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欣
1952年新年刚过,一份有关美军在朝鲜战争使用细菌武器的报告便被呈送到毛泽东面前。
这时,冷战的阴云遍布全球。新兴的中国,正在朝鲜半岛与联合国军对峙,同时面临着西方世界的外交经济封锁。此时发生的细菌战问题,无疑为正寻找外交出路的中国领导人提供了一个契机。于是,炮火之外的另一场战役打响了。
李约瑟的心结
1952年5月,英国剑桥大学的生物化学教授李约瑟接到一封从布拉格寄来的信,信末的署名是钱三强,钱三强在信中转达了中国科学院对他的邀请,希望他参加一个前往中国与朝鲜的搜集和报告有关细菌武器问题的国际调查团。
对于中国政府向他发出的邀请函,李约瑟并不感到吃惊,毕竟他在1943~1946年间就曾前往中国,协助中国科学界重建学术研究工作,担任了中英科学合作馆馆长。这一时期他还在重庆结识了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领导人和左翼知识分子,并与许多中央研究院和西南联大的中国科学家成为莫逆之交。从与中国的关系上而言,他确是这一时期最适合前往中国的人选,但李约瑟对此次中国之行却非常慎重。
之前的中国之行,使李约瑟深深迷上了中国文化,对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产生了浓厚兴趣。回到英国后,他决定从生物学家转为从事科学史研究。他不愿在并非自己专长的细菌学和昆虫学领域内扮演专家和证人的角色,却又十分渴望前往中国搜集资料。
察觉到李约瑟的心结,中国政府立刻调整了动员策略。于是在6月中旬,一个折中方案在李约瑟与钱三强之间达成。李约瑟以与中国科学院进行学术交流的名义进入中国,在华期间如果“恰逢国际考察团也在彼处”,他将以联络员的身份协助细菌战国际调查。
黑皮书:另一场风波的先兆
1952年6月22日,李約瑟来到北京。很快,李约瑟便与中国邀请的细菌战国际调查团科学家第一次见面,但他发现这批人的专业素质比他预想的要低,因此开始担心调查的质量和合法性。察觉到李约瑟的担忧,钱三强与中国科学院加大了对他的动员力度。
6月下旬,李约瑟在给妻子李大斐的信中说,钱三强告诉他中国科学院将邀请他“到各地讲学并参观科学技术方面的东西……包括研究所和大学”。李约瑟对此无比激动,他决定不再低调,而是以团员身份正式参加国际调查团。
接下来,李约瑟与调查团一起在中朝两地奔波,访问细菌战现场,复查实物标本,与中国科学家座谈,访谈被俘的美军飞行员。
8月底,由李约瑟主笔的《调查在朝鲜和中国的细菌战事实国际科学委员会报告书》在北京完成。因该书的封面是黑色而被称为《细菌战调查黑皮书》,李约瑟在书中声明:
委员会已得出如下结论:朝鲜及中国东北的人民,确已成为细菌武器的攻击目标;美国军队以许多不同的方法使用了这些细菌武器,其中有一些方法,看起来是把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进行细菌战所使用的方法加以发展而成的。
12月20日,中国代表在维也纳召开的第三次世界和平大会上宣读了有关细菌战调查的报告。至此,细菌战在中国的调查暂告一段落。但对李约瑟来说,由细菌战调查引起的风波远未平息,《黑皮书》的发表只是另一场风波来临的先兆。
科学讨论变为政治辩论
1952年9月中旬,李约瑟回到英国,但迎接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舆论的重重包围与质疑。
以《泰晤士报》为首的英国主流媒体率先对他发难,指责他在细菌战问题上偏袒中国。
9月26日,李约瑟出席了英国记者协会在伦敦皇家饭店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会议一开始,就有记者将中国歧视性地称作“警察国家”,从根本上质疑细菌战调查的可信性。记者还质疑细菌战国际调查团的学术背景和学术质量,质问李约瑟为什么没有邀请英国科学家参与调查。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令李约瑟最难堪的时刻,学术界对他首先发难的就是两位前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亨利·戴尔与罗伯特·罗宾逊。二人在10月17号的《泰晤士报》上联合撰文,声称李约瑟的学术界地位“对他是否胜任在(细菌战调查)报告涉及的问题上做出公正裁决并无重要意义”。
此前曾得到李约瑟邀请参加细菌战调查的威格尔·斯沃博士,还推翻了自己在调查发生前所坚持的“细菌战系美军下级单位在没有得到华盛顿授权情况下发动的小规模试验”的说法,在此时给李约瑟的信中强调“中国人和朝鲜人对细菌战的焦虑是虚构的,是为了宣传而编造的故事”。另外有一些教授则干脆指责李约瑟的调查报告毫无事实根据,是“一派胡言”。英国高级科学会的希尔教授更是将李约瑟的报告说成“科学沦为妓女,为宣传服务”。
这场科学讨论,最终演变成了意识形态主导下的政治辩论。
(摘自《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