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在马上,期刊杂志常驻作者,写过剧本做过综艺,希望能握住长生剑,效白玉京落拓一笑,策马而行。最新作品《想你时雨停》即将上市。
遇到瑞莲是在入学式上。瑞莲是个台中女生,个子小小的,喜欢肢体接触,后来她偶尔拥抱我时,会让一米七的我误以为自己是一米八的小哥哥。
初次见面,瑞莲很是自来熟,一直笑着和我讲话,询问住址后,发现我们两个居然住在同一个町。对此,她显得很高兴。而彼时我初来大阪,身心惶惑,因此尚有一丝防备。
那天我们同行回家,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她说起自己刚来日本的经历:办银行卡被拒绝,日语说得很烂遭人白眼……哪怕她提及的大都是坏事,我也觉得羡慕。因为恐惧,我无法像她一样和人敞开心扉地谈天。
当我提及还没办的一些手续时,她非常热心地要陪我去:“你说不好日语的话,他们态度会很差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我一下子措手不及,只能反问:“真的吗?”
懵懵懂懂的,我就这么被她带到这里那里,办了公交月卡,去了区役所登录……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在大阪遇到的第一个小天使。
我不止一万次设想,如果那天瑞莲没有出现呢?我不知道日语还不娴熟的我如何顺利完成这些事。毕竟我这样的人是无法主动向人寻求任何帮助的——我对他人不报任何期待,我依然抗拒和他人建立关联。
几天后,我独自去区役所办保险手续,当我试图用磕磕绊绊的日语表述来意时,柜台后的大叔忽然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很紧张吗?”
我猜他或许听出我声音的颤抖,出于本能想摇头,又顿住。
他笑了,又问:“日本人可怕吗?”
我摇了摇头。
他用和善的微笑看着我,安慰地说:“日本人不可怕哟!”
我不知不觉跟着笑,身体里某根断掉的弦似乎续上了,我周遭的荒腔走板的乐章正逐渐恢复和谐的调子。
开学后,我走进班级,发现对面坐着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孩。点名时我记住了她的名字,恩雨。见面的每一天,这个性格明朗的首尔姑娘都在表达她喜欢我这件事。
做旅行主题的对话练习时,她找到我做搭档,说我去北海道她也去北海道;下课后,我一站起身,她就问我是不是去便利店,要和我一起;身旁的大邱同学要我帮忙给中国人翻译韩语时,我一时想不起单词,觉得抱歉,只她看出我的局促,说:欧尼,完全没关系的。
她对我说得最多的话是赞美:“欧尼你真的很漂亮!”“欧尼好可爱!”“欧尼一定很有人气吧!”……起初一段时间我仍抗拒。我抗拒他人,正如我抗拒去维系得到与付出,控制与被控制之间的平衡。
每当得到馈赠,我只会不可置信地傻傻反问:“真的吗?”好像自己本不配爱与善。被施加控制,我也只是竖起棱角的野孩子,永学不会粉饰太平。
可是,人與人的关系,何曾逃出过得失、控制?这岂非人终其一生去配重,却仍在摇摆的天平?我因不愿计较摇摆而痛苦,或许只是自己懒惰罢了。
日本人可怕吗?日本人不可怕。人可怕吗?人也不该是可怕的。
我并非因来到大阪而遇到爱与善,而是选择走向他人之后,才遇到爱与善。
后来我主动将座位到换恩雨身边。
搬椅子时她惊讶地问:“欧尼要坐在这里?为什么?”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撇撇嘴表示不信:“欧尼一定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过来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说:“是啊,喜欢你所以才过来的。”说完,我怔了怔。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坦然对别人表达过感情了。
恩雨走过来抱住我,像只puppy,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忽然发现,天平上原来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你给我爱与喜欢,我也给你爱与喜欢,如此而已。
我想起聂鲁达的诗——
我对光一无所知,它的来处,它的去处,我只求光能发光。
我不求夜解释,我等候它,而它笼罩我。
而这就是你,面包和光,和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