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六千元

2020-09-09 09:18:06今世未央金麟
分忧 2020年9期
关键词:老姚学费老妈

文 今世未央 图 金麟

1

我跟崔振又吵架了,是因为赵娟。

赵娟是我姐,她当初买房,先从我那儿拿了十万元。后来,她接送孩子不方便,想买辆车,又让我给她凑了五万。再后来,她儿子学钢琴,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回,我只得主动掏了两万。这几年,前前后后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二十万了吧。

一开始,崔振顾念着我们是亲姐妹,也不好说什么。可时间一长,他就有意见了。我跟他解释,小时候我家条件不好,我妈整天忙着赚钱养家,根本顾不上我们,我算是跟着赵娟长大的,我对她的感情,比对我妈都深。

他却摇摇头,“你拿她当亲姐,我看她未必把你当亲妹妹。”

其实,赵娟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当提款机,我心里也挺有怨言的,但这话从崔振嘴里说出来,我就又想护着赵娟了。

崔振嫌我没有立场,“这是你姐的想法吧?你在大城市工作,挣钱多,日子过得好,花你点钱是应该的。她也不怕亏了心,你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也是一个夜班一个夜班地硬熬出来的。”

我自知理亏,只得闭了嘴。赵娟已经影响到了我和崔振的生活。我暗暗咬牙,等我家的新房子一下来,我就找她把以前的账全要回来。

到了该交房款的时候,我给赵娟打了电话。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我嫁了老姚那样的窝囊废,挣着死工资,没什么大本事,我哪还有闲钱?你和小崔一个在大医院,一个在大学里当老师,不至于差这点钱吧?”

崔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冷哼一声,“看看,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亲姐。”

这回,我就算长了一身嘴,也找不到理由再替赵娟说话了。我跟自己赌了口气,“周末我就回老家,当面跟她要钱,我就不信,她还能好意思不还。”

2

周六那天,我坐了两小时长途车回了娘家,让老妈给赵娟打了电话,让她也回家一趟。赵娟是开着车来的,是辆崭新的奥迪,银灰色,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光刺痛了我的眼,我心里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了,“姐,这车不便宜吧?”赵娟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怎么?我不能换车吗?只有你们能换大房子,我就只配挣扎在温饱线上?”

她这话说得很无赖,直接扎了我的心。我从开始赚钱的那天起,就时刻想着她。有时候,我吃到一家比较高档的餐厅,出去看到特别美的风景,都想着,下次带赵娟来试试。其实,她过得比我强多了。我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自己过得好一点,心里就特别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她。

可现在,她却黑白颠倒,不但否定了我的付出,简直侮辱了我对她的感情。我嗓子忍不住抖,“姐,你看看你过的日子,你再看看我!是我欠了你的是吗?就算我欠了你的,你说个数,我到底要还多少?我总不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有点解恨,又有点心虚。今天这些话,就像一把火,彻底烧掉了我们之间虚假的面纱。

赵娟从没被我这么忤逆过,她眼珠子都红了,“对!你就是欠了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从那天起,我和赵娟互不理睬,算是彻底闹崩了。老妈打来电话劝我,“你俩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就主动给她打个电话,认个错。”

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做错什么了,凭啥要给她认错?”

有天晚上,我哭着从睡梦中醒来,枕头上都是湿的。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和赵娟一起去拔草,她掉进了村东头的那条大河里,水太急,我来不及救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水冲走了。”

崔振知道,我这是想赵娟了,就劝我,“你要是担心你姐,就给她打个电话,你还能记她一辈子仇啊?”

我拿出手机,想给赵娟发个消息,却发现,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我苦笑了一下,“看到没,是她要记我一辈子的仇。”

那一夜,我再也睡不着了,想我和赵娟之间算不清的那笔账。

3

从小,赵娟就长得好看,成绩也好。

小时候,我俩都没少挨老妈的打,每次都是赵娟护着我。赵娟只比我大三岁,我却是她一手带大的。每天,老妈天不亮就出去干活了,赵娟起来做早饭,然后带着我一起去上学。我第一次学做饭,第一次洗衣服,第一次用卫生巾,都是她教给我的。

赵娟高中毕业那年,她发挥失常,只过了专科线,想再复读一年。老妈死活不肯出学费。赵娟找人借了钱,去读了师专。两年制,学费少,毕业后还能当老师,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了。

三年后,我也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医学院,一年学费要六千多元。老妈觉得太贵了,想让我和赵娟一样,读个师专就行了,毕了业也是吃公家饭的。我哭了一晚上,偷偷给赵娟打了电话。

赵娟一向是我的主心骨,就连训我都能让我安心,“你哭什么,有我在呢,我就算去借钱,也要供你读医学院。”就这样,在赵娟的支持下,我读了医学院,课上努力学习,课下拼命赚钱。从第二年开始,我就能自给自足,没再让赵娟给出过学费了。

我毕业后留在了省城,第一个月发工资,就给赵娟买了一身很贵的衣服。赵娟跟别人聊起我时,很骄傲,“我妹可是省城大医院里的医生。”

直到我把崔振带回家,情况开始有了变化。崔振是个大学老师,学历高,长得也温文尔雅。赵娟再看看身边的老姚,就越看越不顺眼,她总觉得,老姚没什么本事,窝囊得不行。

她的心理越来越失衡。当年老妈的短视毁了她一辈子,而我的好运,更是印证并加强了她的悲剧。

赵娟憋着这股劲,张罗着买房子,买车,给孩子买钢琴,以各种借口,一次次地从我手里拿钱。这样的念头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很难再收手了。

开始时,我对她心存感恩,宁愿自己过苦日子,也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可渐渐地,我也开始满肚子怨言,照这样下去,自己当年欠她的那六千元,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我也曾反思过,赵娟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我对她太纵容了。这不,我刚把心里的委屈抖搂出来,赵娟就跟我反目成仇了。她从小性子就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头呢。

4

过了没多久,我突然接到了老姚的电话。

赵娟得了子宫肌瘤,多发性的,医生建议切掉子宫。老姚说:“你姐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是想着,你们大医院技术好,没准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呢。”

我回了趟老家,强行把赵娟押上了车。我们肩挨肩坐在后排,都绷着一股劲,谁也没搭理谁。

我瞟了她两眼,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养神。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是又心疼,又生气。她一直惦记着再生个女儿,要是这回真在县医院把子宫给切除了,她还不得遗憾一辈子啊?说不定,她还会把这个罪过,安在我身上呢,我欠她的,下辈子也该还不清了。

回了省城,我重新安排赵娟做了检查,拿着结果去找老主任做评估。老主任说,赵娟的这种情况还是可以保住子宫的,就是手术有点复杂,他决定亲自上阵。

赵娟手术后,恢复得还不错。我每天查完房,都会捎带跑到她的病房看一眼。

那天,我从老姚手里接过毛巾,帮赵娟擦脸。我俩谁也没看谁,都刻意回避着对方的眼神。我重新用热水投了毛巾,开始给她擦身上。小时候,赵娟就是这么给我搓澡的,她手劲大,每次都疼得我哇哇直叫。

我擦到她的纱布周围时,赵娟突然屏住了气。我赶紧停了手,“疼啊?”赵娟摇摇头,“痒。”我俩都笑了,之前那点尴尬的气氛,慢慢消失了。

我出去倒水的时候,老姚悄悄把我叫到一边。“你别记恨你姐,她就是钻了牛角尖。日子明明越来越好,她却更不开心。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有时候,她很难控制情绪,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偷偷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呢。”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疼得一塌糊涂。在这一刻,什么是对的,错的,你欠了我多少,我又还了你多少,这笔账早就不重要了。我们姐妹之间,恩情和怨恨都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即便扒开岁月的表皮,把过往剥离得血肉淋漓,也不可能做到桥归桥,路归路。

我回到病房时,听见赵娟正在和病友聊天。

“刚才那大夫是谁啊,怎么对你那么好啊?”

赵娟声音里满满的骄傲,“那是我妹,从小就爱跟在我屁股后面,只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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