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舍我勇斗汪精卫

2020-09-06 14:07郦千明
检察风云 2020年14期
关键词:汪精卫

郦千明

由反汪言论到彭成讼案

《民生报》创办不久,便经常刊登不满汪精卫的新闻和言论,使汪氏对该报及社长成舍我怀恨在心。1932年5月,汪精卫主持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淞沪停战协定》,受到全国舆论的一致反对。8月,他突然宣布辞去行政院长职务,离京出洋。《民生报》马上刊登时评,予以谴责,说值此国家万分危急之时,而党国重任如汪氏者,竟能得十四天的休息游玩时间,恐怕世界任何“以身许国”的政治家中无第二人。次年3月,汪氏回国,仍以“养疴”为名,“坚辞”行政院长一职。《民生报》又连续发表评论,反驳他所谓“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投降政策,又斥其惺惺作态,必将危害抗日大业。这些评论和报道,严重挑战汪氏的权威,令他切齿痛恨,遂决定寻机报复。

民国报业巨子成舍我

成舍我创办的《民生报》《世界日报》等

机会终于来了。1934年5月24日,《民生报》三版刊载《某院处长彭某辞职真相——有依法嫌疑 某当局大不满》的消息。此文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实指汪精卫的亲信、行政院政务处长彭学沛。在此不久前,行政院建筑新大楼,建筑商贿赂经办此事的彭学沛,并出资为其在鼓楼修建了一幢私人洋房,以致大楼建筑偷工减料。该大楼预算为6万元,应建筑商要求屡次追加费用,竣工时竟达到13万元,超过预算一倍多。社会上风闻彭有贪污受贿嫌疑,连汪精卫私下也对其表示不满。因为彭学沛有汪氏这个大后台,又是成舍我夫人萧宗让的姑父,亲友们都劝成舍我免登这条新闻,报社总编辑张友鸾也颇踌躇,拿着稿子来问成舍我该怎么办,成舍我果断地说:“既然确有此事,为什么不刊登!”但为慎重起见,这则新闻还是于当天送往首都新闻检查所接受检查,对方批示“缓登”。成舍我认为既然如此,便让文章延后两天登出。

不料,这则新闻一经登出,立即引起社会舆论哗然。汪精卫认为抓到了《民生报》的把柄,决定向其开刀。他密令首都警察厅,以该报“肆意造谣,不服检查”为由,着令其停版三日示儆。此外,不仅当日报纸不许付印,就连通告奉令停刊的传单也不能在社内印刷。警察厅还在报馆周围布置好几道防线,监督命令的执行。对汪精卫的蛮横做法,成舍我十分不满。三天后报纸复刊,他亲自执笔发表《停刊经过如此!!!敬请全国国民公关》的万言长文,予以反击。文章首先以嘲讽的口吻一一驳斥行政院强加给《民生报》的三个罪名,即恶意新闻、肆意造谣和不服检查。然后对当局的新闻检查制度,提出两个最严重的问题:一是检查范围应根据相关法律,仅限于军事、外交、地方治安及有关消息,而事实上已超过这些规定。二是违背新闻检查而对报刊处罚的原则,指出“政府今日,乃在以诚意求取舆论之合作,而不在于威权,钳制人民之喉舌”。最后表明此次停刊事件的态度,认为行政院的处分属非法行为,制裁新闻机关的标准应该统一。同时,成舍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所属的北平《世界日报》及《民生报》,接连刊出评论文章,围绕“新闻界揭示贪官污吏不应有罪”等主题,大造舆论。

铺天盖地的舆论旋涡将事件的另一主角彭学沛推到一个两难的境地。监察院面对汹涌的民意,不得不做出弹劾彭学沛的姿态,而彭要自证“清白”,只有与成舍我打一场官司。于是,彭向江宁地方法院提起诉讼,控告成舍我妨害名誉,请求依法惩处。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彭成讼案”。同年6月中旬,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此案。那天参加旁听的人几乎将整个法院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有社会名流、政府官员,还有学者、教师和新闻界同人。成舍我对起诉书逐条进行反驳,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不时引起场上阵阵笑声。过了两周,第二次法庭辩论如期举行,主审法官为曾振生推事,原告仅派代理人朱其超到庭,成舍我仍亲自参加。针对原告称自建新屋的资金来自银行贷款,成舍我抓住不放,指出原告所借之款是在新屋建成之后,且刚好是在法院受理原告起诉之后,这于情于理不合,更加证明原告有贪污嫌疑。彭学沛不甘心庭审中落了下风,于当天在一家晚报发表文章,称愿介绍建筑商为成舍我或其他人用同样的资金建同样的房屋。此举弄巧成拙,结果引起另一桩风波。两名市民在南京几家大报刊登启事,愿请彭氏代为介绍建筑商造屋。彭见情形不妙,只好指使建筑商华基公司出面解释。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在报上大打舆论战,使彭氏的贪名越传越广。

擅玩“政治魔术”的汪精卫

眼见社会舆论于己不利,官司胜算不大,彭学沛便于第三次开庭前匆忙撤回诉状,仅以“妨害公务”指控成舍我,以便给自己一个台阶。成舍我认为自己的目的已基本达到,讼案牵涉的人和事都比较敏感,所以也想就此罢手,以免节外生枝。双方经新闻界朋友程沧波等人调停,达成庭外和解。后来,法院以“妨害公务”罪,判成舍我罚金十元,并处徒刑二年,缓期执行。

勒令《民生报》永久停刊

《民生报》停版三日,让汪精卫出了一口气,但他仍不满足,总想狠狠惩治一下成舍我本人。恰在此时,彭学沛送来重要情报,说《民生报》又登载消息,竟然公开蒋介石给行政院、监察院的密电,分明是想借此兴风作浪,扩大事态。汪精卫一听,大喜过望,心想只要将情况报告老蒋,这次成舍我必将受到严惩。

原来,同年4月17日,监察委员刘侯武指控时任铁道部部长顾孟余,称顾在办理大潼铁路材料借款中“丧权违法,害国营私”,特向监察院提出弹劾。经该院审查后,即呈文国民政府,正式提出弹劾顾孟余。然而顾是汪精卫的亲信,因此汪企图在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通过《弹劾案件补充办法》来阻挠此事。于是,监察院与行政院互不买账、争执不休。正在江西“围剿”红军的蒋介石闻讯,分别拍电报给监察院长于右任和行政院长汪精卫,严令双方“不可再起波澜,激成意气”。民族通讯社记者陈云阁获悉这件电文,认为颇有新闻价值,便整理成一篇消息交编辑部发表。对这则消息,南京的几家大报都予以披露,但都順从老蒋的意图,进行淡化处理。可是成舍我敏锐地觉察到这条消息背后的深意,当即派人多方采集信息,写成一则综合消息,并将其放在要闻版头条,配以醒目的多行标题。就这样,该消息刊登于7月20日《民生报》上,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汪精卫读罢此文,当即致电蒋介石,要求严惩成舍我及其《民生报》。老蒋早已对成舍我不满,因《民生报》也经常载文评论时局,与老蒋“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屡唱反调。现在既然汪精卫有此要求,便乐得做人情,马上回电称成舍我“捏造文电,鼓动政潮”,已令南京警备司令谷正伦“立即查封《民生报》,拘办负责人,并严究消息来源”。

7月22日下午,被蒙在鼓里的成舍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新街口报社二楼的办公室里会客。警备司令部派出十几名便衣警探和宪兵,分乘两辆汽车到报馆附近埋伏。为首的王姓探长带一名探员先入内侦查,他们自称是报社客户,有要事找社长商量。经工作人员指点,他们上二楼社长室,发现室内有两人在谈话。坐在办公桌前的成舍我看到两名生客,并没有在意,依然与早到的客人聊天。这时王探长悄悄退到室外,轻声嘱咐同伴去外面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报社,自己退回室内观察,以确定成舍我究竟是哪一个。过了一会,社长室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主人拿起电话,“喂、喂”两声后,说“我就是”。于是,王姓探长确定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就是成舍我,便迅速退出,通知外面的警探拥进报馆,声称“找社长有要事商量”。成舍我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急忙出门观察,看到刚才进出办公室的陌生男子带着一群人从楼梯口上来,觉得十分可疑,遂急步走向楼道尽头,从另一处楼梯下楼,然后走后门躲避。王姓探长发现后,也尾随下楼。成舍我见状,只好停下脚步,大声责问来人是谁,究竟想干什么。王姓探长只好亮明身份,并从衣袋里取出警备司令部的命令,说:“我奉令请成先生走一趟,职责所在,请予谅解。”成舍我只好表示同意,但要求与妻子见一面。于是,几名警探簇拥着成舍我,驱车抵达安东酒店萧宗让的房间。成舍我告诉妻子警备司令部找他去谈话,请家人勿要担心。萧宗让发现丈夫周围的几名便衣形影相随,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含泪说:“你安心走吧,我明天早上会去探视的。”说完,王姓探长命警探押着成舍我退出,驾车直驶警备司令部。当天晚上,民族通讯社社长赵雪岩、总编辑钟贡勋和采写稿件的记者陈云阁也先后被投入大牢。

成舍我被捕一事引起新闻界的关注,各地编辑记者公会纷纷致函当局,强烈要求释放当事人,保护新闻自由。警备司令谷正伦也以报告案情为由,向老蒋发电报,内有“消息确经检查所检查后发表”等语,试图为成舍我等人推脱责任。可是,蒋介石的回电口气严厉,说:“是日检查所承值检查之人,应一并拘办,民族通讯社及民生报概行封禁。”萧宗让知道事态严重,便四处托人找到外交部次长唐有壬,竭力取得唐的同情。当时蒋介石正在庐山召集党政大员开会,唐随汪精卫去参加,途中唐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说通了汪精卫。其间,汪精卫打电报给老将,称“成舍我事,拟由有壬兄作保,令向宪兵司令部具结释放,民生报则决封禁,民族通讯社拘留诸人,亦照此办理,尊意如以为可,乞电谷司令遵照”。结果,老蒋也借坡下驴,电谷正伦照办。成舍我等又被关押二十余天,直至9月1日,在答应民生报永远停刊、不再在南京用其他名义办报、不得以本名或笔名发表批评政府的文字等五项条件后,才正式被释放。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一天恰好是国民政府第一个记者节。

成舍我出狱后,有一次与唐有壬会面,唐婉转地称汪精卫的意思,只要成氏愿意向其低头,则一切问题都可以和解。唐乘机劝道,新闻记者和行政院长碰,结果总要头破血流的。成舍我闻言,说出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我相信我和汪碰,最后胜利必属于我。因为我可以做一辈子新闻记者,汪不能做一辈子行政院长。”

汪精卫竟像触了电似的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民生报》被迫永久停刊事件后仅仅过了四年多,成舍我与汪精卫竟不期而遇了。

1938年7月,国共两党在武汉召开第一届国民参政会。成舍我以社会贤达身份任参政员,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开会前几天,汪精卫以议长资格,在汉口某银行大厦欢宴全体代表。那天,汪站在大厅门口迎客,每个参政员进来,都会满面春风地打招呼。即使那些极少往来者,多年不见,他照例一面紧紧握手,一面亲热地以“某某兄”相称。据说这是汪氏最擅长的政治魔术,让人印象深刻。

當成舍我进入大厅时,时任参政会副秘书长彭学沛正站在汪精卫的旁边,彭见到成舍我,心里颇有些不安,便迅速借故避开。汪精卫却依旧带着“灿烂”的笑,特别用劲地握住成舍我的手,并且破例引导他走向里面的一排沙发,请其坐下,用极柔和的声调说:“我们大约已好多年不见了,你北平和上海的事业,都已为国家抗战而牺牲。我们很担心你在北平出不来。最近听说你的《立报》又已在香港出版。在香港办报,大概很苦痛吧?”说到“苦痛”两字,他顿时收起笑容,频频擦着两只手掌,似乎很替对方着急的样子。成舍我了解汪的为人,并不为对方的“关心”所动,只是礼节性地说:“承汪先生这样关切,我不胜感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平、上海沦陷,个人事业的毁灭,那是无法避免,也是无足顾惜的。至于香港办报,诚然痛苦很多,但总比我过去在国内办报冒较大的身体安全和言论自由风险要好啊!”汪精卫闻听此言,不等成舍我再说下去,竟像触了电似的站起身来,急忙说:“今天我太忙了,还有许多人要来,我们改天再细谈吧!”边说边急速离去。

席终人散,成舍我回到住处,把与汪精卫的谈话情况讲给周围的朋友听,大家听了大笑不止……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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