时候她学过包扎,虽然这次的对象是只小松鼠,但流程也算得上熟练。

冯念原本望着小松鼠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到了蹲在他面前的女孩身上。她微抿着嘴,神情专注,睫毛微颤,他的手臂上还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易寒仰起头看他,细碎的晨光在她眼里闪动:“好了,消炎药和纱布你拿回去,记得给它换药。”

冯念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勾起笑应了声好,又向她道谢。

易寒好奇地问他:“你在哪里捡到小松鼠的?我在镇上都没看见过松鼠。”

闻言,冯念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我的秘密基地!”

易寒思索了片刻,歪了歪脑袋问道:“秘密基地?”

她望向他,眸光闪烁,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冯念想也没想就开口问道:“下次去的时候带上你?”

易寒眼里闪过一抹惊喜,随即高兴地点了点头。

临分别之时,冯念叫住她,说道:“我刚刚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撞撞’。”

易寒瞥了一眼他怀里圆滚滚的小松鼠,不禁莞尔道:“是挺壮实的。”

“错了,不是强壮的壮。”

视线交汇,一个眼里闪着疑惑,一个眼里闪着促狭的笑意。

“是小鹿乱撞的撞。”

4

小镇依山傍水,傍晚时分有河风吹来,白日的闷热消散了许多,小广场上一片热闹,孩童嬉戏打闹,广场舞的音乐震天响。

冯念走过去便看到易寒站在一群大妈前面,手舞足蹈地指挥着。

居委会报名了A市的广场舞大赛,比赛还要求要融入时代元素,组织排练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易寒他们几个大学生的头上。

易寒个子小小的,背着手站在前面,在一片吵闹声中扯着嗓子排队形,一张小脸通红。冯念远远看着觉得好笑。

易寒早就看见冯念了,中场休息的时候朝他这边跑了过来。她背对着一片彩色的霓虹灯,眼睛在夜色里格外亮:“你来找我吗?”

冯念手指在倚着的护栏上轻轻叩了叩,说道:“不是我,是撞撞。”

易寒这才注意到那只小松鼠也被他装在笼子里带来了,伤好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也活泼了许多。易寒蹲下去逗小松鼠。

冯念轻咳一声,说道:“明天正好是周末,你不是想去秘密基地吗?一起吧。”

广场上有女生在叫易寒过去,易寒站起身对冯念说了句“明天见”,就跑了。她急匆匆地离去,带起一阵风,从他心上轻轻拂过。

第二天一早,冯念骑着一辆摩托车等在易寒家门口。易寒从他手里接过头盔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的车?我敢坐吗?”

冯念轻笑一声:“冯延的车,你放心,我有驾照,并且很专业。”

易寒刚开始有点儿紧张,两只手紧紧地捏着冯念的衣摆,车沿着一条不太陡的盘山公路开,不快不慢,清晨清爽的风拂面而过,令人心旷神怡。

最后车停在了路边,冯念拉着易寒从一条小路往山上走,越往里面走,易寒越是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森林當中。

最后他们在一幢小木屋前停了下来,冯念指着木屋,说那儿就是他的秘密基地。

冯念的爷爷生前是一位护林工人,他喜爱这片苍翠的树木和山林中的寂静,干脆在林中搭了幢木屋,住了下来。后来冯爷爷去世后,这幢木屋就荒废了,除了冯念,再无人踏足。

冯念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径,说他就是在那里捡到撞撞的。

木屋前有两块大石头,冯念拉着易寒坐了上去。冯念枕着胳膊躺在石头上,金色的阳光从林间的缝隙穿漏下来,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头顶上婉转的鸟鸣声将四周衬托得更加寂静。

易寒也学着他躺下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良久,她听见冯念开口问她:“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当志愿者?这里经济落后,条件还是挺艰苦的。”

“我喜欢小镇,喜欢这里慢节奏的生活,喜欢这里的人。”

安静了片刻,易寒又听到他问:“只要喜欢,就能一直坚持吗?”

易寒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可又不好直接问,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足够喜欢的话,就可以坚持下去。”

“那要是失败了呢?”

“失败了就哭一会儿,然后站起来,重新再来。”

易寒的声音清亮,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坚定,冯念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缱绻的笑意。

又是一阵只听得见鸟叫的寂静。

忽然,耳朵里被人轻轻放进了一只耳机。轻快的音乐飘出来,冯念听见周杰伦在唱:“嘿,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

她一抬眼便跌进了易寒眸中的那汪春水里,她朝冯念笑,轻声哼唱道:“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作意义。”

日光更强烈了,林子里树影斑驳,那些一直笼罩在心间的阴霾,好似都伴随着轻快的歌声消散了。

过了良久,易寒听见冯念应了声:“好。”

5

广场舞的比赛时间定在八月中旬,离比赛还有十来天的时候,易寒发生了点儿意外,扭伤了脚。

冯念带着撞撞去易寒家里看她的时候,她正别扭地提着半桶水往屋里走,冯念赶快上前去帮忙。

见是他,易寒有些惊讶。冯念将撞撞往她怀里送,移开视线道:“是撞撞想来看你。”

易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干脆找了把坚果,专心逗起小松鼠来。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冯念的衣摆,说道:“冯念,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冯念瞥了一眼扯住他衣摆的手指,问道:“想干什么?”

易寒有些心虚地答道:“能不能,帮我给大妈们排练一下广场舞?我脚受伤了,不能剧烈运动,和我一起的那个同学这两天家里有事请假了。”

冯念一想到自己要被一群大妈围观的场景,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垂眸就瞧见易寒腮帮子鼓鼓的,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和旁边那只小松鼠一起望着他,揪着他衣摆的手还轻轻晃了两下。

一颗心莫名软得一塌糊涂,他鬼使神差地就点头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天之后的每个傍晚,广场中央都能看见冯念的身影。他在前面扯着嗓子手舞足蹈,而易寒不知从哪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

认真起来的冯念,一改往日的散漫和不羁,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更好看了几分。夏日的晚风依然带着热气,吹得人面红耳赤。

某天晚上,冯念刚洗完澡在床上躺下就察觉到一阵猛烈的晃动,他愣怔片刻,才猛然醒悟过来——是地震。他去隔壁房间摇醒了表哥冯延,然后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看到已经走出巷口的易寒时,冯念才猛然停下脚步。

夜色四合,巷口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亮起,远处隐约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在那个狭窄逼仄的巷道里,易寒只听得少年急促的呼吸声。

蓦地,她被扯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还能感受到那人急剧的心跳声。她听见冯念在她耳边说:“刚刚地震了,我担心你脚受伤,跑不出来。”

声音低沉,混杂着这月色,又莫名有几分撩人。

良久,易寒才红着脸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安抚道:“放心,我没事。”

很快就有新闻播报,是隔壁市发生了地震,因为隔得近,所以震感比较强烈,但小镇并无大碍。怕再有余震发生,那天晚上小镇的居民们都聚集在空旷的小广场上休息。

冯念拉着易寒也去了小广场,他把便利店的那张躺椅搬了出来给易寒坐,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

小镇几乎没有什么光污染,在这样晴朗的夏夜里,抬头就能看见月亮和散落的星星,晚风里还有阵阵蝉鸣声。

易寒只需要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冯念。

她想起刚刚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这才意识到,那种名叫喜欢的情愫,已经在这个夏日里到来,且来得如此猛烈。

6

接连好几个晚上,易寒都失眠了。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迈出那一步,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半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易寒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来小镇的时候,她听一起实习的同事八卦过,冯念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才跑来这里的。

广场舞比赛如期举行,大妈们意气风发,一举拿下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其中有冯念很大的功劳。易寒去便利店里找冯念,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想顺便确认一下他有女朋友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易寒来到便利店的时候,冯念有事出去了,只有冯延在店里。她没有立刻离开,蹲下身去逗了一会儿被关在笼子里的小松鼠。

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柜子上的东西。一本相册落在地上,易寒一眼就看到了照片里的冯念。他当时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庞还稚气未脱,穿着一身赛车服,手里抱着头盔,笑得十分灿烂。再往前翻,还有他和车队的合影。

易寒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秘密基地的时候,她迟疑着不敢上车,冯念告诉她,他是专业的。那时候她根本没多想,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一名摩托赛车手,又酷又耀眼。

看见易寒手里的相冊,冯延也凑了过来,疑惑地说道:“冯念什么时候把这本相册翻出来了?这小子从小就想当摩托车职业选手。”

易寒没接冯延的话,过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问道:“冯念有女朋友吗?”

“有啊。”

翻相册的手微微顿了顿,接着易寒看见冯延指了指照片中冯念抱着的头盔,说道:“喏,这个就是他的女朋友,在一起好多年了。”

“仅此一个?”

“不然呢?忙比赛,哪有空交第二个?”

易寒按捺住自己那颗有些小雀跃的心,合上相册,将它放回柜子上,却刚好瞥见了原本被压在下面的亚洲摩托车锦标赛赛事表,比赛时间是两个月之后。

那颗雀跃着的心,慢慢地又平静了下来。

下班走出大厅的时候,易寒遇见了冯念。他一双桃花眼微挑,叫住她说道:“明天和我去秘密基地吧,撞撞的伤好了,我们把它送回去。”易寒点点头算是答应。

第二天一早,冯念骑着摩托车带着小松鼠来接易寒。这是她第二次坐上冯念的摩托车后座,在她知道冯念其实是一名专业的赛车手之后,在她发现自己喜欢他之后,这种感觉很奇特,连抓在手里的衣摆都是烫的。

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更没有金色的日光从林间漏下来。冯念拉着她在大石头上坐下来之后,给她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非常喜欢摩托车,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职业摩托赛车手,拿冠军。可他少年心性,心高气傲,在一次比赛中因为自己的失误,让车队错失了冠军宝座。那个时候他很懦弱,不敢面对失败,躲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在他面前哭了一场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很坚韧,也是她告诉他,只要足够喜欢,就一定可以坚持,哪怕失败了,也可以哭一场,重新再来。”

笑意在易寒眼底化开,她柔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他准备回去继续参加比赛,拿冠军,做厉害的赛车手。”冯念的声音坚定,眼里闪着光。

易寒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她十分认真地对面前的少年说道:“那祝你得偿所愿呀。”

她昨晚在心里把所有想说的话打了五遍草稿,一整个早晨都小心翼翼的,不把白裙子弄脏一点点儿,可此时此刻,这些小心思都变得不重要了,少年有他的山海。

冯念蹲下身和小松鼠说了再见,然后轻轻打开笼子,撞撞欢快地跑出来,没两下就蹿上了树梢。

小松鼠停在树梢上,望了下面两个人好一会儿,才向林子深处跑去。

冯念说:“它在跟我们道别。”

易寒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难过。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小松鼠是她和冯念之间的羁绊。

现在小松鼠走了,冯念也要走了,易寒觉得心脏像是被掏去了一半。

忽然,她听见冯念问她:“你知道两只小松鼠见面时会怎么确定对方的身份吗?”

易寒迷茫地摇了摇头,看向冯念。

冯念眼里漾起狡黠的笑意,他说:“通过亲吻。”

有飞鸟忽然从树梢上腾空而起,林间响起一阵扑簌簌的声音,然后在万籁俱寂中,易寒红了脸。

离开之时,易寒叫住了冯念,她问他:“冯念,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眼前的光影变得模糊起来,独有他的轮廓格外清晰,易寒看见他唇齿张合,说:“来日方长。”

7

冯念走的那天易寒请了半天假去送他。

人来人往的车站,她亦步亦趋地踩着他的影子,也不说话。忽然,冯念停住了脚步,易寒差点儿撞到他的背上。广播里检票进站的提示音刚好响起,易寒的鼻尖没由来地一酸。

进站之前,冯念送了她一个小礼物。是一个用上好的木料雕出的一只小松鼠,小松鼠胖胖的,和冯念捡到的那只叫撞撞的松鼠一模一样。

然后就是挥手告别,再然后,就是漫长的分离。冯念回到市里就开始准备比赛,封闭式训练,连回易寒消息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起初,易寒只是觉得小镇忽然变得空荡了起来,会在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冯念,实习的工作日复一日,生活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有一天下班以后,易寒绕了一条稍微远一点儿的路回家。那是一条沿着河堤的路,傍晚时分,街灯忽明忽暗,河岸有风吹来,卷起几片掉落的树叶又放下,盛夏的暑意早就消散了,余下的是沁入皮肤的清凉。

这年夏天,网上有一个词很流行——夏日限定,独属于夏天的美好与浪漫。易寒总觉得,冯念就是她的夏日限定。

而她也是在那一刻才明了,那些爱慕的心绪,未讲出口的喜欢,都随着夏天最后一股热浪消散了,那个惊艳了她一整个夏天的人,已藏身于人海,不再回来。

易寒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摩托车比赛,尤其是那个叫冯念的职业赛车手。她看过有关他的每一条新闻,知道他每一场比赛的成绩,也知道他哪里受了伤。

她很想问他疼不疼,可总是拿起手机又放下了。

直到冯念那张穿着赛车服,俯身亲吻头盔的照片上了网络热搜——他获得了今年亚洲摩托车锦标赛的冠军。

易寒踌躇了半晌,还是拨通了电话,语气是难掩的激动和雀跃:“冯念,恭喜你得偿所愿呀!”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嘈杂,易寒听见有人在约冯念接受记者采访,冯念告诉她现在有点儿忙,有空再说,而后就是一阵忙音。

她甚至都不确定,他听到她的恭喜了没有。

易寒忽然意识到,其实她和冯念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偏爱小镇的慢节奏与宁静,愿意守在这里,而冯念不一样,他属于驰骋的赛道,呼啸的风声,广阔无垠的未来。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能感觉得到他不属于这里一样。

人们总爱在分别的时候说“来日方长”,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来日要等多久,又有多长,亦或是根本等不到。

听小镇上的人说,这里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易寒见过雪的次数寥寥无几,因而来小镇的第一个冬天,多了几分期待。

那几日降温很厉害,外面大风呼啸,主任说是下雪的前兆。第二天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易寒窝在暖炉前加班整理资料,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叫她的名字。

跑下去看,是有快递要签收。易寒有些疑惑,她最近并没有买过什么,可快递单上实实在在写着她的名字。

易寒签了字,回办公室拆快递,打开的时候,呼吸停滞了两秒——冯念亲吻过的那个头盔,此时正躺在快递箱里。

紧接着,他收到了冯念发来的消息:“松鼠木雕的尾巴处可以打开,里面藏了一个我的秘密。”

木雕一直摆在易寒的办公桌上,她拿起木雕,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小松鼠的尾巴和身体的连接处,是可以活动的,里面藏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打开那张纸条的时候,易寒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一点点儿地攥住。

纸上是冯念潇洒的笔迹:“或许我不属于这里,但我终将属于你。”

然后她又收到了冯念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下楼。”

愣怔片刻,易寒拔腿往楼下跑。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雪,羽毛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落在身上,落在人的心尖。

路灯下影影绰绰地站了一个人,还是那双灼灼的桃花眼,里面带着勾人的笑意。

易寒眨了眨眼,总觉得眼前是幻象,迟迟不肯走过去。再回过神时,一双大长腿已经迈到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冯念的声音,在这样的寒夜里格外温暖,他说:“易寒,所有比赛的事情一处理完,我就回来找你了。”

“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的,但我怕说完就跑去比赛,你会觉得我不认真,不负责。所以我把想说的话藏在小松鼠里了,但你好像没发现,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易寒抬眸对上冯念的眼睛,天色昏暗,他的眼睛却格外亮,她听见他说:“易寒,因为你,我的梦想才重新燃起了光芒,而现在,我最想要实现的梦想是你。”

“你说我不像是属于这里的人,但无论我属于哪里,我想我终将属于你。”

那样寒冷的夜晚,他说的话字字句句却滚烫得要命,融化了这些天堆积心间的积雪。

易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冯念一把扯进了怀里。冰天雪地,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因为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是那样炽热。

馮念察觉到,有两只手臂,正一点儿一点儿地环上他的腰。

雪夜里,他的嘴角久久勾起。

冯念喊她的名字,易寒仰起头,一双杏眼泛着水光望着他。

冯念说:“我要确定一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话音刚落,他便俯下身,一个炽热的吻落在易寒的唇上。

大雪拥吻了整个小镇,而他吻了他最心爱的女孩。

易寒看着眼前的冯念,忽然想起一句诗:“而你大笑着向我步来,夜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在那个盛夏,他们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绝色。夏日会消失不见,而他与她的春夏秋冬,才刚刚开始。

(编辑: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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