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社区银行不背这个锅

林海

《国宝银行：小可入狱》

导演|斯蒂夫·詹姆斯

语言|英语

首播|2016-09-11（多伦多电影节）

单集片长|88分钟

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海啸。这场危机，与华尔街上那些把控着美国乃至世界金融命脉的大型金融机构有着直接的关系。然而，没有任何一家大银行因此被起诉。人们称之为“Too Big to Fail（大到不能倒闭）”：这些大机构牵制了社会的各个方面，政府非但不能追责，反而投入公款补救。因为一旦它们撑不住倒下了，将引发巨大的连锁效应，造成更加难以挽救的伤害。既然大企业不能倒闭，那么谁来为金融危机埋单？自金融危机发生至今，美国政府起诉的唯一一家银行，是一家名为Abacus（国宝银行）的唐人街社区银行——与华尔街巨头们相比，这家银行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

在唐人街开银行的初心

执导本片的是知名导演斯蒂夫·詹姆斯。纪录片的开始，他用一部老电影《生活多美好》引出孙启诚创办国宝银行的原因。在《生活多美好》中，男主角乔治·贝礼为自己所处的社区做了很多好事，赢得了社区居民的尊重。在唐人街这个纽约华人聚居的社区，孙启诚就是这里的乔治·贝礼。

透过镜头，观众们跟随孙启诚来到唐人街。这条街上烟火缭绕，烟火中是一个个华人移民努力生存的身影。粤语、闽南话等方言不绝于耳，使人油然生出一种归属感。和很多移民社区一样，唐人街的居民靠现金生活，因此信用额度很难被评估。当地银行欢迎华人去存款，但是当他们想向银行借钱买房或者做生意时，通通吃了闭门羹。

孙启诚1935年出生于上海，十六岁时移民至美国。从法学院毕业后，孙启诚成为一名律师，在唐人街开设了律师事务所。当时他发现，这儿的华人律师寥寥无几。于是孙启诚接了很多案子，帮助中国移民打官司，其中大部分案子是无偿的。就这样，孙启诚渐渐在唐人街树立了威信。那个时候，唐人街并没有华人开设的、为华人服务的银行机构。在《生活多美好》中，乔治·贝礼借钱给社区居民们建房子，这启发了孙先生——如果唐人街的居民有贷款需求，他们该怎么办？于是，孙启诚就在唐人街上包子店的旁边，开设了国宝银行。

镜头一转，孙启诚走进国宝银行的地库，向观众展示地库里逾八千个保险箱。唐人街居民通常都住在很小的房子里，没有空间存放重要的东西。于是，当国宝银行开设起来，他们就租借银行的保险箱来存放贵重物品。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从在国宝银行里租借一个保险箱到把钱存在国宝银行，到开始收到利息，到贷款买房……那些被金融系统拒之门外的人，终于在唐人街找到了自己的金融入口。

孙启诚开设银行，初心是使命感和荣誉感。正如纪录片中全家人吃饭的时候，孙启诚的女儿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开银行。因为你觉得大家肯把钱放到你的手里，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对你来说，被信任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柜台员工贪污案引来监管机构

接下来就是纪录片的核心部分，镜头前的主角换成了国宝银行现任董事和CEO——孙启诚的女儿孙仪芬和孙仪文。从两位女士的叙述中，观众得以窥见一场暴风雪是怎样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一家人身上的。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孙仪芬和往常一样审批签署文件。她觉得这份工作做得不错，毕竟，在金融危机爆发后，许多规模较大的机构纷纷退出住宅贷款业务，国宝银行却能一直保持贷款的畅通。但是，在签署文件的过程中，她突然注意到：银行里一名负责抵押贷款的员工余启斌在为一对夫妇办理房贷业务时，贪污了一笔钱。

察觉到异常后，国宝银行的管理层很快便开除了余启斌，主动向房利美（Fannie Mae，联邦国民抵押贷款协会的简称）和联邦调查局报告此事，甚至请来外部机构调查银行的贷款部门，力求根除此类行为。然而在一次一次事无巨细的调查后，孙家女儿们突然意识到，本应是受害者的国宝银行，似乎被监管机构盯上了。

果不其然。2012年5月，纽约曼哈顿地区检察官办公室（以下简称DA）起诉国宝银行及银行内19名职员，罪名多达184项。DA宣称，国宝银行参与了一项“系统的抵押贷款欺诈计划”，多名被告参与阴谋篡改贷款申请人收入、伪造数据，并最终将超过一百万美元的贷款转卖给房利美，因此犯下了包括一级重大盗窃罪在内的多项重罪。为此，5年时间里，DA找到了30多份虚假的贷款申请，19名被告里有10名被告认罪，并愿意转做污点证人。

但孙启诚与其他几名高管拒绝认罪。他们坚称，银行和银行高层不知晓、没参与底层职员的这些勾当，并且在得知丑闻的第一时间，就开除了涉事职员，并且将一切向有关部门报备。导演并没有拍摄真实的庭审画面，代之以静态的画幅。观众可以看到，被告席上的孙启诚一家人脸上写满了忧虑。

检方与辩方对于此案的争论焦点在于，国宝银行在这30多份房贷申请文件上造假，是否增加了房利美的风险并加剧了次贷危机。诚然，房利美规定不能用借款来付房贷首付，但在美华人移民买房的首付資金往往来自家里亲戚或同乡会筹措借到的钱，更有甚者是通过现金不报税的方式获得的隐形收入，在填报证明资金来源这个问题上往往会有些尴尬。因此国宝银行贷款员采取的方法是将这些来源伪装成赠款，“帮助”客户拿到贷款。

五年花了一千万元诉讼费终获清白

在法庭上，DA追问：这是一项长达多年的犯罪，并且犯事者工作的位置就在管理者的旁边，相当于在上司眼皮底下从事非法活动。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孙启诚的律师则反问：房利美的职员日复一日审核这些文件，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既然他们都不能发现，为什么银行高层就必须要发现？此外，在这为期5年的指控期间，国宝银行供给房利美超过三千个房屋贷款，其中只有九个违约，相当于全国最低的违约率，房利美非但没有亏损，反而从这些贷款中赚了成百上千万的美元。这样的事实，与指控中的盗窃罪相悖。

在诉讼过程中，国宝银行的辩护律师极力证明了两点：贷款文件造假是员工个人行为;房利美没有因为国宝银行的行为造成损失，反倒赚取了巨额利益。于是，最初的184项指控被逐渐减少到58项，而这58项指控也最终被陪审团一一否决。除了证明此事和银行无关，孙家在另一方面的策略是，让陪审团觉得检方证人并不可信。法院审查贷款人背景时发现，很多人没受过高等教育，是社会的边缘人物，甚至是非法移民。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检方证人们的回答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当律师问一位厨师对他工作的餐厅合伙人是否了解时，厨师开始说他与合伙人只有几面之缘，可随后又补充说合伙人就像是他的姐妹一样。律师逼问：“她像你的姐姐？还是说她就是你的姐姐？”证人只好灰溜溜答道：“她是我的姐姐。”再加上语言差异与理解偏差，在陪审团看来，证人们的可信度不断降低。

耗时5年，花费一千万美元诉讼费，最终，孙家驳倒了指控，被宣判无罪。在接受采访时，孙启诚先生提到了本案的重要意义：“这件事情教育了我们所有的在美华人，如果案子不赢，这样的歧视和欺辱会永远发生下去……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将把我的力量主要投入提高政治和文化话语权这项事业中。”最终，他们的故事也被搬上大银幕。《国宝银行：小可入狱》在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的同时，也因记录下这场拉锯战式的漫长辩护，成了法律纪录片的经典之作。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